本书下载于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也欢迎您去书本网下载更多优质全本小说:http://www.zaxsw.org/本书下载于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也欢迎您去书本网下载更多优质全本小说:http://www.zaxsw.org/   曦色撩人(军旅、国安)   作者:墨舞铅华   楔子   2011年7月10日。   “你把我放下,我去坐地铁。”兰素曦紧攥着裙摆看向车窗外,柔顺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安远看不到她的表情。   “堵在桥上你怎么走?等走到西直门也得半个小时了。飞机再一个小时就飞了,倒机场快轨肯定也来不及。”安远打开车载CD,放低靠背,半躺着跟着CD哼唱《狼爱上羊》。   兰素曦的心像装满水的气球,稍一用力就会炸开,她把所有的酸胀都拧成了气愤:   “安远,你是故意的?!不紧不慢非要上四环路走立交桥,还正赶上下班高峰。早说了好聚好散,你现在这算是什么?”   “婚还没离,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狼爱上羊啊,爱的疯狂……”安远抬了抬眼皮,回答得理直气壮。说完便继续自顾自哼唱,磁性的声音像窗外温润的夕阳。   “是你不肯签字!当初说好了,只两年,两年以后我做我想做的事儿,你不管。”兰素曦伸手抓起纸巾盒子按在安远嘴上,顺势把搅人的音乐关掉。   安远也不说话,捧着脸上的面巾纸包装盒开始啃。   “你干什么!”兰素曦抢过纸盒瞪他。   “我饿了。饿了心情就不好,不想和你发脾气,你让我再吃两口。”安远孩子一样嘟起嘴,一只大手可怜兮兮地揉胃,一只手作势要去抢纸盒。   兰素曦抱着纸盒不说话,刚低下头,眼泪就倒灌了出来:   “安远,我情愿,两年前没遇到过你,就算那晚让他们糟蹋了也无所谓。”   兰素曦微张着嘴呼吸,不想让安远听到自己的抽泣。   “安远,谢谢你让我拥有了爱,学会了爱。但我永远不及于宁对你爱的深,爱的切。不要再对我执着了。”她把这些话在心里默念,手中的纸巾盒上,洁白的面巾纸已经被打湿了一片。   安远收起所有的赖皮,幽黑的眸子盯着兰素曦碎玉一般滴落的眼泪,一字一句地说:   “佛家弟子都不说谎话,你就算上了飞机,也进不了佛门的。省下机票钱,够我一会儿加油的了。”   满意地看着兰素曦气愤地别过脸,安远淡淡地笑。兰素曦,如果把心变黑就能留住你,我情愿一试。   *——*——*   铅华在晋江的第一部小说《曦色撩人》,欢迎列位看官来捧场。   铅华是晋江新人,希望喜欢这篇文儿的朋友不吝收藏、踊跃留言。谢谢大家!   下面送上安远、兰素曦婚前档案,正文从第一章《曦色》开始。   姓名:安远   昵称:小安子   出生地:黑龙江齐齐哈尔   生日:1985-03-14   星座:双鱼座   职 业:北京某软件公司软件工程师(2009年)   身高:179公分   体重:67公斤   毕业院校:上海某某大学   学历:大学本科   专业:软件工程   特长:钢琴   性格特点:温雅、幽默   家庭背景:生父酗酒好赌,初一时父母离婚,母亲带其改嫁,继父为市级政府官员。2009年继父双规后家道中落。   恋 爱史:初恋林汐妍,10年守候,唯有祝福。   姓名:兰素曦   昵称:素素、小曦   出生地:北京   生日:1987-09-03   星座:处女座   职 业:在校大三学生(2009年)   身高:165公分   体重:49公斤   毕业院校:北京某某大学   学历:大学本科   专业:摄影   特长:写作   性格特点:冷漠,自卫   家庭背景:生父出轨,父母离异。离异后父亲消失,母亲在其大一时去世,靠摄影作品独立维持生活。   他们的故事,发生在2009年5月的一个晨曦明媚的早上。   第一章 曦色   如果爱情就是一生一世对一个人的守护,那么,如果这个人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是不是就说明她不爱你?如果你已经没有实力保护她,是不是就应该不再爱她?   十年,安远给自己编了一个王子的童话,只可惜,林汐妍从来就没把她自己当做那个灰姑娘啊。所以,好像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一开始就是错的。   所以,想退回到朋友的位置远远看看她都很难了,更何况自己现在像个落水狗一样呢?   2009年5月1日,安远手里攥着林汐妍写给他的信,畅畅快快地哭了一场。   他自嘲,如果再颓废下去,他就连小丑都不如了。   两个月前,当警车轰鸣着把继父载走的时候,当妈妈连滚带爬追赶警车的时候,当邻居们堵在家门口朝着屋里头指指点点的时候,安远觉得,自己像个被命运戏弄的小丑,他的尊严、他的骄傲,甚至他的信仰,一夜之间全都成了任人戳点的笑话。   从来不感激妈妈为了他改嫁,从没对继父带给他的一切物质上的满足感到过丝毫的惬意,就连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他都一直认为只是自己借宿的旅店罢了。要不是因为安辛萍在,他根本不会踏进那个房门半步的。   他觉得,他的家,从十二岁爸爸妈妈离婚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没了。他的爸爸,在喝醉后闯进学校骂他是狼崽子,骂妈妈是臭*婊*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然而,当看到颓老的继父在审判席上低低垂下的头,那甚至有些反光的秃顶,就像是安远心里荒芜了很久的一块空地,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刻意地忽视了。杂草丛生的地方,是那些自以为不在意的在意。   当安辛萍在法庭上崩溃地又哭又笑,他才明白,原来妈妈是爱着继父的。虽然当初,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找个荫蔽的大树挡风遮雨,而如今,十二年的婚姻,早就已经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当安远在警察的监视下把属于自己和妈妈的私人物品整理出来带走,他才发现,原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已经那么少那么少了。再过一年,妈妈和继父的婚姻,就和跟生父的婚姻一样长了……   在这一场家变当中,他失去的,只是他一直没想要、也从来不在意的东西,而他的妈妈,失去的,才是整个世界啊。   更可悲的是,他准备了两年的“出国伟业”,也随着继父的宣判而化为了泡影,在一则简短的通知后,他的世界,跌入了电磁静默。   他徒然地涌起了一种苍凉的失败感。   他,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撑不起一个家,照顾不好自己的妈妈,在阎王爷面前讨价还价,却仍然挣不回祖国的信任,赢不回那个爱了十年的她。   多失败啊!   过去,安辛萍总是在人前变这样儿地夸他,夸他钢琴十级多有才华,夸他上了复旦多么优秀,夸他品貌出众,温和儒雅……   发生家变的时候,他还不是眼睁睁看着家里被封,看着继父被判无期,看着妈妈住进精神病院?看着自己被生生甩到命运的边缘?他不会比别人预知半分,反而痛得迟钝。   他算什么?   他觉得过去那个无比骄傲的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样可笑。   他自我安慰,北京的这家小小的软件公司,算是国家对他的最后一点顾惜怜悯吧,至少这里可以落脚,至少工资能开到八千呢。   所以,到了北京,他根本没到大姨安辛梅那里去,也没打算再见林汐妍。   他现在的使命就是赚钱。多赚钱,给妈妈看病;多赚钱,给妈妈挣回一个家;多赚钱,再一次像个男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就让那些所谓的理想、使命,都见鬼去吧!   半个多月了,除了上班,他就是一个人在宿舍躲着。   他有一种自虐的快感。   小丑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他拼命加班,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他无视自己的身体,饿到看不清电脑上的代码才吃饭;休息的时候,把自己灌醉当睡觉;起床以后,他胡乱捡起一件衣服就往公司跑。   小丑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才符合他此刻一无所有、一无是处的气质。   他甚至有些得意地想,只要这样颓废下去,就什么痛都感受不到了。   直到林汐妍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才发现,所有的情感,就在那一瞬间,被一键还原。   人的心啊,怎么可能被格式化!   所以,当他反反复复读着林汐妍留下的信,他才明白,安远,其实你这段日子的颓废,才是最最可笑的,你真侮辱了小丑了。   他大口吃掉林汐妍送来的早餐,走出宿舍楼的大门。   学院路上,人来人往,有人匆匆,有人嬉笑。   他索性坐在路边,仰头晒着太阳,傻笑。   “咔嚓,咔嚓”,照相机快门的声音在他耳边闪,安远睁开眼,逆光看去,一个短发瘦高的女孩儿正端着照相机变换着角度拍他。   那一瞬间,只觉得她是披着曦光的人,看不清脸,却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温柔和干净。她那件黄色的格子衬衫像是日光的延长线,有一种捉摸不定的暖。   “别拍了,把照片删了吧。”他平和的语气要求。似乎更多的是为了确定眼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一种幻觉。   “我可以买你这几张照片的肖像权。”女孩儿的声音清脆却清冷,和刚刚给他的感觉大相径庭。   “我不想卖。删掉吧。”安远坚持。他不喜欢被陌生人拍照,不喜欢自己的照片出现在供人娱乐的杂志或者报纸上。   女孩儿放下相机看了他几眼:“那好吧。这几张照片我保证不会发表。”然后转身就走。   “哎?”安远追上去。这女孩儿年纪不大,怎么这么牛气?   女孩儿却扔给他一张名片,   “我叫兰素曦,你如果看到你的这几张肖像出现在任何刊物上,可以起诉我。但是,我拍的照片,从来不会删掉。”   兰素曦,安远看着手里的名片,无奈一笑。   好骄傲的自信啊。就像自己曾经说:“我设计的程序,逻辑就是这样,带着我安远的标签,凭什么要改掉?”   兰素曦快走了几步,转身消失在楼群的拐角。   12点之前必须交稿,刚刚好不容易抓拍了最合适的镜头,那个别扭的男人,偏偏那么计较!但兰素曦从来就不是纠结该不该、对不对的人,她只会在最佳的光线中快速寻找下一个目标。   最后,一个坐在蛇皮袋子上仰看天空的小男孩儿吸引了她的相机,按下快门的一刹那,孩子脸上正好露出浅浅的笑容。赶紧抓拍几张,这期名为“宿城”的主题,圆满完成。   茫然中的期许与满足、迷失与寻找,有些落拓的硬朗,笑容里却散逸着和煦的光。   在宿舍整理照片的时候,兰素曦看着照片中的安远愣神了很久,最后把他的那几张照片,拖进了“曦宇”文件夹。   *——*——*   5月1号一整天,安远一鼓作气把宿舍打扫干净。恢复了整洁明净的宿舍,让他有了些许舒畅的心情。   晚上,安远在清华校园里坐了很久。清华和复旦不一样,有着一种规整的持重。这样的气息让安远的心绪找回了些许的稳定。   他回忆自己大学四年的一路辉煌,一路引领着别人羡慕的眼光。他好像什么都做得很好,除了林汐妍,甚至没有人拒绝过他。   他说想实习,大四上学期就可以消失半年不用上课,因病休学了,回去补几张纸就可以顺利通过。系主任把他当天才一样培养,他却因为一点儿打击,就把自己颓落成这个熊样儿了……安远静静地回想,淡淡地自责,眨眼十一点半了才恍然该回家了。   在街边买了一个烤地瓜,安远一边吃一边往宿舍走。   路过在一个晦暗的巷口时,听见小流氓哼哼唧唧的调笑。安远反感地循声看了一眼,看见一个小黑影蜷缩在犄角里,安静得像个没生气的麻袋,两三个瘦高的流氓,正上下其手。   安远扬手把地瓜扔过去,“干什么呢?”他低喝。东北男人的霸气瞬间震撼了几个毛头小子,他们四散奔逃。   安远走过去,用手机照了照,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姑娘,怀里紧紧抱着一台机身摔裂了的笔记本电脑,一声不吭地蜷缩着。   “兰素曦?”安远试探着问。早上没看清她的容貌,但那件黄格子衬衫和她的短发他记得很清楚。   当然,还有她的名字。素曦,想到这两个字,会有一种淡淡的暖。   兰素曦没有半点反应,目光呆滞地蜷缩着。   安远试着想抽出她怀里的笔记本,摔坏了的边角很锋利,她纤细的手上已经有血痕。但她还是死死抱着,那种妈妈护孩子一样的眼神戒备着安远,她终于有情绪了。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安远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她裹上,发现她再一次无声无息了。   “要报警吗?”安远坐在地上陪了她一会儿,小心地问她。再走个千米左右,就是派出所了。   她还是紧紧抱着电脑不说话,五月初的北京,夜里还是很凉的。她已经在微微发抖了。   “我带你回我宿舍休息一宿吧?”安远叹了口气,俯身抱起她。她轻得像羽毛一样,居然没有反抗。   进了宿舍,把她放在沙发上,安远给女孩儿找了一件刚刚洗过的棉质衬衫,指了指浴室:   “去洗洗吧。今晚我出去住,你可以放心留下。”   还好小流氓们还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是这傻姑娘,怎么连求救都不会呢?   安远忧虑地看了看仍然紧抱着电脑的她,又看看她手里的电脑:   “摔坏了吧?介意我帮你修修吗?我是搞软件的,至少可以帮你把硬盘保住。”   直到这时候,兰素曦的眼泪才一滴滴垂到怀里的笔记本上。   “帮帮我,我不想做处女。”她声音哑得像是破碎的玻璃,是求救了没人应?还是压抑得快要发不出声?   安远轻轻抚了抚她短短的头发,“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有什么话,睡好了再说。”   安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样的女孩儿,或许让她冷静地独处一下比较好?看来她的电脑很重要。试探着拉了一下她怀里的电脑,她居然松手了。   “明天早上我回来,肯定帮你把电脑修好了带回来。好吗?”   看到兰素曦几乎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安远才叹了口气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拉上门出去。   凌晨两点,坐在公司的电脑前,安远一张张翻看着兰素曦电脑里的照片,这种极不讲究的事情安远这辈子只做过这一次,而且他不但不后悔,甚至庆幸自己这么做了。   有人说字如其人,文如其人,透过那一张张照片,安远第一次学会了默默地去读懂一颗心。   第二章 色盲   上章回顾:   有人说字如其人,文如其人,透过那一张张照片,安远第一次学会了默默地去读懂一颗心。   第二章色盲   安远把公司里一台刚被同事烧坏淘汰的笔记本电脑外壳给兰素曦换上,还不忘写下留言条:蒙子,既然烧坏了,不怕再摔坏一次,你就认了吧。   今天安远的心情格外轻松,迎着曦光小跑在回宿舍的路上,还不忘买两份早餐。   此时,他有一种悄然的松弛与期待,虽然莫名,但很强烈。   他期待当他推开门,看到一张明丽的笑脸;他期待推开门,看到一片雨过天晴的草地,带着露珠的清新;他期待推开门,看到她,什么样的都好吧,总之,很想看看她。   早上六点三十,他站在自己宿舍门外,竟忐忑地转了两圈,而后提着一口气轻轻敲门——没有人应。   他再提一口气加重力气——还是没有人。   一股黯淡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他低头停顿了两秒,而后迅速地掏出钥匙推门而入。明知空荡荡的屋子会令他更加失望,但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涌动。   一室一厅的公寓,推开门的刹那,室内的一切已经一览无余。他的急促就那样对上一双眼,至今他仍然没办法描摹那道刺目摄心的眼神。   兰素曦单单薄薄地躺在一张安远刚洗好的床单下,白皙甚至可以说是苍白的脸上虽没有绽放任何表情,但清泉一样的眼睛中却有淡淡的波动。   是不安?是茫然?是娇弱?是无助?是浸过雨露的柳芽,是含苞待放的梨花……   安远尽量挪开那眼神的摄迷,平躺在薄薄的床单下的兰素曦,光滑的双肩微露至洁白的锁骨,玲珑的线条似乎呼之欲出。她昨晚的衣裤,正在阳台的晾衣绳上轻轻摇摆。   安远终是僵在了门口,全身的血都涌向心脏,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每一跳都牵动着全身的神经。   如果安远此时还有半分理智,他应该立即退出门口,在外面关好门,等待她整理好自己。   如果安远此时还有半分清醒,他应该努力回忆一下,眼前的一幕是否意味着鲁莽的冲撞。   兰素曦张开粉白的双唇,因为长时间的紧闭,唇间有浅浅的粘合,更显出启齿时的艰难。她低哑地恳求:   “能把门关好吗?”   “对不起……”安远连忙道歉转身欲退。   兰素曦却追加了一句:“把门关好,我有话跟你说。”   安远跨在门槛的双腿立刻无所适从。   “你收拾好再说。”安远有些沮丧自己的无措。   “不,关好门。”兰素曦微弱却倔强地坚持。   安远不知哪来的气愤,伸手重重地推上了门:   “说吧。”   他没回身,自然没看到自己的隐怒惊得兰素曦的身子本能地一缩。   兰素曦睁大眼睛,把眼中的潮湿止住:“求你,帮我,我不想做处女。”   “为什么让我帮你?”安远的气愤更浓,心中那女孩儿所有的清雅全被那句不自爱的请求辱没。   “你是男人。”可以信任的男人,不会让我觉得肮脏的男人,一个今天以后我再不会见到的男人……   兰素曦默默地想。   一整夜,她直直地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她曾以为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放弃。   对于一个本来就想要遁入空门的人来说,□声香,五蕴皆空。还需要在乎什么?   然后拒收她的禅师终究是说对了,她还有未了的尘缘。   她起初不信。对于一个想要守住青灯古佛了去余生的人来说,大一的她和大四毕业的她能有什么区别?   连妈妈都去了,始终是孤零零一个人,完成学业还有什么意义?什么时候起,连佛门都在乎本科的文凭了呢?   然而,当昨晚被小流氓侵犯时,她紧紧抱着妈妈买给她的笔记本电脑护在身前,她在无声地呼喊:   “妈妈,救救我……”   他们太脏!   她不能将自己的清白让那些龌龊的痞子占去!   不如,求助于他?尽管他也是个陌生人。   她回想起昨天早上照片中的他,虽然落拓却很干净,虽然茫然却很磊落,他在她呼救时,奇迹般出现,在她无助时,带她回家……   那么,能不能请你帮忙?帮我了去身为一个女孩儿在这红尘里唯一不能贱弃的身子?   只是冥冥中觉得,给了你,我便不会缺憾;给了你,我才不会遗憾。我虽鄙弃男人,却只对所有被称之为“丈夫”的男人;我虽怨恨男人,却只对所有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而你,眼前的你,在我的生命里,不是,也永远都不会是。   “呵,我是男人!你还真没看错!”安远的冷哼从鼻腔溢出,还是第一次,安远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居然是这么值得羞耻的事情。   安远伸手去拉门,想要立刻离开这个让人窒闷的宿舍。   “我……我是干净的!”兰素曦急急地想去拦他,却被床单绊倒,重重摔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安远刚刚拉开的门,用脚狠狠地踢上。他回身去扶她,那朵光洁娇嫩的小花却已经尽收眼底了。   她居然不着寸缕,这样直白地要求他!   就因为我是个男人吗?!   愤怒把安远的双目灼烧得赤痛。   安远把她拎起来摔回床上,一拳砸在她耳边。   “就那么想要一个男人吗?!”质问出声,安远觉得自己都变得龌龊。   “昨晚不叫不躲,是心甘情愿的吗?!”安远没想到,自己也可以如此冷森。   “我坏了你的好事,所以要来添补,对吗?!”安远不懂,眼前的她和电脑中照片的拍摄者真的是一个人吗?   “啪!”兰素曦用尽全身力气扇在安远左脸上,悲愤地喊:“滚!”泪如雨下。   安远有瞬间的凝滞,然而更快地,他恢复了冷静。   “对不起!”他伸手拉过床单给兰素曦盖上。   兰素曦背过身,无声地抽泣,安远却似乎听到了她流泪的声音。   安远扯过被子,把兰素曦裹住抱进怀里,沉默地,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她的短发,又一次,兰素曦并没有挣扎。   直到兰素曦抽泣渐弱,安远才在她耳边轻声却坚定地说:   “我可以做你第一个男人,但是,前提必须是——结婚。”   结束了对林汐妍十年的守护,安远已经不再期待今生会再次遭遇爱情,更别说结婚。   十年,安远觉得自己已经掏空了所有的温情,所有的爱。即使将林汐妍小心地放回到朋友的位置,远远观望,远远祝福,那颗带着巨大空洞的心,对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儿,也都已经失去了守护的意义。   却不明所以,将兰素曦拥起的那一刻,想要用自己残余的力量给她一些温暖,也许,只因为此时,彼此都抱残守缺,孤立无援。   “我不会结婚。”兰素曦回答,泪已经在他的肩头濡湿一片。   不出所料。安远把兰素曦从怀里拉起来,盯着她的眼睛:“第一次,我也很在乎。我帮你,你拿什么补偿我?”   出乎意料。兰素曦在安远的注视下侧过脸,紧蹙着细眉:“我,什么都补偿不了……两年后,我就要出家了……”   安远扣在兰素曦肩头的手不由收紧,几乎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   “好,就两年,你给我做两年的妻子,两年以后,你可以离婚,可以走,做你想做的事儿。”   兰素曦再一次在安远的话语里惊呆。难道这就是禅师所说的未了的尘缘?难道真的对他,今生注定有债要还?如果真有什么因果,那么,绝尘之前,她应该承担。   然而,她最厌恶的婚姻,她最诅咒的婚姻,她最畏惧的婚姻,她最想终身逃避的婚姻……这补偿,对兰素曦而言,太过沉重。她担得起吗?   “可不可以,在和我结婚的时候,不再碰别的女人?”兰素曦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她的嘴里说出,像是一种未经思索的本能。明明,连对任何一个男人,她都不曾奢望过,更何况婚姻?她怎会企及?   安远的脸上,终于现出淡淡的微笑:   “这个条件,听起来不错。不过,你应该不会只用它约束我吧?”   “我也一样。”兰素曦讷讷地回应。此时的她,与昨天早上的清冷,简直判若两人。但安远发誓,眼前的她已经让他的心跳,加速了好久,他不可抑制地追问:   “一样什么?再说一遍?”   兰素曦紧抿了下嘴唇:“两年里,我也不会接触除了你以外的任何男人。”   安远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睁眼的时候,已经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声说:   “成交。”   拿过衣绳上兰素曦的衣服放在她手边,安远起身走向卫生间:   “穿好,吃完饭,我们去登记。”   兰素曦拿起衣服一件一件穿上,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在翻涌,她酸楚,却并不疼痛,真像一场梦。   安远躲进卫生间,兰素曦跌倒在地上的情景却始终在他头脑里挥之不去,更囧困的是,他居然,有了反应……   过去多少次守在林汐妍身边,都冷静君子的他,面对兰素曦居然有了反应!   安远打开水龙头洗脸,看着镜子里满脸是水的自己苦笑:   “兰素曦,我多希望自己是一个色盲,没见过你缤纷的绽放……”   第三章 盲婚   上章回顾:   “兰素曦,我多希望自己是一个色盲,没见过你缤纷的绽放……”   第三章盲婚   出了卫生间,安远看见自己的蓝格子衬衫正松松垮垮地趴在兰素曦身上,更显出她的娇小怜人。   兰素曦略带羞惭地看向安远:“我的衬衫穿不了了,这件衣服,我会洗好还你。”   她举起自己破烂的衬衫,胸前的纽扣连同下面的布料已经在昨晚被撕扯坏了。安远眼底泛起一丝不忍。他清了清嗓子:   “你穿蓝色还挺好看的。”   兰素曦不自在地掖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把自己往宽大的衣服里缩了缩。   安远挪开盯着兰素曦的眼睛,把早餐放进微波炉加热,拿出兰素曦的笔记本电脑很郑重地送到她眼前:   “还挺巧,我们公司的笔记本和你的一个牌子,正好有一台淘汰的,除了键盘有些磨损,和你原来的应该差不太多,你将就用吧。”   兰素曦急切地接过电脑,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匆忙地去开机。   安远从电脑包里拿出电源线给她插上:“放心,东西都保住了,一个文件都没少。”   直到海边曦照的油画桌面闪现,才有豆大的泪珠从兰素曦眼里滑落下来。她用压抑而又感激的语气哽咽着说:“谢谢你。”   安远斜倚在窗边,微微侧头看着喜极而泣的兰素曦,慢慢扬起了嘴角。他的心如同刚刚开垦过的原野,宽广无垠,四处散逸着泥土的清新。此时,他有十足的力气为自己的园地翻土,播种,并渴望畅快地流下每一滴劳作的汗水,他已经闻到了希望的味道。   兰素曦抬起头看向安远,视线中那个倜傥的侧影在晨光中逐渐模糊,而后迅速移动,转瞬又慢慢清晰。是安远正用毛巾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眼泪:   “我叫安远,一九八五年三月十四号出生于美丽的鹤城齐齐哈尔,身高一米七九,体重……好久没量了,肯定没超过一百五。复旦大学本科,今年六月毕业,现在在中关村一个网络公司上班,软件工程师,月薪八千……”   兰素曦有些惊讶地看着安远,安远相亲般自我介绍的声音渐渐在她耳边消失,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脏一跳一跳地,把全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拱。她这时才恍然领悟,刚才自己好像已经答应嫁给眼前这个男人,没错。她的整个头都开始充血……   她用自己仅存的思维能力判断,刚才彼此的对话和承诺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性质。那么,短短的一个早上,她已经对眼前的男人以身相许了?!她就这样轻易地给自己在凡尘最后的漂泊做了主,只为了给自己唯一在意的清白找一个可靠的男人去破除?但,明明,她只要一瞬,他却要两年。   “我介绍完我自己了,至于细节,以后你可以随时问我。现在该你了。”   兰素曦对满脸含笑的安远瞠目结舌,痴傻般呆滞。她不知道这一个早上,是不是已经对自己做了最彻底的背叛;或者,她被传说中那些专门迷骗老人、小孩儿的“拍花子”下了迷药,正被人诱惑着说出自己的家庭地址和银行卡密码?   兰素曦在安远轻轻的摇晃中醒过神来,有些沮丧又有些淡然地回答:   “我没什么值得你骗的。我算是孤儿吧,爸爸在我小学五年级就带着家里所有的钱消失了,妈妈去世后留下的房子被姑姑们分了,我的那一份儿说是给我投资了教育基金,我学费贷款的时候,却连一毛钱都没见着。我现在给四个杂志社做兼职摄影记者,每个月除了攒钱还贷款,只能余下拍摄路费和我自己吃饭的钱,昨晚,这个月的所有花销还都被抢了……”   兰素曦盯着安远复杂的眼神:“所以,给我解药吧,我不值得你骗……”   安远的脸从满怀希望的微笑变成了莫名其妙的纠结:“你居然以为我给你下了药?!”   他拿过温热的豆浆重重地插上吸管往兰素曦手里一塞:   “给你,豆浆解毒!”   安远一定是气疯了,跟着兰素曦一起犯傻。兰素曦还真乖乖地猛喝了几口豆浆。   “再喝一杯,把迷药清干净!”安远监视着兰素曦喝完第一杯,把自己的那杯也塞进她手里。   兰素曦喝得太急,肚子咕噜噜往上顶气儿,可怜巴巴看着安远,“我……喝不下了……”   “清醒了吧?现在说,你刚才答应我什么了?”安远有那么点儿逼供的味道。   “给你做两年妻子。结婚。”兰素曦感叹自己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安远长出一口气,狂乱的心跳终于有些舒缓,生怕她会彻底翻供,生怕她会后悔。   兰素曦,要不是你,我安远估计也不会……谁是谁的迷药?谁又是谁的解药?   “吃饱,我帮你介绍,要是我说的不对,你来纠正。”安远把包子推到她面前。   “你叫兰素曦,大三,摄影专业,小我两岁。会弹钢琴,会画画,去过全国半数以上的城市,喜欢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刨去你爸那边那些不是东西的亲戚,你没有家人,独身一人……”   兰素曦嘴里的咀嚼越来越缓慢,眼睛却被泪水浸润得更加晶莹。没有哪一刻,她乞求过任何人的关注与关心,眼前的男人,就像那颗与自己夜夜遥望的星星,把自己的一切都看得那么分明。这个早上,处处恍若幻境,又处处真实可感。   “对吗?”安远轻扶起她的手,把豆浆的吸管按在她粉嫩的唇边。暗喜,她没有拒绝手与手的接触。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算命先生,只是推理逻辑比较好。”安远轻笑。   对任何一个人,只要肯用心,你都可以把他/她读懂、参透,不管你是不是专业的心理学家,更别说什么算命先生了。   兰素曦感动地点点头,服从地吸了一口豆浆。   “我还有一个小姨,在法国。妈妈去世以前,小姨男朋友出了事儿……小姨伤心地跑到国外,一直没回来。除了妈妈,只有小姨对我最好。”   “好,那么以后除了我以外,你还有小姨这一个亲人。”安远说得很随意,伸手捡起一个小笼包一口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   兰素曦见他的吃相,很想把手里的豆浆递过去,就在手移动的瞬间,回忆起刚才手背上的温度,有些愣神。是安远,刚刚抚过她的手,她竟然浑然不觉。   还有谁会知道,兰素曦自从父亲消失后,一直拒绝与任何异性的接近和触碰。哪怕只是无意间碰到手指,她都会像被电到一样,条件反射地逃开。   然而那个早上,当她说出对他的请求,似乎一切都在悄然改变,就像潜入春夜的细雨,滋养着□的萌发。   5月2号那天,安远和兰素曦并没有真的登记。安远拉着兰素曦做了两件事儿。一件是去家具城买了一张双人床、一个大衣柜,还有一件就是去兰素曦宿舍整理日用品搬过来。   “从今以后,晚上六点之前回家,不许再住校。去外地拍外景都安排在周末,我跟你一起去。”安远很享受这种一家之主发号施令的感觉。兰素曦渐渐恢复了少言寡笑的脸,但对安远要求的每件事,她都默默地遵从。只在安远带她收拾行李时,微微蹙了一会儿眉。   艺术院校里,宿管老师对女生的男朋友帮忙收拾行李出去住的事儿司空见惯,管都不管。只两个行李箱,安远把兰素曦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了。   “你就这么点儿东西?”安远有些心疼。   “身外之物,除了必要的,我都捐了。”兰素曦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床位,又把寝室扫视了一圈,有些怅然。影子一样在这个学校生活了两年半,自己的消失,会有人知道吗?她甩甩头。   “不在乎你的人,你也没必要留恋。以后,你要学会去爱那些真正懂得爱护你的人。”安远陪着兰素曦走出宿舍楼。   兰素曦的照片夹中有一个名为潋滟。都是她身边人的喧闹嬉戏,却没有一张照片中,有任何一张对着镜头友善注视的笑脸。那个按下快门的人,似乎只是淡薄的空气,笑声里永远有她的缺席。   安远记得有一张照片中,有一只瘦白的手伸向照片中央欢笑的人群。她渴望过抓取,渴望过融入,却还是在人群的忽视中将那沉默的向往熄灭了。   *——*——*   在安远的催促下,兰素曦的结婚申请在五月四号上学当天就办下来了。其实无非就是系里面出个证明,她把自己的集体户口从学校领出来而已。   而装有安远户口卡的快递,是五月四号晚上到的。那时安远正照着网上下载的菜谱给兰素曦做晚饭。   “明天去登记。五月五号,双福临门,以后,咱俩会越来越幸福。”   安远拉过兰素曦抱了抱,虽然被拥抱时她的身体还是很僵硬,但不会拒绝,总是算好事。想起昨天夜里她躺在自己臂弯中别扭地皱眉的样子,安远偷笑,心里又一阵悸动。   2009年5月5号,安远和兰素曦,两个同样没有亲人在身边守护的孩子,领到了属于他们的结婚证。安远拉起兰素曦冰凉的手亲吻了一下:   “两年内,我会补给你一个婚礼。”   兰素曦低头看着手里艳红的结婚证,想起妈妈临终前蠕动的双唇,妈妈,你当时想说的话,是这个吗?她哭了。   “走吧,咱们去祭拜一下咱妈。”安远悄然吻干兰素曦眼角的泪,紧紧拥着她走出民政大厅。   那时候,对那一记轻柔的吻,他分不清,她是忘记了拒绝,还是默然接受。   那时候,对那两片温润的唇,她分不清,自己是被吻上了面颊,还是被吻上了心。   兰素曦妈妈兰淼的墓地在香山的一处高级陵园,那片墓地是兰素曦用妈妈留给她的积蓄的一半买来的。另一半,兰素曦已经封存起来,是她要留给妈妈的墓地使用费用。妈妈一生劳苦,她只想让妈妈死后永远高贵而宁静。   刚走进墓地,兰素曦脚步一僵,而后快步奔向一袭素白的身影:“小姨!”   那席身影也匆忙转过身将兰素曦紧紧抱住:“小曦……”   第四章 婚检   安远微微愣了一下,右手食指轻轻扣上鼻梁,反复摩挲。摘下眼镜已经快两年了,紧张或者思考的时候,他还是戒不掉这个小小的习惯。拉了一下随意敞开的衬衫领口,安远缓步走向紧紧相拥、哭成一团的两个女人。   默不作声,一直等到兰君打量过来的眼神,安远才恭敬屈身、伸出右手:“小姨您好,我是小曦的丈夫,安远。”   兰君挑起潮湿的丹凤眼,凌厉地上上下下把安远打量了一圈,而后温柔地看向怀里的兰素曦,用眼神询问。   兰素曦微不可寻地点了点头,没勇气迎兰君的质询,也没底气承认。   兰君紧抿着的双唇严肃且犹豫地抽紧,却还是优雅地回握了一下安远已经尽是潮汗的手:“你好。兰君。”   她简明地介绍,不像是会见外甥女婿,倒像是应付皮包公司的推销员。   安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许是吧,或许人走背字儿的时候,浑身上下都透着寒酸?安远从衣兜里拿出面巾纸,抽出两张,一张递给兰君,一张握在手里,把兰素曦揽过来细细地擦。   兰君拿着面巾纸在眼角、鼻翼轻轻按了按,看看安远疼惜的动作,回望向墓碑上静谧微笑的姐姐,退了一步,留出空间让两个孩子祭拜。   安远向兰君点头致谢,不卑不亢。他把手里的花束恭恭敬敬立在墓碑前,长臂揽过兰素曦微微颤抖的肩,和她双双给兰淼鞠了三个躬。   而后,他放开兰素曦,自己“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墓碑郑重地叫了一声“妈”。   “妈,今天我跟小曦领证了。婚礼、钻戒,别的女孩儿有的,我都会尽快补给她,以后,您就放心把她交给我吧。”安远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兰素曦缓缓地跪在安远身旁,唇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簌簌地落泪。   很多情绪,她现在理不清。他就好像是张网,她只是不经意撞上,只想站在网上略略停歇,却在下一秒被牢牢黏住。她要是飞蛾,他就是那只披着花斑的大蜘蛛。她的心被刺破,眼睁睁看着他的毒液往里输。   兰君站在一旁,安远跪拜的时候,她紧咬着牙关,薄薄的眼睑微颤,最终却是生生逼出一丝冷笑:   “姐,看来,咱兰家的孩子生生死死都摆脱不了穷光蛋了。你就在地下保佑小曦吧,但愿她的这个,不再是个王八蛋!”   *——*——*   咖啡厅里,兰君优雅地端着杯子一口一口抿,咖啡的浓香在三个人的鼻端肆意地扩散,连习惯冷漠的兰素曦,都惶然地垂着脸,嘴唇越咬越紧。   “你生父既好赌又嗜酒,你自己还在贪官的家里长大,你目前老家里养着疯癫的妈妈、一无所有地来北京讨生活……”兰君总结着安远自我介绍里所有的负面信息,每个字都咬得清晰而冷重。   “无论从过去还是到现在,你要拿什么让我相信你能给小曦一个长远而安稳的未来?”兰君抛出这句针芒般的问话,而后凉凉地观察着咖啡厅里或是亲昵、或是谨慎地交谈着的男男女女。   三年未见的北京,竟有种恍若隔世的落寞。   咖啡厅还在,靠窗的位子相同,却再没有了陪她厮磨耳语的那个人。再回来时,她带着冷眼旁观的恨,记恨那些穷困而毫无自知的男人。   安远坐在软软的沙发上一动不动,面色白而冷。   要是再早一些,他会直接把咖啡泼到对面人的脸上一走了之,哪怕对面坐着的是美国总统。   即使现在,也没有人可以这样蔑视他。   对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这三个男人的羞辱,都是在狠狠地扇着他最无助的妈妈的脸。脸皮贴在地上的丑态,或许他还可以撑得住。但要是有谁想刻意羞辱他的妈妈,他可能会直接灭了对方全家!   然而愤怒的安远此时却只是安静地坐着,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小动作。愤怒像是一把尖刻的钻头,在他的心里越挖越深,他却越来越冷峻。   他双眼注视着兰君,精密地扫描着对面这个精致到指甲的女人,这个据说是现今世上兰素曦唯一的一个亲人。他只等头脑中的信息处理完毕,来给他一个对眼前人最客观的判断。   他有一个深爱他的妈妈,他知道,凉薄,不是一个女人的天性。他此刻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个冲动,而让身边的女孩儿再度陷入冰冷的无助。   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那么笃定,这世界上能和这个女孩儿的心交谈的,只有他安远一个人。   安远终于带着淡笑品了一口微凉的咖啡,刚要张嘴回应,兰素曦的声音却颤抖着飘过来:   “我不用他给我未来,我们只需要两年。两年以后我会……皈依佛门,俗尘的一切,我想在大学毕业以前,干干净净地了断了。”   安远手中的杯子空虚地一顿,兰君震惊地看向兰素曦苍白的脸。   “你可以和我回法国,想学什么专业都行。绝对不能像你妈妈那么鸵鸟地往寺院里钻!”兰君语调寒栗,带着几经隐忍的怒气。   兰淼是在丈夫卷走家里所有的存款、留下一纸离婚协议书消失后开始信佛的。   那时候,兰素曦还叫江素曦。   从最初的祈求丈夫回心转意,再到祈求丈夫在外平安,最后祈求用自己的修行消除女儿的业障,让她从此免受磨难……兰淼在自己家里设了佛堂,整日叩拜,已经完全没有了大学西方艺术史教师的优雅清高。   那时候,兰素曦衣服上总是有散不尽的香火味道,兰君把瘦小的她抱在怀里,打趣地逗她:“小曦,这回再没蚊子追着你跑了吧?”   兰素曦默不作声地掀开袖子,让兰君看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红肿的包。   “怎么咬成这样?你妈整天在干什么?!”兰君愤怒地拉着孩子的手找姐姐这个不称职的母亲算账,一进门,只看到佛堂里枯坐的干瘦女人。了无生机,了无生趣。   那时的兰淼总想把小曦托付给妹妹,自己出家消业。兰君担心姐姐一念轻生,借口自己很忙把小曦塞回到兰淼怀里转身就走:   “自己的孩子自己养!她怎么都是你身上掉下的肉,有能耐你就眼睁睁看她饿死!”   谁想没多久,兰君自己的事儿就真的很忙,忙到她绝望地远走他乡。   兰素曦应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传染了出家的念头吧,兰君怨怒地想。   “我想,我们都希望她活得健康、安稳。”安远截过兰君的话,他把最后两个词说得极为郑重。   包住兰素曦凉透的双手,安远轻轻地揉捏,直到那双手渐渐有了血色,他才平和且坚定地对兰君说:   “我的过去不需要证明给谁看,因为只和我个人相关。我的现在和未来,只许给我身边这个已经是我妻子的女人,似乎也不用保证给她以外的任何人看。从法律上说,作为她的丈夫,我现在对她拥有唯一的监护权。她不需要去法国,她在这儿,可以生活得很好。”   兰君极力维持着孤傲的坐姿,那是她认为的兰家女儿该有的与生俱来的优雅。   “把你们的地址和电话写上,”兰君翻动手提包的手有些盲目,终于翻出木外壳的小巧记事本,然后将本子和笔推到安远面前。   安远撤出一只手在纸上刷刷地写,他的字一向潇洒大气,当年林汐妍拿着他的作业本模仿了很久。   兰君收过本子看看,冰冷的眼中划过一丝安心, “一年之内,把婚礼给小曦补上。”   这是她最后的要求。   姐,与其让小曦和你一样绝望,不如让她赌一把吧,谁让兰家女儿,都是从骨子里往外地傻呢。   安远点头:“我尽力。”   如今的安远已经学会不再自信满满地许下任何承诺了,哪怕只是对他自己。他只会自信地说,我尽力。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儿。等我换了国内电话卡以后,会把号码发到你们手机上。” 夕阳已经斜射到咖啡桌上,激起一阵朦胧涩酸的暖意。剩下的时间,兰君只想自己和自己分享。   安远会意地拉起兰素曦起身,临走时,他貌似不经意地笑着对兰君说了一句:   “小姨,阳光没有刺,放它照进心里,只会暖,不会疼。”   安远说完,兰素曦的握在他掌心的小手,微微地动了动。他低头看向兰素曦,她眼底漾过细碎的波澜。安远把她的手拉到唇边,在她指尖轻轻啄了一下,他故意撩拨着手心里笋嫩细白的弦,满意地看她眼里清澈的波无措地颤。   兰君微微一怔,而后戏谑地笑了。安远,你这孩子才几大啊,居然和我讲哲理。这话说得好稚气,好稚气!对于一个三十四岁的女人来说,这样的劝说太好笑。   安远带着兰素曦消失后,兰君笑着笑着,都笑出眼泪来了。   *——*——*   在菜市场里里外外转了好几个来回,等兰素曦的手暖透,脸上透出淡淡的红晕,安远才提着大袋小袋的菜,带着兰素曦回家。   那时候的安远确实是个穷光蛋,用安辛萍藏在妹妹手里的私房钱交了妈妈一年的住院费、预留了她的食杂费,安远身上只带着七千块钱来了北京。买了床和衣柜,预留了这个月的不时之需,他只能请兰素曦回家吃火锅当做新婚宴。   对着一整天里的唯一一顿正餐,安远吃得有点儿急,他满足地一次次把肉往嘴里塞,时不时地把金针菇、油菜往兰素曦碗里添。   兰素曦看着氤氲的热气中安远带着笑意的脸,心里有一种满胀的酸。那时候妈妈要是肯安心地吃一点儿“擦边菜”,安稳地吃一顿饱饭,是不是就不会走得那么快,那么急?兰素曦低下头,手里的筷子越动越慢。   “啪”,安远拿着筷子打了一下兰素曦的筷子头儿,“快吃,吃饱了才有体力。”安远隐晦地朝兰素曦笑了笑,透着点儿邪恶。   兰素曦的背僵了一下,脸红了一片。   第五章 检心   安远含着笑轻咳了一声,故作严肃地问:“怎么?要我喂吗?”   兰素曦下意识地提起筷子急急地往嘴里送菜,安远抿着笑意给兰素曦加了一点儿芝麻酱。   晚风习习,一阵愉悦的凉爽越窗而入,刷刷地撩拨,安远的心被吹得麻麻的痒。   “什么时候开始吃素的?”安远看着单薄的兰素曦,貌似不经意地问。   “妈妈走的时候。”兰素曦手里的筷子攥得更紧了。   兰淼虽信佛,却从未要求小曦皈依。直到兰淼能给小曦做的最后一顿饭菜,还是有一盘红烧鸡翅的。   那段时日里,母女俩的交流越来越少,兰淼能做到的对女儿的最后一点爱护,就是给她做好一顿带肉的晚饭。那时候,她已经从学校病休半年,整日里除了礼佛抄经,就是画一些佛像给熟识的居士或者供院,换些润笔费,满足母女两人的日常开销。   所以,兰素曦的皈依,很大程度上是对兰淼的怀念。她想用妈妈的方式生活,就像妈妈还陪在她身边。   安远点头,“以后,我陪你。”   兰素曦惊讶地看向安远,他却只抬了一下眼,嘴里继续着咀嚼下咽。   处置了嘴里的残留,安远才缓缓地说:“每月的初一、十五和咱妈的忌日,我陪你吃素。但是作为交换,除了那些日子,你要陪我吃肉。”   兰素曦的感激咽在喉咙里,她垂下眼仔细地斟酌。自打认识安远,她的思考速度就总是很慢,换句话说,她几乎没办法集中精神思考。   “不用你吃很多,陪我象征性地吃点儿就行。每天对着个只吃萝卜和白菜的小兔子,太影响我胃口。”安远“啪”地放下筷子,一副食欲恹恹的样子。   兰素曦被他威胁住,皱着眉艰难地点头。   在安远面前,兰素曦有种莫名的负罪感,尤其是目睹了兰君对安远的尖刻后。她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就像自己曾经拖累了妈妈。   她是个注定要赎罪的人,姑姑们来抢房子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她们找人算过,她是个天生命硬的人,方走了她爸爸,克死了她妈妈,要不是因为她,她的爸爸、妈妈现在应该过得相当好了。   所以,对安远的要求,她几乎愿意无条件地妥协。虽然那时的她还不明白,自己的妥协意味着什么。   “把碗里的菜吃完,一会儿陪我出去透透气。”安远不动声色地夹了几片羊肉给她,强压着得逞的快感继续发号施令。随后,他仰躺在沙发上,对着她乖巧顺从的小脸发愣,目光变得很深很深。   *——*——*   那天晚上,安远带着兰素曦在五道口逛到九点才回家。他揽着兰素曦的腰慢慢地走,直到她适应了他走路的节奏,直到她柔软地和他的侧身贴合成情侣的弧度。   他知道,有些事他要慢慢等。但一想到要等,心里又有某处空落落地疼。   回到家,安远先去冲澡。兰素曦僵硬地坐在床沿上,脸渐渐发烫,脑子里洪荒一片。   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不言而喻的事情,是她求他的事情,她却再没有了当初的绝望做支撑。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死刑还是新生。   “想什么呢?”安远裹着浴巾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低低地问她。   他的短发在灯下闪着黝黑的光亮,清秀的眉目被灯光打出深浅不一的侧影,整个人都显得那样立体而鲜明。   兰素曦一抬头,呆了两秒,痴傻的目光随即就被安远赤着的上身烫了回来。她却清晰地看到了正有水珠慢慢地滑下他精壮的上身。   “要我帮你吗?”安远凑到她耳边邪魅地问。兰素曦当即打了个冷战躲得远远的。   耳边一直回绕着安远的闷笑声,半个小时,兰素曦在浴室里试着麻木自己所有的神经,安远赤臂在灯下的影像却像暗房里冲洗出的照片,一点点清晰地现形。以至于她后来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出浴室、怎么坐到了安远身边。   她只记得安远的声音像是醇厚的钟声,撞击着她的心神,他说:“来,摸我。记住,这就是你的男人。”   后来的后来,当她不再只对他心存感激,她才明白了那种发自心底的感动。因为那晚,安远没有像饿狼一样扑上来,而是耐心地引领着她,了解了异性身体的每一个细节。   于是,渐渐地,她不再惧怕、不再反感,而是一点点地,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靠得更近,一点点地,适应了他皮肤的温度……直到那尖锐的手机铃声,划破了一室温软的宁静。   “你现在方便讲话吗?”兰素曦听到电话里隐约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安远紧拧着眉却十分礼貌地回了一句:“您稍等。”而后快步走向浴室,接着便只传来哗哗的水声。   兰素曦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快十二点了。   安远再回来时,揽过兰素曦柔柔地吻,而后轻声哄她:“睡吧,你明天早上还有课,今天暂时放过你了。”   “嗯。”兰素曦如释重负又若有所失地背过身,想离那团火热更远些,身后的人却慢慢地贴了上来。她没再闪躲,而是安静地合上了眼。那个夜晚,很暖,她一夜无梦。   安远却一直没合眼,有一条短信在他手机上打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他把写好的短信反复看了又看,终是苦笑自己的无聊,他决定合上手机睡觉。   怀里的兰素曦突然翻身朝向他,像小猫一样蜷进他怀里。安远笑着搂过她,帮她掩了掩被子,再抬手时,却发现短信居然已经发出去了。   短信里,他问林汐妍:“如果,当初我考的是军校,和严晓军一样穿着军装,你会不会先选我?”   安远自知不妙,慌忙地补写了一条短信:“当然了,怎么可能会有如果。呵呵,我发疯,别理我。”   他其实挺害怕看到林汐妍的回复的。无论她答“是”或“不是”,如今的他都已经不需要了,不是吗?或许,只是心里还放不下自己用十年写下的那一个遗憾吧。   林汐妍当时正在和一条美国新闻奋战,总监昨天已经有意无意地提醒她,她翻译的外国人名和新闻中常见的用字不一致,她手忙脚乱地搜索那个小议员名字的常见译法。手边已经是今夜的第二杯咖啡了。   看到短信,林汐妍鼻头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她凉着手指回复:“小安子,还记得咱们初中上的第一节历史课吗?我记得马老师告诉我们的第一个定律就是,历史永远没有’如果’。”   林汐妍的手指停在按键上,不知该结束在这里,还是要说更多,此时,手机里的第二条短信提示已经到了。   那一刻,下一条短信的内容,她不敢看,也不忍看。于是,她决定用这一条短信把和安远之间没说尽的话一口气说完。于是,她缓慢地输入:   “我确实迷恋军装,但我更沉迷的是军人骨子里的阳刚和责任感。严晓军身上很多东西让我深爱,比如他对我姐夫深厚的战友情谊,比如他身上沉稳朴实的气质,比如他为了保护我所能尽到的一切努力。我爱他,唯一和他职业相关的一点可能就是,他的职业让他必须无私无畏,我也想为了他无私无畏一回。安远,你没有哪一点不如他,我没选你,仅仅因为,你不是他,你懂吗?”   安远看到那条长长的短信,眼睛里有什么被烧得滚烫滚烫的。   他带着暗夜的嘲弄怨怒似地回复:“刚睡着就把我吓醒了,我都说了我发疯你还回什么!睡了,别回了!”   那一夜,安远把心里珍藏了十年的那颗星星捧回了天边,放心地跟她说了一句:平安。   如果有个人肯为他无私无畏,他情愿,那个人是此刻身前怀中那颗兰芷般的睡颜。   “好吗?就两年?”他低头轻声问他的小兔子。   “好吧,就两年。”他在她的头顶亲吻。   如果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雄壮澎湃的家国梦,那么安远只想让自己在这个梦里放纵地任性两年。因为他期待着,两年后,怀里搂着的是她和他们的宝宝。那个画面,想想就已经那么幸福,那么知足。所以,怎么忍心你为我无私无畏呢?他揉揉她柔软的头发。   *——*——*   “你晚上最后一节课几点?”送兰素曦到公交车站,安远一边给她掖了掖耳边的碎发一边问。   “上完选修课八点半。”兰素曦脸上带着刻意的冷漠,却没闪躲他抚上脸颊的手。   “嗯,一会儿把教室号发我手机上,晚上我去接你。”安远把她的书包递给她,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说。   兰素曦皱了皱眉,转身上了车。   站在拥挤的车上,兰素曦努力地转过身,从簇拥的乘客们肩头颌下细碎的夹缝中望向车窗外,安远就那么洒脱帅气地在站台上默然立着。   兰素曦咬着唇避开他桃花四溢的黑眸,却没躲过他正以优雅的弧度不断上扬的嘴角。一阵羞红,她一早上刻意伪装的冷漠,就在汽车开动前,被安远妖孽般的笑容生生地瓦解了。   那天早上,想着他说晚上会来接她,兰素曦不自觉地笑了。第一次,她抬头和树叶间调皮穿梭着的阳光娇嗔:“不许笑我!”   对面,正和室友抢包子的冯云山被一道明媚闪了眼,重重地撞在了树上。几个用目光尾随了他一路的女生,看到他的囧样儿,笑得直弯腰。   兰素曦还没等注意到前面的热闹,已经接起了兰君的电话,兰君在电话那头试探着问:   “小曦,你爸爸找到了,你……想见他吗?”   穿着运动鞋的兰素曦,就在那一瞬间,崴了脚。   第六章 心动   一整天,兰素曦过得浑浑噩噩。   早上,她对着电话冷冷地回复:“我没有爸爸。”   而后的分分秒秒,头脑中每一阵思绪空洞,心里每有波涛涌起,她都会一遍遍重复:“我没有爸爸。”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冯云山故作镇静地询问。动用了诸多人脉,被人嘲笑奚落个够,他这棵玩世不恭的小草,总算是追寻到了那抹无名心动的影踪,飞也似的狂奔而来,此刻他正强压着紧促的呼吸,忐忑无比。   兰素曦被从窒息的漩涡中拉回,头脑有片刻凝滞。她坐在人群的最后一排,身后、左右都空空荡荡,却有人专门来打听她身边的座位。她沉默地扶着课桌站起身,让出自己所在的一排,又向后退了两排在临过道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冯云山满脸的殷勤顿时被冻出了三道冰棱,他尴尬地在兰素曦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椅面冰凉,她像是从没来过。有几个女孩儿已经开始慢慢地在他前后左右落座,冯云山心里却没来由地烦闷,他黑着脸回头望了兰素曦一眼,她正眼神空洞地盯着大屏幕,与世隔绝了一般。   阶梯教室的前门被悄然推开,又有十几个学生涌进。讲台上正点评电影的教授借着推眼镜的动作略一停顿,微笑着地用湖北口音调侃:   “讲了一个学期的跨校选修课,今晚突然多了这么多同学,受宠若惊啊。希望你们今晚既能顿开茅塞,又能摘得□吧。至于《洛丽塔》这部电影的诡秘之处,不仅在于洛丽塔这个人物本身的冶艳迷人,同时在于它揭示了男人心中的一大隐秘,那就是十三岁情节……”教授话锋一转,课堂继续,他眯着笑眼扫过正向教室后半部分移动的若干人。   冯云山手机一阵抖动,短信噼里啪啦来了四五条,都在讥笑他的悲催失手,他抬头四望,若干损友正从各个角落冲他挑衅地笑。他怒极,拎着手机豁然站起直奔兰素曦而去。就差一步赶到,却被一个影子悄然挡住,安远温柔地把失神的兰素曦拥起,揽向自己身侧坐下,而后气定神闲地对冯云山点头致意。   教室后半截嗡议声四起。   教授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二十。他清了下嗓子点名,一边点一边写写画画,而后大声宣布:“我们这学期的影视赏析课就上到这里,结业论文就交篇五千字的影视赏析,影片自选,六月底前发我邮箱。教室后五排有需要学分的同学,交一万字的。我相信你们会比较有心得。下课。”教授说完,轻声吹着口哨收拾碟片,飘然离去。   后半场的无数怒目,箭一样“嗖嗖嗖”直射向安远身边哑然垂头的兰素曦。但是绝大多数箭在碰到安远淡笑着的妖孽脸后自动化成了孔雀尾,艳色四溢。   “你出名了。”安远转头凑到兰素曦耳边低笑。   热热的气息吹得兰素曦被电到一样躲开,安远却在她侧头的一刹那把她拉回来在她脸上很响亮地“啵”了一下。场外观众顿时嘘声一片。   “老婆,回家吧。”安远的得意在不高不低的语调上逛荡着,拉着兰素曦的手起身。   兰素曦像个小木偶一样埋着头跟着安远站起来,右脚腕一阵钻心的疼,她一阵摇晃。   安远觉出不对,按她坐下,扒开她的袜子看,脚腕居然肿得像个小馒头。   “没事儿。”兰素曦看到安远紧紧皱着眉头的侧脸突然有点慌乱,忙出声解释。   安远转过头,秉着气舒展开眉心,轻轻抚摸了一下兰素曦微见薄汗的脸,轻手轻脚地把她打横抱在怀里。   “抱住我。”安远极其温柔地对怀里的兰素曦说。   兰素曦瞪着清透的眼睛盯着安远近在咫尺的侧脸,一束灯光在他脑后划过,映出他脸上硬朗的光辉,就在那时,兰素曦被晃了眼,安远的眼神也在兰素曦的痴态中化成了蜿蜒的溪水。   “借过”,经过冯云山身边时,安远礼貌地而淡定地说。冯云山本能地向侧面急退了两步,大腿磕在椅子把手上,生疼。   兰素曦无所适从地用额头轻抵着安远的颈窝,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急促,通通通,血涌得头皮都在微微跳动。   兰素曦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安远以一种极度疼惜的姿态抱出了学校,坐上出租车绝尘而去。扔下身后各怀心事的一干众人,空落落地咀嚼着晚风。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安远把从便利店买来的冻成冰坨的两瓶矿泉水瓶用毛巾包好,坐到床边去捧兰素曦的脚。   “不用……”兰素曦往床里缩,安远抿着唇不说话,极耐心地去轻拉她的小腿,兰素曦眼眶突然一热,不再挣扎了。   安远温和地笑了笑,随意扯过一件衬衫折了折,认真地把两瓶冰水裹在兰素曦脚上固定住。然后又去接回一盆温水,浸湿了毛巾,细细地给兰素曦擦脸擦手。   安远始终没说话,只是一样一样做,碰到兰素曦挣扎拒绝也不恼,温柔地坚持,直到她就范。就好像世界的喧嚣都被屏蔽掉了,此刻只有他们俩在真空里,他固执地要给,她默然接受。慢慢地,兰素曦的眼泪就滑了下来。   “谢谢。”谢谢你让我活得像个人一样有了知觉,谢谢你让我像个人一样有了被疼惜的温暖,谢谢你,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兰素曦的心像是被谁剥了皮,鲜嫩的血肉在空气中丝丝灼痛。原来,活着还有委屈,他的呵护所至,她因此刻所得而痛往日所失;原来,疼痛应该欣喜,她的心在疼痛下呼吸。像是窒息许久的人,终于可以透透气。   她在他的面前哭得肆意,连鼻涕都抽搭了出来,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还真像只又萌又可爱的小白兔。   “小兔子,别哭。”安远又投了一遍手巾,帮她擦眼泪,而后轻捏着她急促收缩的鼻翼说:“擤。”   兰素曦像个三四岁的孩子,用力擤了一下鼻子。安远低低笑了一声,全是宠溺。兰素曦终于也有了破涕为笑的冲动,忙垂下了眼睛。   见她心情好了一些,安远斟酌了一下,而后拉着她的手说:   “我明天要出趟差,具体去几天还不清楚,不过最多两个月。这几天你照顾好自己,小姨会过来陪你。我回来之前,你别去见咱爸。等我回来,我陪你一起去。”   安远声音极为柔和,低醇磁亮,像是如玉的月色;平日里戏谑妖异的脸,也竟然散发着沉静儒雅的波光,给人一种稳定心神的力量。   兰素曦莫名地想要伸手去抓他,像是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孩子,想要拉住爸爸妈妈的衣角。然而她的手在安远的手心里却只是迟疑地动了一下,她还是放弃了,她能抓住什么呢!   她心里小巧的不安,他却懂了。   安远稍用力攥了一下她的手,而后顺势把她拉进怀里微微用力地抱着她,双手在她的背上轻拍安抚:   “乖,不怕。我出差那边手机信号可能不好,要是不能联系你,你也别太想我。每到吃饭的点儿想我一次就行。嗯,晚上睡觉之前最好也想一遍……坐车的时候想想也行,不过走路,尤其是过马路的时候不许想!至于其他时候嘛,像喝水啊、吃水果啊,课间啊,上网啊,这些时候也都是可以想想的,做梦的时候必须想我哦!”   安远慢声细语,老太太一样细细数着兰素曦可以想他的时候,兰素曦脸上泛起笑意,抵在他腰间的小手越握越紧,伤感尽散。最后,她在牙缝里挤出一句:“自恋!”   安远抱紧兰素曦朗声大笑,笑得有点儿失落、有点儿不舍。末了,他从喉咙里含含糊糊地飘出一句:   “小兔子,真想吃了你!”   兰素曦警惕地挣扎出安远的怀抱,他的黑眸在灯光下翻涌着一股暗沉的流,滚滚若岩浆。   兰素曦不知怎么回应他,只是清透且略带疑惑地注视着安远。在她,这已经是一种默许。   安远心里的火“腾“地被点燃。他拉过兰素曦,在她柔嫩的唇瓣上炽热辗转地吮吻,而后一手托着兰素曦的后脑,一手探进她的衣服肆意地揉捏。兰素曦惊诧地睁着眼睛,在他的侵占下予取予夺。丝毫没来得及娇羞,她就已经被他的吻撕扯得一片焦灼。   第二天一早,安远把一个现金袋儿递给兰素曦。   “袋里的钱你拿着花,卡是可以透支的卡,密码是咱俩结婚纪念日。等我回来,小兔子。”此刻兰素曦的眼睛里复杂的情绪像一只小手揪扯着安远的心,他怎么都不愿意转身。   口袋里手机的闹铃再次响起,安远两眼紧闭给兰素曦一个飞眼,坏笑着说:   “袋里是五十张,等我回来的时候剩多少张,我就吃你几次,你看着办啊。”   安远在她娇羞怨怒的神情里按着床沿把自己推开,蹦到门边留给她一记飞吻。   他提着行李夹着笑声出门,留给她一枚枚饱满燃烧的玫瑰,粗野地开遍了全身。   *——*——*   安远步出公司宿舍,按照指令来到某个街道死角处。他只觉得身后有人轻轻一推,他四肢瞬间犹如被断筋般失控,眼皮也变得千斤重,如同梦魇了一般,知觉还在,思维还能勉力维持,只是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甚至连手指都不能动一动。   一阵天旋地转,他感觉到自己被人像扛麻袋一样扛上肩,而后又被生生塞进什么坚硬的金属容器中,一时间闷热难耐,容器只余数个细微的气孔。   “阳公公,人给您带来了。”通报声极尽狗腿,嬉皮且谄媚。   三个多小时,安远像只生猪一样被人从汽车、飞机、轮渡上搬运了一个遍。为保持自己的意识不至涣散,他一直借助心跳的节奏给自己读着秒。   11348秒,安远没想到,漫长的静默过后,听到的这第一个人声居然这么穿越。   “嗯。”一声清冷的应答,没有温度,像划过夜空的白刃,只凭冷冷的锋锐之气,便剐人心肺。   “起来吧。”狗腿子居高临下在他肩头一拍,全身一阵酸麻,安远集中全身力气睁开眼,同时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就在他的腰刚要挺直的一瞬间,一团硬物直直地朝他飞过来,他下意识地想用手往心口护,却连这动作都已经来不及。   “咚”一声闷响,安远一口气差点儿背过去,他登时倒地,捂着心口窝在墙角蜷起身子,脸憋得紫青。眼前刚刚清晰的视线又开始逐渐变得模糊。   “就这也能送来?老佛爷手里没人了吗?”冰冷的声音清亮地在略显空旷的屋子里盘旋,语句中本来带着的不屑都似乎凝华成了固体,摔在地上结成了冰碴。   “公……公公,您倒是轻点儿啊!人家就个是配药的,可不是炮仗。”“狗腿”一边心疼地跟“公公”求情,一边走到安远身边用皮鞋尖挑动安远青筋暴起的脸。   安远强忍着眼睛鼻子里的酸泪,抬眼看看屋子里短发迷彩、身形健硕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消化吸收他们四六不着的对话,一张嘴,早上的豆浆油条碎渣就以糊状喷薄而出,不一会儿,胃就清了仓。   “不过,就这条件,去年没被捅死真是命大。”狗腿飞快地收回脚,看着纯白色地板上那新鲜的一滩,撇了撇嘴。   第七章 动能   “能一刀捅死还便宜他了。”“阳公公”瞟了安远两眼,把手里的三叠文件扔到安远面前,冷声说:“按照上面练,练好了来找我。”他说完,三两步就走出了房间。   “狗腿”叹了口气,把文件捡起来放好,而后蹲下身,用拇指和食指按在安远胸前背后按揉,“你也别怪公公,下手是重了点儿,你就当他宣泄一下吧。” “狗腿”眼珠微微抖动,声色黯然。   安远没想到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小男孩手法这么厉害,才几下,他胸口的疼痛和胃部的抽搐就小了很多。   “再说,他是什么人啊,偏轮到你这组代号成了公公,一用就是两年。老佛爷昨晚上亲自来抽的签儿,当时笑得脸都抽筋了。”“狗腿”语气变得愉悦,扬起嘴角回忆着什么,状似意犹未尽。   安远没心思品味对面人脸上的神情,身体的紧绷慢慢舒缓,他调整着呼吸,撑着墙站起来,脏话好几次拱到嘴边,他咬着牙含住,心里的火却还是一股股往头上窜。   他的愤怒倒不是身上的这点儿疼,同是男人,同属安全系统,就算自己不是利刃,至少也是刀柄,用不着承受那么冰冷的蔑视吧!安远闭眼压着怒气。   “呵,火气还挺大。”“狗腿”像个勤务兵一样低头收拾着安远吐的那一摊东西,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扔了垃圾、擦好地,他拍了一下安远肩膀说:   “还能走吧?我带你去休息。我是你和’幽’之间的联络员,俗称保姆,我的掩护名叫梁筌。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下,特训明天正式开始,这些应该是你的训练计划。”梁筌拿着资料给安远引路。   “幽”?安远正伸展的腰一下子僵直,那股被神秘力量激发的兴奋让他的呼吸有些不稳。   “幽”,那些连掩护身份都没有的“鬼魂”。那么,我的任务是……他不能再探究,忙转移话题以掩饰自己瞬间飞扬的心情。   “良犬,嗯,还挺贴切。”安远笑呵呵地重复,说话的时候舌根还有点儿发硬。   梁筌眯着眼哼笑:“要是明天晚上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就佩服你。”   安远不以为然,观察着周围的景色。这里更像是一座原始的山间别墅,若是从高空望下来,树林隐翳,会把这里掩藏得极佳。   “上面派我来做加密系统,怎么还要特训?还有,刚才打我的是谁?”   梁筌指给安远他的工作室,而后敛起神情,极郑重地解释:   “今后两年你负责制作、维护的加密系统非常重要,两年内我们对你实行影护。影子对你的救援时限是七分钟,七分钟之内你需要自保自救。你现在这条件,别说毙命,三分钟内就保准能被成功诱供。”梁筌说得极老道,但安远放慢脚步,简单环顾了一下工作室内的设备,没有丝毫畏惧。   “至于刚才打你的那位,如果想报仇的话——”梁筌勾起嘴角,“这两年你的特训教官和影子都是’阳公公’,你可以随时找他挑——衅。”犹豫了一下,梁筌把到了嘴边的“挑战”改成“挑衅”,为这句实话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   “不过,我劝你,珍爱生命,远离仇恨。”梁筌给安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安远不屑地压了一下嘴角,而后陷入沉默。此时他心里的疑问太多,但以他并不丰富的经验判断,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最好。于是踏进自己的宿舍时,他慎重地问:   “为什么是我?”   这是安远第二次问这个问题。第一次是两年前靳教授代表组织找他谈话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   梁筌抱着肩站在门口,看着安远的眼睛,嘴角紧绷。   安远被梁筌突然而来的静默逼视刺得肉皮发紧,但他还是坚定地回望过去。他可以不好奇任务的核心内容,但他必须知道为什么是他!   继父出事以后,原本派他到国外的任务被取消,在他人生中最艰难最低落的时候,组织上一纸调令便把他扔到了一个私营软件公司,再也不闻不问。就连靳教授都不露声色地回避着他,那位老者似乎从来都只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恩师而已。安远甚至怀疑,过去两年的秘密培训和那次生死边缘的挣扎或许都只是他的一场自以为是的英雄梦罢了。   梦醒后,他是一枚弃子。   当他有了作为一枚弃子的认知,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取消,可以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可以只为自己而活,安心品尝自己新婚的蜜酒的时候,却又被靳教授一个电话拎回来执行绝密任务了。   靳教授告诉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系统密保任务将交由他来做,为期两年。当时他就奇怪,任务如果绝密,为什么会轮到他这个外围的新手兼弃子来做,并且不是两年的全封闭隔离,而是继续使用现在的掩护身份浮游。   对任务的毅然接受并不代表没有疑问,他需要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所以现在他想问清楚。   “我以为你会问我更有价值的问题,”梁筌突然凑近,贴着安远严肃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比如你会有什么危险,比如为什么让‘幽’的影子护卫你,再比如,为什么保存你的掩护身份。”   安远几乎被梁筌年轻俊朗的脸上压下的老成之气镇住,“这几个问题也是我想问的。”   “可惜我不负责解答,你问阳公公吧。十分钟以后开饭,你先收拾一下。”梁筌把资料放下,转身走了。   安远环顾宿舍,这里的布置和五星级酒店的商务间不相上下。   翻开手里的资料,每一本的完成期限都是一周。第一本的内容,是体能训练。   *——*——*   安远出差的当天晚上,兰君给小曦打电话,让小曦陪她去住酒店,但小曦却执意不肯。   “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兰君又气又无奈。   “没关系,我一个人习惯了。”如今的兰素曦,虽然在心底很渴望和兰君亲近,却已经对亲昵的感觉生疏了。她已经习惯独处,习惯像植物一样静默。   于是兰君只好每天点了餐给小曦送到安远宿舍。   兰素曦是在安远走后的第四天晚上接到他的电话的,那个时候,她正看着电脑里面安远那张落拓的照片发呆。   那时的兰素曦并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算是爱情,更不知道什么样的行为算是相思。她只是觉得那个鼓鼓的现金袋像安远的眼睛,在时时监控着她。看到它,她会恍然该吃饭了;看到它,她会无缘无故给自己买一个苹果在电脑边放着;看到它,她会把电视打开,调成静音,让图像的光影在眼前闪烁着;看到它,她会盯着天花板想,怎么还是睡不着呢?   所以她懊恼地爬起来打开电脑,去找安远的照片,却发现越看照片越是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看到大灰狼三个字在屏幕上闪烁,她迟疑了一下才接起,电话那头马上传来安远暗哑慵懒的声音:   “小兔子,干啥呢?”   “没干什么。”兰素曦回答得浅而弱,手却扣在鼠标上越握越紧。   “脚好了吗?用红花油揉了没有?”安远仰面躺在宿舍的地板上,“幽”特制的手机开着扬声器放在唇边,他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不受控地微微颤抖着。   “嗯。”兰素曦微微皱着眉,仔细分辨着电话那头安远疲惫的呼吸。   “那就好。”安远呵呵地笑,拉伤的腹肌一丝不苟地把疼痛传上来,心里的空虚却在电话接通的刹那盈满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对着电话很蛊惑地问:“小兔子,想我了没?”   “……”电话那头沉默,只有绵细的呼吸声。   他等,一秒一秒等,直到耔阳走过来,做了个最后十秒的手势,他才对着电话懒洋洋地说:“肯定想了,想我累得打着电话都睡着了,呵呵。小兔子,睡吧。我也想你了。”   “你累吗?”兰素曦的问话迟疑着出口,却已经太晚了。“嘟——嘟——”的盲音早在那个“你”字之前传来,她捧着手机,眼睛、喉咙都很堵。   一分钟,电话自动挂断,这是“幽”的规矩。电话挂断后安远一直闭着眼睛调整呼吸,鼻端却全是兰素曦的青柠般的味道。汗水更汹涌地冒出来,他在脱力的眩晕中回味着甘甜。   虽然有多重加密系统,但“幽”对外联络通话,从来不会超过60秒。而安远换得这一分钟的前提是:30公里轻装越野+1万个俯卧撑,一周内完成。   这种运动量对于技术出身的安远来说,还算比较合理。但想起“阳公公”冰冷轻蔑的语调,安远第一天就咬牙完成了30公里的轻装越野。   他还记得当天晚上“阳公公”就出现在了他的床边,他当时累极,一扭头就睡了过去。   第三天安远拖着虚浮的双腿去找“阳公公”,要求最后五千的俯卧撑在宿舍里完成,完成以后马上给家里打电话,“公公”瞥了他一眼,而后拿着电话的解锁钥匙跟着他回了房间。   “哥,他这样练会废掉的!”劝不住玩命和耔阳较劲的安远,梁筌只好把耔阳拉出房间焦虑地劝。   “向东刚来的时候,训得比他刻苦得多。”耔阳语调平直,梁筌却从他的侧脸上看到了绷起的咬肌。   “哥,向东已经走了,我们要做的是保护好眼前这个,不让他成为第二个向东,你说对吗?”   ******   1、“幽”,组织代号。幽的古义为隐秘的,本文代指不存在的人和机构。   “幽”由国家最高实权领导直隶,成员自生至死均无身份,只依不同任务而抽取不同代号。   “幽”是一个虚构的谜,倘若“只有一个谜才能到达另一个谜”, “幽”里有我期待的奇迹。   2、影子,“幽”的“英”部,专职绝密护卫任务。   “影子”对特殊对象(无法实施隔离监护的个人)实行一对一跟踪式影护,且只确保受保护者安全存活的底线。   当确定影护对象无自救可能时,影子将在7分钟的解救时限内将影护对象救出。   第八章 能愿   之后的一个星期,安远再没见过籽阳。因为最初的三天和籽阳较劲,他练得太狠了,梁筌帮他调养了整整一天他才能坐在电脑前正常工作。在后期的恢复过程中,他透彻地研究了他的前任于向东的安全防御系统。   也正是在这些猜测性的研究中,安远觉得自己在逐渐接近任务的核心。在他模拟攻入防御系统时发现,这个系统保护的是一个强大的信息中枢,而这个中枢,他预感到,正储存着这个国家最为机密的信息数据。   为了保证信息中枢的安全性,整个系统全部靠隐蔽的光缆传输,即使有人找到了某个隐秘的客户端进入,最外围的防御系统也会毫不留情地把入侵者挡住。   外围防御系统的设计非常精巧,链环式、宝塔式、顶针式、回环式等等,不一而足,且具有千万种变化推演形式,就如同千万道脑筋急转弯题,这些题没有正确答案,完全由程序设计者某时某刻的某些灵感决定。而外围防御系统又只是通往信息中枢的一个小小门槛而已。门里面的防御更为强大,更为周密,似乎有一个非常艰深的团队在做着技术支撑,渺小如安远,也只能像盲人一般摸到大象的脚趾盖。   所以,对于普通技术间谍来说,能独立破解最外围防御系统题库中的一百道密码题的概率就已经是千亿分之一,更何况,在系统被攻击的三分钟内更大型的防御预案就将开启,三十分钟内完全可以锁定攻击者的位置且做出处理方案。   而安远目前需要做的,说白了,只是利用他精巧的思维,过滤并丰富这个最外围智力题库的内容并改良防御预案而已。   这让安远回想起自己在大一时设计的那个迷走程序,也正是在那一次的游戏性的设计竞赛中,靳教授注意到了他。   原来如此。   可是,如果教授知道那个迷走程序只是他根据自己对林汐妍的相思语段又掺杂了古诗词中的爱情名句乱序组码做出来的,会不会觉得其实那个程序只是一个笑话?   那么,自己进入国安系统,是不是也是一个笑话呢?   根据系统记录,防御预案的上一个改良者是在两个月前封锁系统的。而他所破解的解锁密码,联系起来,实际对应的是三十二组四位数字。   安远坚信这些数字一定有它特殊的含义。正巧梁筌进来给他送晚饭。   “梁筌,于向东是怎么牺牲的?”安远接过饭一边吃一边问。   “你猜出来了?先说说怎么猜的吧。”梁筌随意地坐在角落里一个单人沙发上,手里摆弄着一支烟。   “他上锁的方式,是早有准备的告别方式。”安远放下筷子,定睛看向梁筌。   在三秒内完成三十二组数字的密码设定是不可能的。那其实是早有预案的触发式启动,这触发意味着一种对任务忠诚的本能。而那三秒,正是一个国家安全员与死神的约定。   梁筌无声地点点头。   “被个贪官儿把档案卖给了一个国际间谍组织,我们找到向东的尸体的时候,他全身已经被强酸烧蚀得浑浊一片,内脏也——绞碎了。那帮洋鬼子,真他妈狠啊!”梁筌干笑了一声。   “那时候,幽只负责对外围人员做体能培训,他的教官也是阳公公。总部突然发现向东生命体征消失,我们根据卫星定位找到他,已经太晚太晚了……”梁筌讲述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手里的烟丝却已经捻得粉碎。   安远绷着脸低下头,沉默。   贪官,又是贪官!据说继父就是贪了一大笔离退休人员的养老金而被判的。   所以,所以阳公公才对他那么反感吗?   所以组织在继父出事的两个月里对他不闻不问吗?   所以,他对这个国家的忠诚曾受到质疑吗?   就因为一个贪污的继父吗?   安远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悲愤。   “对了,锁解了,他的遗言是什么?”梁筌抬起头问安远,屋子里没开灯,只有那一排电脑屏发出幽蓝的光,角落里昏暗模糊,安远看不到梁筌的神情。   “你等等,再给我五分钟!”   遗言!!!   当安远听到那一排数字是遗言时,恍然大悟。   他跳到电脑旁,打开四角号码系统把数字输入,看到屏幕中显示出的汉字,他一拳重重地锤在了操作台上。   工作室里一声闷响。   梁筌站起来,趴在操作台上工工整整地把遗言抄上一张卡片,泪水慢慢地阴湿了字迹。   于向东的遗言是一副对联。   上联是:愚官防民怨,民怨汇川,川毁坝,坝溃洪滥;   下联是:蝼蚁蚀腐木,腐木断梁,梁倾厦,厦覆垣残。   这是一副并不完整的对联,只等他的继任者来加上一个横批。   而这个横批,应该是对对联内容的肯定还是否定?   这个横批,应该是悲观绝望还是怀揣希望?   “我们他妈到底在忙活什么!”安远无处发泄,把盒饭拿起来顺着门扔了出去,顺便把座椅也一脚踹了出去。   如果你为之奋斗的信仰,成了一个笑话,你这么拼命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你极力保护的人们把你出卖了,你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上帝,你也不是要把地狱坐穿的菩萨,你是人,你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就算你自诩为太阳了,你也至少要证明你的自我燃烧是有价值的。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那天晚上,安远一个代码都没写,一个人爬到树上看星星。   我的横批是什么?!   安远很想把横批补上,大脑里却一片空白。   他给自己提了很多问题,比如当初为什么决定进国安,比如国家是什么,政府是什么,比如自己的信仰是什么,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像个哲学家一样探究着很多自己过去不曾在意的本源,但他知道,他毕竟不能哲学地活着。   “安远,下来,公公说你破解了密码,奖励你打个电话!”梁筌站在树下对他喊话。   安远跳下来,往宿舍走,嘴里打趣道:   “我所见到的幽,一共就你们两个活人,他还经常不露面,再不让我打打电话,可能真得把我憋死了。”   “你知道什么是幽?如果那么多人都在你面前晃来晃去,那我们就不用混了。你是没见公公,公公可是每时每刻都陪着你呢。”进了屋,梁筌跟安远一起坐在地板上。   “别说那么肉麻好不好?感情他是上帝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说你看不见我,因为我在背着你走。”安远撇了撇嘴。   “幽是这个国家的魂魄,你确实看不到我们。就像你们,国安,是这个国家无形的国境线一样。我们的使命,都是保护这个国家最机密的东西,最重要的人。”   安远只觉得背后一凉,一个机灵窜了起来。   这公公真的是个活人吗?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是十天来籽阳第一次正式和安远说话,也是安远第一次仔细观察籽阳的脸。   空气一样的脸。   屏蔽了“阳公公”的兵器般的冷漠,安远有点儿不确定他是否有真身。   的确,阳公公是个太优秀的特工人员。当他不想刻意冰冷或不屑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鲜明的特点,脸上也根本没有一丝生动的表情。   若是你走在大街上,就算他跟你无数次擦肩而过,你都绝对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尽管他也有着一副俊朗的五官,但他的敛神静默可以使他永远在你的视线中被虚化。   安远往梁筌身边靠了靠,现在他深刻地认识到,梁筌这个“保姆”身上还是有些“人”气的。   “这么说我也算这个国家一个很重要的人喽?”安远自嘲的语气中藏着百分之三的挑衅。   “当你作为这个国家护城墙上的一块砖石存在,你对这个国家就有意义。当你愿意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和牺牲,哪怕你的贡献渺小到偏执地盲从,哪怕你的牺牲微小到放弃你的生命,你就都是这个国家很重要的一个人。”   籽阳的声音并不洪亮,带着沙砾的质感,却让安远震惊了十几秒钟,沉默了十几分钟。以至于当电话接通,当听到兰素曦略显匆忙的应答声,安远突然有了失语的感觉。   梁筌推了安远一下,安远缓过神来,“小兔子,家里门关好了吗?”居然问了这么一句,安远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其实那时他正想着,自己其实不是什么城墙砖,严晓军他们才算。自己应该只是一道防盗门,更或许,他没有那么钢筋铁骨,充其量只能做一把防盗密码锁而已吧。   虽然后来他才明白,那时的自己把耔阳的话想得太过浅薄了。   “你累吗?”兰素曦接起电话的刹那,脸就唰地充了血,脑子也嗡嗡直响,她没听清安远的问话,只是急匆匆地想把上次没问完的话问出口。   “呵,我家小兔子都知道疼人了!”安远觉得心里温暖得一塌糊涂。   “累啊,真累。资本家真是太残忍了,累得我吃不下睡不着,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安远嘴里嘻嘻哈哈地说着,眼睛渐渐湿润了。   兰素曦的心被安远那些无厘头的抱怨抽紧,酸酸地疼。她不敢再犹犹豫豫地说话,生怕再迟一步他又听不到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   几秒钟的挣扎,她脱口而出的是:   “那就早点儿回来吧。”   于是千里之外,举着电话、预备了一肚子甜言蜜语准备随时往出喷射的安远同志,被他家那只又白又嫩的小兔子华丽丽地电到了。   “好啊好啊!”外酥里嫩的安远拼命点头,也不管兰素曦看不看得到。   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喜滋滋地转过头,发现连冷面籽阳都挂着松弛的嘴角,就更别说梁筌那小子了,早蹲一边捂着肚子笑去了。   *——*——*   注释:   这章的标题是能愿,铅华只是想说,国家,其实不只是一个名词,更是一个能愿动词。能愿,代表,你能并且你愿。   第九章 愿望   安远对着屋子里的两个人耸了耸肩,“我老婆想我了。”   一晚上的憋闷,烟消云散。他迈步就要往工作室奔。   “先吃饭。”籽阳拦住了安远,给梁筌递了个眼色,梁筌转身拿饭去了。   梁筌走后,屋子里瞬间陷入空寂。   安远用手狠搓了几下头发,对籽阳说:“系统我一会儿正式开始做,三天时间应该差不多。剩下的时间给你留着,不过,最好,你也能帮我压缩着点儿……”安远没忘,籽阳的训练计划还有两大本儿没完成呢。不过现在,他对籽阳这个人不再抵触了。   “你做的东西,会有专人用至少长于你三倍的时间去检测,所以,你没那么轻松回去。”籽阳慢眨了几下眼睛,屋内空气似乎能穿过他的身体而自由的流动,安远看了一下窗外的天空,嗯,刚才那段话,似乎意味着——晴。   晴,就是一种默许,而籽阳的默许,又可以理解成一个建议,比如,你可以再缩短你的设计时间。   “OK!”安远很佩服自己的悟性。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见籽阳要走,安远一步跨到籽阳面前说。   籽阳停下脚步,平和地注视着安远。   “你觉得值得吗?”   安远深信籽阳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知道,“幽”们是怎么说服自己面对这一切的。因为,他们知道的、看到的内/幕,肯定更为真实而残酷。   如果和“幽”相比,安远知道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他有朋友,有家人,有工作,有自由。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街道上任何一个人交谈、享受任何一个美妙的相遇,他可以被人惦念或者被人忘记。   他可以放纵地去爱,放肆地去恨,平静地接受,淡漠地拒绝。   他可以因为自己从这个国家、在这个社会中所获得的任何一点物质或者情感去依赖、去感激,并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去追求、去奋斗,甚至去牺牲。   但“幽”们不能。   安远是在上次“钓鱼”任务中知道“幽”的。   “钓鱼”任务源自“幽”的一次“灭畜”行动。   那时,幽“天冲”部的一名队员在完成任务后意外缴获了一枚绝密芯片,但当他把芯片就近送交到靳教授手中时,芯片表面的生物病毒已经入侵到他的脑组织。疼痛让他全身生理性痉挛,他的眼神中却始终宁静祥和。   在那名队员闭上眼睛前,靳教授问他是否还有遗愿。他用颤抖的声音缓慢地说:   “我没有父母,没有牵挂。所以,只要在这片土地上,我死在哪儿都算是回家了。回家了,还能有什么遗憾呢。只是十年前我答应了一个女孩儿帮她找爸爸,她的愿望我还没帮她实现呢。”他扯动嘴角微笑,而后神态安详地走了。   也正是那名队员的牺牲,消除了芯片表面的第一层防御。   安远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带着芯片来北京“实习”的。那是他第一次正式出任务,他把芯片小心地藏在“记忆盒”中,和林汐妍那根白发放在一起,等待着大鱼出动。也就是这个原因,安远出事之前,从不让林汐妍去宿舍找他。   那段日子,记忆盒里,是当时的安远生命中最最宝贵、最最神圣的两样东西。   也正是在那时,他初步了解了这个国家最机密的组织——幽。靳教授给他的解释很简短:“幽”成员没有身份,执行绝密任务。   安远闭上眼睛,想到那名队员平和的眼神,很受触动。   他不由得根据靳教授的解释去推断:   没有身份,这就意味着除了他们的直属领导,没有人知道他们活过,自然,不会有人留意他们是否已经死了。   没有身份,就意味着他们是永远活在别人影子里的人,他们的存在只有以任务为参照物才会被证明。任务结束,他们便是空气一样的透明。   为了保证他们身份的绝密性,除了他们的指挥官,他们和队友之间恐怕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们比过去单线联系的地下党员还要孤绝,因为他们不曾在这个社会像个,人,一样,活过。   他们没有机会享受亲情、享受爱,他们的淡然平和源自他们对奢华或者贫穷都一视同仁——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丰富情感上的知觉。他们如同路边的某一棵树,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心里全是旁观者的孤独。   所以当安远对自己的使命、对自己的价值产生质疑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去问一下籽阳,想听听他怎么说,更想用他的思维方式,开导自己。   “假如,你是一个荒山破庙的屋顶上残留的一片瓦砾或者一簇茅草,大雨来时,只要你愿意坚持,你就能为你身下那些避雨的过客们撑一片干爽,假如你放弃,你就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在雷雨中奔跑,茫然而无助。你会怎么做?”   “雨停后,他们便会离开。没有人欣赏过你的存在,甚至他们会用抱怨的语气说,刚才躲在一座漏雨的破庙里,真糟糕!即使他们感谢,感谢的也是那座庙,因为你被假设为理所应当的存在,而且总有人会抱怨,你的面积不够大,你挡的雨不够多。那么,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做?”   籽阳回答安远时,语调没有一丝波动,似乎只在简单地叙述今天是个晴天那么简单。   “你不是想问为什么是你吗?”籽阳目光与安远平视,只因为那目光太过平静,安远有种被直摄心肺的感觉。   “除了你猜到的那些原因,还有个很简单的理由,因为你在绝境里选择了继续生活,选择去保护一个比你更加弱小的人了。”   安远愣住。他设想过千万种选择他作为牺牲品的理由、选择继续蹂躏他的理由,是的,在很多瞬间他都是这样强烈地抵触地思考过。但是籽阳的回答让他很震惊。   籽阳轻抿了一下嘴角,绕过安远继续往门外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下:   “你的程序如果送审不合格,你就要打破原有思路把任务重做一遍。向东当年重做过七次。”籽阳回过头,继续慢眨着眼睑,眼神淡淡地在安远脸上扫过。   “现在外面天气怎么样?”在安远看鬼魂一样的眼神中,籽阳平静地问,一边问一边走。   “阴!阴险的阴!”安远对着籽阳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这人会读心术吗?怎么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太恐怖了!   籽阳突然回头,正撞上安远来不及收回的一脸狰狞,他继续以谈论天气的语气说:“毁灭性入侵端口,设置两个。你锁一个,我锁另一个。”   安远又一次惊呆了。   毁灭性端口,这是当入侵者无法正常破解系统时,使用恶性入侵软件使整个系统崩溃的入口。正因为每个系统都存在最最薄弱的一点,毁灭性端口就是用来掩护系统软肋的端口。   一直以来,为安全起见,毁灭性端口都只设置一个。而向东之所以惨死,正是因为对方要在他口中逼出毁灭性端口的位置。多一个端口,只会让多一个人陷入危险中。   “不行!”安远大声拒绝。你不可以不信任我作为一名国安人员的忠诚!如果有那么一天,向东可以,我一样也可以!   “这是命令!”籽阳语气冰冷,眼中却闪着慈悲的光芒。   安远恍然。   “不!你的命比我值钱多了!”安远跟上一步。   “你的牵挂也比我多得多。”籽阳唇线扬起一个弧度,他在笑。他笑起来,如同和煦的阳光。   没有谁的命一定比谁的值钱。其实,死,才是最轻贱的东西,相比于为“活着”而做的那些坚持。   安远,你还太年轻,你需要慢慢懂。   籽阳走了,又一次消失不见。安远的任务用了三天半完成,那三天半他没合眼。   梁筌会按时来给他送饭,然后看着他吃完。   他累的时候会对着空气说话:“哎!你说,明天什么天啊?”他知道,籽阳那个幽灵一定听得见。   安远的任务没有返工,只是送审后发回了一些修改建议。   籽阳后期对他的培训虽然严格残酷,但都以保证他不会出现肢体表面的伤痕为主,所以,安远都笑称“毛毛雨啦!”   当然,除了两项——抗痛感的训练和抗药物训练。这两项训练中安远又往鬼门关逛了三圈儿,和阎王爷喝了茶、聊了天,他自称那趟自助游很爽。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在抖。   籽阳教给安远的防身技术更不算高深,除了训练他怎么提高体能以便迅速逃跑以外,其他的防卫技巧一般体质好、反应灵活的人都能做到。安远想把梁筌的电动点穴笔要来,梁筌朝他瞪眼睛:“你找死啊!”   是啊,任何高精尖的东西在安远身上出现,就如同安远突然使出出神入化的功夫一样,都是致命的危险。   组织只要他老老实实、平平凡凡地活着,守住并维护这个防御系统两年,然后,他继续做回他的软件工程师安远,直到下一次组织需要他的时候。   “哎,哥们儿,给我个暗号呗?等我回去想你了咋办?还想跟你说说话呢!”安远松松垮垮地坐在籽阳旁边,三个人吃第一次培训结束的庆功宴——一只烤全羊。   “我觉得你没功夫想我们了,你家小兔子还不够你想的?”梁筌抢过话,揶揄安远。   “切!”安远拉开衬衫领口,往嘴里灌了一口啤酒,抬头看夜空。   “我们直接送你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你把那边的事儿都处理好再回去。”籽阳面无表情地开口。   “老大,不会这么残忍吧?”安远哀嚎。   “还有,你的林汐妍最近过得不太好。”籽阳点到为止。这些鸡毛蒜皮的消息,籽阳第一次婆妈地跟他的保护人说。梁筌意外地挑挑眉毛,没揭穿他。   安远低头沉默,篝火在他面前炽热地跳动着。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我家小兔子不是你们安排给我的吧?”安远说话时,满眼是楚门式(注释1)的无辜。   “你觉得她够格做一个国安人员?还是更适合进入幽?”籽阳反问。   “当我没说!”安远和梁筌碰了一下酒瓶,撞得很响。   “籽阳,再见了。也不知道下次见到你的脸会是什么时候!”又一次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梁筌电晕时,安远无奈地想。   当安远再一次见到日光,已经在一列开往上海的火车上了。还好,很快就能回家了。   小兔子,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在不远处的铺位上,梁筌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问籽阳:“哥,你说老佛爷眼光怎么那么准?他怎么就知道这小子能喜欢上小曦呢?”   籽阳推了推自己的伪装眼鏡,淡淡开口:“他上辈子是干月老的。”   *——*——*   注释:   楚门:参见电影《楚门的世界》。从楚门出生开始,他的生活就被事无巨细地直播着,供人娱乐。他的父母、女友,甚至是街道上的路人——都是专业演员,而他却在虚构的摄影棚中真实地生活着。   第十章 望远   铺好床边的脚踏毯,兰素曦右手按着颈椎轻轻扭动着脖子。   趴在地上刷地砖刷了一整天,兰素曦终于把每一块地面砖都刷出了光洁亮白的本色。手指肚上的皮肤被洗衣粉泡得白白皱皱的。   赤着脚踩在奶白色的长绒地毯上,环视自己用半个多月时间改良的屋子,兰素曦有一种淡淡的满足感。奶咖底色的条纹布艺墙帷上,间或点缀着她亲手制作的色彩鲜艳的棉质花朵。天棚是海天相接的曦照景色,晨曦明亮而温暖,海水宁静而广博。人躺在床上,便如同置身海边,享受着曦光的沐浴,浪涛的抚摸。   “他会不会喜欢?”兰素曦轻声问出口。   还记得初见时他在晨曦中陶醉的神色,或许,他不会反感吧?   2009年6月28号,星期天,兰素曦抱膝靠着床边,眼前浮现的全是安远。   一个半月了,他只来过两次电话。一次说“我想你了”,一次说“我真累啊”。以后,就再没有消息了。   每想到他声音里的疲惫,兰素曦就觉得自己的心也变成了深秋的枯叶,被风窸窸窣窣地卷动着,似乎下一秒,那叶子就会碎裂了。   而她能为他做点儿什么呢?   兰素曦当时能想到的,就只有把这间小小的宿舍好好布置一下,让疲惫的安远踏进家门的时候,可以放松紧张的神经,感受到家的舒适和温馨,安心地休息。   于是她决定动手。   这段日子,她拖着还没复原的脚,接拍了两个大专题的所有照片。领到的酬劳,她除了冲饭卡、公交卡,就全用来布置这间小公寓了。   画天花板的时候,兰君一边帮兰素曦扶梯子,一边掉眼泪。小曦画的那幅画,兰君太熟悉了。那是姐姐最喜欢的一幅画。当年,姐姐为沙滩上应该画一家人闲适地散步还是欢笑嬉闹而犹豫不决,和她讨论了很久。不想几个月以后姐夫就跑了。这幅画,姐姐也就再没有碰过。   原来,小曦一直在脑海里珍藏着它。这也许,是孩子心里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吧,兰君想。   兰君看着小曦失魂落魄的相思状,也有几次想要替她给安远打电话,教训一下他。但是反过来一想,如果安远不懂得珍惜小曦,她正好乐见其成把小曦带走。对于初恋的人来说,不受伤是不会真正清醒的,就像当年的自己。所以,兰君狠心旁观。   只是小曦,似乎越陷越深了。   正因为没付出过,她的付出便根本没有限度。把自己掏空了、透支了,还全然不觉的样子。这间四十多平的小宿舍,俨然已经是小曦的心口窝了。   所以,每当兰君看到这间屋子又添置了什么小物件,哪怕窗台上多了一盆小花,鞋架上多备了一双棉质拖鞋,她都会忍不住责怪小曦:“你还真把这儿当家了啊!费那么多心思干嘛!”   小曦听到后总会轻轻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缩缩脖子,而后慢眨着眼睛愣神很久,当然,依旧的一言不发。   “但这是他的家啊,明明是我住进了他的家,我们就算是答谢他一下也好啊。小姨为什么这么生气呢?”小曦其实一直在这样疑问着。   晚上简单吃了一个苹果,小曦倚着窗看向远方。   那车水马龙的繁华乡里,安远在哪儿呢?小曦只听说过有一块叫做“望夫”的石头,她轻笑自己不能化石,便只能在茫然的望远中聊以慰藉波动的心弦了。   此时,手机铃声响起,吉他弦被轻轻撩拨,那涩而沉的弦音打破了一室沉静,在她心里,那个铃声只属于安远。   她冲到床边接起电话,然后静静等待安远的声音。   “小兔子,我是谁啊?”安远的声音很嬉皮地传过来,兰素曦不自觉微笑,还好,他还好。   “嗯?怎么不说话啊?快说,我是谁?!是不是把我忘了?!”安远听不到小曦回答有些心急,敛起笑声不满地质问着。   “你那边很吵。”小曦耐不住安远的无聊,回应他,并且仔细辨认着他的环境。   “哦,在火车上。明天我们学校毕业典礼,我得赶回去。所以,最快也要后天回北京,小兔子,别失望哦。”目前为止,安远的情圣情节已经越发膨胀了。   “注意安全。”小曦预感着安远又快要挂断电话了,说了结束语。   “然后呢?”安远笑问。   “嗯,再见。”兰素曦咬唇,犹豫着:结束语的话,应该说“再见”还是“晚安”?   “咳咳,咳咳……”安远刚喝了一口可乐,呛到了。这小兔子什么逻辑?   小曦听着安远的呛咳,心揪得更紧了。他身体状况很不好吧?可是,我,不会做饭啊,怎么帮他食补呢?小曦无助地想着。   不学做饭是小曦故意的。每天得给她做饭,是小曦留住妈妈的唯一方式。她甚至习惯了娇弱与无助的神情,然后在妈妈的疼惜的眼神中倚在妈妈怀中渴求那单薄的温暖。   “想要什么礼物?”安远缓过气来,很无奈地问她。小兔子,你太不解风情了吧。   “嗯?”小曦疑问。不知道安远怎么突然转换了话题,而她的那声疑问却是轻而短的。   “嗯什么嗯!喜欢什么?衣服?娃娃?还是吃的?”她到底喜欢什么呢?安远揪着短发苦恼着。   林汐妍喜欢什么,他是能猜到的。她走在自己身边无意流连过的东西,安远几乎都悄悄给她买齐了。但,那又怎么样呢?买到她喜欢的东西,却买不到她的心。   那么兰素曦,你喜欢什么?把心卖给我,行吗?强买强卖也行啊!   兰素曦,把你的密码告诉我吧,让我帮你重装个系统,让我当你的系统管理员!   兰素曦沉默。   多久没收到礼物了?不记得了。   我想要什么?有吗?   她其实好想贪恋一下安远的疼爱,说一样她喜欢的东西,但是,她想不出来啊。   她需要什么呢?   她好想见到电话那边的那个人,但是,可以吗?   “哎呀算了,那我看着买吧!小笨蛋!连个礼物都不会要!”安远烦躁地埋怨着。他真怕等待,怕等到的兰素曦的回答是她什么都不需要,连他在内,什么都不需要。那样的话,安远该怎么办呢?会让兰素曦像林汐妍一样在他心里活生生地走掉吗?   不!   这次我会早一点。再早一点。   林汐妍说我在她门前守了很久,可是第一个闯进去的是严晓军。看来,我过去真是绅士过头了。   那么兰素曦,既然你的门还没开,就请原谅我去强行卸门吧!回头我给你安个密码的,Y染色体加密,比谁的门都安全,你看成吗?   安远在大脑里飞快地思考着,而后鬼魅一笑:   “行,小兔子,乖乖等着啊,等着我回去拆门。”   兰素曦听愣了,她看看眼前的防盗门疑惑。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两次打电话都跟门较劲呢?这门有那么不安全吗?   “行了,挂了吧,早点儿睡,晚安啊!”安远在电话那边催促着,其实他是在等兰素曦给他点儿睡前甜点。   “嗯,呃……我觉得这门挺安全的呀。”兰素曦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不解。   “哦?是吗?”安远一边听一边乐,“行,那你把门锁好啊!等我回去检查一下。”   安远在兰素曦的回答里自己找乐,自得其乐。   兰素曦莫名其妙:“好吧,嗯……晚安。”   听到兰素曦的“晚安”,安远像是得了个飞吻,于是,他兴奋了,雀跃了,失眠了。   当然,安远失眠其实还有很多原因,比如他要计划明天怎么在最短时间内处理好毕业事宜,比如怎么和靳教授制造偶遇见上一面,比如到哪儿、给兰素曦买什么的做礼物,再比如,林汐妍。   最近安远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林汐妍,就好像有人会不由自主地抚摸自己手臂上的伤疤,虽然不疼不痒,但是触摸着那疤上太过刻意的平滑,仍然会不适。心理的不适。   她最近真的不好吗?她也快毕业了。她和严晓军怎么样了呢?她在谛海找到工作了吗?严晓军开始筹备他们的婚礼了吗?怎么求的婚呢?她幸福了吗?   …… ……   安远用手机上漫无目的地搜索,缓过神来看到的结果是,林汐妍的毕业典礼恰好比他的迟一天。   “毕业快乐。”安远手指在手机上摩挲,最终还是把短信给删了。   有些话,他得见面说,这样,对他的小兔子,才是公平的。   毕业典礼很顺利,上午拍摄完合影,安远借口公司急招回京,早早遛了出来。但是满校园都没找到瑾教授,安远有种预感,教授在有意回避他。那么,不见也罢。   2009年6月30日,星期二,安远早上一下火车就直奔兰素曦学校。   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小兔子,安远欣喜地发现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是的,她的身边有同性的朋友了。   她还是沉默着,她们在她周围笑闹着,但偶尔会有人和她说几句话,她会淡笑着点点头。   安远几步赶上去:“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哇哦!”   “小曦?哦?”   “喔喔喔喔……”   兰素曦在身边女孩儿们善意的哄笑声中抬起头,看见眼前带着淡青色胡茬的安远,她不好意思地收起笑脸,耳根却已经红了。   “帮她请个假啊!改天请你们吃饭!”安远对小曦身边的朋友说,拉着兰素曦就往校门口走。   “去哪儿?”兰素曦提着自己的大书包跟得有些吃力。   “相机带了吗?”安远不答,接过书包问她。   “在书包里。”兰素曦被安远拉着的手,手心已经渗出细腻的汗了。   “带你去个地方,见个人。”安远更紧地拉住兰素曦的手,回头对她笑。   “你该见见她了。”安远干脆把兰素曦揽进怀里,笃定地想。   我们要一起去感谢她,是她让我遇到了你,让我学会了珍惜你、留住你!   第十一章 远离   “那……为什么问我相机?”兰素曦试探着追问。她不喜欢用自己的相机给陌生人照无聊的合影。   安远低头看看她:“呃……帮我个忙,我想请你顺便帮她照一组毕业留念。”   兰素曦低下头不再说话。她应该拒绝的。但是他说请她帮忙……   随后,当安远在B校校门口的花店花了小一百元买了一束雏菊的时候,兰素曦的心淡淡地疼了一下。她紧闭着嘴唇,感受着那种莫名的刺痛,悄悄地避开了安远来揽她的手。   安远却好像完全无感一样,继续往校园里走。   进了B大校园,安远便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兰素曦似是被满学校的毕业气息感染出了几缕伤感,她拿出相机,借口抓拍几张照片,却借着拍照的间隙,离安远远一点,更远一点,最后拉出来五六步的距离。直到感觉到安远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她才犹豫地转过头。   兰素曦越过安远看向前方,看见不远处的矮石上坐着一个单薄的女孩儿,嘴里正喃喃自语着什么。她的脸白净如菊,瘦削而细嫩。她缩在一件黑色的学士服里,手里捧着的不是鲜花,而是几本艳红的证书。那些证书,她一本本翻看,她在流泪。   “她是谁?”兰素曦慢慢走到安远身边,用毫无情绪的语调问他,手不自觉地抚了抚胸前的相机。   “一个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安远蹙眉注视着林汐妍,却因为眼角余光看到的兰素曦的动作,轻轻弯了弯嘴角。   “毕业快乐!”安远将那束雏菊递到林汐妍面前。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汐妍猛然抬头,看见安远正站在阳光里对她微笑着,那一束雏菊,淡雅而幽香,在她面前轻轻晃动。   兰素曦小心地观察着林汐妍,她有一种清冽的美感,柔而韧,雅而刚,像极了那束野地里的雏菊。   兰素曦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拿出一张面巾纸帮她擦泪。雏菊的嫩叶上,应该沾着象征希望的露珠,而不是忧伤的泪水。兰素曦发现,她并不讨厌她,她好想抱抱她。   林汐妍感到一丝异样,她仰起头看着兰素曦,淡淡的疑惑,淡淡的相惜。   “我介绍一下,她是兰素曦,我请来的摄影师,专门给你拍毕业照的。” 安远并没有深究林汐妍的眼泪,只是温雅地介绍着。   兰素曦拿着纸巾的手微微一僵。   在兰素曦的记忆中,在她面前,除了路见不平的第一晚,安远从未有过这样的深沉温雅。而即使是那第一晚,也只算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礼貌而友好的行为吧?   兰素曦心里的刺痛更加强烈了。   但是,为什么呢?兰素曦努力想明白痛楚的来源,脑海中却更加空白了,像是一片无垠的雪地,只有冷而无边的白。   而后,她听到安远继续用他那极其磁性的声音云淡风轻地说:   “汐妍,她也是你嫂子。”   眼前的那个叫汐妍的女孩儿惊讶地看向安远,又打量一下自己,似乎有千言万语,而后她只让一簇墨染的笑容在脸上晕开:   “安远,你知道吗?这是这段时间我听到的,最开心的事儿了。”   “我知道。”安远和煦地笑应着。他的笑那么温柔,那么如释重负。   兰素曦揪着的心,居然不知不觉地随着女孩儿晕染在脸上的笑意,随着安远温柔的回应,慢慢地舒展开了。   “嫂子,你好。”林汐妍拉住兰素曦帮她擦泪的手,微笑着说。   兰素曦有些不自在地抽回了手,“你补补妆吧,哭花了。”兰素曦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如常,语气却难得地被一丝温柔的轻纱笼罩着。   “嗯,我去洗洗吧。”早上涓琪拉着林汐妍硬是给她化了个“毕业妆”,涂了粉底,还刷了睫毛,林汐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是狼狈极了。   兰素曦看着女孩儿爽朗地笑开,没有羞涩、没有尴尬,那笑容也绝不同于她外貌上的瘦弱。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张力,让人很想接近,让人的心温暖而安然。她站起来,朝教学楼的方向走。   林汐妍刚刚迈出来三五步,兰素曦就感觉到了林汐妍的脆弱和无力,可是正要上去扶她,林汐妍却已经软软地倒在地上了。   于是,只在林汐妍倒地的一瞬间,她身后的男人,从她的身侧冲了过去,把她前方的女孩儿抱在怀里焦急地呼唤着,而她,兰素曦,再一次迷失在她的冰原之上了。   不记得怎么跟着安远进了医院,只是心里寒凉而麻木,所以,安远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安远说,“抱着她,我去叫医生!”她点头,把怀里的女孩儿紧紧抱着。   安远说,“帮忙劝劝阿姨,我去交款。”她点头,温声对哭得撕心裂肺的方瑜安抚着。   安远说,“累吗?坐一会儿吧。”她点头,在他身边安静地坐着。   医生冲出来说:“病人出现心衰,谁是家属?过来签字!”安远正要起身,已经哭得精疲力竭的方瑜再次失声痛哭,安远看了她一眼,她已经会意地过去安慰方瑜了。   但是,为什么背后安远签字的样子,她的心好像都看得见?为什么他签字的一笔一画,都好像是划在她心上呢?   兰素曦,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还好,那女孩儿在医生的抢救下,脱离危险了。否则,兰素曦应该自责吧?   是不是我的出现,才让她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呢?兰素曦将方瑜搂在怀里,心里茫然地诵念着大悲咒。   突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兰素曦和安远同时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色海军军装的男人从楼梯间冲了出来,直奔他们而来。   那军人面色憔悴而苍白,和他的军装一样苍白。他的目光问询地看着安远,而后疾步奔向病房,安远一把将他抓住:   “已经脱离危险了,她需要安静。”安远嘱咐。   那男人点点头,推门进去。   透过ICU病房透明的玻璃,兰素曦看到那男人跪在女孩儿床边,紧张得想要双手握拳,手却在空气中不由自主地抖着,他最后只能用颤抖的手去不断地推她,嘴唇颤抖地呢喃着。   后来兰素曦才知道,那个男人,叫严晓军,那时,他因为极度紧张已经失声了。   *——*——*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出租车里,安远一直疲惫地揽着兰素曦,闭着眼。   兰素曦的眼睛,却一直逡巡着他的侧脸。   你好,安远,好久没见。真的,好久没见。   短短的车程,淡淡的沉默,兰素曦感激上天给她这样一个机会,这么近地想念他。她心里的那个安远,却好像已经离开了,好远啊!   “安远,你累吗?因为那个女孩儿,很累吗?”兰素曦默默地问着。   出租到站,安远猛地睁开眼,看到身边的兰素曦,他安心而柔和地笑了。你还在,真好。   付了钱,安远拉着兰素曦,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家门口。推开家门,安远愣住了。   看着那一室的温馨淡雅,安远几乎有痛哭的冲动。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温暖的家,他曾经以为他会给林汐妍布置一个这样的家,没想到,他的小兔子,却不动声色地给了他。   这样的人生,他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你弄的?”安远低头抚着兰素曦的脸问她。   兰素曦点点头,从他的臂弯里钻出来去给他拿拖鞋。   很想在他疲惫的时候,让他感受到些许的松弛和温暖,看到他舒心的笑容,她也会悄悄地分享那份满足。   如今他真的很疲惫,从他惊异又温柔的眼神中,兰素曦几乎可以断定,对这样的布置,他是喜欢的。但是,但是,到底哪里错了呢?她心里本该如期而至的满足,那点小小的满足,为什么藏起来了呢?藏到哪儿去了呢?   他的满足,只有她能满足吧?兰素曦回想起林汐妍的笑脸,暗暗地失落。她先一步进屋换好鞋。   一路上,兰素曦以为疲惫的安远回家后会直接躺倒在沙发上睡过去,所以她已经准备鼓起勇气在他躺倒之前催促他躺在床上了。她甚至已经暗暗地计划着要在他熟睡时打来温水,像自己崴了脚的那晚安远做的那样,用温水给他擦脸擦脚了。   “你……”兰素曦的话刚说出一个字,然而更快地,却是她被安远抱起来,按在了床上。   “你先坐一会儿,别睡,空腹睡觉不好。我去煮点儿面。”安远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我去吧。”兰素曦想,煮面,她还是可以做的。   安远却极灿烂地笑了:“我煮的好吃。”   这样安静的夜里,他的笑很晃眼。   安远关上厨房的门,打开电磁炉烧水。听着呼呼的烧水声,他右手紧紧按着胸口,深呼吸。   这一天,有太多的惊惧和焦虑,也有太多的甜蜜与惊喜,他该先去消化哪一个呢?   林汐妍终于对他释然了,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投进严晓军的怀里了,他曾以为这会是他最深的痛,而如今,他安然欣喜。   然而,兰素曦,他脆弱又胆小的小兔子,能接受他和林汐妍这段纠葛了十年的过去吗?这是一虑。   林汐妍生生在他面前晕倒,病情居然严重到医生下了病危通知的程度,这是一惧。   兰素曦果然毫无意外地因为他对林汐妍的关心而吃醋了,他终于狡猾地验证了小兔子对他的感觉,这是一喜。   从方瑜口中得知严晓军家中突然的变故,林汐妍和严晓军的未来恐怕会十分艰难,这是一虑。   他的小兔子,居然为他把爱巢布置得这么温馨,这该是多么大的一个惊喜!   然后他要如何能让他的小兔子不因为林汐妍的事儿而耿耿于怀,坚定地跟自己走下去,这又是一虑……   安远眼睛盯着锅里的开水整个脑子都在沸腾着,今天,真是太特别了!   “水开了。”兰素曦站在厨房门口轻轻提醒他。   安远的思绪被猛地拉回来,他朝着兰素曦挤了一下眼睛:“着急了?快回去等!马上就好!”   兰素曦受不住安远的“飞来横祸”,忙低头躲了出去。   不一会儿,安远把两碗面端上桌,家里没备什么菜,他煮的面清汤素白,每碗的中间,却都有一颗心型的煮蛋,热气腾腾地憨笑着。   “你怎么做的?”兰素曦惊讶地问。   “用心做的。”安远油嘴滑舌地答。   兰素曦低头,舍不得吃面,喝了一小口汤,汤味儿自然而鲜美。汤汁滑进胃里,暖暖的。一整天没怎么吃饭,虽然在医院的时候安远也要了外卖,但是那样的情形下,谁吃得下去呢?也正因为这个,现在眼前这一碗面,把兰素曦暖透了,从到手到唇,从唇到胃,从胃到心,从心到——唇。   安远凑过来,把她喝过汤汁的红润的唇含在嘴里,细细地品。   真喜欢她乖巧承受的样子,安远越吻越甜。终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安远放开兰素曦,让她先乖乖吃饭。   “没什么要问我吗?” 看着兰素曦心事重重地咬面的样子,安远忍不住问。   “她是谁?”兰素曦的问题似乎没被大脑拦住,条件反射地问出口,与此同时,她清亮的眼,一瞬不离地看着安远。   第十二章 离歌   安远略张开嘴收着笑,摆出一个“哦”的嘴形,伸手按了一下鼻梁。他在心里说,兰素曦,这很好,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于是,他不再看兰素曦,而是端起碗,呼噜噜地吃面,吃得又快又香。   兰素曦愣在旁边看了安远一会儿,手里的筷子悬着,不知道是该继续吃还是该放下、找个地方躲躲他。   他让我问,我问了,他却满脸得意、一副——欠揍样!兰素曦心里有点气,难得的生气,她把筷子轻放在桌子上,狠狠地低着头,脸憋得通红。   安远用眼角夹了一眼兰素曦,从满嘴的面里挤出空间来凶她:“不吃啊?等我喂你啊?一会儿面坨了!”   兰素曦咬着嘴唇,不理安远。   “想吃醋啊?早说啊!我给你拿!”安远放下筷子,真进了厨房。   兰素曦脸更红了,眼泪都要逼出来了。   一小会儿,安远端着一碗热汤回来:“哎呀,家里没醋了。明天我买一坛子给你啊。”他一副痞样,抖着腿喝汤。漫不经心地等着看兰素曦更加醋酸娇羞的样子。   兰素曦依然埋着头,短发垂下来掩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安远只能看到她纠缠的双手,食指紧紧扣着,快要被拇指的指甲戳破了。   安远终于还是不忍心了,他拉开兰素曦交战的双手,拿起她的筷子挑了一口面条递到她唇边,一颗豆大的泪珠直直垂落下来,正砸在了面条上。安远忙把碗放下扳起她的脸看,才看到他的小兔子已经泪流满面了。   过了,玩笑开过了!   安远自责地拿了毛巾过来给兰素曦擦眼泪,“如果……”   刚说出两个字,兰素曦却猛地抬头哭着说:“如果我不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问我。我不想侵占她的位置,如果知道你有她,我不会,我不会麻烦你,不会跟你登记结婚……”   兰素曦说完,转身就要往门口跑,安远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回来,兰素曦“砰”地一声重重地跌进安远的怀里,她挣扎的手肘正好顶上安远的心口窝。   一阵闷痛,安远把头抵在兰素曦肩上半天说不出话,手里却牢牢地钳住她。   兰素曦手腕被抓得刺痛:“放开我!”她倔强地低喊,半扭着身子去瞪安远,正看到安远顺着额头流汗。   安远顺过一口气才哑着嗓子说:“如果我知道我的老婆是你,过去十年我肯定不会跟她纠缠。”   兰素曦不再挣扎,安远窝进沙发里,一边揉着心口窝一边说:“但是,要感谢她,如果没有她,我也不可能认识你。如果没有她,我更不可能知道真正需要守一辈子的人,是你。”   安远深呼吸驱赶着痛感,兰素曦的脑子像一台二八六电脑,缓慢而迟钝地理解着安远的话。   最后她抖着嘴唇说:“不,不用你守一辈子,我们只有两年,两年……唔……”   安远从沙发上跳起来,直接把兰素曦狼吻住,不想听!不许说!   如果安远对兰素曦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过去对林汐妍迟疑的事情,可以带她马上做,过去在林汐妍面前可以掩饰的情绪,在她面前可以毫无顾忌地宣泄。   “打个赌怎么样?嗯?跟你的菩萨打个赌,两年内,你会爱上我,爱上我,你就哪儿都不许去,只能跟着我,敢吗?”安远放开兰素曦鲜润的唇,在她的急喘中逼问。   兰素曦被吻得大脑充血,耳边的声音模糊一片。安远一边吻向她细嫩的脖颈一边断断续续地重复,手开始退她的衣服。   安远唇到之处都会激起兰素曦一阵酥麻战栗,经历了上次的肌肤之亲,兰素曦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对安远非常敏感。   “你会爱我吗?你爱我吗?怎么才算是你赌输了呢?”在失去最后一点思考能力之前,兰素曦努力躲避着安远滚烫的身体反问。   安远的动作缓下来,牙齿咬住兰素曦胸罩的肩带退下去,手指灵活地把她背后的扣锁挑开,柔软的唇流连在她细白的锁骨上反复摩挲:“只要留不住你,都算我输。”   爱兰素曦吗?肯定不止喜欢那么简单。这时的安远对着兰素曦却说不出“爱”这个字来。   安远曾以为他对林汐妍深爱如生命,但当林汐妍跟严晓军跑了以后,他还可以那么淡定地祝福。曾经十年的深爱,也不过如此。   那么,对认识了才两个月,相处了不到一个星期的兰素曦,算是爱吗?   就在刚才把兰素曦拉回来的一瞬间,安远那么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承受不了她的离开。她是他打算用残败的灵魂守护一辈子的女人,这个,现在,他就可以笃定。至于是不是爱,那个虚无缥缈的字眼,对现在的安远,一点意义都没有。   安远的吻更加炽烈,他用他的吻对兰素曦发誓:兰素曦,如果留不住你,我就再没有爱上其他任何一个人的能力。只要留不住你,就是我输。   兰素曦在身体失重的刹那惊觉自己已经再一次毫无遮蔽地呈在他面前,她隐隐地痛惜着某个没有得到的答案,却已经没有清醒的神智去思考郁结点的所在。   这是她两个月前求的,他正在实现给她,她还在失落什么呢?她沉浸在他的揉捻辗转中,迷失,沉沦。   “啊……”一声痛呼,兰素曦在迷乱的神智中清醒过来,却又转瞬在体内不断传来的赤浪中含混地痛吟。   *——*——*   “哥,怎么样了?让我听听呗?”梁筌在五道口的麦当劳买了两杯咖啡、两个汉堡钻进车里来。   耔阳拔了一侧耳机推他:“去,少儿不宜!”   “哥,我都十八了!”梁筌耍赖,把脸凑过来。   耔阳一个拳头出去,梁筌侧身躲过,还好手里的咖啡没洒出来。   “小气!”梁筌坐稳,把咖啡递过去。   耔阳打开杯子盖儿,冰咖啡没有什么温度,却可以让人清醒很多。他摩挲着杯子上的凹凸淡淡地问:   “消息过来了吗?”   “我查查。”梁筌叼着汉堡拿出接收设备,一个红闪过后,梁筌点头,口齿不清地说:“嗯,来了。已经下飞机了。多了一个女的,估计上午就能到紫宸。”   “好,通知安远,他感冒,放假三天,避一避。”   “欧了!”   梁筌拿出手机,换了一张新卡,给安远发了一条短信:“男科疾病不用愁,长江远寿来解忧。咨询热线:021 3333333”   正在奋力冲刺的安远,听到短信无奈下床去翻手机,打开一看,忍不住大骂一声:“靠!垃圾短信也不分个时候!”   车里的耔阳正含笑看着梁筌发过去的短信,听到耳机里的怒骂,一口咖啡差点儿没喷出来。   “哥,他说啥?”梁筌满脸坏笑地贴过来。   “他,骂你,不分时候。”耔阳大笑着躲闪不让梁筌靠近。监听受保护人一切行踪的事情,只有影子可以做,旁人是绝对不能干预的。梁筌嘿嘿笑着,点了根烟,爬到驾驶位上打开半扇窗看着窗外微微发亮的天空,慢慢地吸吐。   “东子哥,咱哥笑了,他终于又能大笑了。”梁筌把脚架在车窗上,脸上挂着淡淡的满足,和一个待客的黑车司机没啥两样。   *——*——*   安远扔了手机转身回到床上,床头灯上节能灯泡散出幽幽的白光,却并不明亮。兰素曦正睁着迷蒙的双眼盯着他的身体看,眼神有些涣散。床榻上,那一池静水,潋滟茭白,在夜色里绮漫生辉。   “还疼吗?”安远轻轻啄着小曦身上已经泛起的深深浅浅的红晕,疼惜地问。   兰素曦缓缓摇摇头,迷惑地伸手去触碰安远袒*露在夜色中的前胸两道深深的疤痕,可指腹刚刚贴合那道狰狞,就又一次被安远欺上来的炽热逼出一阵惊呼。   “你很爱她对不对?” 再一次行至迷情处,兰素曦在初*夜疼痛的激励下变得勇敢。   方瑜在医院哭诉时曾经语无伦次地抱怨,说林汐妍不懂珍惜安远非要跟严晓军,安远为她差点儿没命,这么好的男人都不知道珍惜,非得跟那个又穷又没能耐的严晓军。   所以,兰素曦很自然地在看到安远的伤疤时把它们跟方瑜的话联系在了一起。   安远有些不耐地问,“你是谁?”   “兰——素曦。”她断续着答。   “我,我是谁?”   “安远。”   “所以,我爱谁?我在爱谁?”安远很流氓地偷换了概念。   “……”兰素曦急喘着,沉默。   “叫我,我是谁?”安远又一次逼她。   “安,安远……”   “再叫一遍!”   “安远……”   …… ……   那一夜,兰素曦告别了青涩的少女之身,那一夜,兰素曦成了安远的赌注。   *——*——*   待到一室亮白,一向浅眠的兰素曦听到安远倚在床头正在打点话,他嗓子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你跟经理说,我,我真的起不来了,让别人接这个项目吧……”   “安远啊,经理已经和客户解释过了,客户就是不松口啊,人家就是看上了去年你设计的东西,指名了让你负责这个项目,你看,经理已经跟对方沟通了两个多小时了。要不你来一趟吧?”室内安静,电话那头的声音可以清晰地从听筒里传出来。   兰素曦惊异地看着安远,他怎么病了?兰素曦正要挣扎着起床,却被安远单手按住,安远还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靠!我他妈都这样的怎么去?老子刚去那个鸟不拉屎的给你们卖了两个月的命,累得连床都……咳咳,”安远掩住口鼻对着话筒一阵狂咳,而后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都爬不起来了,你们,还让不让人活!”   “唉,好好好,你先养病,我再跟经理说说!”电话那头的部门组长袁寿很无奈地要挂电话。   “好,袁哥,谢谢了,跟经理说,我至少得躺三天。两个月内别给我新项目了!妈的,快累死了!”   那头的袁寿于是哀声叹气地挂了电话。   “你……”兰素曦拉着被子坐起来,要去摸安远的额头。   安远把她揽过来拉着她的手指含在嘴里吮:“饿吗?早饭想吃什么?”他转瞬间声音清亮如常,色迷迷地问兰素曦。   “你没病吗?”兰素曦不解地问。   “病了啊,不病怎么能陪你?”安远笑得比窗外的阳光还灿烂。   短信响了,安远点开,是严晓军发来的:“林汐妍醒了,你要忙,先去上班,不用着急过来。”   安远笑着回复:“好。”   咕噜下床去做饭,安远习惯性地用手机听广播,音乐台正在放信乐团的那首《离歌》,安远大吼着跟着一起唱:   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感情   最后我无力的看清强悍的是命运   你还是选择回去   他刺痛你的心但你不肯觉醒   你说爱本就是梦境   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还你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拥著沈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原来爱是种任性不该太多考虑   爱没有聪不聪明只有愿不愿意   看不见永久听见离歌   兰素曦听着安远的怪吼心里酸痛,强撑着去冲澡。谁跟谁借的幸福呢?兰素曦突然觉得她欠林汐妍好多,好像真的好多。   安远把鸡蛋饼端上桌,跑到卫生间门口拉开一个小缝儿偷看。他痴痴地看着兰素曦瘦削的背影,眼里一阵湿热。   小兔子,这首《离歌》,我绝对不会唱第二次。   第十三章 歌谣   据说生病的人是安远,可是病假第一天,几乎下不了床的人却成了兰素曦。   初沐曦色,安远有点儿把持不住,兰素曦一声喘息都能点起一把火似的,小兔子被他里里外外吃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昏睡的份儿——这是在梁筌的软磨硬泡下,耔阳最精辟的概括。   安远发誓,真不是自己太贪吃,只是,除了这样,他不知道怎么让他的小兔子平静。   高\潮的时候,她会大哭,那些委屈和苦楚似乎是被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了出口、溃了堤,小兔子哭得安远又心疼又心慌,最后只有不断加码,让她可以用知觉取代思考,溶解掉那些恼人的回忆。于是,折腾太久,小曦几次昏睡过去。   睡梦中的小曦片刻安稳,她蜷在安远怀里,许是哭得透支,淡青色的毛细血管在小曦嫩白的小脸上清晰可见,更显出她的剔透。她小巧的鼻翼还在艰难地抽吸着,像是盈盈振翅的瓷蝶,很惹人怜爱。安远在一室朦胧的静谧里圈着兰素曦,肌肤之下,如同圈护着一块腻白的暖玉。   可是每每安远稍微一挪动,小曦便会受惊一般转醒。她只要一转醒,便会移开紧紧贴在安远胸前的小脸儿,又开始簌簌落泪,亲吻、安慰都不起作用,安远没办法,就只有一次次故技重施,把自己强塞进她的心里去铭记,以驱赶掉她心中笼罩的阴霾,直到送外卖的小伙儿敲门。   家里弹尽粮绝,安远又需要躲在家里避瘟神,只好点了两份披萨套餐。   “吃点儿东西。”安远划开一块热带雨林披萨给兰素曦递到唇边,这是水果最多的一份比萨,安远猜想她应该会喜欢。   兰素曦扭头躲开,尴尬地裹紧了被子。   兰淼在世的时候,在家教方面要求非常严格,在这样的床帏之羞下,兰素曦根本不可能吃下任何东西。   晚风袭来,微微掀起窗帘,安远身上的汗湿一阵凉爽,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俯身去抱兰素曦。   “先洗干净再吃?”他试探着问。   兰素曦真的太累了,全身的酸胀过后便是酸痛,再加上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她试了一下,发现根本没力气自己下床,她只好背过脸点了点头。   “以后给你买个大浴缸,累了就抱着你泡澡,让你洗玫瑰浴,好不好?”安远拖着兰素曦的腰,一边帮她冲洗,一边在她耳边低语。   在心理学上,心理暗示对于创伤性心理重建有着非常大的助益。检测出兰素曦的一个个心理漏洞,安远开始准备给她打补丁。而修补的前提是达到系统的兼容。安远暗示着两个人的美好前景,想让兰素曦跟他在身体兼容之后,再升级到心理的兼容。   兰素曦对安远的一切都极为敏感,低头躲避着安远:“我自己可以。”她强撑着意志力回答。   “哦,是吗?好啊。”安远恶作剧一样突然放开环在兰素曦腰间的胳膊。   “啊……”兰素曦没有防备,惊呼着倾倒。   安远得逞,托大地故意迟了两秒才去拉兰素曦的胳膊想把她带回怀里,多经典的一幕啊,女主在行将跌倒的一刹那被男主大力一拉,跌回到男主的怀里!安远得意地预谋着,没承想在淋浴的冲刷下,他手心一滑,兰素曦更快地倒了下去。   “哎!”安远叫了兰素曦一声,却见兰素曦已经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任凭脑袋朝坐便器摔过去,连个抱头的姿势都没有。   “噗通、哐、咣!”倒地之声以后,是连续两个撞击之声,“哎呦……”惨叫的是安远。安远用力拉住了兰素曦的手,抢先垫在了兰素曦下面当肉垫子,自己的头先是磕到了坐便盖上,而后被兰素曦的惯性一压,后脑勺直接和地面砖接吻,磕碰声大得离谱。   “你怎么样?安远……”兰素曦急忙从安远身上爬起来,看见安远惨叫一声就不动了,用力摇着他的头,他却始终没反应。   兰素曦小心地去探安远的口鼻,居然没有呼吸!她连想都没想就扒开安远的嘴,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给他做人工呼吸。   不对,鼻子都没捏上,怎么可能救人!脖子要垫高!哎呀,小兔子,真笨!唔……嘴唇真好吃……安远在心里嘀咕,配合着把她送过的气吸进来。   他眯着眼睛看兰素曦,忍着后脑的剧痛装死尸,就是很幼稚地想要一个她的安慰吻,安远自己都很鄙视自己的幼稚,但是每当面对着兰素曦,他就是忍不住。恨不得把从小到大有过的所有幼稚的想法,包括言情小说里的狗血情节,都跟兰素曦试一遍。   想激怒她,想吓唬她,想刺激她,想欺负她,想抱她,想哄她,想爱她……就好像上学的时候想拉拉小姑娘的马尾辫撩闲,想拔了爱哭鬼的自行车气门,然后放学后看她跺着脚哭,再然后还是会不忍心地假装没事儿地走过去,酷酷地帮她把车推到修车的小摊上花五毛钱给她修好……   他过去不止一次地想这么调*戏他的林汐妍,但是他知道,林汐妍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自从护住他的头替他挨了打之后,她总把他当做弱小的弟弟一样护着,所以,他只有学着成熟儒雅的样子等她发现他可以依靠……   当然,现在不用了。他有了比他还幼稚的小曦,一个二十几岁的年纪,却始终活在十二三岁心智里的小丫头,现在他可以放纵自己补回那些童年的美好,陪她慢慢长大。   “你,你醒醒啊……你醒醒啊……是,是我害了你……都怪我……”几次人工呼吸之后,兰素曦见安远仍然没有反应,竟然失声痛哭起来。“是我害了你,安远,对不起!我命硬,我不该接触你,我把我爸方走了,把我妈方死了,现在又害了你……”   安远再也装不下去,安远明白,自己又碰到兰素曦雷区了。口口声声说两年之期,原来她在意的、害怕的,从来都是失去。   “哎呦,疼死我了……”安远揉着后脑勺,假装醒过来,刻意□着在地上翻滚。兰素曦这才压低了哭声问他:“哪儿疼?破了吗?去医院吧?我给你揉揉,哪儿疼啊?”   兰素曦扶着安远坐起来,很耐心地帮他揉高高肿起来的后脑,像是妈妈哄孩子。安远看着自己浑身是水坐在地上的落汤鸡模样实在太囧,突然就自嘲地唱起来:“我家有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看戏。我手里扬着小皮鞭心里真得意,突然稀里哗啦不知怎的摔了一身泥……”   兰素曦略略惊呆了一下,而后居然就含着泪笑出声音来了。   后来吃饭的时候,兰素曦插着安远帮她切好的一小块一小块的披萨,若有所思地慢慢往嘴里送,她突然轻笑了一下,而后主动开口跟安远说:“我对我爸最后的印象就是他唱着那首歌谣陪我练自行车。我小学三年级才开始学自行车,那时候每天放学我爸都陪我练,我特笨,经常摔,自行车被我摔得总是掉链子。我爸就一边给自行车上链子一边唱这个歌谣陪着我……”   安远扶着兰素曦的头发笑了笑:“明后天约个时间,我陪你去看看他。”   兰素曦却突然掉下眼泪:“我好像突然不记得他了,前几年还能想起来,这几年,三年级以后的事儿,好像都是空白了……我怕,见他,都,都认不出来了……”   “傻丫头,自己爸,怎么都能认出来的。我媳妇儿长这么漂亮,我老丈人肯定也老帅了。”安远揉着兰素曦半干的头发哄着她。   安远见过小曦一家三口的合影,在小曦电脑的曦宇文件夹里。那是一样小曦的满月合影,那张被扫描的黑白照片里头,小曦圆嘟嘟的小脸笑着看着镜头,她身后站着她年轻的父母,男人肤色白皙,双眼皮,高鼻梁,薄嘴唇,是八十年代典型的美男子长相。而小曦的妈妈,端庄典雅,有着大家闺秀的瑰丽气质。   兰素曦在安远温柔的目光里鼻子一酸,那股温泉般的暖意浸润着她,此情此景似梦似幻,哪怕是借来的幸福,她也想自私地沉溺,只愿这个梦长续不醒。   “吃东西,多吃点儿,乖……”安远声音本来就极富磁性,他又极善于运用声线,一句话说出来,兰素曦心里麻酥一阵,居然有点儿痴了。   就在这甜蜜的时刻,对,就是这时,安远的手机又非常合时宜地响了。   “急招:急招男女招待各十名,日薪结算,待遇优厚,有意者面谈,电话:010*867×*0000*” (注释1)   那一刻,安远真想破口大骂。梁筌,你小子就不能发点儿着调的消息吗?!   他站起来换衣服,对兰素曦说:“你先吃,别吃太饱,我出去买点儿好吃的回来。”说完,他在兰素曦侧脸上狠狠亲了一下,而后笑着出了门。   下楼,他找到“京B867×”的车牌,假装打车四处张望着从车边走过,车里的司机探出头来:“哥们儿,坐车吗?”   “我不坐黑车。”安远继续走。   司机慢开着车跟上来:“去哪儿啊?我带你一程,价钱好商量。这么晚了,你看我们挣钱也不容易!”   安远似乎考虑了一下才说:“那你知道现在这个点儿哪能买到正宗的糖炒栗子吗?”   “没问题啊!上车!”司机推开车门,热情得让人不好意思拒绝。   安远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关上车门,安远面带笑容,咬着后槽牙对梁筌说:“你小子真会挑时候啊,有屁快放!”   “行行行,我搅和了您的蜜月春*宵了哈?成,我长话短说。”梁筌方向盘一打,往中关村晃荡。   “上头来消息了,Lawrence这次确实就是冲着你来的。”梁筌还是说说笑笑的样子,说话的语气却非常严肃。   “紫宸今年年初走了一个销售,走之前把紫宸的外置文件都窃走了,卖给了樱兰。”   “樱兰?小鬼子那个商业间谍公司?”安远问。   “对。不过现在已经不只是小鬼子的了,应该已经被老美那边授意了。而且Lawrence也是美国本土的一个间谍组织,过去和樱兰没有合作。更进一步的资料我们也在等。老美最近一两年什么消息都要呢,基思(注释2)那边也在大张旗鼓招兵买马,专要中文精通的呢。”梁筌嘿嘿一笑。   安远笑得极舒展,发出的却是一声冷哼。   “所以,Lawrence就是冲着你的那个小程序来的,应该只是想找机会渗透你。Lawrence这老家伙第一次入境,我们还摸不准他段数。所以上头让你深潜,别让他缠上。”   安远点点头,已经心里有数。   “另外,这次多来了一个女翻译,跟你还算比较有缘,远哥你是进了桃花源了。”梁筌点了根烟,指指路边的一个小摊位:“喏,那老太太炒的最地道,别看人家地摊货,绝对比地安门那家还正宗。”   安远打开车门下去,买了一斤刚炒好的回来:“别卖关子了,快点儿说。五分钟内送我回去啊!这东西凉了不好吃。”   “你当这地方高速路啊!”梁筌白了安远一眼,手上却挂了四档。   “要说那女的长得可是比你家小兔子打眼啊,两年商业间谍经验,内外兼修,还暗恋你多年。”梁筌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安远。   果然,安远脸色很沉:“于宁!怎么会是她!她,是樱兰的人?”   “还不算,只能算兼职吧,她段数不够。”梁筌在安远宿舍楼前停了车,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哥们儿,好自为之吧。”   *——*——*   注释:   1、梁筌的短信:急招,意思为紧急。电话,010的区号示意是北京的车,电话号码示意车牌号。价格面议,示意面谈。所以安远才下楼。   2、2009年5月29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公布了一份由安全部门官员完成的网络安全评估报告,并表示来自网络空间的威胁已经成为其面临的最严重的经济和军事威胁之一。   同年6月23日,该国防部长盖?茨正式下令组建网络司令部,以统一协调保障美/军网络安全和开展网络战等与电脑网络有关的军事行动。 盖茨还建议由时任国防部国家安全局局长基/思·亚历山大兼任网络司令部司令。   此信息来自网络,详情可询问度娘。   第十四章 探秘   安远回到宿舍,兰素曦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看来她是真的累了,睡得极其安静。   安远轻手轻脚地到床边换了一套新的床单被罩,转身要去把兰素曦抱上床,却看见兰素曦正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醒了?看我买了什么?尝尝。”安远剥了一颗送到兰素曦嘴边。   兰素曦迟疑了一下才小小地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后欣喜地把整个栗子接过来放进嘴里嚼。   安远手动得很快,三下五除二就给兰素曦剥了十来个,但事实上,兰素曦吃到第三颗栗子的时候就已经噎着了,憋得她满脸通红。   安远拿来可乐自己喝了一口,他含着饮料得意地跟小曦晃瓶子。   “给,给我。”小曦无奈地伸手索要,安远却嘴角一挑压过去示意要喂她喝。   讨厌!又是故意的!无奈的小曦只好认命地张开了嘴。温热的液体缓缓地滑进嘴里,那密流清浅而绵长。安远好看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是得逞了的流川枫。小曦呆了,竟然忘了吞咽,液体直流进嗓子眼儿,小曦条件反射地一口呛出来,不偏不倚,正喷在安远脸上。   于是,又轮到安远冲进卫生间哀嚎。所以说,上帝是公平的,此乃偷鸡不成蚀把米是也。   安远哀嚎着把白衬衫揉搓得哗哗作响,嘴里不停地抱怨着:“可乐啊!洗不掉了洗不掉了!这衬衫老贵了!”   客厅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及近,安远心里一阵得意,不知所措了吧?总算把狼狈挽回了一些。他气呼呼地扭头,看到的却是兰素曦轻笑绽放的脸。   真好看。安远看得有点儿醉了。从中国的传统美学来说,白皙娇瘦的女孩子,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碧波中的菡萏、冰山上的雪莲,皓空中的皎月,芭蕉上的雨点,总是与贞洁、纯美、柔婉、清丽这样的词汇相连,哪会有男人不想要怜之、惜之、护之,爱之?安远此时并不例外。   这一刻他才明白,第一次见到兰素曦时,那个沐浴在曦色中的小小身影所给他的那一缕触动,应该就叫做——“一见钟情”!   “你自己使坏,活该!这是你之前留下的,我没动。你自己去买一件新的不就行了。”兰素曦扬着手里鼓鼓的满是毛爷爷的信封,这一次倒是不甘示弱。   “你……一张都没花?”安远咽了口唾沫直着眼睛问。   兰素曦点头。看到安远抽动的眼角,突然想起他临走时放的狠话“你剩多少张我就要你多少次”,他现在那副吃了苍蝇一样的神情,真是可爱极了。不自觉地,兰素曦笑了,眼里竟然还闪着点貌似狡黠的光芒。   “哎呀你个小兔子,反了你了,真不应该心疼你!”安远一摔衣服,作势要扑向小曦,小曦惊叫着冲回卧室,被安远按在床上——挠痒到求饶……   那个夜晚愉悦静好,虽无关风月,却是他们认识以来最松弛、最亲近的一晚。   可能就是因为昨天晚上的嬉闹太过美好,所以看到眼前拉着严晓军苦求的兰素曦,安远的脑子嗡地一声,差点儿没炸开。   “求求你,他们真的是天生一对,你成全他们不行吗?你还是军人呢,你怎么能破坏别人的幸福呢……”   兰素曦纤细的小手死死地拉着严晓军的制式腰带,严晓军满脸的无奈,眼前的小姑娘是安远的媳妇儿,自己是推不得、吼不得,严连长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先放手,我衣服都馊了,你不嫌熏地慌吗?”   “你不答应我不会放的。我跟安远在一起已经错了,你也不要执迷不悟了。佛家讲放下是福,你会有属于你自己的缘分的。”   “林汐妍就是我的缘分,而安远的缘分是你才对,你先放开我行吗?”严晓军因为林汐妍的病急出一股火儿,之前失声得厉害,现在勉强能说几句话。   “不是的,要不是看到我,林汐妍不会晕倒的。她是没办法接受安远已经结婚才晕倒的。我们不要破坏他们了好不好?”兰素曦抖着嘴唇说出这些话,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严晓军叹了一口气,“她晕倒是她自己身体的原因,和你们没什么关系。要不是你们及时把她送到医院,后果可能更严重。你别自责了。”   安远在楼梯的拐角站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电梯等候的人太多,他帮严晓军买了身便装回来,干脆就爬楼梯了。没想到刚上来,就看见休息区里撕扯的两个人。   在兰素曦面前,他已经做了太多弄巧成拙的事儿。他自以为是地试探,他以为魂梦相伴就可以拴住像兰素曦这么单纯的女孩子的心。然而,他又错了。   他忘了有一种深沉的爱叫做成全。就像过去的自己对待林汐妍。而他的小兔子,此时正在和他一样犯傻。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安远快步走过去,兰素曦背对着楼梯口看不到自己,而严晓军瞟到他的一瞬突然开口问还想继续申辩的兰素曦:“你俩不是已经领证了吗?你不爱安远吗?”   兰素曦不说话了,拉着严晓军的手不松,眼泪也掉得更狠了。严晓军手足无措地看向安远,十分歉意地撇撇嘴。好心办坏事,本来想帮安远听段表白,没想到惹得小姑娘哭得悲痛欲绝的,事儿大了。   安远冷哼一声把兰素曦一把拉进怀里,手里的衣服往严晓军身上一甩:“找削啊你!换你衣服去!”   严晓军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刚要走,电梯门口却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呦,自己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还来看旧情人,远哥,你这是爬着来的吧?”   楼梯口,于宁手挽着一个老外慢步走过来。   她越过安远,看着不远处的严晓军说:“这位军哥哥应该就是妍妍的男朋友吧?我是刚才打电话过来的于宁,林汐妍的中学同学。”说着,伸手和严晓军握手。   安远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他冷声对严晓军说:“滚回去换衣服,等我回头找你算账。”   “So,you are Yuan? Nice meeting you, I’m Lawrence.”于宁身旁的外国人很礼貌地跟安远握手。   安远强压着心里的怒气跟Lawrence打了招呼。   Lawrence却更快速地走向严晓军,然后对于宁说:“May I Know this Gentleman(我可以认识一下这位先生吗?)”   “晓军,这位是我的老板Lawrence,Lawrence, this is my best friend XiYan’s boyfriend XiaoJun. As you see now, he is a Navy lieutenant, very handsome, isn’t he?(Lawrence,这是我好朋友汐妍的男朋友晓军,像你看到的那样,他是一名海军中尉。他长得很帅,不是吗?)”于宁谈笑风生的脸上有一种隐晦的锋利。   “Oh, really? I used to be in the army in America,you know, I miss my army life very much, can we have dinner together tonight? I think we'll have a lot in common.(哦,真的吗?我过去在美国也曾经在军队中服役,我现在对军旅生活非常怀念。请问我们可以一起共进晚餐吗?我想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严晓军凭借军人的敏锐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他没有回答Lawrence的邀请,而是对于宁笑了笑,“哈哈,这么多年不听英语都生疏了。”   不等于宁翻译,严晓军却笑着对于宁说:“你看,我来的匆忙,这几天又忙着看护妍妍,这身衣服都有味儿了,在外国朋友面前很不礼貌,我去换一下,你们先聊。”   Lawrence察觉出严晓军要走,正想要继续攀谈,安远走过去站到 Lawrence面前笑容满面地说:“Lawrence先生,没来得及参加与您的会议,很抱歉。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实在是缘分。要是你不嫌弃,我和我的妻子请您和于宁小姐出去吃顿晚餐?。(英文部分省略。)”   严晓军已经悄然躲开,安远和Lawrence周旋。像Lawrence这样的老油条,没有反间经验的人很容易会不知不觉中被剥掉一层皮。安远不能留严晓军在这里冒险。   保姆车里的耔阳狠狠地一拍大腿。安远,让你深潜,你现在跑出来逞什么英雄!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吗!“梁筌,查查于宁和Lawrence怎么会在医院!”籽阳沉着脸命令。   “我当然愿意,但是为什么我们不邀请你的朋友中尉先生一起去呢?我很希望和他交个朋友。” Lawrence摊着手,很不解又很热情的样子。   “你也知道,我的朋友生病了,中尉先生需要照顾他的爱人,恐怕不方便。不如改天和他约?”安远一边说,一边十分亲和地笑着看向于宁,“宁宁,你说呢?”   于宁笑着瞟了一眼安远,对着安远身边已经有些木讷的兰素曦说:“这位是?”   “你嫂子。”错愕的兰素曦还没等回答,安远就飞快地接过话。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还以为你对汐妍……”于宁欲言又止地,看的确实兰素曦的表情。   “你这妞儿安的什么心啊?没看你嫂子今儿不舒服吗?嗯,这样吧,要不周末我单独安排一顿饭,我其实今儿也挺难受的,早上起来烧刚退。要不是为给严晓军送衣服我就不来了。”   “Lawrence先生,我们周末一起吃饭怎么样?”安远又转向Lawrence。   Lawrence皱了皱眉头,努着嘴沉思了一会儿说:“照顾病人是很辛苦的事情, Fiona(于宁)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不如买一些好菜,在这里吃点儿?也算是帮Fiona尽一份朋友的心意。”   如果继续推辞,反而会让Lawrence怀疑。Lawrence仗着自己外国人的身份,把死皮赖脸当成不解风俗,于宁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看好戏的样子。安远无奈,只有回去征求严晓军的意见。   严晓军沉思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为了不打扰林汐妍休息,五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简单把食物摊开,站着吃饭。   然而刚吃了没多久,Lawrence却故作无辜地问了严晓军一个问题:“我听到国外有些报道,说中国有航母,是真的吗?”   注释:中国航母今年正式试航,之前都是对外保密的状态。而自从我国从俄罗斯购得报废航母开始,西方就一直在用各种手段刺探我国航母的相关消息。本文将假借中国研制航母这一背景,设置一系列反间站、舆论战、信息战情节。   本作者声明,本文一切情节均属虚构,只是为了传达一些日常反间常识。如和真实事件发生巧合,本人不胜荣幸。   第十五章 航母   这是一顿并不欢愉的晚饭,显然只有Lawrence一个人吃得兴致勃勃。   严晓军一身篮球王子装扮,很随意地托着一盒米饭倚墙而站,和之前军装下的英挺判若两人。除了安远,他和在场的人都不熟,只是很礼貌地笑着。心里默默地揣测着Lawrence和于宁的意图。   安远在长椅一角给兰素曦腾了个位置,让她坐着吃。有很多话必须得跟这只傻兔子交代,但不是现在。现在,他只希望小兔子能够乖乖地在这儿吃点儿东西,陪他把Lawrence这个瘟神送走,不让这个老家伙打扰到严晓军和林汐妍的生活。   而今天对于兰素曦来说,必将终身难忘。身上还有他赐予的疼痛,心头弥漫着和他嬉闹的温暖,就在这一切美好的幻梦中,她挣扎着让自己醒来。然而被安远拉进怀里的一刹,兰素曦决意离开的心就已经碎落在地,再也拼不出完整的意志。如果说过去的二十几年,她都生活在混沌中,那么这两天一夜,她已经参透了一条最珍贵的禅理,那就是拥有即失去。   所以她愿意珍藏,她情愿放弃。她鼓起最大的勇气趁着安远离开的时候去恳求严晓军,这已经是她和异□流的极限,然而,当安远站在她面前,兰素曦发现,安远的怀抱,是她极限的极限。   在安远面前,兰素曦回归了电动娃娃的设置,他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发现,被他指挥时是那么心安,她不敢肯定自己哪一个瞬间的感觉算是幸福,但她知道,如果下一秒他不在,她会很慌乱,很无助,或许还会很痛苦。   于宁的眼神一直在兰素曦的脸上逡巡,犀利而略带嘲讽。来紫宸之前,于宁就已经对安远现在的情况“了如指掌”,而Lawrence能注意到安远这个人,她更是“功劳”不小。   于宁只承认一个情敌,那就是林汐妍。于宁只愿意成全安远一次,那就是他和林汐妍。因为,她眼见了过去十年安远为林汐妍的付出,她愿意成全他真正的幸福。当得知安远已经登记结婚后,她迫不及待地向Lawrence申请了MC项目,并大力推荐了安远。正如她在她的博客中写的:如果天堂你去不了,我愿意在地狱陪你。如果你得不到你想要的幸福,我可以给你我的全部。   根据于宁的推断,那个名叫兰素曦的孤儿,应该只是林汐妍的替代品,或者长相或者性格,更或者只是安远为了让林汐妍安心而随便抓来的,那不是爱,所以,她要把他抢回来。   至于Lawrence,和安远简单寒暄几句后,果然就已经句句不离严晓军了。   “中尉先生,我过去也是一名海军,整天在舰船上待着,无聊极了,你呢?” Lawrence摇着肥硕的脑袋问。   严晓军很礼貌地看向了于宁,等待于宁翻译完,才开口:“我其实很羡慕那些能够出海的海军啊,很可惜我只是个后勤。”   Lawrence眼睛一亮,进而问到:“后勤人员也很重要的,你一定是技术方面的专家。那么你是负责哪一项后勤工作呢?”   再这样问下去,严晓军一定会有泄密嫌疑的。安远刚要转移话题,却见严晓军诚恳地笑笑说:“我哪有Lawrence先生那么专业,我只会做修修补补的活儿,修理一下营房什么的。看,我们的两位女士都沉默着,显然是对我们的话题不感兴趣,不如我们迁就一下她们?”   安远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准备等于宁翻译完就转移话题。   而Lawrence却嬉皮笑脸地对严晓军说:“好吧,中尉先生,请允许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本人过去是在航空母舰上工作的,对航母的感情很深。我听到国外有些媒体报道,说中国有航母,是真的吗?我相信中国如果有了航母,对中国国力的提升将意义重大。”   连安远都没想到,Lawrence会问这么直接的问题。中国有没有航母?目前肯定没有。而航母在研制中,研制的基地就设置在严晓军服役的谛海市,这一点,严晓军又似乎不可能不知道,因为甚至很多当地的普通老百姓都已经在私下谈论这个话题了。然而即使是中国老百姓人尽皆知的事情,只要国家没有正式对外公布,作为一名现役海军军官,只要严晓军答“有”,这必定是泄密无疑。   安远在那一瞬迅速地打量了一下Lawrence和于宁,检索他们是否已经随身携带了录像或者录音设备。其实安远自己也很清楚,即使他们目前不使用任何设备,只要严晓军回答“有”,明天,也许就是今天夜里,马上就会有一条新闻被西方媒体广泛转载,那就是:“据中国某海军中尉透露,中国目前已经拥有大型航空母舰。该中尉服役于中国东领省谛海市,在中国海军某后勤部门任职。而该军官并未透露该航母的具体用途。”   就在安远“扫描”Lawrence和于宁的同时,严晓军却已经淡笑着回答:“有啊。”   安远故作惊讶地看向严晓军,迟了,已经太迟了。安远的衬衫瞬间湿透了。他知道,严晓军显然并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职业间谍,可能被于宁作为林汐妍十年好友的身份和Lawrence那句假意的夸赞冲昏了头脑。安远只想在严晓军泄露更多机密前打断他。   他刚要张嘴,于宁却夹起一大块炸鸡塞到他嘴里:“远哥,我记得你最爱吃肉了。这炸鸡味道不错哦。”   于宁这暧昧的动作让兰素曦心里很堵,她手里的筷子差点滑落下来。而安远此时,真恨不得把于宁撕烂揉碎剁了为猪。这丫头真的变了,变得比一滩臭肉都不如!   严晓军抿着唇角一笑,继而很愉悦地说:“中国有两个航母公园,Lawrence先生如果想去参观的话,可以就近去天津的那一个。”   这次,轮到Lawrence急躁了,他竟然不等于宁翻译就直接用中文追问:“No公园,打仗,真的,航母,有吗?”   严晓军朗声笑起来:“Lawrence先生原来可以听懂中文啊?您太幽默了,中国怎么可能有用于军事的航母呢?您在哪儿听说的?这谣言也太可怕了。”   安远咬着下唇笑地看着严晓军,严晓军挑了一下眉对安远说:“小安子,你说是不?现在有些国外媒体太不负责任了也,怎么可以乱说话呢?”   安远放下手边的可乐说:“可不是嘛!还说国外的记者最有职业操守,我听说二战时候假新闻就没少报。”   Lawrence竖着耳朵很认真的听,可是他们说得太快,他这个从来不把中国人放眼里的老外从来没认真学习过中文,听得一知半解的,只好扭头看于宁等她给翻译。   于宁刚翻译完,安远就接话到:“宁宁,上次见面那么匆忙,你和你男朋友发展得怎么样了?那个叫什么南的?”   于宁因为Lawrence的急躁和对自己的不信任很气愤,她压着火气意味深长地看了安远一眼:“远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关心我的事儿呢。”她旋即看向兰素曦说:“嫂子,你可真幸运。我以为远哥会非林汐妍不娶呢,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别人,亏我也是苦苦追求了他十年。”   果不其然,安远脸上的笑僵住,兰素曦狠低着头,嘴里的菜还没咽下去,眼睛里的泪就已经滴了下来。于宁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两个人。   “于宁,大家都出来工作了,非要把关系搞那么僵吗?你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我老婆难受,你存什么心!这事儿我跟你没完!”安远一摔筷子,气愤地站起来对严晓军说:“严晓军,你也算林汐妍的未婚夫,屎盆子都扣你脑袋上了,亏你还能忍得住!”   严晓军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也变了脸色,有些迟钝地问:“于宁不是汐妍十年的同学吗?我也没想到……唉算了,你们都走吧。要想吵架,也别在这儿吵。”   安远很歉意的对Lawrence 说:“Lawrence,很抱歉让你扫兴了。我想我昨天生病真是太幸运了,刚才的话也许你没听懂,于宁居然在我的妻子和我朋友的未婚夫面前挑拨我们的关系,看,我妻子现在很伤心,我也对于宁这个老同学很失望。没想到,她会用她一厢情愿的感情伤害我们。今后,我不会参与跟于宁有关的任何项目的。”   Lawrence显然已经一头雾水,他很气愤地质问于宁:“Fiona,你究竟做了什么?”   于宁冷笑了一下,对安远说:“好啊,既然大家把话说开了,我也不妨直说,安远,三个月内,我会把你变成我的男人。你与其随便抓个林汐妍的替身来结婚,不如选我。至少我们认识十年了,模仿林汐妍的话,我比较有优势。”   被安远揽在怀里的兰素曦终于崩溃了。她喘息着想要挣脱安远的钳制逃开,安远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请你们离开吧!于宁,你太无礼了!林汐妍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呢!她真可悲! 这里不欢迎你们,林汐妍也不会希望有你这样的朋友。请你立刻消失!”   第十六章 幸福   严晓军冷面逐客,晚饭的气氛降至冰点。   安远顺势拉起兰素曦冰凉颤抖的手,对Lawrence说道:“Lawrence,很抱歉不能陪你吃完这顿饭。我的身体恐怕还要恢复一两天,如果有机会,我们紫宸再见。”说完,也不顾其他人的反应转身就走。   安远刚一转身,严晓军干脆把盒饭往长椅上一放,对Lawrence说:“Lawrence先生,谢谢你的晚饭,但是抱歉,我还要照顾病人,你们自便吧!”他随即走进林汐妍的病房,再没出来。   走廊里余下盛怒中的Lawrence和倔强地昂着头的于宁。   “Fiona,你被解雇了!” Lawrence恶狠狠地把手里的饭砸在长椅上,于宁冷笑了一声:“Lawrence,甩开了我,你以为总部还会给你派人来吗?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吧,要是你还想翻身,就别忘了对我的承诺!”   “唉唉,你们干什么呢?哪个病房的?赶紧收拾了!怎么这么没素质!”一个值班护士站在值班室门口,冲着Lawrence和于宁大声训斥。   于宁冷哼了一声大步走出去,Lawrence无奈,只好拉住一个打扫卫生的保洁员塞了100元钱,打扫残局了。   终于脱离了瘟神的视线,安远马上打车往家赶,虽然他衣裤都已经被汗浸透了,他还是告诉司机:“师傅,别开空调了,把车窗打开就行。”随后,他把兰素曦按在自己怀里,帮她挡着窗口灌进来的夜风。   “说吧,为什么?”回到家,安远背靠在门板滑坐在地上低头问,声音疲惫而低沉。   兰素曦一晚上的勉力、惊惧与痛伤一瞬间又被激发,她捂着脸跪坐着床前的毛毯上,低声呜咽着。   许久,屋子里只有她的哭声。   没有更多的责怪,也没有丝毫的安慰。   甚至刚刚还在给她怀抱的温暖,也狠心地出来嘲讽她的孑然了。   在这被哭声反衬出的静默中,兰素曦开始莫名其妙地慌乱。她的心口不知何时被谁拉上了一根紧绷的弦,这根弦此刻正撕扯着她心头的血肉,悬然欲断。   兰素曦惊惧地抬起头,看向门边的安远,他始终那样一动不动地垂着头,像一只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野兽。   兰素曦睁着朦胧的泪眼奔过去,她紧张地推安远的胳膊,却在手指刚碰到安远的衣袖时被安远一把拉进怀里。他闭着眼睛用力将后脑撞在门上,“咚”地一声响。兰素曦挣扎着抬起头,看见安远紧闭的眼睛,抖动的嘴唇和——满脸的泪水。   “为什么要离开我?说啊,为什么?!”安远低吼着。   兰素曦揪紧的心突然就木然了,那是剧痛过后的麻痹吧?她似乎已经可以笃定,眼前的安远至少应该被分成双面,那绅士、神情的一面应该属于林汐妍,而无耻、无赖的那一面才属于她兰素曦。   她很想自嘲一下自己,却忍不住伸出手想帮他擦一次泪。至少他的痛苦,此时的她已经懂了。   他的泪是热的。怎么擦都擦不干。   安远仍然是紧闭着眼,却猛地抓住了兰素曦凉湿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他低吼着:“兰素曦,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   兰素曦惊呆了。五脏六腑的麻痹转而又凝成了刺痛,她在安远怀里微微颤抖着。   “你,你爱她,你应该和她在一起。”兰素曦梦呓一般说。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我爱她了?!我跟你说过吗?!”安远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兰素曦,像一只嗜血的猛兽。   “我说没说过她是我朋友?!我跟她怎么介绍你的?你是我媳妇儿,你明不明白!!谁没走错过路?谁没错买过不适合自己的东西?我就不能错吗?兰素曦,我就不能错吗?!”   安远刷地从地上站起来,把兰素曦拉到床边,从旅行袋里掏出戒指盒打开:“我要是想跟你玩玩,我干嘛要跟你登记!我要是心里有别人,我干嘛给你买这个!兰素曦,你到底有没有心!”安远气愤地甩开兰素曦的手,把戒指狠狠摔在了地上,自己则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兰素曦小心地捡起墙角的戒指盒,捧着那一枚莹澈秀雅的钻石戒指,哭得愈发不可自制了。   这是兰素曦在见到林汐妍和于宁后,独自承受的得而复失的郁结与涩陈,也是她在安远愤怒的表白中所领悟的失而复得的愉悦和满足,继而又在手捧定情之物时萌生了对梦幻般的幸福患得患失的忧惧。   只是,此刻的痛哭变得那么地舒畅淋漓。   不知何时,安远已经蹲在她面前,掰开她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把戒指套上了她右手的无名指。   “以后不许胡思乱想!”安远佯怒着训斥。   兰素曦咬着下唇看向安远。   “点头!”安远下令,强迫兰素曦按下“Enter”键。   兰素曦点头。   “以后别听那些无聊的人瞎挑拨!特别是那个于宁,她说的话都不能信!”安远继续“输入”指令。   兰素曦还是呆望着他。   “点头!”安远瞪眼。   兰素曦再次乖乖就范。   “以后只能相信我说的话!有想不明白的只能问我!我不同意的事情不能做!”安远继续气鼓鼓地命令。   兰素曦点点头。   看,培养兰素曦的条件反射是多容易一件事!安远再次把兰素曦紧紧抱进怀里。把兰素曦的头按到自己胸前的一刻,安远才扬起嘴角,露出了狡黠一笑。   手机响了,安远气冲冲奔过去,没好气地接起电话,“喂?”极不耐烦的声音。   “什么态度!”电话那头的人以更高的气势斥责过来。   “啊……啊……小姨,您好。”安远两秒内态度转了一百八十五度。   “哼!”兰君冷哼一声,“我联系好了,就在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咖啡厅,下午一点。要是小曦接受不了,你带她马上离开,明白吗?”   “您放心吧,小姨。我一定保护好小曦。”安远就差对着电话立正了。   兰君又交代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安远把兰素曦抱回床上,极尽温柔地对兰素曦说:“小姨帮我们约好了,明天下午,我陪你去见咱爸。”   看到兰素曦复杂的表情,安远轻揉着她的后脑说:“别怕,有我呢。不过听小姨说,咱爸这些年过得不是很好,所以可能会有些变化,你要有心理准备。”   兰素曦很勉强地点点头,安远轻笑,“真乖!”   “你去洗个澡,我做点儿饭吃,刚才被他们搅和地都没吃饱!”   兰素曦却拉住了安远的衣角,指着他的左手说:“那……你的呢?”   安远歪歪嘴,搓着下巴说:“钱不够了,这个当求婚的,以后攒够了钱再买一对儿指环,当婚戒吧。”   兰素曦轻轻点点头,心里酸酸甜甜的。   兰素曦冲过澡后出来,正巧安远的夜宵也做好了。不得不说,安远鸡蛋羹做得堪称一绝。鲜嫩润滑,散发着淡淡的葱香。吃下去,说是入口即化一点儿都不夸张,而且,从舌尖一路暖到指尖。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安静地分食着那一小盆鸡蛋羹,和睦的气氛纾解了一晚上的阴霾,浸沐在这仲夏的夜色中,酥了四肢百骸。   夜里两点,兰素曦在睡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身边的安远,身体很烫。   兰素曦惊慌地坐起来,用力摇醒安远:“你醒醒,你发烧了!”   安远声音懒懒的,含混地说:“体温计在抽屉里。”   37°8,算不得高烧,却是真的病了。   怎么可能不病呢?一个月的高强度秘训,虽然有梁筌在一旁帮忙调理,安远毕竟是亏了根本。这些天来,又是林汐妍又是兰素曦,安远身体已经大大透支了。再加上今晚跟Lawrence和于宁一阵周旋,路上吹了一路夜风,回家后“先发制人”一场苦肉计……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垮掉了。   “去医院吧,走,去医院!”兰素曦拉着安远的胳膊让他起床。   “傻兔子,你老公哪儿有那么弱?你别吵,让我好好睡一觉,乖啊!”安远说着,把兰素曦拉回自己身边让她睡觉。   “喝水,那多喝水!”兰素曦调好一大杯温水给安远。   安远皱皱眉,但还是接过来喝下了。   兰素曦还要下床,这次被安远牢牢按住。   “哪儿都别去,躺着,不许乱动!”他用低哑的声音命令。   “你发烧了,要用冷毛巾敷才行。”兰素曦声音不大,却很坚持。   安远叹了口气,拉过兰素曦的小手覆在自己滚烫的额上,“就这样,捂出汗就行了。”   说完,安远很快又昏睡过去了。那一夜,兰素曦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用手捂着安远的额头。发出汗来的时候,安远躁动着不是扭头就是踢被子,苦命的兰素曦和不安分的安远,挣扎了一晚上。   安远醒来的时候,发现兰素曦的小手还死死按在自己头上,而兰素曦纤细的腿则紧紧地扣在他的双腿上固定着他的睡姿,夏凉被把他俩的身子封得严严实实。   “真幸福。小兔子,有你,真幸福。”安远紧紧合上双眼,感恩而笑。   第十七章 和颜   安远小心地去拉兰素曦的手,想搂着她再好好睡一会儿,兰素曦却十分紧张地睁开了眼睛。对视着安远的一刻,她眼中不是娇羞,却是满满的焦虑。   “要喝水吗?”她一边探着他额头的温度一边脱口而出。   安远本来想取笑一下兰素曦,到了嘴边已经有一句:“怎么?贴这么紧?才发现我身材好吗?”   听到兰素曦的问话后,他却沉默了,微微点了点头。   兰素曦马上从安远身上爬起来,去给他倒水。确实是从安远身上爬起来的,为了不让安远踢开被子,兰素曦是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再把自己的大半个身体“盖在”安远身上的。   然而兰素曦爬起来时实在是太专注了,丝毫没有觉察出自己此时的姿势是多么暧昧,安远笑皱了一下眉头,扶着她的腰低柔地说:“慢点儿。”   可惜,这句话兰素曦也没注意到。   她只是急匆匆地端来一大杯温水递到安远唇边。   “我好了,别怕。”安远喝过水,拉着兰素曦的手说。   兰素曦突然就捂着嘴,转身蹲坐在了床角。她确实害怕了。独自一人照顾妈妈、送走妈妈的那些个夜晚,她已经没有勇气再经历第二次。   “傻兔子!来,让老公抱抱!”安远把兰素曦“拎”上了床。   *——*——*   “哥,消息过来了,你看看。”保姆车里,梁筌把总部刚发过来的讯息给耔阳看。   短短三句话,耔阳神色凝重地反复盯了五分钟。   “于宁去医院为一箭双雕。Lawrence争取安远为‘海御’(注:海御为研制中的航母的代称)。于宁是于向东同母异父的妹妹。”   耔阳揉着额头仍在思考,梁筌的接收器再一次响起。   “总部的命令是:争取于宁。”梁筌目不转睛地看向耔阳,耔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让他来吧。”耔阳叹了口气说。   *——*——*   刚滚完床单就被召见,安远已经懒得抱怨了。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梁筌,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是你等着,早晚我要找个漂亮姑娘来好好祸害你!   安远的报复手段总是略显“高尚”的。   “那啥,媳妇儿,你再睡会儿。家里没储备了,我出去买点儿。”安远一边起身一边说。   “我,真的,可以做你的妻子吗?”兰素曦目不转睛地看着安远问。   “你不已经是了吗!”安远揉揉她的头发,吻她眼角的泪花。   “可是,你爱我吗?”兰素曦被子下的手,已经紧张得握成了小馒头。   “你说呢?”安远目光炯炯地回望过去。   “……”兰素曦无语以对。她期待却承受不起的,恐怕就是“爱”。他爱她吗?他没说过这句话。   “答不上来?”安远大笑,“那就对了。因为我也不敢那么说。”   兰素曦愣愣地看着安远的脸,许久,她缓缓地转过身,窝进了被子里。   安远停下系纽扣的手,小心地把兰素曦抱起来,温声说:“你是不是林黛玉转世啊?怎么这么爱哭!好了,你听我说。”安远揪了一下兰素曦红红的鼻头。   “有人说,如果两个人能在一起,一年之内只能算是恋情,五年之内可以叫感情,超过十年,可以叫亲情,只有白头到老的,才是爱情。所以,没到白首相扶的那一天,我就没资格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懂吗?”   “我……两年以后,我……”兰素曦极力回忆着自己和安远最初的约定。   安远从抽屉里把结婚证拿了出来,指着上面的日期说:   “你明白为什么要领结婚证吗?你看,这个小红本上,只会有一个属于咱俩的共同的日期,那就是咱们结婚那天。领了结婚证,咱俩的命运,就会从那天起一起倒计时。别再提两年的事儿了,这个证儿上没有终结的日子,你不想用这个证儿换那世界上最美的三个字来听听吗?”   兰素曦的视线,又一次模糊了。整个世界,像是挂上了一层面包圈儿上的糖霜,薄薄的一层,她的幸福,是稀薄而甜美。   “我保证,我的遗言,一定是那个三字,好不好?”安远擦着兰素曦的泪,轻声说。   “不,不用,我只要两年……”   幸福,来得太过完美,就一定会失去得更为迅速。兰素曦不敢和自己的命运打赌。她只是个扫把星,方走爸爸、克死妈妈的扫把星。她没那么幸运可以幸福到老,她只求佛祖垂怜,允许她两年的眷恋,她愿意用一生的清修去交换。   “如果你总是想着结果,怎么能享受到过程的美好呢?从现在开始,你只要安心地做我媳妇儿,要是两年以后你还是想走,算我安远没本事。好了,听话,不许胡思乱想,嗯?”   安远着急出门,今天的垃圾清理工作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安远三十八度角挑视兰素曦,兰素曦条件反射地点点头。“安享”程序启动。   安远拿着钱包刚一出楼门口,被一个小伙子撞了一下,钱包瞬间就抢跑了。小偷慌乱地朝安远看了一眼,拔腿就跑。   “喂,别跑!钱包还我!”安远不甘示弱,边跑边喊。上午九点,上班早高峰还没过,路人很多。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忙围追堵截,但是奔跑二十分钟后,渐渐都被甩掉了。   又跑了四十多分钟,小偷左拐右转,把安远引进了一座树荫茂密的矮山中。   “我靠!再跑就进香山了!”安远一头栽在树下的荒草上,刚滚完床单就来个20公里轻装越野,真黑啊!   耔阳摘下伪装鸭舌帽,气泽均匀地冷哼一声:“速度慢成这样,还有脸嚷嚷!”   “老大,我昨儿刚烧了一宿好不好?!”安远一副委屈样儿。   “我看你是火气太大,正好帮你败败火。”耔阳在把手里的材料扔给安远。   “说说你的想法。”待安远全部看完,耔阳点了根烟,盘腿坐在他对面。   “于宁的一箭双雕,说明她早猜到我会去医院,她也早有计划接近严晓军。这个不奇怪,我去医院是常理之中的事,应该不会引起怀疑。”安远开始分析。   “至于Lawrence,为了‘海御’来也不奇怪。紫宸毕竟接手了‘海御’的远程遥感系统,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但是,我跟‘海御’有啥关系啊?我又没参与‘海御’。这次我趁机跟于宁搞掰了,以后也不会参与他们的项目,他怎么会冲我来呢?”安远皱着眉问。   “因为你大学时所设计的迷走程序已经被改良为“海御”研制系统的防御程序了,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不会超过10个,Lawrence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我们现在还没查出来。”耔阳回答。   “那还用说,肯定是内部已经有人被渗透了。不过,你给我看向东的资料干啥?”安远举着十来页的于向东档案问耔阳。   “因为,于宁是于向东同母异父的妹妹。”耔阳说完,安远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资料显示,于向东,本名于晟,两岁时,父母因感情不合而离异。而后,他的父亲带他去到云南做生意。五岁时因为生父病逝,他被送到当地孤儿院。他的身份截止于六岁,心肌炎病死于孤儿院。其后,他进入“幽”。   但是,于向东的生母应该并不知道于向东仍然活着。所以,于宁更应该并不知道于向东这个哥哥的存在。   “向东的遗愿是把他财产捐赠,抚恤金转给他的母亲和妹妹。但是,因为于宁的海外间谍身份,抚恤金被无限期延迟了。”耔阳说。   “你觉得于宁做职业间谍和向东有关系?”安远疑惑地问。   “不,当然不是。于宁入行时,是因为她的父亲需要换肾,她急需用钱。这个理由是充分的。”   “上头的意思是,希望你把于宁争取过来。她虽然还没有正式被‘海啸’(Lawrence所在间谍组织的代号。)使用,但是对‘海啸’内部情况了解得比较深入,尤其是她与‘海啸’二号人物的暧昧关系,很有希望引出乌贼。”耔阳排摆着手下的树枝,摆出海啸组织的基本结构图。   “争取她?你不是不知道她跟我的关系,我躲她还来不及呢!让我干什么都行,争取于宁的活儿,另请高明吧。我不行,我不行。”安远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家小兔子好不容易稳住了,情感上的瑕疵,哪怕是为了执行任务,他也不愿意干。   “如果我没猜错,于宁这次能来,应该专门想和你双宿双飞的。”耔阳讥讽地看安远。   “吾乃堂堂七尺男儿,卖艺不卖身!”安远嘴上说得嬉皮,表情却严肃得很。   “卖身的都是最没能耐的。你只要完成任务,至于怎么完成,分寸你自己把握。必要的时候,可以考虑公开向东的身份。”   “还有,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下次要再不知死活地掩护别人,我就直接把你灭喽!”   “是!”跳起来打了个立正。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严晓军那小子军事素质还是蛮过硬的嘛!”   “感情用事!你得感谢Lawrence那个蠢货,对你的评价居然是高度爱国人士!”耔阳拿起安远钱包,用力往山下一抛:“滚吧!”说完,他朝安远屁股上狠踹了一脚。   “哎,哎呀,下手轻点儿不行吗?他评价不对吗?”安远一边搜寻他的钱包,一边嚷嚷,转身的时候,耔阳已经消失了。   第十八章 重逢   再回到宿舍,已经是十一点了。安远刚下出租车,就看见兰素曦站在楼前,正焦虑地和两个警察说着什么。   “怎么出来了?”安远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兰素曦揽进怀里问。   兰素曦挣扎着抬头,仔仔细细端详着安远的脸愣了几秒,而后便紧紧抱住安远的腰,她将脸贴在安远胸口的那一刹——喜极而泣。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安远有点儿发慌。   “我报警了,你别怕啊,没事儿了。钱包被抢就给他啊,你追出去多危险啊!你昨晚才刚发过烧……”兰素曦呜咽着说。   安远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托着兰素曦的后脑将她更紧地嵌进怀里。   “好了,不哭了。我答应你,以后我会小心的。好了,不哭啊,乖……”安远轻抚着兰素曦的背,语气异常温柔。   两个民警走过来跟安远了解了情况,安远好说歹说才免了去派出所做笔录的环节,正要拉着兰素曦去吃点饭,路边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这男人自从安远下了出租车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他离安远三步远,恰好是能听清安远与周围人交谈的最远距离。   “行啊哥们儿,跑那么长时间都能追上,”中年男人走过来拍拍安远肩膀说,“我看好几个人帮你追都没追上。”   “废话,那里面有我所有工资!不抢回来我这个月吃蚊子过啊!”安远没好气地回答。   “小兄弟,你真是好样的。我叫吴京,是晚报记者。占你几分钟时间,跟你了解一下刚才的细节,我回去好写篇报道,你看行吗?”吴京亮出了他的记者证。   安远接过来看了看,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吴京: “我这人最讨厌让人家在背后品头论足的,所以——” 他拉着兰素曦的手说,“我拒绝接受采访。”说完就往楼道里走。   “哎?你就说说怎么抢回来的就行。”吴京追过去,举着手里的相机就要给安远拍照。   安远抬手摸摸鼻梁,刚要发怒,兰素曦却钻出安远的胳膊,伸手挡住了吴京的镜头。   “他确实不喜欢拍照,这件事不是关系到社会公共权益的重大事件,你不能违背采访对象的主观意愿强制采访。你是记者,应该有自己的职业操守。你应该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兰素曦说话时语气冰冷,却没有一点退缩。只是,她扣在镜头上的手指,指尖都已经泛白了。   安远抿着嘴唇看着兰素曦小小的身影,正午的阳光很足,她站在炽热的光线里,有点儿晃眼。   她想保护他。那个在被小流氓侵犯时都不知道呼救自保的她,想要保护他。   她保护他的时候,不再是那只软软懦懦的小白兔。医院里死命拉着严晓军为他恳求幸福的她,昨天夜里用小手牢牢捂住他脑门帮他发汗的她,眼前和陌生男人据理力争、捍卫他隐私的她,还有,给他布置出温馨的家、只为让他一夜安眠、解除疲乏的她……   在她心里,什么才是最重的?   过去,也许是她的贞操,而如今,她已经把贞操给了他。   所以,是不是可以这样想?她心里最重的,现在,只有他?   安远的心,疼了。   她没有林汐妍骨子里的倔强和刚强,她只是一泓清澈的水,绝境的时候,她只会选择把自己冻成冰后,拼尽全力以玉碎而保瓦全。   安远突然怕了,他怕成为她唯一在乎的东西。这会害了她,他怕他的身份会害了她。   “小姑娘,你看你,别那么较劲嘛!我也就是想赶篇稿子交差,就算成全一下我行不?你看我们当记者的也不容易。”   吴京笑嘻嘻地放下照相机说,“你知道吗?他跑步的耐力现在好多警察都不如他,真是能人在民间啊!”   安远慢慢把目光聚集在吴京脸上,上牙磨了磨下唇说:“呵,你写篇稿子还能把我整进刑警队咋地?估计刑警比我挣的钱还少呢!要是你给你媳妇儿连个婚礼都办不起,被小偷抢跑全部积蓄,你也能把吃奶的劲儿拿出来追他!”   “那小偷长什么样儿?还有,你具体在什么地点追上他的?又是怎么把钱包抢回来的?”吴京向前垮了一步追问。   安远笑了,舔了下嘴角说:“哥们儿,你要是跑了一个小时还能头脑清醒地去观察人家长什么样儿,还能准确说出来你才呆了几个月的城市的郊区的具体位置,我就往你们报社投篇稿子夸夸你!还有啊,你不是还想问问我怎么没干脆把小偷抓回来吧?”   “对啊,你怎么没抓啊?”吴京颇有感兴趣地追问。   安远摊开手耸了耸肩,周围围观的人哄笑了。   吴京本来也是面带微笑的,但此时却渐渐冷下了脸。   “我他/妈累成孙子样儿了,他把钱包扔半道儿我能捡回来就已经不错了,怎么打着的出租车我都不记得了,要不您发挥下您丰富的想象力给咱情景再现一下?”安远故意放大了声音,人群的中的笑声也更大了。   安远很没气质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正吐到吴京的脚边,然后拉着兰素曦快步进了楼道。吴京像是被呛了一口沙子,钻出人群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以后,这种事儿不用你帮我出头,明白吗?什么事儿都不用你帮我出头,记住了吗?我是你男人,我有能力保护你,更有能力保护我自己。”进了家门,安远扳起兰素曦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兰素曦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安远皱了皱眉,在她柔嫩的唇上落下了深深一吻。   *——*——*   紫宸科技有限公司的高级会客室里,Lawrence摘下无限耳机问于宁:“安远的长跑能力怎么样?”   于宁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笑了笑:“我记得中考那年,他把家里给他打车的钱省下来晚自习的时候给林汐妍买罐头吃,放学后先送林汐妍回家,之后,他自己跑步四十多分钟回家。后来,他怕家里人怀疑,他跑到家的时间就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你果然了解他。”Lawrence嘲讽地看着于宁。   “因为,我每天都会跟在他俩身后,看见他目送林汐妍进门后,转身就跑,越跑越快。”于宁慢慢品着手中的咖啡,十年了,他留给她的,总是背影。   *——*——*   安远迅速冲了澡,换了一身整洁的衣服,还带着兰素曦在附近的永和豆浆吃了顿午饭,才匆匆打车往约好的咖啡厅赶。   “不好意思啊,迟到了。不过,咱爸也没到呢,你别担心。”安远电话里才跟兰君道了歉,又拉着兰素曦冰凉的手说。   兰素曦故作镇定地看着窗外,手心里不停冒着冷汗。   “深呼吸,跟我做,吸——呼——吸……”安远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帮兰素曦放松。   “我只是想问问他,当年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要我们了。”心情略略平缓后,兰素曦小声对安远说。   “如果他后悔了,你能原谅他吗?”安远小心地问。   “原谅他?我跟他,还有什么原谅的情分吗?”兰素曦冷声说。   安远叹了一口气,开导的事情,恐怕只有见面以后再做了。   进了咖啡厅,只有兰君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沙发雅座上。安远陪兰素曦坐下,给兰素曦点了一杯热橙汁自己要了一杯苏打水。   安远把兰素曦的手扣在橙汁杯上,轻轻揉搓着。   “喝一口吧?不是很热。”他哄她。   她犹豫了一下,只浅浅地喝了一小口。   “他就是想见见你,听你再叫他一声‘爸’。”兰君喝尽了手边的咖啡,咬着牙说。   “他怎么还没到?已经迟了半个小时了。”兰素曦语速异常快。   兰君突然笑了,伴着两滴眼泪迅速地滑下来。她朝着兰素曦的身后轻轻扬了扬头。   兰素曦猛地转过身,差点儿带倒了手里的橙汁杯子,还好安远手快扶住了。   兰素曦看着离自己两米远的男人,缓缓地站起身来。   安远看到来人也愣了,他迅速站起来把小曦拉到自己怀里,双手上下揉搓着她的手臂帮她放松,可是,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不!不……”最终,兰素曦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整个咖啡厅的人都看向他们这里。   安远抱住兰素曦,抚着她凉湿的脸低声安慰:“没事儿,没事儿,冷静点儿,没事儿,有我在,别怕……”   是的,别怕。看着眼前形同枯槁的父亲,看着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别怕。   只是,连安远自己都不敢相信,十年,可以让一个男人有这样的改变。那个过去白面俊朗的风流美男,如今,只剩下骸骨一具,草草地裹着一层暗黑的人皮,他毛发尽落,虽然穿着崭新的T恤、长裤,却察觉不到一丝生气。   他浑浊的眼睛如浓痰一般黏稠的勉力大睁着,直勾勾地望着兰素曦。他扶在沙发靠背上的手上,指甲已经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和他发黑的手指做着最鲜明的对比。不仅如此,他袒露出来的肢体上的皮肤,除了脸上的焦黄,都是坏死一般的焦黑色。   他,就是兰素曦的生父,带着家里所有的存款,抛妻弃子、消失了十年的江彭宇。此刻,他正用仅存的黑黄的一颗门牙咬着颤抖的下唇,有浑浊的液体滑到了他枯裂的唇边。   就在安远发愣的瞬间,兰素曦却猛地挣扎出他的怀抱。兰素曦奔到江彭宇面前,双手拉着他的T恤死命地怒吼: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有什么权利!你凭什么活成这样!你怎么有脸活成这样!”   第十九章 父親   “小曦,你冷静点儿,冷静点儿。”安远跨过去拉开兰素曦,兰素曦只觉得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瘫坐在了地上。   咖啡厅的主管走过来了解情况,安远看了看江彭宇和兰君,扶起兰素曦说:“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江彭宇默默地转过身,垂着头颤巍巍地往出走。许是因为情绪有些激动,他呼吸的声音急促而浊重,只是抽吸了几次,就已经猛烈地咳起来。咖啡厅里的客人马上站起来躲闪,空气里扫过的都是嫌恶的目光。   小曦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冲过去抓起江彭宇的胳膊就往出拽,“走!”她的声音尖锐,往日的细弱已经面目全非了。   当小曦的手碰到江彭宇手腕的时候,那只枯瘦的手腕上那层毫无弹性的皮让小曦有种如被电击的痛感,她几乎在拉拽的同时骤然放开了手。   江彭宇愣在原地,咳得更厉害了。   兰素曦捂着嘴,冲出了咖啡厅。   “小曦!”兰君追着兰素曦跑出去。   安远迟疑了一下,他紧皱着眉,上前扶住江彭宇,搀着他走出咖啡厅。出门前,他掏出100元交给服务生,轻声说了声:“对不起”。   当安远搀扶着江彭宇的时候,那股似乎能侵入肌肤的死亡的气息让他真实地体会到了小曦的绝望。尽管安远已经和兰君商量好给江彭宇提前梳洗过、也换了崭新的衣裤,然而,他的颓败枯容却无法遮掩。   安远问自己,如果自己的父亲今天也是如此病弱潦倒地站在他面前,他会如何反应?说起来,他也有将近十年没见到父亲了。不是不能见,只是不愿见。   出了咖啡厅,安远看见小曦蹲在不远处的花坛边痛哭,兰君站在小曦身边冷冷地看着,却始终一言不发。   安远扶着江彭宇走过去,他计划在附近的酒店开一个房间让父女俩好好谈谈,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却见江彭宇“噗通”跪在了地上,他声音嘶哑地朝着小曦的背影喊:   “曦宝儿啊,爸对不住你们娘俩……”   兰素曦闻声猛地回过头,惊怒、怨毒地瞪着江彭宇。   “曦宝儿,曦宝儿……”她几乎忘了,她曾是乖巧可人的曦宝儿,曦宝儿有个溺爱她的父亲,有个温婉却严厉的母亲,有个让人艳羡的家庭。   “曦宝儿想吃冰糕了?走,爸带你去,不告诉你妈。”   “曦宝儿,不哭了,爸带你去天坛放风筝啊?”   “曦宝儿想骑大马了?哎呦,曦宝儿长大喽,爸都驮不动喽……”   “曦宝儿死了!”兰素曦抓起花坛里的草皮疯狂地朝江彭宇扔过去,草沫无力地在半途飘落,“曦宝儿早就死了!为什么你不留下!为什么曦宝儿跪着求你、你都不留下?为什么你不要我和妈妈!曦宝儿死了!死了!!!”   十年,兰素曦像一个失忆的人一样,恍然苏醒。   她终于记起,那是个星期二的下午,妈妈有课不在家,她提前放学了,看见拿着存折、拉着皮箱匆匆忙忙奔出家门的爸爸。   “爸,你去哪儿?爸……”小曦扑到江彭宇怀里拦着他。   江彭宇什么都没说,提着小曦的校服衣领把她像麻袋一样撇到沙发上。   “爸……爸你别走……爸,你别不要曦宝儿啊……”小曦扑上去抱住江彭宇的腿不放,苦苦地恳求着。   “放手!”江彭宇用力推搡想要甩开小曦。   “爸,你真的有小姐吗?爸,小姐就那么好吗!你要狐狸精都不要我跟妈妈了吗?爸,那我也当小姐吧!爸,你别走啊!爸,那我也当小姐去……”小曦声嘶力竭地哭,死命地拉着江彭宇的裤子,整个人被拖拽得几次都腾空了。   “你他妈胡说什么!滚开!”江彭宇那时是拉着小曦的头发把年仅十二岁的她甩到墙角的。随后,他摔门而去,一去就是十年。   当兰淼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是蜷在墙角直直发呆的小曦,不远处的地上有一缕小曦细软的长发,小曦的眼睛、唇角、十指都是红肿的。   之后,小曦睡了整整两天。原来,邻居阿姨们的议论都是真的。原来,隔壁王奶奶说“爸爸去幼儿园给狐狸精接孩子去了,不要你了”也是真的。然而,那些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忘记了。连同那个下午的情景,过去的十年里,小曦全部都忘记了。   只是,那以后,她死活都不再留长发。   江彭宇的脸上滑下浑浊的泪,他的哭声很难听,让人窒息。   “曦宝儿,原谅爸爸吧,爸错了,爸不是东西啊……宝儿啊,爸也没几天活头儿了,爸就想你啊,爸就想再看看你,再……咳……咳咳……”江彭宇又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咳嗽。   路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甚至掏出手机要照相。安远不断地驱散着人群,却效果甚微。他急了,再这样就只能护着小曦先回家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飞起了百元大钞。一个二十出头的美女,把从银行里刚取的两捆钱不小心弄掉了,钱散落了一地,围观的人全被币子吸引了过去。   安远抿了抿嘴角,向远处的美女挑了挑眉。貌似一个惊异、关切的神情,但安远要说的话其实是:“小筌子,够机灵!我欠你个人情。PS,你小子扮女人还真靓啊!”   而对面的“美女”也在跟帮忙捡钱的人道谢的间隙,隔着好几个壮男,给安远抛了个“媚眼”。   安远憋住笑,走到小曦身边,疼惜地把她搂进怀里,温柔地帮她擦眼泪:“乖,不哭了,先回家好不好?老公带你回家,好不?爸现在找到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好好聊,今天先回家,行吗?”   江彭宇几乎是一边咳嗽一边定定地看向安远。兰君只说小曦一切都好,却没告诉他小曦已经结婚了,更没告诉他今天可以见到小曦的男人,他的女婿。   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谨慎而迟钝地打量着安远,咳居然也轻了很多。   安远沉稳地回视了一下江彭宇,而后扶起兰素曦,又转头对兰君说:“小姨,麻烦你先把我爸送回去吧?我也先带小曦回家。今天的事儿太突然了,小曦需要时间,咱们改天再约?”   兰君这时才从怔忪中回过神来,她跟安远点点头,安远拉着兰素曦去拦出租车。   “我要去医院,带他去医院!不能让他这么死!他没权利这么死!他得跟我妈赎罪!不能这么便宜他!他不能死!”兰素曦身体微微颤抖着,说出的话虽然急促,但十分清晰。   安远轻叹了口气,在兰素曦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揉着她的短发点了点头:“今天太晚了,明天好不?明天我再请一天假,给爸做个全面检查。”   兰素曦很想说,“你不要因为我的事儿耽误了工作。”但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拒绝安远能给她的一切了。现在、明天,她都需要他。   下了出租车,安远一路把兰素曦抱回了宿舍,因为,在车上她就已经在安远怀里睡着了。   “你的爸爸什么样儿?”晚上十一点,兰素曦从噩梦中惊醒,她趴在安远胸口,安远正开着台灯在半卧着看书。慢慢从梦魇的惊悸中平静下来,兰素曦问安远。   “好久没见了。最后一次见他,应该是我初一的时候,他喝多了,离了歪斜地跑到学校要带我走。我不走,他就借着酒劲儿骂我妈是……总之很难听,还骂我是野种。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安远放下书,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讲述路人甲的故事。但他低醇的声音、平缓的语速却让兰素曦的心踏实儿平静。   停了很久,兰素曦缓缓地说:“我爸爸,好色。”   安远用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兰素曦的柔软的头发,听她讲完了所有的关于父亲的记忆。   “你知道吗?我多想他从来没对我好过。我就可以彻彻底底地恨他,也替我妈妈恨他。但是,他真的太自私了。他想要我们的时候,给了我们那么多温暖的爱,他想离开我们的时候,就把所有的感情都彻彻底底地践踏掉了。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化得那么彻底?既然变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回来认错?难道我原谅他,他的罪就可以赎干净了吗?我妈妈就能活过来了吗?”兰素曦的问话不再单纯而透明,她像是在问安远,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似乎就在见到江彭宇的一瞬之间,她苏醒了,从十年的自我催眠中,彻彻底底地苏醒了。   还好,在她苏醒的时候,有一个可以倾听她、陪伴她的人。只是,他也是个男人,和爸爸一样,是个男人。   曾经有人说,世界上最无私、最无畏的爱,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那么,如果连父亲都变得那么自私而凉薄了,兰素曦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男人是她可以相信的。   想到这儿,兰素曦的心再一次被刺痛了。   安远笑笑,正要回答她,手机却响了,兰君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说:“快,快来医院,小曦的爸爸不行了。”   而好巧不巧的,安远陪着兰素曦刚到医院,就在楼道里见到了Lawrence和于宁这二位瘟神。   第二十章 劫持   去医院的一路上,兰素曦的神情安远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在笑。   她全身不受控地颤抖着,像是在打寒战;眼睛一眨不眨地僵直地睁着,像是在梦游。她不停地跟安远说话,然而,更像是梦呓:   “你说,他这些年去哪儿了?怎么晒得那么黑啊?不会是偷渡去非洲了吧?”她咧着嘴笑问,唇角滴着泪。   “咱甭着急,师傅,您慢点儿开,没事儿。他才五十五,我小时候看过他手相,他那生命线都快到手腕儿了,怎么可能现在就死呢,不可能!”她弯了弯眼角,眼泪不受控地滚落。   司机师傅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他从小镜儿里看了看后座上的小曦,摇着头叹了口气。   安远紧绷着脸,兰素曦的强笑狠狠刺痛了他的心。他一手揽着兰素曦、一手抚揉着她湿凉的脸:“别说话了,乖,闭上眼睛,先睡一会儿,什么都别想。”   “我……呕……”兰素曦突然干呕起来。   安远只好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扶着兰素曦下去。兰素曦却只是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   安远看着兰素曦弯曲而抖动的脖颈,真想一掌把她劈晕过去,这一招他大学秘训的时候就已经练得很熟了,但此时此刻,手却只能落在她的颈肩上帮她按揉。   如果真的是最后一面,无论有多痛,她都是必须面对的,否则,这将会成为她一生的遗憾。只是,这重逢太过短暂。安远满心的自责,让小曦等着他一起去见父亲,是不是错了?   安远舒了口气,拉着兰素曦的手轻声说:“来,握我的手,用你最大的力气,用力,用力!”   兰素曦迷茫地看着安远,在他的命令下用尽全力双手齐握,安远用和她相应的力度回握。   手掌间力量交结的时候,兰素曦感受到了一种坚定的力量。这力量不疾不徐,恰到好处地回护着她所有的流失。这力量稳稳地把她从无底的沼泽中拉起来,她渐渐呼吸到了夜色中的氧气。她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聚焦在安远清澈的眸中,那里深邃而温暖。   “还能走吗?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有我在,别怕。”安远收回手,抱着兰素曦柔声安慰着。   兰素曦在安远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   “呦,休病假的人医院跑得挺勤啊,这回是探病还是给自己看病啊?”在医院的一层大厅等电梯的时候,于宁的声音突然从两米外飘了过来,安远嫌恶地朝她看了一眼。Lawrence也在,正用研究性的眼神打量着他和兰素曦。   “Lawrence先生,这么巧,又见面了。哪里不舒服吗?”安远没搭理于宁,礼貌地和Lawrence打了个招呼。   “哦,突然头很疼,来检查一下。远,你呢?怎么这么晚来医院?” Lawrence脸上一团和气,好像之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家里人生病了,过来看看。”安远随意地笑笑,眼睛却在Lawrence的左手臂弯处的水痕上漫不经心地扫过。   Lawrence像多数欧美国家的人一样,有着很重的体毛。他小臂上的汗毛在穿着短袖T恤的时候尤其显眼。然而,他的汗毛却只有左手手肘的一圈是湿的,这说明他刚才单手浸入到了齐肘深的水中,且已经粗略地擦过。   Lawrence是左撇子,上次吃饭安远已经注意到了。左撇子Lawrence刚才做了什么?安远在他微微隆起的左侧裤兜里似乎看到了答案。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希望你的家人早日恢复健康。” Lawrence居然没有纠缠的意思,想要离开。   “谢谢。”安远笑着致谢,几乎已经断定了自己的想法。   “Lawrence,你的裤兜有点儿湿了,是不是里面的钥匙沾上水了?”安远笑着指了指Lawrence的裤袋儿,确实有一些水痕。   Lawrence几乎条件反射地拍了一下裤袋,旁边的于宁也紧张地朝Lawrence的裤袋看过去。   “没,没有,刚才去卫生间不小心沾上了水。” Lawrence急忙解释。   “不好意思,”安远突然觉得喉咙不适,扭头单手遮着嘴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保姆车里耔阳推了推梁筌:“通知楼里的弟兄, Lawrence左侧裤兜里的东西,让他们蹭一下。”   梁筌摆了个OK的手势,低头发讯息。   凌晨的医院,等候电梯的人却不少。在安远前边,应该是一个家庭的五六口人,有年纪大的妇女在低声哭,应该也是亲属病危来探望的。   电梯到了二楼,安远边揽着兰素曦往电梯口靠近,边和Lawrence道别,完全把于宁当成了空气。   兰素曦却一直怔怔地抬着头,看着于宁复杂的眼神。因为心里对父亲病情的焦虑,此时的兰素曦反倒消化了于宁眼中的敌意,呈献出了一种淡定。这让于宁更加地不安。   就在电梯门打开的一刹,突然有个口罩男从电梯里冲出来。前面的一家人惊恐地后退,有一个年轻人在慌乱中被绊倒,正倒向安远和小曦。安远连忙放开小曦,伸手接前面要倒地的人。   就在安远扶人的一瞬,他看清了口罩男手里的东西,一只安了消音器的手枪。   安远的脑子“嗡”地一声,再回身时,口罩男的枪已经架在了兰素曦的头上。   “Lawrence,我CAO你大爷!”安远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他转头的瞬间已经看见Lawrence和口罩男的眼神交流了。是Lawrence指挥口罩男去劫持兰素曦的。   “放开她!”安远几乎条件反射地想要冲上去。手臂却被Lawrence牢牢抓住。   “远,危险!” Lawrence用的力道不小,全神贯注地盯着安远的反应。   “退后!”口罩男抵着墙,对着电梯口的人群低吼。   也就是口罩男劫持住兰素曦的同时,楼道和相邻的电梯里又冲出五六个人。他们都在人群中停住了脚步。   安远一下子冷静下来,他懈了紧绷的身体,转身用力地跟Lawrence挣扎:“你放开我,我要去救她!放开我啊,你没看见他有枪吗!放开我……”   一边挣扎,安远一边观察着刚下来的几个人。此时,他还不太能确定这几个人是自己人还是接应对方的人。   于是,他只能在心里默念:“耔阳,想办法,快帮我想办法!小曦要是出事儿,我今天就他么拼了!”   “快,问问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带枪的?!”车里的耔阳急急地问梁筌。   “等,等等。”梁筌意识到情况的危急,手忙脚乱地发信息。因为他的信息都需要加密,所以程序上比正常发信要复杂得多。   “把内线给我。”耔阳干脆抢过梁筌腰间的内线手机,自己打电话。此刻他最担心的其实倒不是小曦的安危,他担心的恰恰是安远会冲动。   “找你们队长欧阳谷!”电话接通,耔阳声音低沉急促。因为是内线,对方知道情况的紧急,丝毫没有耽搁。   “友好医院,快!歹徒有手枪,劫持人质。必须把人质救下来……还有,尽量别吓着人质。”耔阳叮嘱。   特警队解救人质的方法有很多种,耔阳在挂断电话之前,突然希望一枪爆头是最后的选择。   从来没这么婆妈过,但是,那个人质不是别人,是小曦。不想让她一晚上经历那么多死亡,怕她会受不了。只因为,她是“幽”“养”大的孩子。   “呦,难得啊,你也有着急的时候。”欧阳谷放下怀里的爱猫“虎子”,朝身后做了个“五”的手势,三步两步跨上了蓝剑(注释1)的警用悍马。   “死信箱!Lawrence用了死信箱(详见注释2),又找人杀人灭口。”梁筌收回了信息,急切地等待耔阳的命令。   “你别出去了,等我吧。”耔阳迅速给自己乔装,一瘸一拐地出了保姆车。   “小兔子,别,别怕,别怕!大哥,我求你,放了我媳妇儿吧!要不,我跟她换!”安远惊慌地跪在地上,不敢靠近,一边安慰小曦一边苦苦哀求着。   Lawrence见安远并没有特工人员的反应能力,早就放心地放开了安远,此刻正拉着要冲过去保护安远的于宁吹胡子瞪眼。   小曦被口罩男拖拽得像个布娃娃一样,茫然地看着安远。   安远在心里默默地数秒,五分钟,耔阳,我给你拖五分钟,五分钟以后如果还没救下小兔子,别怪我玩儿命。   安远开始给歹徒磕头,一边磕一边哭喊:“大哥,我求求你!放了我媳妇儿啊!我们俩才刚结婚啊,日子还没过几天呢,我求你了!要抓你抓我啊……”   一分二十秒,医院的保安已经围上来;三分十五秒,派出所的民警包围了口罩男,迅速在医院内部和门前拉上了警戒线。   口罩男疯狂了,示意要开枪,民警们只好撤退。   歹徒背靠着墙小心地向医院门口移动,把小曦推来摆去护住自己。小曦惨白着脸,被吓得什么反应都没有。   四分整,歹徒已经带着小曦移动到了挂号窗口。挂号室里的医生已经被民警疏散,歹徒小心地猫着腰左躲右闪。安远都觉得他这样做很多余了。现在这样的角度,是狙击枪的死角,歹徒几乎不用做任何掩护动作了。除非……   安远的汗不停地往地面上滴,他的哭喊已经没办法吸引歹徒的注意力了。他几乎绝望地想要一跃而起,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歹徒,他至少有把握在瞬间的腾跃过后把歹徒手里的枪扳向他自己而救下小曦。   四分四十五秒,安远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他紧绷着身体为爆发蓄积着力量,就在这时,门口的警戒线被人突然扑到,“哎……哎呦!”那人跌倒时叫声极大,在警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时还在向医院大厅里张望。安远看到耔阳的一刹真是哭的心都有了。   因为耔阳来了,小曦一定就有救了。   *——*——*   注释1:蓝剑:北京特警队蓝剑突击队。详见百度百科。主要是我个人对蓝剑仰慕已久,本文涉及到蓝剑的内容亦属于虚构,大家莫要对号入座。但是蓝剑解救人质的事迹,确实是有的。   欧阳谷,蓝剑突击队中队长。   说明一下:一般情况下,蓝剑行动是需要上面审批的,“幽”和国安、公安、武警、及各级战斗部队都有隐形协作关系,耔阳是幽英部的总教官,有权直接协调联络各方行动。   注释2:死信箱:“DLB”(Dead Letter BOX),放置在公共场所的信息传递装置。具体地点由发信人和接收人共同约定,前苏联的克格勃用得最好。本文中死信箱设置在医院卫生间的水箱里,和大家看港剧在水箱里存放毒品和枪支相似。只是死信箱内的信息也是经过加密的,所以即使被外人截获,破译信息的几率也不高,所以死信箱仍然是间谍们比较常见的传信方式。   第二十一章 原谅   “枪!有枪啊!天……天啊!有……有炸……炸药吗?”耔阳扮成的拾荒者磕磕巴巴地在门口大惊小叫,还一瘸一拐地站不稳,刚起来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厅里的人都往外看去。   歹徒显然也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过去,拉着兰素曦更快速地往挂号室外墙与门厅墙壁的死角躲去。   Lawrence抿着的嘴角得意地弯了弯,对自己雇来的杀手很是满意。这样的角度,除非被一枪爆头,否则警察拿他应该没有任何办法。而一枪爆头,对Lawrence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尽管如此,Lawrence还是后退了半步把自己掩在人群里,悄悄地把手伸进了裤袋。那里除了今天的情报,还有一只高速针剂发射器,射程二十米,针里面的药剂足矣让体重100公斤的人半分钟内毙命。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位置,寻找发射的最佳角度以防万一。   就在歹徒贴着挂号室的外墙移动时,一只手猛地从他右体侧的挂号窗口伸出来,准确地扣住了歹徒的手枪,枪体瞬间被分解。几乎就在同一秒,歹徒的左手臂被飞略过来的一个民警反关节扣住。当第二个民警鬼魅一般跃过去罩住歹徒正面时,歹徒的下颌瞬间被卸下。   安远略略一惊,心里赞叹:“我去,厉害啊,连嘴里的东西都照顾到了,有前途!”   而Lawrence的脸则惨白了,因为两名民警的身体已经牢牢把杀手遮住,他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射击。   一切都进行得太过迅速,以至于很多在场的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歹徒就已经被俘。刚才还凶神恶煞一样的歹徒,转眼就已经瘫倒在地,被闪电般出现的两个精壮的民警抬了出去。大家甚至只看到了两个民警的背影。   Lawrence绝望地闭了一下眼,拉着于宁迅速地往外走,而于宁的眼睛,却仍然在死死挂在安远身上。她多希望刚才被劫持的是自己,多希望安远也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为了她,掉一回眼泪。   小曦只觉得脖颈处的钳制突然消失,她虚软地朝地面倒去。就在小曦滑坐在地的同时,安远紧紧抱住了她。他小心地托抱起小曦,几步就把她带到了远离歹徒的角落坐下。   “小兔子,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他把她拥进怀里,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   歹徒被俘大概半分钟以后,现场才开始有人如梦方醒地鼓掌、叫好,大声欢呼。   挂号室里刚刚卸了歹徒手枪的男人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往出走,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的白大褂,露出贴身的黑色短袖T恤,刚一跨出挂号室的门,一副墨镜就已经架在了脸上,再看不到他容貌和表情。但是短发、黑色紧身T恤、墨镜、对讲机,那男人还是帅得如同刚刚出了片场的电影明星。   他站在大厅里,面朝门口方向单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儿,而后低头对着对讲机说了句:“收队。”   民警们马上迎上去,跟他握手致谢,他简单地和他们低语了几句,而后走向了安远。   “她没事儿吧?”他问。   “受了点儿惊吓。”安远抚着兰素曦的背说。而后,他立即十分激动地站起来握住那男人的手,“警察同志,谢谢你们了!太感谢了!” 瞬间热泪盈眶,他甚至带着哭腔问:“恩人啊,怎么称呼你?”   欧阳谷抽了抽嘴角,沉默地笑笑,撤出了手。安远热情得让他直起鸡皮疙瘩,但是,光看安远窜上去抱住兰素曦的身手,和耔阳的暗中配合,他就已经猜出了安远的身份。   “没事儿就好。”欧阳谷含笑拍了拍安远的胳膊。   这时,两个拉着黑色长匣的人从人群中钻出来,三个人对视一下,齐齐朝外走。   安远朝着他们的背影喊了一句:“警察同志,你们太牛了!我要给你们送锦旗!”欧阳谷抿着嘴角,差点儿没忍住笑。   人群里此时终于有人恍然大悟一般朝着他们的背影喊,“蓝剑,他们是蓝剑突击队!我说怎么这么牛呢!奥运的场馆安保就是他们做的!名副其实的特警精英啊!”   大家的夸赞声四起,只是,那一行五个人早就已经钻进警用悍马,消失了。   “哥,你们配合还是那么默契!快说说,怎么搞定的?”保姆车里,梁筌在给耔阳“卸妆”,眉开眼笑地等着听故事。   “他还是那么利索。”耔阳没睁眼睛,淡淡地给梁筌讲了一遍刚才救人的经过。   在和楼内的国安行动组简单沟通后,欧阳谷是带着队员从医院后门潜入的。两名狙击手直接从安全通道上楼设置了狙击点。而欧阳谷本人则乔装成医务人员,趁着耔阳跌倒吸引歹徒注意力时潜入了挂号室。另外两名特警队员则乔装成维持大厅秩序的民警,站在了最接近歹徒的位置。   按照耔阳的要求,欧阳谷设计了三套方案,第一方案是由欧阳谷和两名队员前后夹击夺枪救人,备用方案是点射歹徒肩关节,最后的方案才是当场击毙。   “Lawrence在楼里的事儿,先查清楚。马上放消息,说歹徒在带回的途中,心衰猝死。另外,通知安远,争取于宁的行动必须马上开始。Lawrence用死信箱取情报,应该已经对我们的电子监控有察觉了,行动一定要快。”耔阳单手按着脸上的热毛巾缓缓地命令。   *——*——*   大厅里,已经开始有记者进来跟警察和在场的人员了解情况了,民警指挥医务人员过去带小曦做一下身体检查,并准备做笔录。   小曦的脸一直埋在安远胸前,一声不吭。安远把小曦抱起来,神情凝重地对民警说:“她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惊吓过度。她父亲病危了,先容我们上去看看病人吧。笔录等她精神状态好一点,我会带她去补上。”   民警微微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检查了安远和小曦的身份证、记录下他们的联系电话便放他们上楼了。   抢救室门口,兰君焦急地等待着。江彭宇的血压开始大幅度波动,怕是挺不了多久了。刚才医院里一阵骚动,不一会儿就有警察上来封锁电梯和楼梯,禁止所有人随意走动及拨打、接听电话。   楼上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到医院门口的警车和警戒线。他们低声猜测着,甚至有人开始焦躁地要求离开。警察组织医务人员给患者和家属做安抚工作,还好,没到十分钟,警戒就解除了。   警察微笑着向大家宣布:“刚才发生了一起歹徒持枪劫持人质事件,我们在蓝剑特警队的协助下成功解救了人质。感谢大家刚才的配合。”   安远就是在警察的话音里带着小曦走进楼道的。听见医患们的掌声,安远低声问小曦:“好点儿了吗?你看,都过去了。要现在进去吗?还是再缓一缓?”   小曦呆呆地看着安远的眼睛,缓缓地说:“要是刚才那个人开枪了多好,我就不用这么难受了,谁都不用见了。”   “傻丫头,瞎说啥!”安远放下小曦,带她在走廊里慢慢地走。兰君在抢救室门口看着两个孩子的样子,已经不忍心再催促了。   “要是真那么难受,咱就不进去了。虽然他已经后悔了,但是你有权利选择是不是原谅他,只要你将来没有遗憾就行。现在你不要想咱妈跟他之间的事儿,只想你自己,你是他的女儿,从女儿的角度,你想怎么做。”不长的走廊,很快就到了诊室门口。安远抚着小曦的脸,等她做最后的决定。   “嗯……嗯……嗯……”诊室里的江彭宇突然痛苦地呼叫起来,小曦想都没想就转身跑进了诊室。   病床上的江彭宇戴着呼吸器,挣扎着用尽全力想要坐起来,但是几次都重重地跌回到床上。他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向小曦伸着手,脸上全是泪。   “去吧,别怕,有我在。”安远护着小曦走过去,小曦站在江彭宇病床前,久久不肯接握江彭宇抓在半空中的手。她紧紧攥着安远的食指,指甲抠进了安远的皮肉里,却对一切浑然不觉。   安远轻柔地把小曦的手展开,慢慢地递送到江彭宇手里。江彭宇猛地拉住了小曦的手,疼惜地揉捏了几下,脸上现出了苦涩的笑。   小曦的心理防线就在江彭宇苦涩的笑容里垮了,她抽泣着试着回握江彭宇已经微凉的手,但江彭宇却突然放开了小曦,把手伸向了安远。   安远会意地把江彭宇的手接住,江彭宇拉着安远,把他的手覆在了小曦的手上,随后,安慰地笑了笑。   此时,生命监视仪上,心电显示成了一条直线,所有的数字都在迅速消失。   虽然临终前江彭宇没说出一句话,但他是微笑着看着小曦吐出最后一口气的。他终于完成了一个父亲对女儿最隆重的仪式,把女儿的手交给了一个她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手中。   “爸!爸……”兰素曦终于再次哭喊出这个字。   当一个人的生命在你面前戛然停止,你才会明白,原谅的意义。   而这一句湮沒了多年的原谅,卻阴霾了小曦最最青春鲜艳的十年。   第二十二章 释怀   “曦宝我儿:   爸知道你仍怨恨爸爸,今日见了你,知你已成家了,爸已无憾。   当年,是爸鬼迷心窍,弃你母女而去。爸随后便被那人卷走了所有财产、丢了工作,落魄之时,无颜面见家中亲属,遂远走他乡。没想到,诸事不顺,竟流落到人力车夫之境地。又遇疾病连连,终究连靠卖苦力为生都不可得。后又被扣留煤窑数年……不说也罢。如今想来,自作自受而已。讲给你听,是否可泄了你母女十余年的郁结愤懑?   死期将近,连亲生女儿都鄙弃厌恨,痛定思痛,痛不欲生。但爸不怨你,这是爸应得的报应。   回京后,你妈的墓地爸去已过,长跪之际,仍觉愧见。爸死后,不入墓地,骨灰随风散了吧,你也不要在我这个罪人身上介怀。   爸见了你的丈夫,很替你欣喜。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值得托付。唯望爸爸这些年亏欠你的温暖,他可以代为补偿。   夜夜梦回,总念起昔日我们一家三口的恬静生活,当年是我欲念所至、将一生幸福亲手毁之,至得妻离子散,今朝痛彻心扉。爸爸是前车之鉴,愿你夫引以为戒。   所有恶果,父已自食,但望我儿不要因为爸爸失败的一生而迁怨他人,愿你们懂得珍惜已经拥有的康平之乐。   最后,愿我儿美满、平顺。   无颜之父止笔。”   酒店里,为江彭宇整理遗物的兰素曦看完这封遗书,泣不成声。安远沉默地陪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这是小曦第一次收到父亲手写的书信,也是最后一封,而且是诀别的遗书。虽然字迹已经走形,但字里行间的庄重不减。小曦又记起了那个讲绘声绘色地讲着国内外名著哄她睡觉的爸爸。   兰君接过信看完,也默默地落泪。要不是这样有才华的穷小子,当年怎么会让书香门第的姐姐宁愿离家出走也要追随一生呢。   可是,再怎么让人艳羡的爱人,最后也是难以抵抗生活中的种种诱惑吧。姐夫如此,自己的那个又何尝不是这样?!这世上,喜欢一走了之的男人还真是多啊!   兰君打开房间的衣柜,里面有一个破旧的书包,这是兰君见到江彭宇时,他身上唯一的财产。   一个多月前,兰君把姐姐生前的房子高价买了回来,想要给小曦留一份保障。和小曦的姑姑们签购房协议的时候,突然有居委会的人敲门,说是街道派出所接收了一个被解救的遣返人员,是失踪了十年的江彭宇。   江家人见到江彭宇时转身就走,生怕走得慢了江彭宇会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自己。她们说江彭宇是成年人,江家人对他没有赡养义务,要接管就去找他女儿兰素曦。   兰君一怒之下本来也想离开,可是江彭宇跪在兰君面前恳求,说只想见女儿一面、跟她说说这些年自己心里的愧疚,不会拖累女儿,更不会影响她的生活。之后,他因为情绪激动竟然当场晕了过去。   兰君把江彭宇送到医院,并且给小曦打电话征求了小曦的意见。这就是小曦崴了脚的那天,小曦说:“我没有爸爸!”   因为害怕小曦情绪波动,兰君又和安远商量,安远知道小曦一定是气话,所以二人商定先安顿江彭宇治病休养,等小曦想通了再安排见面。   而江彭宇的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兰君就已经预感到,父女俩见面时很可能就是最后的诀别了。因为江彭宇回来时就已经是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并且伴有肺部、肝部积水,全身皮肤因为冻伤和严重营养不良而变黑……医生当时的诊断就是没有治疗价值了,江彭宇最多能活一个月。   兰君在电话里跟安远交代江彭宇病情时,安远出差在即。他担心小曦接受不了,劝说兰君除非江彭宇病危,否则等自己出差回来再陪小曦一起面对。兰君答应了。   兰君告诉江彭宇:要见面至少一个月以后,你要是能挺到那个时候,就见见孩子,要是挺不到,就是你们父女俩没这个缘分了。   没想到,江彭宇硬是挨到了小曦能和他见面的时候。   “这是你爸爸唯一的东西,你看看吧。”兰君把破书包放在兰素曦面前。   兰素曦不敢碰,只是看着包儿痛哭。   安远蹲下身,把包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   其实包里真的没什么东西了。几件破旧的衣裤,一块破手表,一个九十年代初最常见的黑皮儿电话本,和一只没有笔帽的签字笔。   安远把电话本拿起来,坐回床上揽着兰素曦一页一页翻看,那里的字迹从刚劲到潦草再到倾颓,像极了江彭宇的一生。翻着翻着,一张一寸照片掉了出来,安远捡起来,竟然是兰素曦小学时的校服照。   那时的小曦顺贴的长发扎成了马尾辫,笑得眉眼弯弯,还有一条鲜艳的红领巾挂在胸前。照片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了,还用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儿装着。照片背面有手写的字,虽然已经模糊,但“曦宝儿”三个字仍可辨认。   那以后,安远从来没再问过小曦,还恨不恨江彭宇,因为,小曦开始情不自禁地跟他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儿,虽然讲到伤心处她还会簌簌落泪,却再不回避了。安远相信小曦已经接受了过去的一切,无论是伤痛还是幸福。   那时,安远病事假加在一起一共休了一个星期,他先帮小曦料理了江彭宇的后事,周末的时候又送走了严晓军和林汐妍。   严晓军带着林汐妍走得这么早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林汐妍度过危险期后,恢复期主要靠静养,住院与否关系不大;另一方面,Lawrence在上次吃饭后又去了一次医院,带着于宁又是赔礼又是和好的,非要留下严晓军的联系方式交个朋友。   林汐妍是个重感情的孩子,听了严晓军讲述的经过,把于宁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以后就和她和好了。她说,妍家帮这么多年了,大伙儿的感情处到今天不容易。于宁对安远本来就情深,这事儿她也早就知道,于宁爱到深处不能自控也是可以理解的。   严晓军怕林汐妍失望难过,略去了关于“航母”那段儿,也没有把自己对于宁和Lawrence的怀疑跟林汐妍说,只是委婉地劝林汐妍以后少和于宁来往,说于宁这个人为人处世比较自私,不适合做朋友。林汐妍勉强点头答应了。   上飞机之前,严晓军跟安远很哥们儿地抱了一下,在安远耳边说:“妍妍的情,我可能是愧受了。但是,放心吧。我不会让她后悔爱上我的。”   以军人的敏感,经历了上次的饭局,严晓军似乎闻到了安远身上某种特殊的味道,但这一点,他无需验证。他只是庆幸,自己可以视为兄弟的人又多了一个。   安远歪着嘴角笑笑,挠了挠头发说:“这事儿跟我说干啥?将来就是林汐妍哭着喊着流落街头,都跟我安远没有半毛钱关系了。”说完,他还挑衅地看了看林汐妍。   “喂,不是吧?小安子你也太绝情了!怎么说咱们也是十年的好姐妹儿,你就这么对我啊!”林汐妍满脸委屈地抬手朝安远捶过去。   安远一转身藏在兰素曦身后:“那是!我现在是生女勿近,专心侍妻!我可没功夫儿搭理你!”   “哎,果然是见色忘友啊!行吧,看在我嫂子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再说了,我男人才不会让我流浪街头呢!嫂子,将来要是小安子欺负你了,你就来谛海找我,我绝对帮你做主!我到时候召集妍家帮,海扁他!”林汐妍拍着胸脯跟兰素曦保证。   兰素曦微微笑笑,点了点头。   而这一个星期里,最最坐立不安的就是Lawrence了。他一面给紫宸的执行总监施压,一定要安远参与到项目中来,一面搭线,想要确认自己雇的杀手死讯的真实性。   “作为一个间谍,在不确定自己是否暴露时,是最焦躁的。而Lawrence的焦躁,不仅来自中国国家安全局,同时也来自于他的两家雇用公司。”梁筌收到总部回复后,故作老成地跟耔阳汇报。   耔阳把指甲钳朝梁筌面门扔过去:“好好说话!”   “是!”梁筌稳稳接住,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到耔阳面前,“公公您请继续!”   看到耔阳扫射来的阴冷目光,梁筌吐了吐舌头继续说:“Lawrence这次接的消息是樱兰的,跟他接触的人叫刘法华,是中法混血,刚刚被八局那边策反。海啸有收购樱兰的意向,樱兰要求刘法华下月中旬前要把自己下线报上去,Lawrence怕自己的双料身份暴露后被海啸灭口,所以雇凶杀人。”   “收购?好啊,看来海啸的大佬要露面了。所以,那天Lawrence收到的消息咱们已经动过手脚了?”耔阳一边打磨指甲一边问。   “恭喜你,答对了!”梁筌从前座爬到后座:“不好奇那消息是什么内容?”   耔阳挑眉看着梁筌没说话。   梁筌眨巴眨巴眼睛认输:“好吧……是樱兰已经搭上线的‘海御’工厂技术人员名单。”   温馨提示:怕大家看文儿已经忘了前文里提到的组织名称,再提醒一下。   1、樱兰:跨国商业间谍集团。之前于宁曾经为樱兰服务两年。但是她段数不够,樱兰没正式要她,只是跟她买了些商业情报。   2、海啸:英美跨政府间谍协作组织。有官方背景,严格要求组织内部间谍的忠诚度。一旦发现双料间谍,无条件灭之。   海啸的二号头目因为看上了于宁的“美色”,把她拉进了海啸。但是向于宁示好几次,都被于宁拒绝了。于宁只答应了高薪为海啸做事。   以上两个组织,自然也是本作者命名的。   3、海御:我国航母研制项目在本文中的代号。   第二十三章 理工男   “想什么呢?”从机场回来,小曦的就一直没怎么说话,安远已经在她身后晃悠十来趟了,她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啊……”安远的手刚一搭在小曦肩上,小曦尖叫了一声、惊惧地看着安远。   安远皱眉看着小曦,随后舒展眉心、松弛地笑问:“太专心了吧,吓着了?”   顿时,小曦大睁着的眼睛刷刷地流下泪,看得人揪心。   “他真的没死。他身上还热着呢……为什么你们都不救他呢?为什么啊……”小曦无力地捶打着安远。   “别瞎想了。都过去了,乖……过去了……”安远把小曦拉进怀里心疼地抚慰着。   安远很自责,是他高估了小曦的承受能力。   对丧葬毫无经验,安远请了一家丧葬公司。司仪来得很快,带来的东西一应俱全。在太平间,司仪指挥家人给逝者净身、换寿衣。随后,就要送往殡仪馆了。   给江彭宇净身的时候,小曦从安远手里接过毛巾,坚持要自己亲自为父亲做这最后一件事,安远点头同意了。   可是小曦的手刚一碰到江彭宇的身体,她就转身大声地叫大夫:“他身上还热着呢,他还没死,你们救救他……”   小曦哭闹不止,安远和兰君都拿她没办法,最后只好让医生给她打了一针安定。她沉沉睡去,再醒来,江彭宇已经被送往殡仪馆了。安远告诉她,出殡时还可以看到她爸爸最后一面。   那以后,她一直是安静的。除了看到江彭宇遗书时,她甚至都没哭过。   开光时,她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摔火盆时,司仪让她大哭几声,她都只是沉默地用力把火盆摔碎了。之后,她由安远扶着走完了送殡的仪式,树葬了江彭宇的骨灰。   回家时她仍旧一语不发,只是睡觉,安远只以为她是累了。想带她出去透透气,安远征求她意见要不要去送严晓军和林汐妍,她点头答应了。安远以为,她的情绪已经恢复了。   他万万没想到,她的悲痛会到这时才爆发。   “咱妈走的时候,你……”安远本以为,三年前小曦可以一个人送走兰淼,今天,她同样可以释然地送走江彭宇。但是,他错了。   “你也这么难过吗?”安远擦着小曦的眼泪极小心地问。   “妈妈说她解脱了,去见佛祖了。爸爸不一样,他做了错事,他下了地狱会遭罪的!你,怎么那么狠心,怎么不让医生救他呢!是你!你是杀人犯……”小曦越哭越难过,安远越是靠近,她越是用力地踢打着。   “小兔子,我错了,要不,你罚我?你说吧,怎么罚都行。要不,我跪主板?”安远拉着兰素曦不放,声音里全是沉痛。   小曦像是根本听不到安远的话,只是一直哭喊着:“你是杀人犯,坏人!杀人犯……放开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放开我!坏蛋!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安远眼圈儿红了。   他一咬牙把小曦抱回床上,小曦挣不脱安远的束缚,干脆在他身上到处撕咬。安远放松着身体,尽量不让肌肉绷起来,让皮肉柔软些。   渐渐地,小曦的嘴里开始有了血腥的味道,腥咸的味道。小曦慌乱地松了口抬头看安远,却是安远,抱歉地笑笑。   小曦再次安静了。   她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却始终别着头,怎么都不肯看安远。   安远和小曦僵持了一会儿,无奈地让她躺倒在床上,沉默地走开了。小曦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小声地抽泣。   她始终忘不了江彭宇身上的温度,忘不了江彭宇抓着她的手的感觉,更忘不了江彭宇苦涩的笑容。   她甚至已经记不清兰淼走时的情景,但是,两天里和江彭宇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太过清晰。以至于她就像一个神经衰弱的病人,本来身体就已经疲乏到极致,大脑的每一根神经却都还被紧紧地吊着。她更像一根已经被拉得泛白的皮筋,到了断裂的边缘。   然而更糟糕的是,当安远放开她走了以后,安远的一切行为她似乎都听得到、“看”得见。   她听到他走向了沙发,沉重地坐下。她听到他猛地站起来走进厨房。她听到他打开储物柜的拉门,她听到他打开工具箱,她听到他窸窸窣窣地拆卸着什么东西,最后,她听到他走到窗前,再没有声音了。   又过了许久,小曦脸上的泪渐渐干了,眼里的那一泓泉水,怕是也干涸了吧?哭过以后,她心里的窒息憋闷纾解多了,头脑中关于江彭宇的影像也渐渐被床脚窗前那一处所在压制住了。   他在那里。她知道。   他在看着她,还是在看着窗外?他也在默默流着泪吗?她咬了他,他还疼吗?   纷乱的心绪中小曦开始不安了。她偷偷看向安远。   “腾”地,她猛地坐了起来。   “你起来!”小曦爬到床尾用力拉安远。   安远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你起来啊!”小曦跳下床用尽全身力气拉安远。   安远咬着牙,闭着眼,还是跪在那儿,一动不动。   小曦第一次见识到安远的倔脾气。他紧闭着眼睛,眼泪从眼皮里面钻出来,一粒一粒的。   小曦捶打着安远的肩背哭:“谁让你跪了!谁让你跪主板了!你起来!你起来!你没错!是我错了!你起来啊……”   那时的小曦终于明白:原来,人的眼睛中的那一泓清泉是永远都不会干涸的。而且,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个人,能惹你痛哭。   安远猛地把兰素曦拉进怀里,粗声说:“说!原不原谅我?”   兰素曦哭着点了点头,慢慢地环抱住安远。   别说一辈子不原谅我的话,我也会崩溃的……   “对不起。小兔子,对不起……”安远把头埋在兰素曦颈窝里,反复地说。   对不起,我让你对丧葬留下阴影了。对不起,我没办法代替你的难过……   安远咬牙抱着小曦站起来,膝头是那么尖锐地刺痛,但他心里的痛却减轻了许多。   安远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那是他经历的第一场葬礼。   那一次,是他第一次为逝者净身。   那一次,他也是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死者皮肤残存的温热。   那一次,他第一次为人穿上寿衣,甚至,看着穿上寿衣的江彭宇,他心里曾有那么一阵难言的恐惧……   因为,那一年,他也不过才二十四岁,还没有经历过至亲的离去。   很多年以后,小曦回忆起被安远收服的这一路“心酸”,讽刺安远:“你多厉害啊,还跟我使过苦肉计!你说,你怎么就能想起真的去跪主板呢?还是现卸下来的!太绝了!”   安远腿架在茶几上嘴里咬着吸管,一边飞速闯关一边淡淡地说:“怕你忘了我是个理工男。”   话说回来,那个时候的小曦自然还没有后来的“觉悟”,她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地垂着眼泪给安远处理伤口,安远则主动地配合着小曦,在她视线模糊前帮她把眼泪擦干。你说,安远是不是怕小曦看不清伤口的位置,把双氧水涂偏了呢?   星期日,这是安远假期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上班了,要想办法摆脱Lawrence,还要尽快争取于宁。早上五点多,搂着仍在熟睡的兰素曦,安远睁着眼看着窗外透射进来的光线,发呆。   Lawrence坚持要让他进LAC项目,无非是想借助项目捆住他,再想办法利用于宁渗透他,最终迫使他去破解“海御”防御系统,以盗取“海御”的研制信息。   然而,是谁泄露了他的信息呢?谁能既知道“海御”防御系统是以他大学时设计的程序为原型,又能参与到“海御”的防御系统设计中,还知道他现在正在紫宸就职呢?   这一条泄密线太过精英化,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眼前更为棘手的事还是如何争取于宁。   以安远对于宁的个性的了解,就算自己谨慎小心地跟她划清界限,她也会千方百计地搞些小动作、跟他制造点暧昧出来把小曦吓唬走的。   在安远看来,Lawrence利用于宁渗透他不假,但于宁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假戏真做才是真。这么避之不及的一个人,要是他安远主动接近她,那还得了?   当年安远喜欢林汐妍,就是于宁第一个察觉的。她在日记里写出对安远的爱慕,故意摆在书桌上给林汐妍看,还经常有事儿没事儿地讽刺林汐妍是不是喜欢上安远了。本着“朋友妻不可欺”原则的林汐妍于是见到安远就躲,好长一段时间连话都不跟他说。林汐妍和安远的关系缓和,还是在她拼命想当月老,撮合安远和于宁以后。   十年前于宁就是如此,现在的手段恐怕只会更毒辣吧?   而小曦现在的情绪极其脆弱,万一她误会了,恐怕就不是跪个主板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安远慢慢地搂紧兰素曦,心里哀嚎着:“头头们啊,我能辞职不?国安这份儿差事太难当了。当初也没人告诉我,技术人员也得以身饲虎、牺牲色相啊!我可不管,要是小曦跑了,我也不干了!那句诗怎么说来着?若为爱情故,一切皆可抛啊……”   正在安远纠结之时,手机短信应景而响:电脑清理维护、升级保养,主板维修、内存增容,上门服务随叫随到。电话:82304646。   安远看完短信,一把扯过床头柜上的衬衣,在领口的第一个纽扣上狠狠地弹了两下:   “死小子,敢看我笑话!我让你维修升级!我震死你!”   第二十四章 工字钉   耔阳含着一口咖啡漱口,手指夹着耳机,待衬衣“着陆”的声音传来才又重新戴上。   “怒了?”梁筌瞪着贼溜溜的大眼睛凑过来,提着热乎乎的早餐。   “没,撒娇。”耔阳咬着下唇淡笑,身体搭在两排座椅间“晨练”。   “说说吧,你怎么知道他跪了主板?”耔阳一边快速悬空做着俯卧撑一边问梁筌。   “太简单了!”梁筌撇撇嘴,“他家窗帘也应该换换了,影子太明显。”   耔阳笑笑,“原来的窗帘被小曦换掉了。现在这个确实有点儿薄。一会儿你提醒他一下。”   梁筌点点头,一边往自己嘴里塞小笼包,一边给自己“化妆”。   玩笑归玩笑,梁筌发消息给安远自然要有正事儿才行,偶尔嘲讽一下也只能是调节一下气氛而已。   前面交代过,能够监听安远一切生活琐事的人只有他的影子耔阳,那么梁筌是怎么看出小安子跪了主板的呢?自然是观察加推理所得。   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有特殊任务,梁筌会以黑车司机身份等在安远宿舍楼下,偶尔“抢一抢”半小时内可以往返的活儿掩人耳目。 “幽”一个特护组的配置就由这样的一个英部的影子,一个灵慧部的联络员组成的。   所以,当梁筌看到安远站在窗前,而后矮下身去,就已经开始注意楼上的动静了。果然,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又看见小曦以各种姿势拖拽安远的剪影,而凭借梁筌对安远宿舍的了解,没有搓衣板的情况下,他要跪,除了主板还能有啥?   而给安远发消息,自然不会因为安远跪了个主板那么简单,这次的联络,除了要跟他通报目前已经知道的最新情报,还要重新“升级”一下他的房间设置,顺便帮他检测一下“病毒”。   安远现在所住的宿舍,是紫宸给外地来京技术人员统一“配发”的,宿舍里面的装置,自然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有新设备出来,自然要第一时间给安远配备上。这是降低风险的最好方式。   而这些设备有一个典型的特点,就是你从来不会在上面看到类似Made in China 的标记。所以,即使有外部间谍发现了这些设备,也不会怀疑房间主人的身份,而只会猜测还有哪些背景的人在暗地里跟他们“抢食”。   小梁筌这次的妆化得十分精细,因为要近距离接触安远以外的人,所以,绝对不能有任何纰漏。哪怕让人直觉觉得似曾相识都是极其危险的隐患。   所以,无论是耔阳还是梁筌,他们的化妆技术绝对不亚于好莱坞顶级化妆师。而且,他们化的,全都是不折不扣的“生活妆”。   *——*——*   宿舍里,安远看了一眼床尾的挂钟,六点十分,还可以再晚半个小时起床。于是,他收了收手臂,把脸埋在了小曦的耳边,打算养会儿神。   没想到,这一动,小曦却醒了。安远的鼻尖正好搭在她的耳尖上,要是一大早就有个人这么在你耳边吹气,你不醒才怪。   小曦把头往旁边挪了挪,扭过脸去看安远。昨晚哭得太狠了,眼睛又肿又胀,难受极了。小曦揉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安远近在咫尺的脸。   第一次发现,这张脸的轮廓是那么清晰。润泽的唇,高挺的鼻,瘦削的面颊,真是一处醉人的风景。小曦不由自主地把手探过去,用指腹轻轻地感受着他脸上流畅的刚毅与柔和。最后,小曦把手指放在安远的鼻端,感受着他呼出的灼热的气息。   灼热……   安远缓缓地睁开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小曦。   “早。”他的声音蛊惑而低沉。   小曦不知所措地看着安远,想要逃,却已经弥足深陷……   这一次,安远极温柔。他的吻,如同包裹在她身上的丝绸。他真诚而耐心地等待,直到曦色迷蒙,樱瓣红透。   *——*——*   刚刚整理完床铺,门铃声就已经响起。十点三十整,来得果然准时。   安远打开房门,差点连他都没认出梁筌来。   “卫生防疫的,要全楼灭蟑,麻烦您配合一下。”一身灰色工作服,脸上一个大口罩遮着口鼻,左侧额角是一块紫青色的胎记,帽檐露出的短发,是少白头的花式,白边方框眼镜镜片厚得像瓶底。他还背着一个压力药罐,坠得他的后背弓成了大虾。   安远压了一下嘴角,有一种大仇得报的赶脚。   “媳妇儿,你到楼下等我,咱俩去逛逛街。我等他洒完药也下去。你们也真是的,上午就来喷药,这一天让人怎么待!”安远抱怨完,还不忘在小曦侧脸上香一口。   被安远叫媳妇儿,小曦已经红了脸。在加上公然的一记吻,小曦的耳尖都已经红了,她逃也似的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安远关好房门,得意地接收了梁筌甩过来的大白眼。他耸耸肩,一副眼馋死你的表情。   “这是卫生防疫协议,麻烦您看完签个字。”梁筌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示意安远看完,自己则迅速地更换房间内的六处监控设备。   接受早期培训的时候,安远被训练过速读和速记。这样的三页纸,安远扫了几眼就已经尽收眼底、了然于心了。   看到梁筌最后换上的节能灯泡,安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据说之前的就已经可以遥感拍照了,难道这个能现场直播?   他询问地看着梁筌,梁筌诡异地笑笑。斜眼瞟了一眼安远的床。用手比划了一个二、一个四。   安远气得肺子都炸了。果然!二十四小时视频监控!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麻烦您把表面能收的东西收一下,另外,您家里布艺太多了!多少喷上点儿药没事儿吧?”梁筌晃着脑袋说,暗爽到爆棚。   他沿着安远房间的墙壁慢步走,系统杀毒。没走两步,就在墙边的布艺处停住,神色凝重地指了指。   “那你给我点儿时间,我收一下。那些布艺不要紧,家里没孩子,喷上药也没事儿。”安远一边说,一边顺着梁筌的手指方向看去。在墙上的两朵大花附近,梁筌手腕上的探测器闪起了警报灯。   安远和梁筌对视了一眼,慢慢点了点头。   已经有人对他的房间下手了,窃听器应该就安装在固定大花的工字钉的塑料头儿里。   但是,下手的人是Lawrence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房间早在安远特训回来之前的一个星期小曦就已经装饰好了。那时紫宸还没接到MC公司项目代表的通知。这说明那时连Lawrence自己都不确定他会来。而安远的房门早就安装了监控设备,如果有人暗地闯入,上头或者耔阳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   那些工字钉应该在买回来时就已经被人动过手脚了。安远带梁筌走到厨房的工具箱附近,剩余的工字钉都在这里。果然,红灯亮起。   安远扣着鼻梁点了点头。   梁筌开始喷药。对着工具箱和花的方向狠喷了几下。   临走前,梁筌收回了文件,用下巴指了指窗帘,做了个鬼脸。安远狠狠瞪他一眼,点了点头。   窗帘太薄,安远其实也意识到了。梁筌能猜出他在房间里做什么,这本身已经是一个预警了。   不过万幸的是,房间其他地方都是安全的,除了那些工字钉。   “媳妇儿,你做手工的东西在哪儿买的?”和兰素曦一起吃过早饭,安远陪她在五道口的商场闲逛,貌似不经意地问。   “怎么了?”小曦疑惑地抬头。   “我做得那么好,教教我呗?等以后有孩子了,咱俩一起教孩子。”安远笑嘻嘻地说。   小曦低着头开始咬嘴唇。   “怎么了?不好意思了?”安远停下,捧起小曦的脸问。   “我……我……”小曦的眉心都快拧成麻花了,她硬是逼着自己说了出来:“我不想要孩子……下次,下次……你……做一下防护措施好不好?”   原本以为小曦是娇羞,听到她的话,安远心里咯噔一下,被一块大石头堵得严严实实的。   “你要是不愿意,我,以后我吃药也行。”小曦看着安远僵硬的脸,有一种难言的心疼。她妥协地恳求着,等安远的应允。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先去买点儿手工材料。上次你在哪儿买的?”安远的拇指在小曦脸上摩挲了几下而后慢慢收回。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转移话题。   “上次,我,我脚扭了,不方便,小姨帮我买回来的。我打电话问问她……”小曦结结巴巴地说。像有好多根针往心里钻,真疼啊。   “不用了。”安远握住小曦要拨打电话的手,用力摇了摇头。兰君,兰君……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小曦仅存的亲人……他心里很乱。   “去看看窗帘吧,我喜欢遮光的那种。现在天亮得早,窗帘太薄都睡不了懒觉。”安远拉着小曦的手收得很紧。   小曦顺从地跟在安远身边,手骨在隐隐作痛,她咬着下唇不说话,认命地感受着安远的愤怒。   保姆车里,耔阳眉头紧锁。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但他不得不面对。   “申请调查兰君。”他对梁筌说。   “哥,她不可能!二嫂不可能!”梁筌紧张地看着耔阳。   耔阳冷冷地看了一眼梁筌,梁筌噤声。   耔阳站起来,把车里的洗手池注满水,头整个浸了进去。   “拓宇,你不会怪我这么做,对吧?”耔阳默默地问。   梁拓宇,耔阳同门师弟,是他告诉耔阳,让眼睛被水包围,人就不会轻易流泪。   第二十五章 梁叔叔   “喜欢哪款?”安远极轻柔的语气哄着小曦说话,小曦却根本不抬头看他。   “怎么了?舍不得换窗帘?那……咱买个遮光的挂在里面好不好?”安远心里惴惴不安,小曦的头埋得更低了。   “唉……”安远轻叹了一口气。她别扭什么,他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我做措施。以后,想怎么样,说就行了。”安远抚着小曦耳根的头发说。   他的小兔子,他不怕宠坏。只要是,万一有一天别人让她受伤的时候,她能记得身边还有一个他可以依靠就行了。   一直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的小曦,所有的防线都在瞬间溃泄。原来,当有一个人肯为自己妥协时的感觉是这样的:酸酸的,麻麻的,还有些甜甜的。更像是有什么瞬间穿进了心脏,连呼吸都被钉得死死的。   安远眼睛也湿了,他把小曦拉进怀里打趣道:“咋啦?这就感动了?不至于吧?来,让我看看哭成啥样了?哎呀,我家小兔子啊……”   一边揉着她的脸颊一边擦干她的泪,小兔子,你怎么就总那么让人心疼呢!还好,小曦不好意思地破涕而笑了。   最后安远只买了一个遮光的内帘。午饭以后,安远拉着小曦去玩儿了一会儿电动。   小曦第一次去那种地方,显得谨慎而紧张。那是传说中坏孩子才去的地方啊。安远带她玩儿了除了生化危机以外几乎所有的游戏,小曦从最初的紧张到后来催着安远帮她应战,渐渐地有了女孩子该有的兴奋表情。最后,安远找地方给小曦买了只小兔子手偶,小曦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得满足而欣喜。   安远看得醉了。真想把这样的小曦留住,让他拿什么去换都行。   “改天请小姨吃顿饭啊?我得谢谢她没把你五花大绑捆走啊!”回家的路上,安远随意地和小曦聊天。   “好。”小曦点点头。   “对了,她以后怎么打算的,你知道吗?还回法国吗?”安远眼睛不经意地看着小曦。   “她好像在忙一个摄影展。今年不是中法文化交流年吗,她筹办的摄影展可能十一月在法国那边举行吧。”小曦随口回应着。   “小姨真厉害,还能办摄影展。那你要是拿作品参加,能不能走后门进去啊?”安远开玩笑说。   “我的作品还需要走后门吗?”小曦极自信地甩甩头,只有谈到她的照片,她才是最自信的。   “小姨要海滨主题的,我正想暑假去哪儿拍呢。谛海……你能不能让严晓军给我介绍几个好的海景拍?”安远耳朵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小曦并没有发觉,安远的笑容已经微微敛了。   “你想拍什么样的海?”安远问。   “最好离人群远一点。看过我的桌面吗?妈妈说那片海是在谛海的老龙湾写生时候画的。”小曦说完,用力抿着嘴唇看安远,眼里全是渴求。   老龙湾在丰裕港附近,网传航母的研制基地就在那里。且离严晓军的驻地不算太远。安远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揪扯着,他快要呼吸不稳了。   “那我回头帮你问问。”安远的咬肌绷了几下,却还是快速转了柔和的线条。   小曦高兴地点点头,她心情极好,不自觉地主动挽了安远的胳膊走。安远的身体却僵了一下。   保姆车里,耔阳的脸色冷得就快往下结冰溜子了。梁筌翻翻眼睛,什么都不敢多问,撅着嘴出车去了。   “跟我说说小姨过去的事儿吧,她怎么到现在还一个人啊?”安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下去。   “小姨过去有男朋友的,都快要结婚了。只是梁叔叔突然有一天就走了,给小姨留下一封信说分手,还留下了很多钱说是分手费。小姨特别难过,四处打听,梁叔叔的单位说他亏空了单位很多钱,逃跑了。”小曦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走路,想起梁叔叔,她心里很难过。   “然后呢?”安远的谈话技巧在同一期学员中是最好的,但如今面对他的小兔子,每问一句都如同逆流涉水,举步维艰。   “后来小姨像疯了一样,找了梁叔叔一年多,然后有一天她突然跟我妈妈说,她要出国。拎着行李就走了。一直到今年才回来。”小曦说着说着,自己的情绪也变得很低了。   “梁叔叔对你很好吧?”安远揣摩着小曦失落的表情问。   小曦点点头:“说起来,我是他和小姨的媒人呢。我爸刚走的头两年,我得了自闭症,不和任何人说话。有天下雨,妈妈不在家,小姨还没赶过来,我自己害怕就跑出去了,差点儿被车撞到,是梁叔叔救了我。他送我回家的时候,我神智不是很清楚,把他当成了我爸爸,拼命抓着不放……就这样,小姨就跟梁叔叔认识了。”   保姆车里耔阳狠狠地拉下耳机,满脸是湿凉的泪。   “耔阳,这季的灭畜任务以后,我就要调国安那边去了,到时候你们把小君给我弄回来,我要一个最浪漫的重逢哦!”梁拓宇一脸幸福地抢了耔阳手里的烟。   刚调去国安的话,有几年的身份过度期,最初只能做一些最基础的数据分析工作,且至少五年内不能出国。重新追回兰君的事儿,只能幽的兄弟们打打擦边球来帮帮忙。   “当了逃兵还好意思抢烟抽!”耔阳冷哼一声,却还是把打火机扔了过去。梁拓宇过去最反感师兄弟们抽烟,但是跟兰君分开这两年,几乎见人就抢烟,跟个土匪一样。   梁拓宇点了烟吸了一口,走过去拍了拍耔阳肩膀,想说什么却还是咽下去了。转身前他迅速抬腿,直踢耔阳裆部。耔阳毫不示弱,一个前空翻直奔梁拓宇后心……   那天他们打得很凶,玩命一样,小梁筌吓哭了,拉来很多帮手去劝架,却没有一个人往上冲。   最后,梁拓宇被耔阳一拳打在左肩的旧伤上,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梁筌要冲上去扶他,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拉住了。   黄昏艳红的霞光里,梁拓宇吐了一口嘴里的血丝,踉跄着爬起来,连头都没回就出了“幽”基地。   这一去,竟是永别。   “‘幽’们不怕死,不怕残,最怕的是自己兄弟一个个消失,你却还他妈活着。”这是梁拓宇曾经对耔阳说的话。   得知梁拓宇死讯的时候,耔阳跳进泳池没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老佛爷让梁筌把他电晕了才捞上来。   *——*——*   周一早上,安远起得很早,他要上班,小曦要回学校参加学年总结大会。   六点半,安远走到床边想把小曦吻醒,刚一靠近小曦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起床吧。”安远笑笑,没占着便宜,转身去拉窗帘。   一早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小曦本来就觉轻,自然早就醒了。只是,当饭菜的香气渐渐传进来,她却只想躲在被窝里假装这是一个梦,但愿这个梦永远不会醒。   “她,会一直在你们公司吗?”阳光透射进来,映得小曦的脸色有些苍白,小曦的问话柔弱无助。   安远站在床边,上牙磨着下唇,沉默地看了小曦一会儿,而后转身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放心吧,你老公谁也抢不跑的。”   那时候,安远心里说不上是苦还是甜。   兰素曦洗漱好以后,被安远拉到餐桌旁吃饭。安远做的早餐其实很简单,一个炝拌土豆丝,一碗白米粥,还有煮鸡蛋。   “吃吧。”安远故意把大手在小曦头上用力揉了揉,看见小曦微微的不满,他得意微笑。   小曦接过安远递过来的煮鸡蛋,刚要剥皮,却看到蛋壳上有一行浅色的字迹:“妞儿,给爷笑一个!”下面还是一张吐舌头的鬼脸。   小曦气恼地拍了安远一下,脸上却笑得露出了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安远总算如释重负了。   一直在心里纠结打鼓的,又何止小曦一个人呢。   小曦迫不及待地剥开蛋壳,反复翻转着查看蛋清,脸上略略有些失望了。   “怎么了?不喜欢吃鸡蛋?”安远给小曦倒了点儿酱油,又在粥里加了点糖。他不确定小曦是不是喜欢吃,只是依稀记得他自己小时候总是不爱吃早饭,妈妈就是这么哄他吃的。   “是这个蛋,梁叔叔也在蛋上画过画给我,不过不是在蛋壳上,而是在蛋清上。他给我的鸡蛋蛋壳也是完整的,表面什么都没有,蛋清上却有画。梁叔叔走了以后,再没人送我那样的鸡蛋了。”小曦眼里是淡淡的感伤。   “你想要?那我明天给你做。”安远突然有那么点儿吃味了。   “你会吗?怎么做的?先告诉我行吗?”小曦拉着安远的手焦急地问。   “梁叔叔说他会特异功能,鸡蛋才会听他的话。你也有特异功能吗?”当年,梁拓宇就是用这个方法哄着小曦重又开口说话的。   “噗……”安远嘴里的粥差点儿没喷出来。稍微有点儿特工常识的人都会这招好不好?老掉牙的东西早都没人愿意用了。   安远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跟小曦摆了个“OK”的手势。   但是,这个姓梁的到底是什么背景呢?安远倒是有点儿怀疑了。   番外一:淼然江畔疏离叹   “姓名?”   “江彭宇。”   “年龄?”   “52。”   “籍贯?”   “北京。”   “家庭住址?”   “……”   “家庭住址?”   “我没家……”   做笔录的刑警看看蜷缩在墙角的江彭宇,递给他一杯热水。已经六月初的天气,他还蜷缩在破旧的棉衣里,瑟瑟发抖。   “回去看看家人吧,没有子女吗?就算你不惦记家人,他们应该也挺想你的吧。”   江彭宇颤抖着喝了两口水,干涩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   “我这样儿,哪还有脸见人……”   “被扣在这个煤窑,你也是受害者。你把受害经过讲一下,我们会联系你所在街道的派出所送你回去。来看看,除了这些个人物品,你还有什么重要的物品被扣留了吗?”刑警走上前把江彭宇扶起来。   江彭宇捡了几件还能穿的衣裤,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用塑料包好的一寸照片。   “谁啊?”刑警好奇地想看看。   江彭宇条件反射地捧回怀里,警惕地看着刑警。   “好好,不看不看,你自己收好。”刑警无奈地退了一步。   江彭宇这才瞪着已经瘦得有些突出的眼睛,迟缓地把照片放在破旧的钱包里藏好。   钱包是妻子买的,照片是女儿的,要是时间能回到十年前,他愿意用下辈子的幸福去换。   *——*——*   二十五年前。   “同志,你少给这个小姑娘五分钱。”排队买菜,他站在她身边。   “你什么意思啊?她是我们店的五一劳动模范,她怎么可能算错?!”售货员身边正在称重的同事对他怒目而视。   “你可以再算一遍,虽然这个小姑娘买的东西挺多,但是,用我帮你算吗?”他自信而沉稳地笑,不慌不忙帮身边的小姑娘把菜篮里的菜一样一样拿出来,先说重量,再说价钱,居然和刚才一点不差,只是,总价合出来,营业员真的少找了她五分钱。   帮腔的人哑口无言。营业员红着脸掷出了五分硬币,硬币掉在地上,小姑娘忙俯下身去捡。   “同志,错就是错了,你应该注意你的态度。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天下工农是一家……”他挺着胸膛一字一顿,营业员气急败坏地打算他:   “你再在这里滋事,我要报警了!快说,你买什么!”   “同志,你应该向小姑娘道歉。另外,你怎么可以打断我背诵毛/主/席语录?你这是什么行为你知道吗?”他器宇轩昂,气场之大竟然把售货员镇住了。   售货员脸涨得比西红柿还红,在店里顾客的责备声里说了句“对不起”,就转身进了休息室不出来了。   “没,没关系……”捡钱的小姑娘捏着五分钱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没看见营业员,只看到近在咫尺一张淡笑的脸。   “买这么多东西,你拿得动吗?”他一边帮她把菜整齐地码进菜篮里,一边问。   “……”她羞红着脸,只管低着头。   “你这人到底是买菜啊,还是跟这儿谈对象儿来了?”帮腔的营业员看不惯自己好朋友受了气,挖苦着他。后面排队等候的人里,有几个小伙子起哄地吹着口哨。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买菜,这跟谈对象儿有冲突吗?”他一挑眉,在更大的口哨声里捡了一棵白菜放在秤上。这一句话,把女售货员都气笑了。   她咬着嘴唇双手去拎菜篮,确实太重了,她歪歪斜斜地双手提到了门口。   “我来吧,你抱着这个。”他几步抢到她面前夺过菜篮,把白菜塞进她怀里。   “你家住哪儿?怎么买这么多菜?”他一边走一边问。   “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她指指,沉默,想了一下继续说:“邻居家的叔叔阿姨们都很忙,我每天都替他们买菜。”她说了谎,不由得跟自己吐了下舌头。   “那……”他闭口,等刚发出一个字的她说话。   “你……”她忙低头,盯着自己脚尖走。   “想说什么?說吧。”他大方地提醒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抬头看着他问:“你怎么算得那么准?真厉害!刚才真的谢谢你。”   “我啊?因为我是会计啊!”他呵呵地笑。   “明天这个时候我来接你去买菜。我叫江彭宇。”见她在一栋干部楼前止步,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落落大方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邀约。   “我叫兰淼。”她笑着去按门铃。他没想到,她家那个时候居然就有保姆。   她进门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棵白菜已经被她抱走了……   后来,他每天都接她去买菜。   她总是低着头甜蜜地走到他身边。   他那年二十有七,已婚,丧偶三年,是一家集体企业的会计。   她那年十七,传说中的干部子弟,还在读高中。   半年以后,她跟家里摊牌,家里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放弃他,要么放弃家。   她选择了离家出走。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她住在他家,跟他的姐姐们住在一个屋子,她们睡床,她打地铺。她一出门就经常被人在后面吐唾沫,居委会不给开证明不能登记,她说,她愿意一辈子这么耗着,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行。   峰回路转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她的父母改变主意了,而是因为她的爸爸站错了阵营,官职一掳到底,家里财产全部被没收,她再没有束缚她的身份了,居委会的大妈也懒着管她了,于是,1977年,他们登记结婚了。   生活始终是一贫如洗,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每月收入一多半要贴补家用。她有一个妹妹,因为父母被发配黑龙江,妹妹只能跟着她住。她做小学老师的收入,全部给妹妹花销了。这一点,他的家人,腹诽不少。   1978年,她报名参加了高考,而且考了状元。他的家人都很反对,没有人愿意养一个大活人吃白饭,但他仍然支持她。她读本科,他说好。她继续读研,他点头……他的支持直到她博士毕业,留校任教。   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日子,相濡以沫,穷得只有彼此。   1987年,他们的孩子出生,他给她取名素曦,江素曦,都说海上升明月时很美,他说,江面上那一束明亮而平和的曦光,是希望。   中年得女,他把小曦当做心肝一样疼爱着。   …… ……   *——*——*   在回北京的火车上,江彭宇在睡梦中一个冷战惊醒,全身都是虚汗。政府给了他一千元的安置费,他仔细摸索,确认了钱还在,这才舒了一口气。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江彭宇胃部的疼痛使他微微蜷起了身子。本来真的不想回来了,北京,有他最最对不起的人,有他最最不堪的回忆。但是,遣返前,山西当地的刑警队给所有解救人员做了一次体检,他的检查结果是:胃癌晚期。   于是,拿到检查结果的一刹那,他只想再回一次家。   十几年前,是他,亲手把自己的家毁掉了。   那是小曦上小学开始吧。   那时候,兰淼的大学已经给他们分了房子。但是考虑到江彭宇上班方便,兰淼一家一直住在补偿给兰家的房子里没有搬。   兰淼的父母在82年被平反,但是两位老人回京后不久就双双去世了,只给两个女儿留下了政府补偿的一个三室一厅的楼房。比兰淼小六岁的兰君接了父亲的班,被安置到区妇联当了一名小公务员。   兰淼作为任职的大学里少有的博士生,经常到各地参加学术讨论会。江彭宇就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一些新朋友。   因为做会计工作,很多人为了和他拉关系经常请他吃饭,于是,这饭吃着吃着自然就有了新的内容。九十年代初的北京,早就已经有了歌厅,出去玩儿的男人也从不缺少风月。   于是,五音不全的江彭宇一直以为自己是卡拉歌王,左拥右抱之间,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是风月高手。   一来二去,他被一个小姐的坎坷身世所打动,情至浓时,情愿为爱疯狂,双宿双飞。   兰淼不是傻子,一个心细如尘的女子,不会感受不到丈夫的不忠。但她始终不愿相信,那个曾经为她撑起了一片天空、让她自由飞翔的男人,会在这个时候,在他们的生活日益稳定,他们的女儿日益乖巧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傻事。   所以,一定是傻事。   所以,是傻事,凭他的智慧,就一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她苦苦等。   她愿意等。   虽然每次房事以后,她都躲在卫生间里不断给自己清洗。她知道什么是脏,她也知道他已经很脏,但她要等,为了那个曾经帮她拎了半年菜篮的男人。   虽然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有邻居在背后指指点点,她也知道什么是羞耻,她也知道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但她要等,为了他们的女儿回家时能喊一声爸爸。   于是那时候的兰淼养成了一种洁癖,她那双拿惯了画笔的手无论冬夏都浸在水里洗,他沾过一次的被褥、穿过一次的衣服,她都要洗。就像每次被他吻过,她都会拼命刷牙一样。   然而,她等来的是他的离开。带着家里所有的积蓄,把他們最爱的女儿弄得浑身是伤,然后一走了之。   直到发现自己被仙人跳了,那个小姐卷走了他所有的钱财,里面包括他挪用的三万元公款,江彭宇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连夜逃离北京的火车上,他找遍全身,只剩下兰淼出国时给他带回的真皮钱包,他左翻右翻,才在钱包的内侧找到了一张小曦的一寸照片。   这是兰淼偷偷放进钱包里的。那时的她早已经绝望,她只希望他在掏钱给小姐消费时,可以看到女儿的照片,可以知道,他还有一个父亲的责任。   但是,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看到,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他在外地的求生,从此一再不顺,他自暴自弃了,因为午夜梦回,总是有小曦抱着他大腿的小脸在呼喊:   “爸爸,你不要我跟妈妈了吗?爸爸,小姐就那么好吗?爸爸,我以后也当小姐吧……”   从一个屡屡出错的私企职员,到街头练摊,到用全部积蓄买了一个板车拉脚,江彭宇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就这样赎罪也就够了,但没想到,严重的肾功能衰竭让他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最终只有去劳力市场,因为会些财会知识而被一伙儿人神神秘秘地带走。直到进了那个暗不见天日的小煤窑,被扣了身份证,被拖着下井,每天挣扎在生死边缘。   后来,监工看他实在走不动了,见他有点文化,就准他做些记录的工作,直到煤窑被当地刑警突击端点。   这是报应吧?   江彭宇已经默认了这一切,接受了这一切。然而当他回到北京,看见自己的亲姐姐们避他如避粪便,看见兰淼冷冰冰的墓碑,得知自己的女儿不愿和他相认,他才知道,这不是报应,是他欠下的债。   这债不止是他走后兰淼倾尽所有替他补齐的公款。   他总以为自己种下的苦自己尝,但当兰君跟他讲完他走后兰淼和小曦的生活,他才知道,他的错,是他最爱的两个女人在替他承受。   作为一个男人,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的女人因为他的纵欲而在邻居面前备受羞辱,含泪而去,死不瞑目。   他的女儿因为他的自私而自闭无助,十几岁的孩子,要自己孤零零一个人送走母亲,被他的姐姐们赶出原本属于兰家的房子,无家可归。小曦竟然想要出家以了余生……   他毁掉的不只是他自己的人生,是他虐杀了自己的妻子,是他,葬送了自己女儿所有的希望。   于是,写下遗书后,他已經那么渴望一死了之,他已经再容不下自己的存在。   只是,在咽气之前,他想再看女儿一眼。   他不期待女儿认他这个禽兽不如的父亲,他只是希望,能给女儿一份祝福。   就像他遗书中说的,他希望他的女婿能以他为戒,他希望女儿的幸福女婿能代为弥补……   太多的遗憾,他已经没法述说清楚。   太多的亏欠,他已经没脸跟女儿说抱歉。   于是,在把女儿的手放进女婿手里的时候,他安心地走了。   尽管,小曦的那声“爸”,他没听见。他也情愿女儿的原谅,他永远不要听见。   因为,他的一生,唯剩喟叹;他的来世,只有亏见。   第二十六章 记事本   送小曦上了公交车,安远才坐车赶到公司。   “呦,远少终于来上班了?”刚一过紫宸前台,人事经理May就朝安远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部门组长袁寿黑着脸从会议室走出来,早会开得一肚子火儿,正看见一脸悠闲惬意的安远,气儿更不打一处来了:“安远,你来我办公室一趟!立刻!马上!”   安远撇了撇嘴,灰溜溜地跟着袁寿进了办公室。袁寿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扔,伸着手冷冷地对安远说:“给我!”   “什么?”安远一愣,而后马上试探着问:“假条?我一会儿找May补上再给你签字……”   袁寿缓慢地收回手□裤兜,盯着安远看了两秒钟,然后,瞬间,他就开始咆哮:   “一个星期!公司都忙翻天了!技术部哪个不是连着一个礼拜加班到十二点!你呢?!一个星期,消失了!你还好意思回来吗?我以为你来交辞职信的呢!!”   事儿不对啊,袁寿一向和气的小男人样儿,今儿怎么发这么大火?安远堆出一脸笑来,连说:“兽儿哥,别,哪能,我哪能呢,这不是真有事儿嘛,要不你看看,我嗓子到现在还有点儿肿呢。”安远张着大嘴,夸张地给袁寿看。   怎么也得配合袁寿把戏演好啊。身后趴门的人不说,袁寿扔文件夹的位置安远已经看到了,多了一个印有MC公司标志的三十二开精致记事本,刚进门的时候,前台也放了一本,May的办公桌上好像也有一本。这笔记本贴心地设计了男、女两款,男款简约庄重,女款温馨典雅,两款都十分符合中国人的审美。   想必MC已经给所有办公人员都准备了这个礼物。全公司上下二百多人就算不是个个“装了药”,在紫宸埋几个重要的点,这价格必定也是不菲的。如此“巨大”的投入,意向所指已经十分明确了。   “再说我老丈人去世,这也是正常丧葬假啊!”安远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看着袁寿越来越红的脸,心里反倒有些底儿了。   “安远,你别以为你技术好就可以在紫宸为所欲为!紫宸又不是没你不转!一大堆博士在后面排队等着呢!我告诉你,下不为例!”袁寿收了威风,黑着脸坐在办公椅上:“你们这些85后,真是越来越难带了!”   安远差点儿没绷住,心想:兽儿哥,你自己好像才83吧?   “还有,王工那个Team走了两个人,H305项目缺人手,刚才麦总让咱们组调两个人顶上,你跟蒙子去吧!”袁寿烦躁地翻着手里的文件说。   H305,紫宸负责的海御远程遥感模拟系统。这是为海御专门制作的遥感系统模型,为了减轻海御研制人员的工作压力,这一部分工作外包给了紫宸。项目交工后海御的专职技术人员会在这个模型基础上修改定位数据,完成卫星对接测试。   因为H305是和政府合作的高端保密项目,紫宸的所有参与人员必须签署保密协议,且要配合国安接受三年的安全监视。   为了这个项目,紫宸在全公司“选拔”了最高端的技术人员,经过严格的背景塞选、考察才组建了一个10人的团队,计划工期为四个月。一个只有四个月的项目,中途有两个人离开,相当于20%的流动率,太诡异了。   安远一直以为他今天来上班的第一大难题是推掉LAC项目,理清跟于宁的关系,摆脱Lawrence对他的钳制,没想到,他直接被推进了更大的漩涡里。   “哥?”安远试探地问。   “没商量了,麦总亲自指派的。项目全封闭,还有最后一个月,谁让你上个星期不在!就你现在最闲。你将功赎罪吧。”袁寿埋头翻文件,故意不看安远。   安远深呼吸,在心里默数了30秒才对袁寿说:“什么时候进组?”   “给你们俩半天时间准备够吧?一会儿May会把协议拿给你们签。你签完就可以走了。明天早上到公司集合,有车送你们过去。带上自己洗漱的东西来就行,我听说那边吃住都很好,可以打电话。别忘带手机充电器哦。”袁寿又恢复了和和气气婆婆妈妈的小男人嘴脸。   安远极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我听说奖金是六位数哦,我想去麦总都不让……”安远走出袁寿办公室,身后飘着袁寿极不人道的羡慕嫉妒恨。   “这已经是命令了。没有余地了。”安远一直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   他此时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在私企打工的软件工程师而已,这样,干得不爽了至少还可以辞职。然而在紫宸的他不能。紫宸是他的掩护公司,是他的“身份”,是他的“组织”。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安远拿过自己那本MC的记事本把玩,手指划到笔记本的脊背上,果然有一个一厘米长,一点五毫米宽的管状突起。不注意的时候很像是笔记本胶装时的褶皱,但那坚硬的触感,专业人员一下就能摸出来是特质窃听器。   “记事本喜欢吗?”于宁端着咖啡走过来。   安远放下记事本,冷冷地横了于宁一眼,没说话。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烦我。”于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咱们好好谈谈。”   “有这个必要吗?”安远心里知道,在进项目组之前,他是必须找机会和于宁好好谈谈的。   “谈谈怎么让我永远不再烦着你,你不感兴趣吗?还是,你更希望我去把你的小兔子赶跑,做你的正妻?”于宁凑到安远耳边低声说。   她俯身,婀娜妩媚,胸前峰峦连绵,安远却举起笔记本挡住了脸,对她视而不见。   “我时间紧,给你十分钟时间,你最好好好准备一下发言稿。半小时以后,楼下的咖啡厅见。”安远一边说一边起身,往May的人事部走去。   紫宸200多个员工里,到底有多少国安侦查员,不但安远不知道,当初送他来的靳教授也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袁寿一定是,May一定不是。   至于原因嘛,袁寿是靳教授的学生,比安远早一年进入国安系统,是安远上次任务的接头人。而May,是个热衷翻墙四处劝人退Dang退Tuan的“激进”分子。也正是因为紫宸是个的各色奇葩汇聚的地方,乱花迷眼处,才更安全。   安远刚到May办公室门口,May正好打印好保密协议回来。   “May姐,这次能给多少币子啊?这协议也忒厚了吧?”安远一边看协议,一边笑嘻嘻地问。   “这上面有,公司的补充协议,这次奖金免税哦!十二万,满意吗?”May戴上眼镜观察安远的表情。   “得让人监听三年,这钱拿得有风险啊。”安远感叹着。   “所以啊,Dang国啊,知道为啥去年地震不?报应啊!我跟你说,上次让你翻出去退了团你不干,看没看见,这项目,啥事儿啊,拿钱买命啊,你可得给自己消消业障,找个庇佑啊!”May又开始她新一轮的说服教育了。   “啊,May姐,我自己翻完了,放心吧。”安远无奈地搪塞着。   “啊?那你代号是啥啊?我记一下。”May兴奋地拿了一张便签纸。   安远挠了一下头发说:“那我给你写上吧。” 安远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了“闹蚕”两个字。   “呦,你这字写得这么漂亮啊,为啥起这名啊?像个小姑娘名字。”May十分专注地欣赏着“闹蚕”这俩字,自己又吸收了一个成员,自然兴奋异常。   安远笑得嘴角都快抽了,“哦,随便点了两个字,没啥。”飞快地签完合同,安远拿着合同副本出来了。   今天没给May机会讲“潭柘寺的狮子流血泪”、“京城的龙脉悉数被毁”这种种不祥之兆已经是十分成功的事儿了,就让那个脑残自己嗨皮去吧。   下楼走到咖啡厅,于宁已经在那里等了。   安远坐下,四处张望。   “找什么呢?”于宁好奇地问。   “我看你有没有雇狗仔,躲在哪儿拍照。我可不想让我老婆误会。”安远说得十分认真。   “呵……”于宁冷笑一声,“那咱们开门见山吧。”   “说。”安远靠在椅背上观察着于宁。   “我知道你进了H305,我要H305的全部数据,拿到数据,我不会再烦你。”于宁有些黯然地看着安远。   “你是间谍?!”安远愕然惊恐地问于宁。   “你不是早知道了吗?”于宁反问安远。   注释:   关于May。   提到双退,有些朋友可能已经猜出来那是什么组织了。跟劝人自/焚、剖/腹比起来,近年来该组织的“双退”算是比较“仁慈”的做法了。也正因为这种作法几乎对参与者没有肉体伤害,所以对普通民众的迷惑性更强。   劝说者主要通过罗列各种“不祥之兆”,联系近年来一些天灾人祸作为“事实依据”,煽动群众的负面情绪,劝说群众通过双退来“消除业障,获得平安”。然后组织者会翻墙到国外某些论坛登记双退者的姓名或代号,作为自己的“业绩”。   因为有May这样的人存在,紫宸的企业身份反而更为可信,这也是May能一直逍遥在紫宸的原因。而那些活跃在街头巷尾的低端游说者,实在就没那么幸运了。好,这个话题我们就点到为止吧。   第二十七章 做交易   “呵!”安远冷笑,“我凭什么知道?”   于宁瞪着安远的脸看了很久,眼里有些湿润。她咬着下唇点了点头:“行!咱不提这个,你说吧,答不答应我?”   安远伸手揉了揉下巴,缓慢而冷重地说:“于宁,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后果是什么?”   于宁勉强地笑了笑,把手机关机,而后极轻的声音对安远说:“安远,那么你呢?你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为了什么,后果是什么吗?”   安远面不改色地注视着于宁,微笑,沉默。   于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便签纸递给安远。便签纸上打印着极细密的汉字。   是的,不是英文或法文,而是汉字。   安远翻看着纸,薄唇越抿越紧。   这便签纸上记录了安远的详细档案资料,甚至包括他在“幽”的特训和任务。   “远哥,你知道在谍报界,地位最低,最让人看不起的是什么人吗?”于宁眼里微微泛着泪光。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安远冷峻地逼视于宁。   “就是你们这种,为了所谓的‘祖国’在卖命的人。”于宁掏出一支女士香烟,纤细的香烟夹在她纤细的指间,别有一番妖娆。   “什么时候、从哪儿收到的?还有多少知情人?”安远暗暗调整着呼吸,毕竟不是一名专业侦查员,在控制情绪方面,他还不算老练。   “所以,跟我交易吧。我可以帮你除掉所有会威胁到你的人,事成之后,你可以带着你的小兔子远走高飞。”于宁连抽了几口烟,她侧着脸,持烟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   “先回答我的问题!”安远冷声逼问。   “呵,又是这样的语气。当年拒绝我也是这样……”于宁细细地吐着烟雾,回味般自言自语。   “于宁!”安远警告地低喝一声。   “所以,你以为呢?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拿到你们所有人的资料。这就是你的‘国家’给你们的保障!你们为了‘国家’冲在前面拼命,你们身后的人却为了自己,可以出卖所有的人!”于宁也有些激动了,她突然极力压低声音说:“你想跟于向东一个下场吗?!”   “那么,你知道他?你也知道他跟你的关系了?”看到于宁的激动,安远反而很快平静了下来。   “像他那样的人,死得活该!”于宁咬牙切齿。   “于宁,咱们聊点儿别的。我其实一直不明白,像我这么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怎么值得你喜欢那么多年?或者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安远双手撑在茶几上,身体前倾,非常专注地注视着于宁。   这是于宁一直无法享受的待遇,她甚至不愿意思考这样的礼遇背后的目的。   “你真想知道?”于宁贪恋地看着安远的脸。   安远慎重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哥。”于宁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我从小就知道我还有个哥哥。我妈总会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躲到厨房看着哥哥的照片抹眼泪。我跟我爸都知道。我妈手里最后一张哥哥的照片就是他两岁的时候,后来听说哥哥在孤儿院里死了,我妈不敢在我跟爸爸面前提一个字儿,就憋出了抑郁症。”   安远渐渐回忆起了初见于宁的样子,一个目光阴冷、性情孤傲的小姑娘,这和林汐妍的热情纯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初中时的安远总是想避开于宁,只有林汐妍不怕死地想要融化一切冰冷的心。   “说起来可笑,从我知道有男朋友这回事,我就一直想找个男朋友带回家给我妈妈看看。我觉得要是家里多个男孩儿,妈妈一定会开心很多。说来也巧,有次放学,妈妈去接我,你正好跑出来撞在她自行车上,可能你都忘了吧?”   “那个是你妈妈?”安远皱了皱眉。安远从小记忆力就好得出奇,见过的人几乎过目不忘。他很多代码的编写逻辑都很奇特,这和他喜欢把对人物形貌印象内化为逻辑语言不无关系。当然,这是题外话。   安远还记得曾经有一次放学,他和别人打架败了,拔腿就跑,撞上了一个阿姨的自行车。他精灵地跟阿姨求救,阿姨把他抱上自行车后座后把车骑得飞快。安远反而被阿姨疯狂的保护欲吓到了,不顾命地跳下车逃跑了。   “后来呢?”安远从回忆里跳出来,问于宁。   “后来?”于宁惨笑了一下:“我妈那天骑车一直骑到王屯,发现你不见了。她以为是我哥回来讨债了,生生把自己逼疯了。那时候我家经济条件不好,没钱送我妈住院,我爸只好白天上班把她绑在家里,晚上回家再把她放开……”   “所以,你一直想追求我,为了让你妈妈安心?”安远心情复杂地问于宁。   于宁冷冷地回望着安远的眼,“所以,安远,你躲着我是对的!我追你并不是喜欢你,只是想报复你,想追到你以后让你给我妈赎罪。”   于宁的脸色变得阴冷而黯淡。她多想让自己变得阴狠,只是,女人,毕竟是女人,谁会想到十年的纠结会假戏成真?于宁又点上了一颗烟。   “所以,你这次来,本来就是想把我拉下水,跟你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安远微笑着问。   知道了于宁这些年古怪行为背后的真正动机,安远反倒对这个小丫头有了些许好感。   “呵呵。”于宁笑了笑,没有再接下去。   “所以你刚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安远下了结论。   “你想知道的原来是这个。”于宁从伤感的情绪中抽身恢复了平静,“告诉你也无妨,前天晚上。当我的上级觉得你参与H305获取数据比破解远程防御更有价值的时候。”   于宁不应该跟安远说这些,她明白。但她不可抑制地想要尽可能多地让安远明白他自己所处的环境,想要让他清醒,哪怕暴露了她双重间谍的身份。   十年的爱恨纠缠,就是在她知道了安远身份的一瞬间,她那么清晰地知道了自己唯一的心愿:不要安远死,只要安远平安。但要怎样才能让安远明白,放弃他的信仰他的身份,拿到数据后远走高飞才是他最安全的选择呢?   安远微微张开唇,轻轻吸了一口气。他需要时间思考,他是谁,他需要怎么做。   “我答应你。”安远目光异常清明。   “好,我帮你安排离开的路径。你喜欢什么地方?”于宁如释重负。她以为安远会死心眼儿地跟她纠结于信仰什么的东西,看来他比自己的哥哥更识时务。   “随便吧。小曦怕冷,去个四季都比较暖和的地方。”安远温和地笑笑,像个哥哥一样。   过去多少次,他这样对着林汐妍笑的时候,于宁总是恨得切齿。但如今,他真的把这样的笑容施舍给自己的时候,于宁只有莫名的心疼。   从中关村走回宿舍,安远步行,一路走得很慢。打电话给自己在清华的一个师弟,让他从试验室里拿了点醋酸和硫酸铜溶液,而后又慢慢地往宿舍走。   他看到不远处梁筌的黑车,但他低头从车边走过。   耔阳在保姆车里远远看着他缓慢行走的背影,紧紧地咬着牙根,再稍一用力,他手里的转换器就会被捏得粉碎。他又接满了一池水,把自己的头完全浸没在水中。耳边一片宁静,却又似乎是那么多已经走了的兄弟的朗笑声。   小曦中午回家的时候并不是十分开心,因为今天冯云山一直幽灵一样在她身前身后晃,小曦最后鼓起勇气对这个自己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影子说:“我已经结婚了。我可以把结婚证给你看看。”   冯云山却捧出一大束玫瑰单膝跪倒在地上对她说:“我不在乎。我可以等你。”   小曦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红着眼睛指责道:“你这是第三者!你破坏别人的家庭,你是第三者!”而后,小曦哭着跑出了学校。   冯云山并不知道,他自以为的炽热的不顾一切的爱恋,在小曦看来,却是玷污了她的清白。   可是刚一进家门,就看到热气腾腾的一桌子饭菜,她站在门口微微一愣,甚至忘了关门。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上班吗?”小曦疑惑地问。   “回来了?”安远看到小曦进门,一边解围裙一边走过去,在她略有些湿润的脸上吻了一下。   “怎么哭了?”安远捧着小曦的脸问。   “我才没有!”小曦不愿意承认。   “脸都咸了,还不承认?”安远关了门,极有耐心地把小曦拥进怀里,坐回沙发上“逼供”。   “我……出汗了……”小曦回避着安远的眼睛。   “哦?那我尝尝……”安远把小曦倾倒在手肘中,从小曦的额头开始,一寸寸吮吻。炽热的气息强压下来,小曦有些呼吸不稳。   “还不说?”安远灵巧地挑开小曦的领口,柔软的唇继续游移下去。   “我倒想看看,什么运动可以只有脸蛋能出汗。”安远威胁而又挑逗地说。   第二十八章 乖乖的   安远不再说话,低头轻柔地啄吻着小曦幼嫩的皮肤,口中的咸涩却挥之不去。如此无力,别说一生,或许,仅仅连这两年他都给不起。   小曦领口襟前微微濡湿,她没有分辨那是源自哪里,只是觉得心里一直被委屈的酸胀充盈着。习惯了安远身上的味道,她小猫一样软溺地把手臂插/进安远腋下环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前,深深的。   “我说了我结婚了,他还来骚扰我。”小曦第一次像孩子一样躲在安远怀里抱怨,悄然而生的依赖已经显而易见。   安远克制了许久的忧闷再一次攻破泪腺,他轻咳了一声清空了胸腔,也抑制了泪水。更紧地,他把小曦拥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没事儿了,放假了,等再开学,老公替你教育他。”   安远抚弄着小曦的头发,声音温润得如同一杯浓醇的热巧。小曦却仍在低低抽泣。   “嗯……要不这样,”安远抬起小曦的脸,严肃而认真地说:“我去把他腰打断、腿打折、肋巴扇、打骨折,满地找牙上精神病院唱情歌,看他还敢不敢觊觎我老婆!”   安远用下巴把T恤的短袖蹭上去,展示了一下右手的肱二头肌。对着小曦还在错愕的小脸,狠狠地挤了下眼睛。   “噗……”小曦被安远猩猩般的言行逗笑了。   “讨厌!”她伸手打了安远高高隆起的肱二头肌一下。   安远先是一愣,而后慢慢扬起嘴角,陶醉地笑了。   那时候,小曦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微小的转变,但这突如其来的娇嗔却让安远难以抑制地雀跃兴奋。   “假期打算怎么安排?”吃过午饭,安远一边刷碗一边问小曦,小曦正忙着给剩下的饭菜扣上保鲜膜送进冰箱。   “配合杂志社的两个专题,也许去谛海采风取景。”小曦说得比较犹豫。   以往,每逢假期,小曦都会去外地取景拍摄些库存备货,但是现在,提到远行,突然不再那么洒脱了,或许是——不那么想一个人远行了?是开始记挂了什么?还是因为多了陪伴而畏缩独处了?小曦并不善于分析自己的心理,所以被这种微妙的情绪弄得茫然无措。   “去谛海的话,下个月吧?晓军说汐妍非要9月9号领证儿,你或许可以顺便给他们拍个婚纱照?”安远征求着小曦的意见。   “好啊!那为什么不早点儿去呢?照片要修、要洗扩放大、还要做影集,都是需要预留时间的。要不,我们下个周末去吧?”小曦兴奋地建议,还记得登记那晚他说,以后去外地都安排在周末,我陪你。   安远擦干手,缓步走到小曦身边:“小兔子,我明天要出差,要一个月时间。”从背后揽过兰素曦的肩,他把脸轻轻地贴在她的耳侧:   “乖乖的,在家等我,别出去乱跑,好吗?”声音低沉,他的话不是命令,更似恳求。   “嘶……”小曦的手指不小心按在了保鲜膜的切割口上,血丝马上渗了出来。   “下次不用这种带切口的包装了。”安远气恼地埋怨,拉着小曦的手指放进口中细细吮。   形容不出心里的滋味,只是很难受。想说的话都哽咽在喉咙里,想流的泪都涨满在眼睛里,小曦转身,趴在安远胸口,她想挽留。   安远紧紧抱着小曦,这是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回应。小兔子,他的小兔子开始依赖他了,却是在这个他前路不明、生死未卜的时候。他该感激还是该诅咒?   “会害怕吗?一个人?”安远轻抚着兰素曦柔软的头发,柔声问。她的发丝太短,每每用手指掠过,总在发梢处骤然停止,像是不能到头的缘分,这让安远若有所失。   “不知道。”兰素曦如实回答。   “上次为什么没让小姨陪你?”安远在考虑一切可能托付小曦的人。   “小姨,让我住宾馆,我……不喜欢。”不喜欢还是不愿?为什么只有这个小宿舍才让她觉得安适温暖?   “那害怕的时候怎么办?” 安远把小曦拉坐在自己怀里。刚刚送走了父亲,小曦常常在梦里呓语,安远很担心小曦会在独处的夜里胡思乱想。   “……”小曦抿着唇不说话。   “怕了就给我打电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这次不偏远,可以通话。”安远捏了捏小曦不自觉收紧的小下巴。   小曦抬头盯着安远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个男人真的很多面,时而痞气、时而深情,时而无助、时而强悍,那么多的瞬间交织在一起,那么真实却又无限渺远。   “为什么你总是出差?”小曦想了很久才问出口。   “呃……为了让你想我啊。”安远痞痞地笑。   “帮我收拾一下这里,有个惊喜给你。”看到墙上的挂钟直指十二点,安远神秘笑笑,打断了难舍难分的忧伤。   把临窗的位置空了出来,安远微皱着眉头拿软尺仔细地量了又量,最后卸掉了新床的床尾。   “卸下来?不好看了。”小曦谨慎地提着建议。   “太占地方,没有它尺寸正好。”安远一边拧螺丝一边说。小曦更奇怪了,不知道安远要干什么。   刚刚卸好床尾,安远的电话就来了,他报了门牌号,不一会儿就有人抬着一个“大家伙”上来了。   确实是大家伙,相对于一个40平米的小居室来说,一架钢琴,即使不是三角的,它也绝对算得上大家伙了。   拆掉包装的时候,看到那架银灰色的钢琴,小曦几乎目瞪口呆了。   送货的师傅安置好钢琴,安远简单给琴调了音,邀请小曦一起坐在双人琴凳上。卸掉床位后,放进琴凳,位置果然刚刚好。   “你……”小曦哽咽。   “你会弹,对吧?”安远微笑着说。   小曦是会弹钢琴的,不止会弹,小学的她就已经是钢琴八级的水平了。只是,当江彭宇席卷了家里所有财物出走后,兰淼为了给江彭宇偿还挪用的公款,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其中就包括那架钢琴。小曦的曦宇文件夹里,有她小时候登台表演的扫描照片。   “你看过我的照片?”小曦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安远真的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君子,但他的小人,她却并没有反感。   “来,试试。”安远不答,右手开始弹些简单的音符,曲调清澈而明亮,好似童年。   小曦慢慢地走过去,伸出左手配合着安远弹和旋。童年是这样的吗?也许吧。   安远很快带着小曦弹起了舒缓优美的长曲,不是名曲,只是随性而作。小曦被他的长臂圈住,偶尔会配合他加进一些舒缓的和音,如山泉流淌,曲径悠长。   于是,那个下午,安远就是这么陪着小曦度过的。他把自己的心情化成音符留在琴键上,录成MP3留给小曦。   “白天想我,就弹钢琴,晚上想我,就听录音。这样,我就一直陪着你了,好吗?”不用问她喜不喜欢,看着小曦眼睛里的光彩,就知道她有多么惊喜。   “你什么时候买的?”小曦忍不住问。他现在手头并不宽裕,怎么还要花钱买钢琴呢?   “在上海就订了,我要的颜色比较特殊,他们缺货,所以才送来。”安远在小曦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你老公上次出差的奖金就是这么没的,小兔子老婆,还满意吗?”   小曦还在错愕与感动中极力组织语言的时候,温馨小屋的床头灯,已经被安远关掉了。   *——*——*   “哥,真的不找他谈谈?”梁筌捏着新传回来的消息,小心地问耔阳。   耔阳闭目养神,面沉如水。   “哥,他手里握着你的命!”梁筌有点儿急了,“你不去,我去!”梁筌拿起伪装帽就要下车。   “必须找安远谈谈!如果他有一丝动摇就废了他!”这是梁筌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梁拓宇牺牲后,梁筌的哥哥们,就只剩下耔阳一个人了。耔阳于梁筌,亦兄亦父。   梁筌是捡来的孤儿,从小就生活在“幽”,在他心里,没有谁比他的哥哥们更重要,哥哥们,就是他的信仰。   还流着鼻涕的时候,梁筌就喜欢趴在靶场边上玩儿,还整天拉着对他慈眉善目的几个“哥哥”要拜把子。说是“哥哥”,最小的也比他大十岁。   真正结拜的时候,是他七岁那年,幽的一次跨部门协作,九死一生回来,就看见小梁筌孤孤单单地坐在树下等他们。   一见面,梁筌就捧出偷偷攒给他们的咖啡方糖。曾有段时间,幽的经费并不十分充足,基地的咖啡糖是按人数按天限量的。   “哥哥们出任务要喝咖啡,没有糖不好喝。”简单一句话,五个小伙子决定跟这个说话还有些大舌头的小屁孩儿拜个把子。   然而,与梁筌结拜的五兄弟,如今只剩下耔阳。   “小筌!”耔阳开口,颇有些无奈。   “我相信他。”说完,耔阳淡定地扬了扬嘴角。   “哥……”梁筌孩子一样扑到耔阳怀里哭了。   *——*——*   第二天,安远起得很早,却坚持让小曦多睡一会儿。做好了早饭,他拿着一个熟鸡蛋坐在床边。   “看看。”安远把鸡蛋递给小曦。   小曦接过鸡蛋,完整的蛋壳,没有任何破损。   “……你?”小曦惊奇地看着安远,他真的有梁叔叔那样的特异功能吗?   “剥开看看。”安远拉过一张面巾纸,给小曦盛蛋皮。   小曦小心翼翼地打开,蛋清上果然有紫蓝色的字迹:   “小兔子老婆,亲一个!”旁边还有一个眨眼睛坏笑的表情。   于是,那天,惊喜之余,小曦笑着给了安远第一个早安吻。   第二十九章 一个月   一个月,不长不短,是一个人看清自己的时间。   紫宸的送行车上,有两名公开身份的国安人员以及两名特警人员随行,他们严格检查了安远和韩孟所有的随身物品,并要求他们在车上换了统一着装。个人物品待项目结束后一并归还。   但是,长达两个小时的车程,虽然面对着四个“自己人”,却没有一个人给安远任何提示性信息或者行动指令。同时,安远和“幽”之间的联系陷入了完全的静默状态,耔阳没有让梁筌给安远发任何信息。   第一个星期,安远几乎一直在等。但是手机好像被屏蔽了一样,唯一的声响就是早上六点的闹钟。   又成了弃子吗?   安远靠在办公区的茶水间喝咖啡,一边喝一边望向窗外铅色的天空。乌云重重,外面似乎是要下雨了。工作间的空调很凉,穿着外套还是会有种刺骨的寒意。繁重的工作之余,只能靠热咖啡来温暖自己。   这是一套独栋别墅,配有两名厨师和两个保洁阿姨。别墅外围有安保或者特警在巡逻,但这些对安远来说并不重要。每隔三天,公司会派车把新鲜的水果蔬菜送来。每天,除了阿姨打扫卫生的声音,整个别墅的工作区里就只剩下敲击键盘的声音。   每个人都有明确的任务,由于他们是被抽选上来,彼此间并没有十足的信任,他们不愿在工作期间多说一句话而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被怀疑泄密后所要付出的代价。   蒙子负责数据测算,而安远负责整个程序各个大小环节的链接测试。这样的安排恰好给安远可以接触到所有的数据的机会。   安远的工作繁琐而细密,要有足够的耐心,但他却很难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一个星期后,整个系统的五分之一还没有测试完。   项目组长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操着很重的湖南口音。在安远又一次输错一个代码后,他走到安远身边,递给安远一块巧克力,然后鼓励地笑笑:“慢慢来。”   安远回以微笑,做了个OK的手势。   扫了一眼蒙子,他的工作状态比自己好很多,感觉到安远在看他,蒙子抬起头嘿嘿一笑:“我说兄弟,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呢?”   安远无奈笑笑,一副拜倒状。其实他告诉过蒙子,你模仿的小沈阳比小沈阳本人还“小沈阳”,绝对称得上“二娘”。但蒙子不以为意。   在大家的哄闹中,他一直自得其乐,且自我满足。他似乎从来都不在乎大家的笑是嘲笑还是嬉笑还是真正开怀的笑。他似乎只沉醉在笑声的氛围里,并因为自己能让别人笑而自豪。   安远笑着笑着,眼睛有些湿润了。   他起身绕到别墅后面的草坪上,给兰素曦打了一个电话。   “干嘛呢?”安远努力让自己语调轻松,情绪所至,一张嘴却说得有些深情。   “秘密。”小曦只轻巧地回了两个字。   “跟我都有秘密了?”安远打趣。   “等你回来就知道了。”小曦不好意思地敷衍安远。   “这个星期都干什么了?没想我吗?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安远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问。   组长给他的是纯正的黑巧,可可含量很高,甜味儿极少,是苦而涩的味道。   “小姨说男人的事业很重要,不让我打扰你工作。再说……”小曦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   “再说什么?”安远追问。   “再说……要是我经常给你打电话,你的同事会觉得你是妻管严,会笑话你……”小曦越说声音越小,娇羞扭捏的小样子,安远恨不得顺着电波爬过去看看。   对着空气,伸手拥抱自己心里的小兔子,在她的羞红的脸蛋上亲了一下。小曦在电话那头,只听到“啵”的一声。   “你干什么呢?什么声音啊?”小曦疑惑地问。   “抱着你,亲你。”安远温柔地答。   “……”小曦羞得无言以对。   别墅外的警卫已经开始观察安远了,安远朝他们礼貌地挥手致意。   “小兔子老婆,乖乖地,等我回家啊。我还有事儿先挂了。”有个人可以等自己回家,在安远心中是多么满足而甜蜜的事啊。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陆续有人结束了自己的任务,工作室里的人慢慢减少。每个完成任务的人都到休息区待命,直到安远完成所有的测试他们才可以离开。而这几个星期,安远的工作顺利得多,几乎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忙完最后一个工作节点,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明天再做一些收尾工作,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好想听她的声音啊,安远忍不住拨通了小曦的手机。   “喂?”迷糊而柔弱的声音。   “小兔子,睡了吗?”安远噙着笑意问。   “你还没有睡吗?”小曦打开床头灯,看到挂钟的指针,努力让自己清醒。   “怎么了?感冒了?”安远紧张地问。   “嗯……有点儿。昨天去机场送小姨,回来淋了雨。”小曦缩在被子里,语声娇弱,让人心疼。   “小姨走了?还回来吗?”安远一下子没了谈情说爱的心情。   “可能吧。她要回去准备一下法国那边的场地。嗯……还有……”小曦咬着自己的嘴唇不知道该不该说。   “还有什么?”安远的神经紧张起来。   “还有,昨天我见到她了……”小曦吞吞吐吐。   “于宁?她找你干什么?”安远心里的怒气一下子涌起。   “她不是来找我,她是给小姨送行。”小曦想起见到于宁的忐忑,再一次不安起来。   “她认识小姨?”安远尽量调整着呼吸,打开窗子,让夜风吹进来以保持冷静。   “嗯。可能吧。时间很紧,我没来得及问。小姨让她照顾我……”鼻涕淌下来,小曦抽了一下,听起来像是哭泣。   安远心里骤然一紧。   “她欺负你了吗?等老公回去收拾她!”安远语气像是在哄孩子,左手的拳却已经握得很紧。   “没,没有。她只是问我,到底爱不爱你。”小曦声音哑了,鼻音重得快要听不清她的话。   “你爱不爱我管她鸟事儿!小兔子,以后别搭理她!她要是缠着你,你就打她,再不行就报警!”安远气得口不择言了。心疼而又愤怒,安远很想直接奔回家里。   小曦清理了一下鼻子,安远的怒意她显然已经感受到了,而且稍稍有些自责。   “你,别,别生气啊。她说,以后再不会来找我了。”小曦急急地解释。   那个下午真的很难过,对小曦而言,却也值得。   送走了兰君,于宁一定要拉着小曦去咖啡厅聊聊。于是,一整个下午,于宁那么强势地在小曦面前坐着,无论她问什么,小曦都是咬着嘴唇沉默着,直到手里的果珍都凉了。   那是一种绝望而无助的感觉,小曦对陌生人惯有的冷漠面罩都被击溃,她只能蜷缩在自己心里的角落,死命地沉默。   “你就是这么博得远哥同情的吗?呵,的确是楚楚可怜啊。”于宁最后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无奈地转头看向窗外,有冰凉的泪水滑下来。   她,于宁,从来都不善于流泪,也不善于娇弱。她只有做自己的强者,强势地掌握一切有利于自己的资源才能够生存,维持她的生存。她对小曦的柔弱不屑,对林汐妍的懵懂不屑,她是冷静自持的,并一直引以为豪,但,她的幸福却没有了。   她也想像小曦那样娇滴滴地靠在安远的怀里哭一场,但命运没有给她那个机会。   “说说吧,这个月,他走了,你什么感觉?”于宁脱了高跟鞋,蜷进咖啡厅包间的沙发上,抱膝而坐。眼泪不受控地滑落下来。   这样的姿势,于宁曾经渴求了很久,并期待这样的时候,能有一个男人,将她轻揽入怀。但拥抱她的从来都只有落寞。   小曦看着于宁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惊慌。前一秒还在拷问她的“敌人”,居然也会和她一样,无助,流泪。   小曦试探着给于宁递过纸巾。于宁没有接。能面对着一个人对自己无伤的人肆意地流泪,这一刻,于宁是享受的。   “其实,爱是什么呢?我知道我妈妈爱我爸爸,妈妈会想方设法给爸爸做最可口的饭菜,会把家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等爸爸回家。爸爸做了错事,妈妈会忍着。爸爸走了,妈妈会等他。直到临死之前,妈妈都没埋怨过爸爸,也没说过后悔的话。”小曦想了一下午,终于说出这些的话。   “如果这样是爱,我想,我是爱安远的。至少,我在学着爱他。”   小曦伸出细白的手给于宁看,拿手上有些暗红的烫伤痕迹,她有些自嘲地说:“我在学做饭。虽然,我很笨。”   于宁拉着小曦的手,细细地抚摸着。良久,她起身,对小曦说:“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她没跟你说别的?”安远不明白,于宁私自去找小曦,难道就是为了交代这句话?   “没有。”小曦极认真地回答,想要用自己的坚定安慰电话那头的人,午夜了,他该放心休息了。   “那,小兔子,她的问题,你答了吗?”安远轻声问,心里快要抓狂了。   第三十章 上战场   “那,小兔子,她的问题,你答了吗?”安远轻声问,心里快要抓狂了。   “嗯。”小曦弱弱地回应。   “你……你怎么答的?”安远紧张得快要磕巴了。   “嗯……见面再说吧。”小曦的脸更烫了,不知是羞的还是发烧了,她轻咳了一声问:“还有多久能回家?”   “明天!明天晚上肯定到家。”安远对着夜空狂喜不已。   她说于宁的问题她答了,能让于宁放手离开的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她已经默认了那个小公寓就是她的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所以,即使她会害怕,也不愿意跟兰君去住宾馆,而是守在那个不足四十平米的地方,精心地布置它。   爱情,它还是来了。   不再是苦苦地为谁等候,不再是落寞地自作多情,这是一份属于双方的幸福与喜悦,这甜蜜的惊喜正呼唤着安远快点回家。   仔细嘱咐了小曦药箱的位置,该吃什么药,每次吃多少,安远才挂断电话。   要回家了,真正的考验也即将开始了。   安远放任自己兴奋了五分钟,而后开始着手为自己的第一场战役做准备。   如果硝烟弥漫是属于军人的豪迈,那么字符程序则是属于技术侦查员的凌冽。一台电脑,就是安远的战场。   首先,他拿过组长给他的巧克力。上次他并没吃完,还剩下小半块。在微波炉里低温加热,巧克力慢慢融化后,果然现出了一个一厘米见方的象牙质TF卡。   安远微微一笑。   这东西材质不错啊,连续躲过了多重检测,看来老外们技术发展还是蛮给力的嘛。安远翻看了一下,仔细研究了它的构造。想着将来问问耔阳,咱们有没有类似的东西,他也想配置一个。   而后,冷热交替冲了个减压澡,安远强迫自己补三个小时的觉。凌晨三点二十,安远起床,泡了一碗方便面填饱了肚子。   最后,他精神抖擞地走进了工作室。   今天是他的收尾工作,高度集中地忙了二十分钟,电子钟显示三点五十五分,安远吹着口哨伸了一个懒腰。   准备工作结束。   就在安远身体完全舒展的时候,工作室的灯瞬间熄灭了,电脑的备用电源紧急启用,三分钟以后,电路已经检修完毕恢复了工作。   就在这黑暗的三分钟,安远结束了他的战役,全线告捷。   “怎么样?”项目组长第一个冲进来。   安远笑笑,“小Case,给我五分钟,我打完包你就可以加密了。”   组长拍了拍安远的肩膀。   五分钟以后,安远跟组长击掌以示成功,而后撤出了工作室。   这一次,安远舒舒服服冲了一个热水澡,而后躺在床上,蒙头大睡。   所以,这就是技术人员的战役。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发生,短短几分钟,就已经决定了很多人的命运,当然,他也必须把自己的命运计算在内。还好,安远对自己单兵作战的第一次战役表现还算满意。   早上8点,安远在睡梦中被吵醒。组长通知所有人员二十分钟内到门厅集合。体检。   体检细致程度到了牙齿,甚至包括X光透视,看是否有人用身体运携保密材料或数据。   还好,所有人都通过了检查。   最后,安远和韩孟从统一配备的手机中拿出属于自己的SIM卡,经安全人员检测,进入更衣室换衣,乘车离开了项目组。   “回公司吗?”安远问司机。   “麦总说你们最近很辛苦,给你们每人半个月的假。你们九月份再来上班就可以。所以,我现在可以送你们回家。”司机回答。   “欧耶!”刚才还迷迷糊糊的韩孟闻言一下子蹦了起来。   安远无奈地笑笑,跟司机说:“解师傅,那把我送到五道口吧,我去给老婆买点儿东西再回家。”   韩孟探究地看了安远一眼,而后神经兮兮地拉着安远的手说:“好哥哥,给弟弟也介绍一个老婆呗?羡慕嫉妒恨死了!”   车停在了宿舍楼下,韩孟还不想下车。   “哥们,不送了,你——到家了。”安远学着小沈阳的语气,抬脚把韩孟踹下了车。   想给小曦买点儿什么呢?其实安远心里并没有目标。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应该买点儿什么来庆祝。可是想来想去,如果过分兴师动众,又好像没有了诚意。   于是,安远很恶俗地进了一家——女士内衣店。   散步走回宿舍,安远一抬眼就在审美门前看到了梁筌的黑车。无奈,他叹了口气,抬步进了审美。   “理发,干洗。找个清净点儿的地方,我有点儿累。”服务员帮安远收好物品,带他走进了一个包间。   耔阳正对着镜子给梁筌剪头发。   “来了?坐吧,马上就好。一会儿给你修。”耔阳俨然成了一名专业的美发师。   小梁筌却板着脸闷闷不乐的一直不说话。   “快点儿!我要回家!”安远哪有心情跟耔阳耗时间,他掏出手机,卸下SIM卡,朝耔阳扔了过去。耔阳反手接住。   “这个是原始的,你交给项目接收单位。那边的我加了个新的追踪程序,可以测算出对方的操作人数和惯用逻辑,算是帮个小忙吧。”安远说完,窝进身后的沙发床休息。   “呵,不错。什么时候知道的?”耔阳拍了梁筌一下,梁筌默默起身,给了安远一张新的SIM卡。   安远不屑地瞟了一眼耔阳。这个钓鱼计划其实并不算复杂,只不过,用他做了一次诱饵罢了。   “袁寿让我带充电器,告诉我可以打手机,进组之前,我们又换了统一装备,唯一能带进去的就是自己的SIM卡。表面上说是让我们安抚亲友,免生质疑,实际上呢?那么多设备都检测不出我这张卡有问题,不是它太高端,就是有人想故意放水。公公,属下说得可对?”   耔阳笑笑,把安远按在椅子上干洗头发。耔阳一上手,安远就舒服得不想说话了。太TM专业了!安远在心里暗骂。   “继续。”耔阳手下稍一用力,沉声命令。   “于宁只说跟我买数据,但是以她现在的能力和位置,帮我和小曦办理出国避难事宜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旦被发现数据已泄露,我这条线就算废了。一般对于一条废线,死人比活人更让人省心。而且在我进组之前,于宁并没有给我任何携储设备,这说明组里应该还有他们的人负责接应。”   “嗯。”耔阳轻声回应,示意安远继续。   “组长给我的巧克力,可可含量应该在80%以上,而他使用的包装,却是乔夫的。任何一家商业的巧克力公司,为了保证产品的口感,都不可能出这种高可可含量的东西。而且我发现,他在组里从来都是自己煮超浓咖啡。所以,这块巧克力,一定是他根据自己口味自制的。那么,他一定就是于宁所在组织安排在组里的接应人了。”安远舒服地享受着耔阳的头部按摩,默记着他的手法和力度。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们的人呢?”梁筌不服气地问。   今天早上,耔阳才把全部计划告诉梁筌,梁筌气恼了一个上午。为耔阳的隐瞒,也为自己没能在关键时刻信任安远。   “我等了一个星期,你没给我任何消息。我换装以后,除了身上的卫星定位,唯一能跟我联系的就只有这个SIM卡了。你们却没给我任何指令,不是放弃了我,就是完全信任我,让我自己行动。而我相信,一定是后者。”   安远睁开眼,从镜子里看向耔阳。耔阳的脸在光线的照射下,线条柔和而舒展,他对安远微微一笑。   “于宁……她会有危险吗?”安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了。   “她找小曦之前,就已经接到处置你和小曦的命令了。她为了保全你,已经向国安自首了。但是,她的上线跟她的联系一直是通过网络,她提供的信息比较有限。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上限就是Boss,没有其他枝蔓了。”耔阳缓缓地说。   “她跟兰君的关系?还有,兰君的身份?”安远脑子里的疑问很多。   耔阳叹了口气。   “其他的事儿我们还在查,你睡一会儿吧,辛苦了。等你醒了,头发就剪完了。”耔阳放轻了手下的力道,安远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虽然只有两个小时,却非常解乏,等安远再一次醒来,耔阳和梁筌已经离开了。   服务员敲门:“先生,您醒了?刚才您理发的时候睡着了,我们就没有叫醒您。您对我们美发师的服务还满意吗?”   “满意,非常满意。”安远笑笑。还真没想到,耔阳的按摩功力只在梁筌之上啊。以后还得多敲诈他给自己按几次。安远窃笑着想。   “好的,先生,您刚才消费是三百八十元,如果您休息好了,可以到前台付款。”服务生礼貌地引领安远出来。   安远脚下一拌,差点儿卡倒。“靠!真黑!”安远的诅咒从嘴里溜达出来。   服务生脸一红,生涩地对安远解释说:“先生,我们给您提供的服务是体验价,已经是打了三折了。一般只有影视名人才能享受到这样的服务……”   “呃……行了,别解释了。我懂了。那个,刷卡可以吗?”翻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现金,安远现出了囧色。   *——*——*   保姆车内,反复观看着监控录像,梁筌还是没有弄明白安远怎么带出两份数据的。   安远凌晨起床,组长在暗中观察他,这点从监控中玻璃的反射影像上可以看到。   当安远完成全部任务时,吹了一个口哨。于是,组长切断电源,为的是瞬间切断工作室内的监控,方便安远转存数据。这个环节也可以推断到。   但是,三分钟的时间,在没有并联设备的情况下,安远怎么可能同时转移两份完全不同的数据呢?   梁筌一直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耔阳放下手里的咖啡,看了一眼一直闷不吭声的梁筌,无奈地叹了口气:   “安远在三分钟内,拷贝的是自己的SIM卡,同时放入了组长的TF卡。而他跟组长说的,再给我五分钟,那时候,他加入了追踪程序,并利用组长的身体遮蔽了摄像头,在组长放松警惕盯着他屏幕的时候,将TF卡取出。所以,他怎么把TF卡交给组长的,就不需要我解释了吧?”   “他俩击掌的时候。”梁筌低着头嘟囔。   “小筌,这次的任务确实是高度保密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们没办法调出组内的间谍。至于安远,从我开始做他的影子那天起,我们俩的命就已经捆绑在一起了,怀疑他,就等于怀疑我。”耔阳抚摸了梁筌的短发。   梁筌点了点头,便拿着帽子出车去了。   第三十一章 阑尾炎   安远极不情愿地从卡上划去了三百八十大洋,却还是没忘在龙凤呈祥买了个芝士巧克力蛋糕回家。   其实也吃不出龙凤呈祥的蛋糕和别家有什么不一样,只是觉得这名字非常有意义,讨个好彩头吧。   “小兔子老婆?我回来了!”安远高兴地推开家门,屋子里很暗,刚一开门,风就从打开的窗口穿堂而过,不断鼓动着窗帘。小曦没动静,正蜷在床上熟睡。   安远换好鞋子满心宠溺地走过去,还没见过小曦懒床的样子,真是……看见小曦潮红的脸,安远立刻觉得不对了,伸手一探,小丫头体温至少有四十度。   “小兔子,醒醒,醒醒。”安远把小曦抱在怀里叫她。   小曦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安远,她含含混混、断断续续地说:“怎么又做梦了……不是刚打过电话吗……还要一天才能到家呢……不急,中午起来准备就好……”说完,小曦朝安远怀里钻了钻。   安远心里潮水汹涌,他吻了一下小曦的额头,真烫啊。烫得他心里火辣辣的疼。   安远找出小曦的衣裤给她穿衣服,小曦迷迷糊糊地不肯配合:“疼,别动……不……睡觉……”   “哪儿疼?”安远把小曦抱起来问,可是她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只是嘴里不断□着“疼”,双手捂着肚子。   安远以为小曦月事来了,可是,翻检以后却没发现血迹。   给小曦换好衣裤,安远已经满头大汗,然而他的手指却冰凉而颤抖。他抱起小曦就往医院赶,连门都忘了关。要不是穿堂风把房门带上,安远恐怕就要“倾家荡产”了。   再晚些回来会怎样?烧到晚上会怎样?安远不敢想象。   到底是哪儿疼?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安远不断催促司机加速,心脏就要炸开了。   “感冒高烧,诱发了慢性阑尾炎。”医生把诊断交给安远时,安远又出了一身冷汗。后怕啊。不过还好,没有生命危险,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她应该早就有慢性阑尾炎病史,至少拖了四五年了。我建议你们还是住院做个手术吧。”医生征求安远意见。   “好。”安远斩钉截铁地答应。   几瓶消炎退烧药点下去,小曦终于醒了。她先是懵懂地看了一下四周,听到别的病床不间断的痛吟声,才确认自己在医院。   “我,没那么严重,不用来医院吧?”小曦缓缓开口,试探着问安远。   安远此时正一手握着输液管帮小曦暖药液,一手牵着她伤痕累累的小手发呆。   见小曦醒了,咬了半天牙根,安远才冷声问:“早就有阑尾炎,为什么不手术?拖了那么久,自虐吗?疼着好玩儿吗?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吗?”安远越说越声音越冷,冷而低的语音伴着滚烫的泪滴落。   他也曾经这样过,任身上的伤口疼着,心里的疼似乎就减轻了很多。但,这是自虐,他绝不允许他的女人这样做!   小曦抿起嘴唇,抬手想要帮安远擦脸。   “别乱动!”安远用力握住小曦的手。   “呃……”小曦疼得低呼了一声。安远赌气,却还是减轻了力道。   “你……生气了?”小曦小心翼翼地看着安远的眼睛。   安远生硬地扭过头,不看小曦了。   是生气,但是气的是什么呢?   气得是他的小兔子不懂照顾自己?   还是他这个做丈夫的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照顾自己的女人?   还是在自己执行任务期间,组织上不能代为照顾他娇弱的爱人?   在小曦输液期间,安远躲进一个楼梯间,他对着自己的上衣第一个纽扣说:   “公公,给小曦安排最好的大夫。”   这是安远第一次向组织提出申请。他不知道这个申请是不是应该写进这次行动任务的报告中。   公与私,难道真能分得清?为公和护私,到底孰轻孰重?   “另外,我想求你一件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不遗余力地,先保证小曦的绝对安全。”   安远想起大学时在他和靳教授面前牺牲的那位“幽”的特勤人员,想起教授曾经问他,还有什么遗愿。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刚才求你做的事,就是我的遗愿。”安远补充道。   也是第一次,安远的手机上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回复,只有一个句号。这个号码与梁筌之前的发讯号码不属同一密码系统,也跟自己特训结束前背好的密码本上的内容不符。   安远感激地点点头,这是耔阳给他的答复。   “我……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小曦的眼睛红了,簌簌地流下了眼泪。   “刚开始,不严重,吃点消炎药就好了。后来,妈妈走了,我……我不敢开刀,我怕……我怕我在手术台上死了,连尸体都没人收了……”小曦怯怯地说。   “胡说!谁告诉你阑尾炎手术会死人了!亏你还上了大学呢!”安远瞪眼睛凶小曦,却还是忍不住给她擦不断涌出来的眼泪。   “不是有好多事故吗?不是要给医生红包吗?不是要家属签字吗?”小曦哭得哽咽了。   她是在吓自己,吓自己做手术会有好多事故,吓自己上了手术台就会死掉。像这样,疼得时候就能忍过去了。然而,她最在意的,还是连一个家属签字都签不了……   “哎呀,你看你们小年轻啊,吵架都吵到医院来了!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让着自己媳妇儿两句?你看看,到了医院还不依不饶的!”刚刚摘了止痛棒的临床病人,疼得睡不着觉,本来就睡不着觉,听到小两口的对话声,也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单凭对话的语气,开始数落安远。   安远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压住了自己的火气,柔声问小曦:“还疼吗?”   小曦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好。明天下午做手术。别怕,有我呢。”安远抚着小曦的额头说。   “嗯。”小曦乖巧地轻声回应。   小曦的手术进行得异常顺利,“正巧”排到了主任医师的班,创口很小,缝合得细致美观。   “疼吗?”拿掉止痛棒,小曦应该也已经进入了最疼的时候,可是她总是一声不吭地安静地躺着。安远实在忍不住了,第三次问她。   “不疼。”小曦轻轻回应。   “躺累了吧?侧躺一会儿吧。”安远去抱小曦翻身,才发现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   “疼怎么不说话?!”安远再一次火冒三丈。   小曦委屈地看着安远,拉着他的手小声求他:“你,你别生气……真的没有之前疼。”   安远揉着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小曦的手,想起还要给她上药。   “手是怎么弄的?大夫说这是烫伤!”给小曦上药的时候,安远气鼓鼓地问。   “我,加油的时候,锅里有水……”小曦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垂着眼睛回答。   “家里不是留了生活费吗?不是告诉你订餐吗?”安远烦躁地质问。再三告诉自己不要训她了,但还是真的忍不住啊。这就是所谓的“爱之深,情之切”吧?   “嗯?怎么不说话了?”安远调整了情绪,柔声问小曦。下次再出差,恐怕要先帮她订餐了,他提醒自己。   “我妈妈过去总会做很多好吃的饭菜等爸爸回家……”小曦的嘴唇有些干燥,嗫嚅的唇瓣拂过了安远的心。   于是,病房里医患们的众目睽睽下,安远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唔……”小曦惊讶的尾音被安远吞掉。在小曦的口腔中热辣辣地扫荡之后,安远才缓缓地离开,对着小曦羞红的脸说:“你嘴唇干了。”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于宁手里捧着一束纯白色百合,站在小曦床边,有些尴尬。   安远抬头看了看她,轻声说:“谢谢你来看她。咱们出去说吧。”难得的友善语气。   “早日康复。”于宁朝着病床上的小曦柔和地笑笑,放下百合,随安远出去了。   在医院楼下的咖啡厅,安远点了于宁喜欢的黑咖啡。   “谢谢你。”安远真诚地对于宁道谢。他明白于宁的选择对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儿来说,有多么重。   “原来,你也知道我喜欢什么的。”于宁苦涩一笑。   “于宁,我希望你别误会,我……”   “我知道了。不用说了。”于宁没等安远说完,打断了他的话。   “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棋子罢了。无论是海啸的老二吸收我,还是周口用向东的死因迷惑我,还是这次你们国安利用你来策反我……都一样被人利用,不如做得心甘情愿一些。所以,你也不用对我有什么感恩或者亏欠。”于宁笑得勉强,开始大口喝咖啡。   “于宁,我会感激在我任务期间为保证我顺利完成任务而做出贡献的所有工作人员,自然,包括你。我也对你没有任何亏欠,因为我从来没给过你任何承诺,哪怕是小小的暗示。自始至终,我都很替你惋惜。替你哥哥、你的父母心疼。”   “远哥,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个女孩子……”于宁无奈地笑着擦了擦眼泪。   “好了,说正事吧。我来,是想告诉你,这次行动失败后,周口恐怕会潜伏一段时间。从我对他的了解,他非常厌恶和境外组织合作,喜欢吃独食。所以,你们国安分析后认为,你的身份暂时安全,希望我配合你端掉海啸。所以,你可能还要忍受我一段时间。”   “于宁……”安远还想和于宁聊聊,但于宁已经笑着起身,朝收银台走去。她还是那么骄傲地笑着,结了帐,自信地迈步,走在北京八月的桑拿街上。   安远回到病房,把花儿给小曦插好,看见小曦一直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脸看。   “怎么了?我脸上脏了吗?”   “没……”小曦咬咬嘴唇,犹豫了几次终于问出口:“她……告诉你我的答案了?”   安远失笑,他伸手掐了一下小曦红嫩的脸蛋儿说:   “这个答案,我要等你亲口对我说。”   第三十二章 考糊了   “我说了你会高兴吗?”小曦看着安远疲惫的脸,斟酌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这个四人病房里说出自己的答案。   “当然!”安远挑了一下小曦的小下巴,“不过不是现在。回家以后,跟我一个人说。”安远抿着唇淡笑。   术后第三天,北京结束了暴雨,转入多云的天气。病房里还是有些闷。见小曦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安远建议:“下床走走吧?以免肠子粘连。我扶你。”   小曦点了点头,半倚在安远怀里一步一步慢慢走。   “慢点儿,别怕,有我呢。”安远在小曦耳边轻声鼓励她。   小曦眼圈一热。   她想起一年前,她拍过一组照片。夕阳下,小区里,一个脑出血的老奶奶,勾着一只手,甩着一只腿,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病腿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地上画了一个不完满的圈儿。这是脑出血常见后的遗症,必须也只能通过经常走动康复治疗。   同情这种晚年的孤独凄凉,也佩服这种生命的抗争和坚强。小曦给老奶奶抓拍了一张照片。可是,抓拍第二张时,她看见老奶奶身后现出一个老爷爷的身影。   老爷爷很健康,紧紧地跟在老奶奶身后,一步一步,跟着她的步伐随行。爷爷、奶奶身高差不多,又由于走的速度太慢、太一致了,远处根本注意不到老爷爷的存在。   小曦心头涌起温暖的感动,抑或是由衷的艳羡。抓拍完一组照片,愣愣地看着一双老人从面前走过,甚至没有搀扶,小曦听到老爷爷对老奶奶轻声说:“慢点儿,别怕,我在后面呢。”   顿时,小曦眼圈红热。   她也期待这样的幸福、这样的陪伴的。但是,终究是无福消受的了。然而,没想到,一年后的今天,就有这样一个男人,正耐心地搀扶着她,呵护着她。   “此生只愿此刻到白头。”小曦在心里默默地说。   “很疼吗?要不歇会儿再走吧?眼圈儿都红了!”安远心疼地问。   “安远,谢谢你。”小曦哑声说。   “少来!叫老公!”安远稍稍用力,握了下小曦的手腕。   “你又不老……”小曦垂头,不好意思地说。   “谁说只能老的时候才能叫老公了?这是承诺,要白头到老的承诺!”安远在小曦耳边低声说,热热的气息吹在耳廓上,痒痒的,麻麻的。   “小兔子老婆”,小曦想起安远这么叫自己。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叫的呢?似乎又想不起来了。   “大灰狼老公!”小曦有些调皮地嘟囔着。   “哎!”安远高兴地回应,也不深究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大灰狼了,就是觉得心被幸福胀得满满的。   “1 1 1 2 1 7 5| 3 5 3 ︿3 -|1 1 1 2 1 7 5 | 3 5 3 ︿3 -|…… ”小曦突然情不自禁地哼起这个旋律。   “原来你会唱歌啊?怎么从来没听你唱过?”安远惊喜地问。   “我不会,只是突然想起这个曲子。”小曦不好意思地说。   “ 我的心现在瘦瘦的   很容易就饱了   只要你快乐我就会快乐   为什么你总那么傻呢   我的梦现在瘦瘦的   一下子就满了   我的爱或许不是最美的   我的手却很厚很念旧……”   安远哼唱起歌曲的□部分,还特意改了歌词,润朗的歌声围绕在小曦周围,那么温暖,那么——幸福。   “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分到   一块叫做幸福的蛋糕   我宁愿一小口很小口品尝味道   不想过瘾的一口吃掉……”   小曦轻声跟着安远哼唱。   是的,其实她是记得歌词的,一个人,害怕的时候、孤独的时候,她也喜欢安静地听歌。从小就学习钢琴,她对喜欢的歌曲几乎过耳不忘,而且能准确地唱出曲谱。但是很少哼唱歌词。然而,歌词,却恰恰是她喜欢一首歌的主要原因,或许是自己不善于表达的缘故吧。   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小曦至今仍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一样。这样的感觉,既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又总是害怕幸福会转瞬即逝,而使得一切为挽留而做的努力都变成徒劳。   “蛋糕……完了……”安远哀叹。   “怎么了?”小曦疑惑地问。   “我那天回家特意买了蛋糕,估计已经臭了。”安远苦笑。   小曦也跟着笑起来,“噗……”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响声,小曦不由自主地开始排气。马上,她红着脸再也不好意思抬头。   “傻老婆!这是排气,是术后的正常反应,有啥不好意思的啊!要不,我也放一个?”安远说完,真的憋着脸好像准备的样子,把小曦弄得哭笑不得的。   这时,安远来了一条短信。点开,是梁筌的惯用密码组电话号,但是,奇怪的是,短信里只有一个叹号。   紧接着,手机铃声响起,安远接听,像有一盆冷水,从头泼下。   “马上回来!公司系统遭到黑客攻击,休假取消!”袁寿在电话那头焦急命令。   出大事了,安远知道。   他马上把小兔子送回病房,对她说:“你乖乖的,我们公司有急事我得马上回去。要是晚上我回不来,我就找陪护来照顾你,别担心。”   小曦沉默地点点头。   安远回到公司,很快被袁寿领进公司的独立地下室,随后,他被引领着从地下通道离开,登上耔阳的保姆车。   耔阳给安远一台电脑,电脑上显示安远在“幽”负责加密的保密系统正遭受大规模攻击。而对方像是长了眼睛,专门向安远系统相对薄弱的地方突击。安远开始迅速分析数据。   不一会儿,安远被转移到蓝剑基地总部。这里是发出还击最合理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安远又一次见到了那天救了小曦的蓝剑突击队队长,欧阳谷。   没有时间寒暄,他们只对彼此点头以示问好。欧阳谷受命负责这只技术小组的安全防卫。已经有一些技术人员在做阻拦防御,安远需要对已有的系统做最迅速最合理的修缮。   “小曦……”投入工作前,安远拉着耔阳的手说。   “放心吧,医院那边已经派人了。”却是欧阳谷对安远坚定地说。   三天三夜的抢修,安远根据攻击者的特点即时修改了三分之一的系统逻辑,而对方几乎招招重拳,全都打在安远的软肋上。对方攻击彻底结束后,安远一头扎到床上,双手都在剧烈地颤抖。   很明显,对方有备而来。   很明显,对方对安远的技术特点了如指掌。   很明显,对方只是小小的警告,而安远的系统却受到了重创。   安远的脸惨白惨白的,他第一次有这样一种感觉,对于这个任务,他是没有能力完成的。   梁筌在出车,耔阳亲自坐在床边给安远按摩放松,安远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闭眼睛。”耔阳命令。   “申请,换人吧。”安远说。   “先休息。”耔阳声音难得的平和。   “快申请,换人!”安远坐起来瞪着眼睛耔阳吼。   “这就害怕了?”耔阳回瞪他。   “怎么会这么了解我!太可怕了!他们……快换人!这不是咱们的性命问题,这是任务!系统我根本守不住!”安远几近绝望了。   “如果这是你的一次月考,你觉得你的成绩怎么样?”耔阳手上稍一用力,安远惨叫了一声,噗通倒下。   “考糊了。”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心里憋的,安远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就好好复习,下次好好考吧。”耔阳像个家长。   “考试?考试至少有个范围,考试考砸了下次可以重来,这不是考试!这是任务!失败了,要多少人受到牵连甚至丧命?国家要有多大的损失?!我担不起!”安远觉得,让他来做这个加密系统,简直就是玩笑。   “我算什么?只不过是个还有点儿小聪明的本科生,我再有天分接触电脑也不超过十年!这世界上有多少技术天才!有多少资深专家!让我来做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安远,你知道是谁推荐你来这里的吗?”耔阳看着情绪越来越激动的安远,决定告诉他真相。   安远摇头。   “你的恩师,靳教授。”耔阳沉声说。   “他高看我了,自己的孩子总觉得是最好的。但事实上我不是。”安远气馁地说。   靳教授对他太好了,好到像父亲对儿子一样。大学的头三年,安远学业非常忙,他的一切技术,几乎都出自靳永的□。当然,他的进步,也是十分惊人的。特别是靳教授把安远吸收进国安以后,安远更是对靳永崇敬有加,学习的劲头更是不可阻挡。靳永曾经笑说,安远几乎可以接他的班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安远在大学头三年没有对林汐妍发起追求,直到他接到安排,以留学生身份出国,收集技术情报。   “那么你知道你为什么被最后确定为唯一的人选吗?”耔阳继续问。   “因为靳教授的威信吧?”安远自嘲地笑笑。   “不全是。本来,这个系统原定由三个人共同完成。你,的确是其中最没有资历,背景最不合适的一个。但是,靳永却力排众议,力荐你。最后,组织只好让你以技术助理的身份进入。”听到耔阳的讲述,安远一副果然如此的无奈与落寞。   “而在你接到靳教授的通知后,前往‘幽’的途中,其他二人被害。”耔阳顿了一顿,看到安远的震惊,他继续说:“而靳永在通知你来报道以后,就消失了。”   第三十三章 离间计   “消失了?消失了……”安远重复着耔阳的话。   怪不得特训结束后,耔阳安排他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原来是期待靳教授能和他联系。   怪不得他回到学校,找不到靳教授,还以为靳教授在回避他,原来那之前,靳教授就已经消失了。   “刚才的攻击方式,你不觉得熟悉?”耔阳试探着问安远。从技术组分析出的数据来看,答案已经很明显。   “不可能!”安远一口否定。   “关于你身份泄露的问题,”耔阳从另一个角度给安远提示,“除了‘幽’,了解你国安身份的人不超过10个。而知道你来了‘幽’的人,加上我和梁筌,一共只有8个人。靳永是唯一一个‘幽’之外的一个人。”耔阳语速很慢,每说一句话,咬肌都会高高隆起。   他知道他的每一句话对安远的分量。   “这些都不能说明问题!靳教授在学界早有影响,对他技术特点研究的人很多,不能排除模仿的可能!我的身份泄密,每个知情人都不能排除可能性!不能这样简单推断!”安远极力辩解。   耔阳很想说,“幽”不可能出现泄密的情况,更不可能出现泄密的人。但这些,只有“幽”知道,而安远,需要时间,需要成长。   “兰君没有间谍背景,却在你跟小曦相遇后,突然回国。我们查过,北京时间今年的五月二号,也就是你和小曦偶遇的第二天,兰君收到过一封电子邮件。邮件是黑客入侵小曦学校教务处的电脑后发出的。我们追踪到的黑客的IP地址,正是靳永参加研讨会时入住的酒店。”   既然要浇醒一个人,就要让他彻底清醒。   “就在同一天,同一IP地址,给于宁发出了邮件。据于宁交代,邮件附件中是于向东的全部资料。之后,一个代号周口的人与她联系,给了她大量的关于紫宸和MC项目的背景资料,她甚至收到了你和林汐妍感情发展的八卦。”   “为什么不能是靳教授被挟持?你们为什么不关心他的安危反而怀疑他是间谍?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调查吗?靳教授为你们服务很多年了吧?如果仅凭这么点儿事儿就怀疑他,那么我呢?要是有一天有人嫁祸了我,你们是不是也一样会怀疑我、放弃我?!”安远额头上青筋暴起,擒着耔阳的衣领怒问。   怀疑,这是最彻底的怀疑,怀疑,是人与人之间最残酷的关系。安远的愤怒被再一次激起。他为出国执行任务做了那么多准备,最后只因为继父的入狱而被彻底放弃,如果不是靳教授的力荐,恐怕,他会被国家彻底遗忘吧。   耔阳原地站得很稳,沉静地看着安远。   “你的情绪,必须学会控制。”耔阳慢慢开口。   安远冷笑,手抓得更紧了:“控制?有必要吗?我不过是你们手里的一个工具而已!明知道我不能完成任务,还要让我上,还好我身体不错,还好对方也只是试探性攻入,他们再冲击个三五天,估计我就要死在电脑前面了吧?打算到那时候再换人吗?还是……”   安远紧紧闭了一下眼睛,这是他最不愿说出的可能:“还是,其实用我来做的系统,也只是个虚招,只是为了引出对手罢了?”   “说话啊!”安远把耔阳压靠在墙上怒吼。   “放手!”门口,梁筌闪进,扣着安远的脉门直接把他的手拉下来。   “小筌,快放手!”耔阳看得出,梁筌下手很重,安远没有一点力气反抗。再过一会儿,安远的手估计一个星期都不能用力了。   梁筌放开安远,安远靠在床边满头是汗,连唇色都变得惨白了。   “如果不能学会冷静思考问题、慎重得出结论,你将永远把你自己和你在乎的人置于危险之中。”耔阳伸手把安远从地上拉起来,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安远较劲地想要甩开耔阳的手,却重重地倒在了床上。他不甘示弱地撑起来,挺直地坐着。   “根据你的追踪程序判定,对方为三人的技术小组,小筌,把数据给他看。”耔阳给梁筌一个眼色,梁筌捡起扔在地上的文件,丢给安远。   “不过你成功造成对方服务器瘫痪了一个小时,还是要恭喜你。”耔阳说得很真诚,安远却没领情,梁筌心中气怒未消。   已经在门口听到安远的反驳,梁筌本来考虑等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再进去递送材料,并替耔阳跟安远解释。然而听到安远的怒吼时,他忍不住冲到门口,看到安远的疯狂行为,梁筌也愤怒到几乎失控。没有一个人敢那样对耔阳,梁筌也不允许有人那样对待耔阳。   安远,你根本不了解耔阳!你没资格对他那样!   梁筌更气愤的是,耔阳为什么不还手、不解释!明明从头到尾,唯一一个一直支持着安远信任着安远的人,就是耔阳。甚至是耔阳考虑到安远的危险程度,主动要求亲自给安远做影护的。   报告很厚,安远手用不上力,直接搓到了结论一页,上面显示,黑客的主要逻辑,与靳永的相似度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无论最终的调查结果如何,你下一步都需要主要针对靳永的技术特点完善系统。他是你的导师,你首先要学会战胜他、超越他。”耔阳把手放在安远肩头轻轻拍了拍。   安远沉默地低着头,一行一行地看详细的数据记录。   耔阳的手移动到安远脖后简单的按揉了几下,在安远陷入昏睡后,耔阳轻声说:“你不是工具,你是战友。是我会用生命掩护的战友。”   “送他回去吧。小曦应该已经到家了。” 又给安远做了一些纾解疲劳的按摩,耔阳对梁筌说。   “为什么不解释清楚?为什么任由他那么放肆?”梁筌质问耔阳。   “无条件地相信一个人,是一种可贵的天分。他跟靳永的感情,不亚于你对我。如果有人对你说我背叛了‘幽’,你会相信吗?”耔阳反问。   “但靳永不是你!”梁筌笃定。   “但这样的离间计已经发挥了作用。”耔阳双手撑着窗台,看向窗外。   不管靳永有没有背叛,他被敌方利用已经是事实。而安远冲动的意气用事,却看不出对方的离间计。那么,耔阳,也只有将计就计。   安远离开的三天里,小曦的伤心无助达到了顶点。   安远走的时候非常急,小曦很替他担心。等待安远,直到天黑了他还是没有回来,甚至,他说的陪护也没有来。   那天下午,病房里有两个病床的病人出院了,又有两个新的病人住进来。一个是姐姐照顾妹妹,一个是丈夫照顾妻子。   “小姑娘,你没有人陪护吗?”照顾妹妹的姐姐问小曦。   “我,我丈夫单位有急事,回去了。”小曦答得有些失落。   “哦,看你这柔柔弱弱的样子,没人照顾可不行,没事,我妹妹不严重,以后有什么事叫我就行了。”姐姐非常热情。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位姐姐主动地给小曦买饭,扶小曦走动。但是小曦心里的不安却是与日俱增的。   可惜出来得太急,小曦的手机在家里,小曦根本没办法联系到安远。   更要命的是,安远走后的第二天,冯云山奇迹般地出现,对小曦体贴地献殷勤。小曦怎么赶都赶不走他,最后只好整天一语不发,假装睡觉。   安远走后的第三天,突然有快递公司的人给她送来一个信封,里面居然是安远和于宁以及其他小曦不认识的女人亲密暧昧的照片。   这些已经在影视剧里被用滥了的桥段,对小曦来说却非常有效,至少足矣让她伤心难过,苦不堪言。因为,她想不出如果这不是事实,为什么有人要故意陷害安远。   临床的姐姐看到小曦那么难过,也拿过照片看了看,“这不会是电脑合成的吧?看这男孩子长得又帅又文雅,不像是花心滥情的人啊。小曦妹妹啊,姐姐是过来人,有什么话,还是等你老公回来当面问清楚吧。”   “是啊,现在什么不能造假啊,就连视频都可以合成,更何况照片呢,小姑娘,你现在身体不好,千万别难过,等你老公回来不就都知道了?”小夫妻里的女人也劝小曦。   “哎呀,那可不一定啊,你们是没见到,刚做完手术的时候,她那个老公还训她呢,我看那人脾气可不太好!”病房里马上要出院的老太太撇着嘴说。   正巧,冯云山又来探病,还带了一大束玫瑰花。   “啧啧啧,我说啊,现在年轻人都不知道是怎么了,这都结了婚的人了,怎么就没一个检点的呢!也不知道家长怎么教育的。”老太太一边摇头一边讽刺地说。   “妈,您就少说两句吧!”在一边收拾东西的儿媳脸上都挂不住了,连忙劝老太太。   “就是,阿姨,您这话也太伤人了。明明是有人上赶着往上贴,咱们小曦姑娘一看就是对他没意思嘛!”临床的姐姐帮小曦顶了老太太一句。   “你走!”小曦被老太太的话刺激得心里很疼。她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人,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但她不是那样的人,别人不可以这么侮辱她!   小曦挣扎着下床,把冯云山的花顺着窗户直接扔到了窗外。动作太猛了,小曦的刀口疼得厉害。   “曦儿,你别激动。我……”冯云山想去扶小曦,却被小曦推开了。   “你什么啊!你这是骚扰你懂不懂啊!快走吧!”临床的姐姐直接把冯云山推出了病房。   小曦就是带着这样的无助与失望,熬过了在医院的最后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临床的姐姐帮小曦办理了出院手续,听说安远之前在住院部压了现金,出院时居然还剩余了三百块钱。小曦一定要把前留给姐姐做这几天的饭费,姐姐没办法,只好收下了。   姐姐坚持送小曦回家,顺便还给小曦买了一些水果和饭菜,足够她吃上一两天了。   回家的出租车上,司机正在听广播。广播里,主持人不厌其烦地放着各式情歌,“七夕节”这三个字,反复刺激着小曦的耳膜。   姐姐走后,小曦坐在钢琴前,拿着那些奇怪的照片,簌簌地落泪。   他买的蛋糕还在,的确已经酸臭了。   该给他打一个电话吗?小曦却犹豫了。   这样一个七夕节,她一个病人,要怎么过?   第三十四章 七夕夜   公司是中央空调,温度一向很低,又给安远加盖了一件西装外套,袁寿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了。安远被送回公司以后一直在昏睡,袁寿叫了好几次都叫不醒他。七夕嘛,又刚刚战胜了“黑客”,全公司下午放假,安远一直留在公司也不是个事儿。   虽然于宁主动要求照顾安远,但是看着Lawrence虎视眈眈的表情,袁寿沉吟了一下,决定直接让韩孟把安远抬上车送回家。   韩孟哀嚎,幸好楼里有电梯啊。   听到有人敲门,小曦缓慢地挪到门边。   “谁?”她谨慎地问。   “嫂子,我是远哥同事,送他回家。”韩孟回答得有些亢奋。终于要见到安远传说中的老婆了,还不知道长什么样。   小曦打开门,看到韩孟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背着安远,愣了一下。   “他怎么了?”小曦把韩孟让进屋子,让他把安远放在床上。   “累的。三天三夜没睡觉。”韩孟不自在地挠了挠额角。   真漂亮,袁寿心里赞叹。要是我有个这样的媳妇儿多好,这位小粗男又一次春心难耐,在这个七夕节的下午。他开始计划下次怎么找个借口来这里蹭饭了。   “怎么会这样呢?”小曦焦虑地追问。   “公司服务器受到黑客攻击了,我们一直在忙活,累毁了。”韩孟确实也在公司抢修来着,不过他和其他技术各司其职并不在一个办公室里,他只说了自己的感受。他能理解安远,疲惫的不是三天三夜没睡,而是一直精神高度集中地工作。   而他并不知道,紫宸遭受的攻击,只是袁寿自导自演的闹剧。   韩孟走后,小曦走到床边,睡梦中的安远不耐地微皱着眉头,睡得很沉,却极不安稳。她轻手轻脚地帮安远解开衣服,脱下衬衫和西裤,安远的体温,又有些发热,还有些微咳。   小曦给安远盖好被子,一步步挪到楼下的药店,买了感康和阿莫西林。   “安远,吃药,起来吃药。”小曦回到家里,想推醒安远。   “嗯……”安远低低地应了一声,而后又沉沉睡去。   小曦想了很久,只好用了最原始的办法。小时候不吃药,妈妈就是这样喂的。   她拿一只铁勺装满水,把药片溶解在水里,扒开安远的嘴唇喂下去。   “咳……咳咳……”安远一阵呛咳,微微睁开眼睛。   “小兔子,我好累。小兔子,等我,等我回家。”安远轻轻抚了抚小曦近在咫尺的脸,而后又昏睡过去。他以为他在梦里。   小曦心里有一种闷闷的疼,心疼。   刚才,他的同事说他一直在公司,是不是可以说明照片是造假的?   小曦恍然地去拿照片,果然,照片上的日期有一张是四天前的。四天前,他正陪着她在医院。   还有几张恰巧是于宁找她的前两天,从于宁逼问她的语气看,于宁应该也有段时间没见过安远了。所以,照片肯定有假。   小曦再次拿着照片,一张一张仔细看,果然,她在其中一张上找到了细微的作图痕迹。   疑惑被解开,小曦却一点没有开心。   到底是谁,那么希望她误会安远呢?难道,这眼前的幸福,真的只能是昙花一现吗?   小曦坐回床边,帮安远擦干了嘴角咳出来的药液,又把阿莫西林化开,再一次把安远的头抬起来,喂下去。   又是一阵呛咳,这一次,安远睁开眼口看了几眼小曦,而后准确地拉住了小曦帮他抚着胸口顺气的手,又睡着了。   “大灰狼,到底是谁做了那些假照片呢?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儿喜欢你,不想让咱们在一起啊?”小曦看着沉睡的安远,低声说。   “可能吧,我不该做那些灰姑娘的梦。这段时间,我真的有点儿自不量力了。兰家的女孩儿可能就是这样的,可能是有什么宿命吧,不可能跟谁白头到老的。我也跟佛祖许过愿要皈依佛门,我不遵守诺言,佛祖会怪罪的。”小曦用没被安远拉着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安远的脸,自言自语着。   “但是谢谢你,是你让我知道了爱是什么感觉。你成全了我,让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也让我知道了做一个被人宠爱的女人有多么快乐和满足。现在,我开始理解妈妈对爸爸的感情了,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回忆起爸爸的好,总是那么沉醉而幸福。”小曦把她的小手覆在安远的大手上,细细触摸着他每一根修长的手指。   “安远,我……爱你。”小曦的小手交缠着安远的大手,柔声说。   说完,小曦有些不好意思地失笑了。她的笑容,沉醉而甜美,细腻而绵软。她的眼眸中,撩动着娇羞的妩媚,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安远的脸。好想,好想在他沉睡的时候,放肆地亲近他,沉迷地抚摸他,偷偷地,亲吻他……   “啊……”看清安远的脸,小曦惊呼出声。   天!安远正深情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虽然疲惫而且满是血丝,眼神却异常清明舒朗。   “怎么了?我醒了就不敢说了?”安远笑问,声音柔和而沙哑。   “你什么时候醒的?”小曦问完,用牙齿拼命地蹂躏自己的嘴唇。   “你喂我药的时候。”安远如实回答。   特工,最敏感的时刻之一,就是被别人喂药的时候。这是职业习惯。   第一次被小曦喂药,安远就已经有了意识了。但是太疲惫,他有些恍惚。随口习惯性地说了半真半假的话,安远已经开始在沉睡中努力让自己清醒了。   隔了一小段时间,当小曦第二次给安远喂药,安远看到正在照顾自己的小曦,心里有种难言的酸楚。她也病着,她刚刚出院吧。她的刀口还疼吗?安远在心里默默地问着。   他需要时间,他必须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再“清醒”,他不想让自己因为工作而积蓄的烦闷影响到小曦。   于是,他拉住了小曦的手,深呼吸。然而,安远没想到,小曦会在这个时候,傻傻地表白。   他早就醒了!他全都听见了!他居然假装睡觉!   小曦又羞赧又气愤,抽出被安远攥着的手,退到了床尾背对着安远坐着。   安远本就没有多大力气拉住小曦,手腕被梁筌掐得只要一用力就胀疼。他慢慢坐起身,抱住小曦:“什么时候出院的?拆线儿了吗?还疼不疼?”   “不要你管!”小曦居然和安远耍起了小脾气。   安远好笑地下床,蹲在小曦面前,抬头看她:“呦,我老婆生气了?”   小曦扭着头不看他。   安远看了一下钢琴上的电子表,2009年8月26日,农历七月初七。   “小兔子,今天什么日子你知道吗?”安远故作神秘地问小曦。   小曦撇了安远一眼没说话。   “今天是七夕啊,中国的情人节啊!不许生气啊!今天是月老纺红线的日子,纺好了红线留着一年用。而且,他偷懒的时候啊,就会抽查,哪对情侣要是生气了,被月老知道,他就直接把红线抽回去了!”安远说得言之凿凿。小曦听过各式各样的传说,还没听过这个版本,疑惑地看着安远。   “呃,小兔子,我再给你讲个传说啊!”成功吸引了小曦的注意力,安远努力回忆着网上看过的桥段,继续胡编。   “你知道牛郎和织女是怎么见面的吗?我告诉你,不是鹊桥哦!”安远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来,你看,假装吧,我就是银河,那牛郎呢,就住在左边,”安远站在小曦面前,把小曦的左手拉起来,放在自己的腰间。   “那织女呢,就在银河的右边。”又拉起小曦的右手,放在自己另一侧的腰间。   “然后,你看,他俩就这样,总是见不了面。”安远拉着小曦的手腕比划。   “后来啊,他俩一商量,正面是肯定见不了面了,怎么办呢?反着走吧!于是乎,他们就翻山越岭啊,走了整整一年。”安远两只手沿着小曦的两只胳膊向上移动。   “走着走着,就见到了。”双手圈住小曦的肩,安远将小曦紧紧抱在怀里:“小兔子老婆,七夕快乐!”   小曦无奈地笑了。   “还有啊,老婆,我能不用嘴亲到你,你信吗?”安远乘胜追击。   小曦摇摇头。   “那打赌吧,我赢了今晚你听我的,我输了今晚我听你的。”安远信心十足地说。   小曦想了想,怎么都想象不出来,于是点头答应了。   安远拉着小曦的手,缠绵地吻在她的唇上。   “我输了。”安远笑笑,偷香完毕。   “罚我一辈子照顾你,好不好?”安远恳求。   小曦笑而不答。又被大灰狼欺负了,但是心里甜甜的。   “你好点儿了吗?”小曦不忘伸手去试安远的体温。   “一会儿好好睡一觉,明天保准好。”安远满脸无谓地笑着。   这时,有人敲门,安远开门,看到送餐的人,愣了。是梁筌,乔装成白癜风的样子来送餐。正担心是不是又有任务了,梁筌面无表情地说:   “先生,您早上订的餐。”   “多少钱?”安远也有些不自然。   “一共二百五十整。”梁筌故作正经地答,眼睛挑衅地看着安远。   安远无奈地笑了一下。松了一口气。这小子,这时候还不忘调笑一下他!是来示好了吗?不知为什么,此刻,安远心里,其实只是失望,但对耔阳和梁筌,却无法真的介怀的。   “谢谢啊!”安远拍了拍梁筌的肩膀,笑了笑。   掏了钱,把三层的餐盒拎进屋子。   打开,是四道菜,一个汤,还有一大盒米饭。   三道素菜,摆盘精美,菜名打印在塑料菜盘的边缘:甜甜美美、白首相携,天长地久。   而下面那盘唯一的肉菜,是两根烤羊腿,菜名是不离不弃。   那道汤的名字更有意思,叫肝胆相照。   安远鼻子有些酸。   烤羊腿上的花刀,安远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耔阳的手法。上次特训结束,三个人最后一顿就是吃的烤全羊。耔阳还教过安远怎么打花刀肉比较容易熟烂。   梁筌曾经说过,耔阳做菜的手艺,在“幽”里面属于一流的,但他的架子也是最大的,想吃上一顿他做的菜,那得磨破嘴皮子……   安远心头的郁结,终于消散了。   这顿晚饭,小曦吃的时候一直很沉默,却吃得很多。   “怎么了?”安远问。   “没什么,就是这个味道,好像很熟悉似的。”小曦想了想,“好像,好像梁叔叔做的菜啊。”小曦拉着安远的胳膊恍然大悟地说。   “是吗?”安远了然地笑笑,“那,我们以后多订一点儿它家的菜。”   吃过晚饭,安远拿出给小曦的礼物。   “什么啊?”小曦不知道安远怎么突然变出了一个礼品袋儿。   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件十分性感的胸衣。小曦的脸“腾”地红了。   “试试吧?”大灰狼危险地靠近。   “大了……”小曦躲闪着,羞羞地说。   “不可能!”安远自信地答。   “真的……”小曦拿出自己刚刚洗好的给安远看,75—B。   “长了,真的……”安远邪邪地笑着。   “哥,他俩有啥有意思的节目吗?”梁筌无聊,凑到耔阳身边问。   这是属于情人们的节日,梁筌和耔阳两根光棍只能在任务中自得其乐。   “在研究海绵体的生物学变化。”耔阳一本正经地说。   “啥?这么专业啊?那小子脑子不正常吧?七夕节啊,大晚上的居然研究这个!”梁筌撇了撇嘴。   耔阳神秘一笑,“可能吧……”   第三十五章 你是谁   安远的烧其实是第二天晚上才彻底退下去的,而且是靠身体的自愈。   期间小曦催促安远去医院打针,安远都是笑笑拒绝了,只是在小曦的监视下吃了药。小曦那时才惊奇地发现,安远居然“怕”打针,因为他的孩子气觉得他非常“可爱”。   “看你长得壮壮的,居然晕针。”被按在床上限制行动的小曦看着“带烧”做饭的安远笑着调侃。   “嗯?”安远一愣,回头看看小曦发现了惊天秘密一样的神情,配合着她尴尬地挠了挠头发,端上最后一盘蒜蓉西兰花。   小曦信以为真了。   “安远,其实,你害怕的还有什么呢?”小曦回忆着几个月里那么多面的安远,有那么点儿疏离陌生。   她被欺负时,他用一根烤红薯砸跑了流氓,他勇敢;   她被挟持时,他给悍匪下跪,哭得涕泪俱下,他软弱;   兰君轻蔑他时,他冷然回驳,不可侵犯,他高傲;   她赌气哭泣时,他当真把主板卸下来跪,他卑微;   他强悍,他虚弱,他无言,他幽默,他体贴,他冷漠,他沉稳,他狡黠,他绅士,他无赖,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呢?   “我弱点吗?”安远几乎想要脱口而出,目前是你,将来,也只能是你。   但是扫了一眼墙上的工字钉,安远抹了一下头上微微浸出的虚汗笑笑:“怕被你甩。”   这答案不算虚假,但也不至于威胁到小曦的安危。怕你说两年期限一到,就要离开,当你已经融进我灵魂以后。这是实话。如果,对方不是用你威胁我,而只是制造误会吓跑你,就算我满世界的寺院古刹找你,至少你是安全的。   不知道是因为烧着,还是别的什么,总有一种垂死的期待在安远胸口鼓荡着。或许是从于宁拿出他所有档案资料开始,或许是在耔阳“忠告实情”以后,安远心里的不安,不是因为终会到来的殊死一搏的悲壮,而是,幸福幻灭的怅惘。所以,明明可以说些“怕蛇,怕水”一类无关痛痒的话,他却说出了怕她甩了他。   是潜意识里已经想要推开她了吗?明明手里还把她抓得紧紧的。   “这算是我的特权吗?”小曦逗趣地问。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惧怕他?什么时候确认了自己爱上了他?这些细节,她还需要慢慢回忆确认一下。   “包你屡试不爽。”安远嘴里打趣回应,却满脸平静地看着兰素曦,“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小曦微微皱了眉头,他突如其来的消沉,她心跳猛地一滞。   *——*——*   保姆车里的耔阳扯下一侧耳机,重重踹了一脚面前的矮茶几,钢化玻璃在军靴下应声碎裂。   “谷子,拨两个人,保护兰素曦,从头到尾,两年,原因你自己找。”耔阳拨通了欧阳谷的电话。   “不是吧?老大你自己的人呢?我这边跟两个大案,主力都派出去了。”欧阳谷趴在地板上逗弄新捡回来的加菲猫,不自觉抬起右手狠搓了一下精短的头发。   “我要方便还找你?不行你就自己去!”耔阳口气不善。   “地主家真没有余粮了……”欧阳谷盘腿坐起,有点沮丧,这老大惹不起,何况他有命根子在耔阳手里呢。   “行,以后你家猫崽子惹了麻烦别找我!”耔阳直接挂了电话。   很快,电话回拨回来,欧阳谷在电话那头骂:“草!祖宗!等她年底转这边儿来看我还认识你!”   耔阳歪着唇又抿了下嘴角:“她能顺利转了再说。这么早暴露弱点,以前怎么教你的?”   “你大爷!得了便宜还卖乖!等你有了牵绊那天看我怎么收拾你!”欧阳谷嘴硬,早就缴械投降了。   “等吧。”耔阳冷哼一声,再次挂断电话。   等他有牵挂?从幼儿园开始培养吗?还是从基因库里培育一个?他41的时候,恐怕不会有兴趣找14的。当然,这只是气话而已吧。   *——*——*   “我买了明天晚上的票去谛海。两个下铺。”8月28号早上,安远神清气爽地起床,在浴室做完半个小时的俯卧撑,冲了澡出来,看见躺在床上发呆的小曦,她幽幽地说。   “你刀口还没完全长好,折腾感染怎么办?我下个月休假,等你好利索再去吧。”安远没想到小曦会坚持。   “你不是说严晓军和林汐妍要下个月9号登记吗?快的话,能在他们登记前把照片赶出来。”小曦神情坚定。   “他俩暂时不办婚礼,婚纱照的事儿不着急。”安远心里很堵。他从来没怀疑过小曦,一刻都不曾。   但是,兰君,她又来搅和什么?   “小姨打电话说照片很着急,让我抓紧给她。”小曦咬咬嘴唇,说实话了。   “你没跟她说你刚手术了吗?”安远的隐怒一触即发。   “小姨她累病了,让我赶紧拍完照,过去帮她张罗一下。”小曦的鼻音很重了。   反应还真快啊。安远被打了一记窝心拳,憋闷得呼吸都有点儿困难。   “你哪儿都不许去!她愿意折腾让她折腾去!我就不信没了你,没你几张破照片,她还能活不下去了?”安远怒不可遏。   小曦一旦被带出国,他就真的完全被动了。他没想到,对方会出这样的损招。还是自己思虑不够周全啊!他怎么可能不气恼、不沮丧?   小曦愣住了,看着安远很久,她才怯怯地问:“安远,你还恨小姨当初挖苦过你?”   “我有那么无聊吗?”安远调整呼吸,“小兔子,你身体要紧。要不你说,你要什么样的照片,我找朋友帮你拍。”   “小姨想要让我拍航母。她说站在港口就能看见。”小曦斟酌着兰君的话,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对安远和盘托出。   安远一拳砸在墙上。这是明着来了!摆明了拿小曦威胁他!   小曦不明白安远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儿,她想下床看看他,却吓得呆坐在床上直掉眼泪。   “小兔子,你知道航母算什么?”安远骂了自己一句,而后转身心平气和地坐在小曦对面,把她拉进怀里解释说:“虽然很多人在议论了,但是,国家一天没有对外公布,有关航母的所有事情,议论、散播一切消息,都属于泄露国家机密。”   帮小曦擦眼泪,安远很无奈地说:“小姨居然让你拍航母照片!就算你没被当场按住,照片只要刚一发到境外去,你这边就会被国安局叫过去喝茶了。”   小曦惊觉,她看着安远的眼睛有些空洞无神:“可是,小姨她,为什么……”   “不是她被人利用了,就是她受人控制了,或者,你更愿意相信她是个间谍?”安远其实并不怕在这个宿舍里谈论这个问题,既然大家都已经挑明了。只是,怕小曦会痛苦,会接受不了。   “不可能!小姨不是间谍!”小曦挑了这条来反驳,安远气得肺疼,却笑了。   “来,把你的梁叔叔给我画一下吧?我挺好奇这个人的。小姨可能受他影响比较大。”安远哄着小曦画。   小曦点点头,被妈妈熏陶,画个素描对小曦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刚画了一半,小曦突然抬头警觉地问:“你要去举报小姨?”   “你也承认她不对劲了?”安远把热牛奶递到小曦手里:“放心吧,她是你小姨。再说,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我举报,国安让我进吗?我就是好奇,梁叔叔长什么样,将来遇到,也能认出来。”   小曦居然信了。   等安远煎了两个荷包蛋回来,小曦举着素描给安远看。安远愣了。   “他答应过帮你找爸爸吗?十年前。”安远轻声问小曦。   “嗯。”小曦点点头,而后惊讶地看安远,“你怎么知道?”   “小兔子,你到底是谁?”安远问得有些无力。   其实,安远不介意被安排了的一切,以国家的名义。但他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被安排了和小曦的感情,一步一步,不差毫厘。   没错,原来,梁叔叔,就是牺牲在安远眼前的第一个“幽”成员,没错,牺牲前,他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达成一个小朋友的心愿,帮她找回爸爸。   如果梁叔叔是幽成员,他又是兰君的恋人,这就更纠结于这两种可能:要么她是深藏不露的间谍,要么她被人控制了。   而后者的可能性已经极为明显。   根据耔阳的情报,如果兰君只是在安远和小曦见面后被拉进来,那么,他和小曦的相遇几乎就是被人精心设计的。   是谁呢?会是谁呢?   拉他进入国安,让他看到了牺牲前的“梁叔叔”,推荐他进入“幽”的保密项目,设计他认识了小曦……这一切,安远几乎不敢再想。   然而,脑海中靳永那慈祥的笑脸,却几乎把安远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我……有次坐火车,好像见到过这个人,和他聊天来着,他当时说,要帮个小姑娘完成心愿。”一个谎话,安远编出了一身汗。   “真的吗?什么时候?他去哪儿了?能找到他吗?”小曦几乎是惊喜地呼叫出来,刚才的委屈全都忘了。   “多少年的事儿了!谁还记得!要不是我记忆力好,他长什么样儿我都忘了。”安远故作轻松。   小曦很有些失落,在床沿上呆呆地坐着。   安远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问:“你不是好奇那个鸡蛋怎么做的?我教你吧。”   小曦红着眼眶,却满含期待。   安远笑笑,把剩下的醋酸和硫酸铜拿出来,一边拿着一个鸡蛋操作,一边心无旁骛地讲解:   “二战的时候,有个德国妇女每天都会越过分界线去看望在法战区的弟弟,因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女人,所以,反间谍人员在盘问她的时候根本没怀疑她。”   安远用牙签占了醋酸,一点一点很细致地在鸡蛋上写字。   “有一天,她返回时提了一个篮子,里面只是一些食品,煮鸡蛋、面包、黄油之类的东西。反间谍人员熟路地跟她打招呼,她总是往返,他们已经跟她混个脸熟了。那人随意拿起妇女篮子里一个鸡蛋,一边跟她聊天,一边把鸡蛋抛着玩。”   写好字,安远把鸡蛋拿到窗口晾干。   “没想到,妇女看他抛玩鸡蛋的时候非常紧张,这个反间人员就起了疑心,仔细看了一下鸡蛋,鸡蛋没有破损,只有一片淡淡的白色痕迹。于是他把鸡蛋细心地剥开,发现蛋清上有特别小的符号和字迹。”   看小曦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安远摸摸她柔顺的短发说:“你猜那是什么?”小曦摇头。   安远平和地笑笑:“放大破译以后,大家才发现那是英军的布防图,上面甚至还有各师、旅的名字。”   看小曦迫不及待地盯着鸡蛋看,安远继续说:“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因为醋酸和蛋壳会发生化学反应,用硫酸铜煮熟鸡蛋的过程中,字就会通过蛋壳被吸收,印到蛋清上了。”   小曦得知玄机后,先是惊喜崇拜地看着安远,而后,很快,她垂着眼哽咽着说:“梁叔叔,不是间谍。”   安远失笑:“当然不是。”他是“幽”,他用他的生命履行了他的职责,他怎么可能是间谍呢。   “那……你……是?”小曦都快把嘴唇咬破了。   “你中学化学课没学过吗?笨兔子!”安远怜爱地弹了小曦的额头一下。   “好像学过化学式……”小曦努力回想着,碳酸钙,醋酸,似乎是可以反应的。   “那不就得了?”这现在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虽然二战的时候德国佬用了很多次,后来几乎是屡屡被侦破的。但他没必要告诉小曦这些的。   “可是小姨……”小曦还是垂着头。   “我明天给她打电话,就说你身体不方便,拍不了。你想办法劝她回来,有什么话,最好当面说。”如果她能回来,一切就都容易得多。   那一晚上,小曦一直很沉默。虽然安远已经尽力在开导她了。   第三十六章 奔谛海   第二天一整天,安远都在不断地给兰君打国际长途,但是她手机一直关机。   这几乎验证了安远的推断,兰君被控制或者被胁迫。否则,堂而皇之出来找借口拒绝回国也就罢了,何必要玩儿消失呢。当然给小曦造成焦虑施加压力也不是没可能的。   但终究航母照片肯定不是他们的目的,否则随便找个谁到港口拍一拍就行了,何必逼着小曦去?   只是为了架着他去一趟谛海吗?   明处的人总难免被动,安远若有所思地盯着墙上的布艺花——实际上是固定花的工字钉——看。看了又看。   安远一直在考虑,小曦的利用价值除了胁迫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   比如,小曦和幽,是不是有着某种隐含关系?安远就差怀疑小曦是不是兰淼亲生女儿了。   到了下午四点,家里弹尽粮绝。安远本想要个炒菜送上来,但小曦却很没胃口的样子。安远想了想,还是换好衣服出门买菜去了。   “乖乖躺着,小姨的事儿交给我。保证帮你弄得明明白白的,行不?实在不行我找人帮你照几张。”安远耐心地劝。小曦点头答应了。   五点五十回到家,小曦不见了。   安远眼睛简单扫了一下写字台和衣柜,直接奔出了家门。   为什么不信我?!   其实安远最气怒的是这个。   到了楼下订票点儿,兰素曦手里唯一的售票点儿电话就是这里。说起来还是安远某次回家自己来这儿要的名片,说以后出行方便订票。没想到,倒是给小曦派上了用场。   安远问:“兰素曦订的票。”   “取走了。”售票员直接回答。因为一个小时之内的事儿,印象很深。   “应该退过一张吧?我要退的那张。”安远并不意外,他只是来取票的。   “没有,两张都拿走了。”售票员答。   “那我要同车次的,再来一张。”安远深呼吸。   “没有了,暑运返程高峰呢,这个时候才买,铁定没有了。”售票员耸耸肩。   “站票。”安远必须保证自己能上的去车。   “没有,去谛海的都是卧铺。”售票员摇头。   安远气得直接打车飞奔去火车站。   还好,火车是晚上七点。安远在西直门果断转了地铁。   *——*——*   “喂,你家那小丫头也太不老实了,往城外跑什么?这让我怎么跟啊?真有点儿急事儿都回不来!”欧阳谷一边开车往车站赶一边抱怨。   “好跟还用你?”耔阳的路虎跑在去谛海的高速上,遮阳帽压得很低。他必须在安远到谛海前做好一切准备。   说来他倒是不反对安远去一趟谛海,与其一直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探个究竟。只是想想小曦和兰君,他也头疼。   “嘿!”欧阳谷瘪嘴:“这算夸我吗?”   “看你表现吧。”耔阳对小男人们“撒娇”性质的闲聊一向很有节制,迅速挂了电话。   欧阳谷撸了撸脖子,嗓子眼儿怎么那么痒痒呢,真TM想骂人啊!自古娇娥在畔的英雄都难免气短,想想近在眼前的团聚,欧阳谷只好认栽。谁让咱在人家屋檐下呢。   梁筌则跟在耔阳很远的身后,拉着一个去谛海的长途客人,正在天南海北地神侃。   那客人也不示弱,嘴角白沫横飞,军事政治经济教育医疗,俩人在侃大山上属于同一级别。   口干舌燥的时候,客人摇头感叹:“怪不得人家说能跟我们东北人吹上牛的就只剩你们北京人了。”   “您还别说,今儿哥儿们还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梁筌把车开进服务区,解决晚饭去。   *——*——*   安远几乎最后一个跑上了车,拿着一张送站站台票。挨个卧铺找小曦,走到第八个车厢的时候,才看到低着头攥着两张车票掉眼泪的小兔子,安远真是又气又恨。   “唉,送站的,赶紧下车!马上开车了!”乘务员疾走过来,就要拉安远下车。安远一屁股坐在小曦身边抢下票:“我有票。”   小曦惊讶的抬头,看着湿了T恤前后襟的安远,一时无语。   “小姑娘,恁印戏(你认识)这小伙儿吗?”乘务员的确是满口海蛎子味儿。   小曦默默点了点头。   乘务员觉得气氛不对,把乘警招呼过来:“恁别害怕,说实话。警察在呢。”怎么看都像是安远在胁迫小曦。   小曦头埋得更低,“她是我老婆。”安远无奈接口。   乘务员询问地看小曦,小曦点点头。   乘务员这才狐疑地走开。   安远慢慢等身上的汗消了,心里的气也消了,才拉着小曦的手说:“走吧。”   “去哪儿?”小曦紧张地往回抽手,怕他下一站强行带她下车。   “去餐车吃饭。我不喜欢吃泡面。”安远沉着气答。   小曦低着头,眼泪又砸下来:“对不起。”这好像是小曦第一次骗安远吧。   “可能要是你想杀人,我都会给你递枪。”安远无奈地笑笑。“但是,我会把着你的手,帮你瞄准。”   看着小曦脸上的愕然,安远甚至是慈爱地抚了一下她的短发,指尖的发丝陡然在她细嫩的脖颈处消失时,安远柔声说:   “把头发留起来吧。我也想给你绾一回长发。”   绾上了,你就再也跑不掉了。   小曦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饭后电话通知严晓军来接站,一夜无话。   其实也不是完全无话,只是没有情话。   安远提醒小曦说:“晓军的驻地附近,一切军事设施,包括穿军装的路人,绝对不能拍照。至于你说的航母,回头我带你去码头看看。”   这一次,小曦答应了。随后小曦拉着安远的手问:“我们真的会被当间谍抓起来吗?”   安远笑笑,“你拍了这些年照片,老师没对你们进行过安全教育吗?”转移了话题。   小曦摇摇头。其实她们连正常的课都很少上满,有了获奖作品就是王道,有人能买她们的照片就是人道,谁会关心照片是不是构成了涉密,是不是会泄密呢。   “摄影记者的手里,其实掌握着这个国家很多隐性的机密。”安远把小曦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还好小曦瘦小,两个人挤在窄窄的铺位上,倒也协调。   “你们手里的照片,不但可能暴露很多社会经济的信息情报,还有可能被当做最有利的证据作为舆论战的弹药。”   “比如航母,你希望中国有吗?”   “嗯。”小曦轻声回应。虽然她很少关心军事政治的事情,但是航母是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的象征,这点小曦还是懂的。   “外国会期待咱们有吗?”安远循循善诱。   “可能不会吧?”小曦判断。   “所以,如果在码头就能看见航母,为什么外国记者不去拍?反倒鼓励中国人去拍呢?”安远的问题小曦的确没考虑过,她摇摇头。   “这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一个中国人的身份。这样东方威胁论才能更可信,这样对中国军费开支的质疑才会更‘合理’。”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小曦总是觉得什么怪怪的,但又不明白什么事儿奇怪。   “因为我喜欢看新闻啊。这叫博闻强识,懂吗?”安远刮了一下小曦的小鼻头。   “我只听说过照片新闻作假的。新闻课上学过。”小曦果然很好骗,顺着安远的思路开始回忆头脑里零碎的知识。   “把尸体码成排假装死了很多人那个?”安远笑问。   “对啊,你怎么知道?”小曦惊讶地问。   “拍摄角度造假。这个是经典案例,我怎么就能不知道?还有照片人物造假,照片内容解释误导等等的。”安远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小曦,已经准备哄她睡觉了。   “两个铺位不睡,偏挤在一起,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浪费。”上铺一个中年妇女啧啧议论。   正巧火车到站,上来一个五十岁的老人,老人行动很缓慢,沉默地仰头看了看上铺,坐在了边座上。   “大娘,上铺吗?”安远问。   老人点点头。已经打算在边座坐一宿了。   “你睡我的铺吧,晚点儿我上去睡。”安远一说话,迷迷糊糊的小曦倒是更精神了。   “那怎么行啊,有价差呢。”老人有点面露囧色。   “没事儿,我喜欢上铺,清静。”安远宽慰老人。   老人也知道了小伙子的好意,从兜里掏出两个红皮小护身符:“小伙子,你人真好。佛祖保佑你们。”   安远犹豫了一下,本想拒绝,看看老人,又看看怀里的小曦,“呦,这得随缘吧?”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百元钱。   “不用,小伙子,这是我送你们的。”老人倒是有些难为情了。   “没事儿,这是规矩吧?当我们行善了。”安远把钱塞进老人手里。确实是行善的,一看就知道老人拮据,这样的施舍倒是合情合理。   “年轻人就是好骗啊!”中年妇女翻了个身,嘟囔。   老人握钱的手抖了一抖。   安远对着老人安慰地笑笑,转身帮小曦把铺位铺好,让她睡觉。   “睡不着。”小曦拉着安远的手低声说。他的怀抱很舒服,还想他抱着,只是说不出口。   “你得好好休息。要不,再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睡觉?”安远语调里全是宠溺,把手盖在了小曦眼睛上。   “就说啊,有一个大通讯社的驻外摄影记者,有一天突然被米国安全局的人带去喝咖啡了。摄影记者就非常不满意啊,说你们凭什么抓我?”   “安全局的人审了他好久,都审不出情报来,见不能坦白从宽了,安全局的人就直接把他带到电脑前,把他之前往返于通讯社的照片随便调出来一张,调整像素。”   小曦拉开安远的手,好奇地盯着他看。   “看来我这故事选的不好,反倒让你睡不着觉了。”   “然后呢?”小曦忍不住追问。   “原来,在像素的比特率放大以后,照片的水印里就显示出了文本文件。然后那个摄影记者就哑口无言了。”   “我……我不会出卖国家机密的。”小曦终于上道了。   “嗯!睡吧!你会是个好的摄影记者。”车厢里熄灯了,安远俯身在小曦的脸蛋儿上吻了一下:“晚安了,宝贝儿。”   小曦心里一阵莫名的电流穿行而过。   番外二:谷落平阳被猫欺   《曦色撩人》虽然写的是小安子跟小兔子滴事儿,可是木有想到啊,阳仔却成了最“撩人”滴孩子,于是便决定来一篇“天外飞仙”给大家黑啤一扎!哇嘎嘎……   不过,他注定还是个“龙”套。借来涨涨人气。   大家表拍砖啊!   故事发生在四年前。耔阳三十岁,欧阳谷二十四,梁筌当年才十四岁。谁没个过去呢,青稞酒,好喝。   那是耔阳最惬意的几年,拓宇还在,“小六义”在幽所向无敌,横扫一片。   太阳还没捞着露个全脸儿,籽阳便已经完成了今天的运动量,霞光映着他瘦削的脸,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简单的冲了个冷水澡,籽阳换了套蓝剑的制服,上头要求着装整齐的迎接新一批的“菜鸟”。虽然,当时的蓝剑还在秘密筹备阶段,但是制服做得还是挺像回事儿的。   “这制服真TM板人!”籽阳用手拽了拽领口,嘴里咒骂着。   车门打开,几个青涩的少年被阳光晃得微眯着眼。到了?作为蓝剑最优秀的精英,他们对所谓的特殊训练有一丝期待,更多的是一种——鄙夷,对,鄙夷。试问什么人有资格对他们这些精英中的精英进行特殊训练?这是他们应该拥有的自信和霸气。   “真是一群菜鸟!”   欧阳谷等人还没等有所动作便见一个碍眼的家伙挡住了车门,也挡住了有点刺眼的阳光。居然还有人说他们是菜鸟,真是不要那张大脸了。   “这个强度的光线就要眯眼睛,真正的战斗你们已经去做阎王的女婿了。真不知道你们以前是怎么训练的。”籽阳有些失望,转身向训练场走去。“下车!负重十公里计时开始。”   “哥几个拿出真本事让这个自大的家伙瞧瞧!”欧阳谷说着便拎起背包冲了出去。   “咱是谁啊!”其他五人呐喊着跟上,从被层层选拔那天起就没人敢这么轻视他们,哪怕是此次特训的教官也不行。一个还处在耍酷阶段的“幼稚”家伙。   站在树下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场地里玩命奔跑的六个“狍子”,只要傻狍子才只会这么疯跑。特警不是光靠拼体能,耔阳摇摇头,心里更惦记的是拓宇他们执行的任务。   虽然对于上级的安排籽阳向来都是无条件的服从,但是他谁愿意守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袍子呢。小筌子今天第一次参与任务呢,虽然只是观察哨。   眼看着袍子们一个个奔袭到了终点,对讲声起:“大哥,我们回来了。二哥挂彩了,你过来看看?”梁筌的声音。   耔阳很不爽!梁拓宇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真的不适合再出大任务了。   “你们,两两对抗。我只要三个。输的立马背着行李走人!”基础不过硬,留下来就是送死。   “我们只是受训,你没权利赶人!”欧阳谷一肚子气。脚刚着地,连宿舍都没分,现在就要赶人,他以为他是谁?带个墨镜了不起吗?摘下眼镜迎着太阳我看你眼睛能瞪多大!   耔阳不耐烦地斜了一眼欧阳谷,嘴角已经压成扁担了。“那个谁,你怎么的?不服?我告诉你,我们这儿随便找个种花的女的都比你们强!”   着急走,正好小师妹在,利用一下不为过。她确实是个种花的,只不过人家老爹怕她出去伤人,侍弄下花草养养心性。   耔阳朝着树后一个口哨,原本空无一人的林子里闪出一个身影,还没等大家看清,人已经轻巧地伏在耔阳肩膀了。   “把你猫爪子拿下去。”耔阳抖了抖肩膀。   叶猫儿贴得更紧了。“哥,有何吩咐?”   “帮我收拾一下,留三个,剩下的打发走。我一会儿回来。”耔阳伸手把软弱无骨的身子扶正。   “不用两两对抗了,你们六打一,人她来选。”耔阳转头对猫儿说:“下手别太重,都是雏儿。”   “得令嘞!什么奖励?”猫儿拉着耔阳的胳膊,不放人。   “糖醋桂花鱼!”耔阳无奈。有的女人可以用男人打发,有的女人就只能用吃的打发,比如眼前这个。   “成交!”猫儿媚笑,松手,接过人员名单,扫了一眼。   “哥儿几个,来吧,被这么多帅锅一起上,猫儿今天很欣喜哦。”叶猫儿软声细语,惊起了六个大小伙子一身鸡皮疙瘩。   玉指一指欧阳谷,“小锅,你最帅,我看好你哦。”一个媚眼砸来,欧阳谷打了个冷战。这TM什么世道!欧阳谷心里暗骂。   “小六,上!陪妹子练练拳脚。”欧阳谷不信邪,这么个黄毛丫头,不过十七八岁。小六是全国散打冠军,收拾她绰绰有余了。   “这么的吧,我看几个小哥也施展不开,咱们玩儿点刺激的,谁先被摔谁算输,输的脱衣服,一个跟头一件儿。”   被猫儿这么一说小六反倒有点儿放不开了,毕竟咱是特警,不是流氓,是党教育出来的人民警察。而且这姑娘穿的跟内衣模特似的两个跟头就得裸\奔,这哪下的去手啊。回头见欧阳谷对他点了点头,便拉开架势,谷哥点头了就必须尽全力。   轻蔑的扫了一眼五个已经被摔得爬不起来脱得只剩小内的雏儿,猫儿微微喘着,眼里荡漾一丝春意看着欧阳谷,“小哥,自己动手还是奴家来?”   欧阳谷盯着对面猫一样的女孩儿,心里更多的是郁闷。这小妮子的实力看着也就和老三差不多,可是每每关键时刻就会用身体的敏感部位自救,然后来招狠的把那哥五个撂倒顺手把裤子扒掉。欧阳谷打从娘胎里出来第一次有了如临大敌的感觉。   “小哥这么心急啊?”猫儿边说边脱掉外衣,露出里面缀着淡粉色草莓的卡哇伊文胸。她没想到这个装大尾巴狼的雏儿居然一个照面就把自己放倒了。   扭动着柔软的身体将衣服往天空一抛,猫儿便扑了上去。欧阳谷嘴角上扬,也不闪避,直接探手去抓猫儿的肩膀,准备一招将这小妮子制服。虽然对于那哥儿五个的凄惨遭遇很是愤怒,可谷哥的绅士风度还是有的,总不能真让这小丫头也脱-光-光啊。   眼见欧阳谷的狼爪子过来,猫儿不紧不慢,将960高地向前一送,只等着欧阳谷避让的档儿,把这个还有两下子的家伙放倒,大小姐的衣服可不是随便脱的。   可是……   怪只怪距离太近,速度太快。虽然欧阳谷对猫儿的“下流”招式早有防备,可还是没来得及收手,一双大手狠狠地抓在了猫儿露出大半的高地上。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   天旋地转,欧阳谷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仿佛沙袋一样被猫儿嘴里喊着“臭流氓”,一个连环摔,只剩小内的站在地上了。原来,看着身上几道血檩子,欧阳谷无奈地伸手挡了挡眼睛。天知道,他的心跳不是被摔出来的,而是刚才那晴天霹雳的一抓……   “呦嗬,改晒日光浴了?”   确定梁拓宇不是什么大伤,耔阳赶紧快步走回。不是在意那几个雏儿,只是怕猫儿闹出什么麻烦不好收场。   看见沙石地上几个暴汗的雏儿倒不惊讶,惊讶的是猫儿怒红的脸蛋儿和劲霸的打扮。   耔阳噙着笑意努努嘴,猫儿捡起小外罩套在身上。   “留谁啊?”   猫儿狠狠剜了一眼盘坐在地上的欧阳谷,“他必须留下,剩下的你随意吧!”   耔阳同情地看了一眼欧阳谷,而后利落的淘汰了三个,让剩下的三个整队集合:“对抗中,只有敌人,没有性别,没有男女,身体,是最基本的武器。”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吧。   第三十七章 妍家帮   第二天一早,当小曦在干渴中朦朦胧胧地醒来,车厢内的灯已经打开了,有点儿刺眼。想伸手挡眼睛,却发现手被人轻轻地握着,而安远,正边摆弄手机边坐在她的铺边。   “醒了?喝点儿水吧。”安远笑着递过一杯热牛奶。早晨的阳光从车窗射进来,给安远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而温暖的光晕。   小曦真想拿出相机给安远拍张照片,可惜,安远已经缓缓地变换了角度,一记柔吻落在了小曦的额头。   “你在哪儿弄的?”小曦抿唇接过牛奶缓缓喝下,牛奶温度刚刚好,肠胃暖暖的。   “刚有乘务员卖。”安远用手指帮小曦整理了一下有些蓬松凌乱的头发。   “你怎么醒那么早?”小曦看安远不经意间用手搓了一下脸,发现他略略泛青的眼袋,想必他昨晚睡得并不好。   “不抱着你,睡不着。”安远含笑道。不出所料,他定是没怎么睡,小曦微微蹙眉,羞赧得没有接话。   “我去买点儿早餐,你有没有想吃的?”安远掐了一下小曦的脸蛋儿宠溺地问。   “随意吧。”小曦回应。安远摆了个OK的手势,“先去洗漱吧,一会儿人多了。走路小心,别撞到刀口。”又嘱咐了小曦几句,安远才走开。   “小丫头,你真是有福气啊!”对铺的老人坐起来,一边打量着小曦一边说。小曦则正在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原野愣神。   小曦腼腆地笑笑,确实,这一个早上,她从胃里到心里都是暖暖的。   “现在这样的小伙子真是少见了。看你睡得不安稳,这孩子坐在下面守了你一晚上啊。”老人见小曦好像没理会她的意思,兀自讲述着。   “早上乘务员过来卖牛奶,他老早就起来了,不让乘务员大声喊,怕影响你睡觉。”小曦抿唇笑笑,还是没有接话。她知道他对她的好,但是还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夸赞他。   老人觉得自己无趣,住了嘴,拍拍兰素曦的腿:“你们都是善良的孩子,佛祖会保佑你们的。”   小曦盯着手里的纸杯,微笑,脸略略有些发烫。   “奶奶,佛祖会希望自己的弟子结婚生子吗?”小曦不自觉地问出口。   “结婚生子那是缘分,佛门讲的是善缘得缘,恶缘得偿。你这孩子,善缘不浅啊。”老人缓慢地说。   小曦淡笑着点点头,起身去洗漱。   无论善缘、恶缘,终是已经结缘。现在的小曦在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以后,反倒多了几分淡然。似是得知我幸,失之我命般释然了。说到底,她始终不信自己能成为一个有福之人,于是自顾自认为老人是因为受了他们的恩惠而说些吉祥的话而已。   “大娘,我零钱找不开就多点了份儿,你跟我们一起吃吧。”安远把早餐放在小餐桌上,摊开来给老人推到面前,粥、茶蛋、咸菜、烧饼,每样都是三份儿。   老人嘴里讷讷地说了句“谢谢”,拉了拉安远的手,神色复杂,却欲言又止。   安远轻松一笑,给洗漱回来的小曦让位置,把她圈进怀里,逼着她吃了两个茶鸡蛋。   临下车时,老人又是沉默地看了一眼安远和小曦,而后急急忙忙下了火车。   “总觉得她有什么心事。”小曦低声对安远说。   “别瞎想。”安远捏了下她的小下巴,而后对着窗外接站的严晓军和林汐妍招了招手。   下车前小曦跟安远商量,自己手术的事情不要告诉严晓军和林汐妍,怕他们会有负担,照片也拍不好。安远勉强点头同意了。但是下车后没走几步,林汐妍就看出了兰素曦的异样。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林汐妍挽着兰素曦的胳膊小声问。长兰素曦两岁,林汐妍自然把她当做妹妹照顾。   “我……”小曦正踌躇,谎话,她说不习惯。   “大姨妈来了?”林汐妍瞪着大眼睛猜测,声音不自觉大了。跟在她俩身后的严晓军不自觉地一顿,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安远则上前一步正要替小曦搪塞,小曦已经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汐妍在某些方面神经确实比较大条,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异样,她紧接着又说:“啊,我再过几天也快了。唉,女人啊!你是不是没带卫生巾啊?我包里有备用的,我带你找个卫生间换上吧?”   小曦的脸更红了。   “咳,”安远轻咳了一声,淡笑着上前揽住兰素曦的肩,“她换过了。”   兰素曦凝眉瞪向安远,手在他腰上拧了一下。   “哎呦……”安远故意大声嚷嚷:“老婆,你家暴!”   兰素曦无语,绷着脸快走了几步,被安远拉回来扣到怀里不松手。   “噗……”林汐妍笑着跳回到严晓军身边,“小安子你这老公还真心细啊!”抬头看看憋着笑一脸正经的严晓军:“看没看见!你跟人家学学!”   严晓军搭在林汐妍腰间的手,惩罚性地紧了紧。林汐妍痒得直往严晓军怀里钻。   本来,林汐妍计划让安远和兰素曦住在他们租的家属区公寓楼里,先休息几天,再带着他们玩一玩,婚纱照的事儿不着急,但是安远借口两对夫妻住一个房子“不方便”,而且想要先把他们的婚纱照照了,再带着小曦在谛海单独玩玩,不想被“打扰”,所以林汐妍撇着嘴很不屑地答应了。   于是,婚纱照就在安远和小曦到谛海的当天拍完了。晚上四个人如约到许岚家附近,跟许岚夫妻俩聚餐。许岚孩子还小,不能远走,大家就都就着她,在她家附近找了家还算舒服的谛海老菜馆子。   这是“妍家帮”自上次十年聚会后的首次家属齐全的聚餐。只是少了于宁一人。   而上次的十年聚会就在09年的春节,是“妍家帮”最最失败的一次聚会。   于宁携着大款前来,一副被包养的小三儿样儿,却在安远私下打发了大款后,把对安远十年来求而不得的感情都怪罪在林汐妍对安远的“装傻”上。   林汐妍那时和严晓军的感情正浓,安远也逼着自己退出了她和严晓军之间的感情,只是,席间林汐妍再次提及与安远的无缘,还是生生把安远伤得哑口无言。   安远却在于宁对林汐妍的讽刺挖苦时再次冷然撇清和于宁的关系,致使大家对于宁摆脱大款的“规劝”彻底失效,于宁和“妍家帮”决裂,许岚宣布的“孕事”和“婚事”这双喜之气都被煞得一干二净。   所以,许岚自那以后再也不愿意提起这个“自甘堕落”的成员。虽然,如今的安远已经知道,于宁当初的傍大款,无非是为了搜集些商业情报而已。后来那个土大款公司的倒台也正好验证了这点。但是当时,安远还着实狠狠地骂了于宁一顿的。   “妍家帮”十年聚会,不欢而散。   这里不得不介绍一下“妍家帮”了。   所谓“妍家帮”,“照”过的人不少,核心成员其实也只有林汐妍、许岚、于宁、安远四个人而已。叫个“四/人帮”其实更合适些,只是大家懂的,他们绝对不会起那么个倒霉的名儿。   许岚和林汐妍是小学同学,初中又分到了一个班。许岚小时候有点儿口吃,说话总是被人笑话,林汐妍经常出头帮她打抱不平,于是,许岚自然而然地从小只跟着林汐妍玩儿。   林汐妍和安远初一时是同桌,安远因为刚上初中正赶上父母离异,母亲再婚,非常叛逆,经常有事儿没事儿找人打架发泄,而林汐妍则在安远某次被人群殴时,冲上去死命护住了安远的头,替他挨了不少打。   此后的事儿其实是安远继父暗中出面摆平的,但林汐妍并不知道,打那儿以后她一直以为自己神勇无比,人见人怕,跟大姐大似的。   每次她强出头,总没有太多惊险,这里面半分之九十五是安远在背后帮她摆平,百分之五是人家不愿意跟她计较。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林汐妍冲动又不顾后果的快意人生几乎都是安远给惯出来的,但是林汐妍却从来都只把安远当“小弟”看。直到林汐妍大三寒假,安远表白的那个夜晚。   于宁则是林汐妍怀着春天般的温暖“感化”来的。   于宁因为家庭原因从小性格就比较孤僻,班里几乎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那时候家远的学生中午大部分会带饭,学校有锅炉可以给学生集体热饭。林汐妍虽然家近,但是为了跟同学凑热闹也偶尔带饭。   深秋的一个中午,林汐妍刚一进教室就提着鼻子到处闻,最后在于宁旁边停下。看她小口小口地往嘴里添饭,一把把她的饭盒抢过来。   “你饭馊了!”林汐妍皱着眉担心她吃坏肚子。   “不用你管!”于宁脸瞬间红了,冷冷抢回饭盒,推开林汐妍就要往出走。   林汐妍急中生智把于宁手里的饭盒打翻了,索性把自己的饭盒递给她:“对不起啊,你吃我的吧。”   安远晚林汐妍一会儿进教室,正看见这一幕,无奈地揉了一下林汐妍的头发,帮她把垃圾打扫干净,不忘转身对于宁说:“吃吧,她妈妈做饭很好吃,你尝尝。”   那是于宁记忆里安远跟她讲话时最温柔的一次。   之后,安远把自己的午饭分了一多半给林汐妍吃了,下午第一节下课还出去买了不少零食回来分给她和于宁。于宁就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到安远的,要是她的哥哥在身边,该多好啊。妈妈不会疯,她也有人宠。   自那以后,林汐妍的关心于宁从不拒绝,主动接近了这个三人小组,可是安远却因为早早发现了于宁的心思而对她心生芥蒂,对她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   林汐妍平时就喜欢拉帮结伙,某天看完三国演义觉得结拜的人非常拉风,于是在四人午间出门散步时拉着其余三个对着三根香蕉结了拜。自我膨胀的林汐妍自然要排行老大,大她两个月的安远也就只有让着她,“妍家帮”就在三根香蕉的见证下诞生了。   从1999年结拜,到2009年再聚谛海,每个人都经历了各自不同的转变。林汐妍在严晓军的身边的已经软成一池清水,许岚在学术派老公王力鸿培育下却长成了辣妹子,安远,则变得更加“立体而丰富”了。   至于于宁,本来已经被疏离得很远了,林汐妍却因为安远家里出事时于宁给她打来的一通报信电话中的涕泪恳求而心软了,决定不计前嫌、顾念旧情。毕竟,人的一生没有几个十年。到谛海后,她还时常还会劝一劝许岚不要太过排斥于宁,“她毕竟本质不坏,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然而几个月来于宁和安远夫妇之间的纠葛,林汐妍和许岚夫妇自然都是不知道的。严晓军也因为以后和于宁可能会甚少交集,而没有再深说于宁的事。   在饭店大堂对着实物点完菜,进入包间落座之后等菜的功夫,三对小夫妻自然分成男女两个阵营,聊得十分热乎。   男人们自然都是聊聊工作,而女人们则一边逗孩子一边唠起了家常。   小曦本就不太会和陌生人相处,虽说和林汐妍已经算是很熟了,但仍免不了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略显沉默。也正因为不善交际,在第一次见面的许岚面前,她对回答也难免显得僵硬而清冷。   “哎?你觉不觉得,小曦跟小时候的于宁有点儿像?”许岚跟林汐妍火热地聊着,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声音不高不低,小曦听见了,小曦身边的安远身子不由得一僵。   好巧不巧地,就在这时,一个努力掩藏了清冷、竭力表现出热情的声音从微微敞开的包间门口传来:“呦,这么巧啊,你们居然都在!”   于宁单手推开包间的门,缓缓地门槛里跨了一步,身后露出了西装革履的Lawrence一张油光锃亮的老脸。   霎时,屋子里一多半儿人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了,这些陡然变脸的人包括:安远、兰素曦、严晓军和许岚。   第三十八章 钓鱼宴   “本来还想单独约你们吃饭,没想到这么巧就遇上了。”于宁站在林汐妍的椅子后面,看了一遍饭桌旁坐着的所有人,却突然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认识她。但是,自从去国安局自首,于宁突然就再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那些她曾经认为天经地义的东西,如今她已经不那么坚信了。并不是因为被说服教育,甚至没有人跟她探讨过思想上的对错。只是,当你亲手把包裹自己的外壳一层层剥开,失据的不仅仅是进退的分寸,更是自己与世界的距离。   所以,在自己曾经的同学、朋友、恋人——姑且这样说吧,在他们面前,自己,到底是谁?到底算什么?   于宁的目光最终落在安远的脸上,不是求救,而是带着些许木然。   在国安局那段时间,她住在一个条件还算不错的单间。每次提审,她都言无不尽。不是因为忏悔,而是有那么种难得的释然。原来,坦白对于一个二十三岁的女人来说,是那么自我救赎的一件事。不再提心吊胆,不再自欺欺人,不再故作镇定,不再费力周旋。简单透明地如同一个玻璃杯,清晨的时候,给自己倒上五分之四的清水。   她放弃,所以她解脱。无论生活、生命,还是爱情。   那段日子她突然回忆起安远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你尝尝吧,她妈妈做的饭很好吃。”   那么温和,像哥哥。于宁每每想到这儿,都会对干涩的空气回以一个温柔的笑意。   于是,今天看到安远紧绷的脸,她无端端地,混乱了时空的界限。在满屋子的尴尬静默中,她清淡地微微抿起了嘴角,却不知,那是不是在笑。   “远,中尉先生,原来你们都在,太好了。远,我听说你在休假,没想到来了这里,我和Fiona正觉得缺少游伴,看开我们可以同行了。”Lawrence几步走到于宁身边,热情地用英文跟安远和严晓军打招呼。   本来许岚已经对于宁没什么敌意了,但是看见突然插脚进来毛猴子,瞬间就火大了。没等其他人开口,她冷笑着对于宁说:“呦,这么快就又搭上了一个啊?乔淞南那倒霉小子垮了,你身价倒是涨了啊?都泡上老外了?”   “岚岚……”林汐妍拉了一下许岚,许岚身边的王力鸿尴尬地端起茶杯来连喝了好几口。自家媳妇儿这沾火就着的脾气,为了不当场壮烈,他只有低头不语。   Lawrence竖着耳朵使劲听,但是断断续续只学了两个月中文,他实在是听不懂,只能感觉出气氛不对劲,于是恨恨地紧抿着嘴唇。   上次接近严晓军的事儿搞砸了,Lawrence就已经开始秘密向海啸总部打报告,请求把于宁换掉,说了于宁一大堆毛病。可没想到总部只回了一个简短的消息:三个月内如无成果,你二人需全部撤回。   无功撤回,后果其实挺严重的。这意味着下次可能会被发配到利比亚之类的老少边穷地区遭罪了,所以老贼很气愤,越发记恨于宁。甚至他自己找了汉语老师学习语言,把于宁这个表面上的翻译晾在了一边。他想着不带于宁玩儿了,大家就互不干扰,各显神通吧。   最近老贼手里的股票跌了不少,再拿不到总部的奖金他可真要破产了。于是,他舍出老本四处搭线,有点儿饥不择食。精心布置了一个多月,临来谛海前发现还是带着于宁最方便,于是不情不愿地通知了于宁。没想到刚露个面儿就又被于宁坏了事儿,老贼很窝火,小心脏嘶嘶地冒着青烟,都烤了三分熟了。   包间里又是一阵沉寂的静默。   于宁惨淡又无奈地笑,没有愤怒,也没有往日的冷傲,于宁只是很轻地说了一句:“她是我老板。”   于是,原本气势汹汹的许岚当即没了电。   “坐吧,都坐下。好不容易碰到一起,都好好的吧。于宁,让你老板也坐吧。”林汐妍站起来,把许岚推到小曦身边,让于宁挨着自己坐下,老贼则坐到了王力鸿身边。   “泥好,窝时捞抡是,人时泥痕搞信,晴朵朵管照。”老贼刚一落座,忙对着全桌人磕磕绊绊地做了个自我介绍。生怕自己再因为于宁牵连而被赶出去,老贼极力说得礼貌而友好,油光可鉴的脸上堆满了笑,拿出了自己的汉语杀手锏。当然,这已经是他的最好水平了。   按理说学习两个月汉语,应该可以基本的交流了。但是奈何老贼自己原本是个极端的反华分子,外语倒是会四门,但全是欧系的。他对中国的一切都怀着本能的怨怼,要不是在法国的行动失败急于立功,他也不会被于宁忽悠来中国了。所以,上课时稍微有点困难他就找茬跟老师吵架,两个月换了七个汉语老师,而每个老师都不约而同地从自我介绍教起,所以了,他就只能这个程度了。   但是,极力讨好之下,全桌人却几乎没有买账的。严晓军和安远都微微点了点头,王力鸿还在皱眉思考“捞抡是”是不是那块有名的手表。小曦垂着眼睛被安远轻轻拉着手无声地安慰着,许岚抱着孩子谁也不理……   “本来自己人聚一次就不容易了,更何况有个大鼻子在,不能让老外觉得咱中国人窝里反吧。都给大爷笑一个,好好吃顿饭!”料到老贼听不懂,林汐妍这句话就是说给自己人听,说得很快,也很有气势。此刻倒是很有妍家帮掌门人当年那说一不二的架势。   于宁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林汐妍,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她探身对着许岚说:“岚岚,其实你怎么想我都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了,今儿我是真心想跟大伙儿再吃顿饭。心平气和,高高兴兴地吃顿饭。你们要是觉得老外碍眼,我也可以把他打发走。就咱几个好好吃。”   于宁这几句话说得柔软而诚恳,许岚冷冷地标了她一会儿,开口说:“那好,你自罚三杯,之前的事儿,咱们就当没发生过。”   于宁真的就拿起一瓶刚刚开盖儿的啤酒,直接吹了。这让行伍出身的严晓军都有些惊讶。   老贼更是摸不着头脑,他低声责怪于宁:“Fiona,what’s happening You must translate every word for me. You make me feel helpless.”   于宁放下空酒瓶擦了擦嘴,对着老贼心平气和地解释:“Because we are late, this is the custom that I drink first.”   老贼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远,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打算去哪儿玩儿?”老贼对着饭桌上除了于宁以外他认为最能沟通明白的人问。   “早上刚到。你呢?”安远笑笑。   “我已经来了三天了,但是你知道,Fiona也不了解这里,我们还没怎么玩儿过。”明明刚下飞机就直接奔了过来,老贼却为了降低他的目的性而说了个谎。   “哦,那你们一定挨浇了,前天那场雨下得真大。”严晓军拿着啤酒给老贼满上酒杯笑说。于宁很平静地翻译给老贼听。   “是啊,你知道,我们出门怎么可能带伞呢,等着打车的时候身上都被淋湿了。没想到谛海的机场出租车也那么紧张。”老贼两只手兴致勃勃地比划着。   “咦?”王力鸿抬头看严晓军,刚想说什么,严晓军搭在他肩头的手微微一紧:“我知道你酒量不好,给你半杯,行吧?”   王力鸿疑惑地看了一眼严晓军,迟疑地没再说什么。只听于宁翻译老贼的话。   “你们住哪儿呢?”安远接着问。   “我们住香格里拉。你们呢?要不要我帮你们在酒店预定一个房间?”老贼很热心地说。   “不用,我们已经订好了。在一个临海的民居。”小曦询问地看向安远,安远温柔地低声对她说:“你睡觉的时候,我定好了。”小曦这才回忆起早上醒来看见安远拿着手机,原来,那时不是在玩儿游戏,而是在订房间。小曦心头又涌上一种淡淡的安定感。   “是吗?那么我们也搬过去吧?住得近一点儿也比较方便一起出去玩儿。”老贼像是很绅士地征求于宁意见。   于宁眉心动了动,笑着答应了。   安远打了个OK的手势帮他们在网上预订,顺口问:“听说香格里拉旁边有个Eleven Bar,在谛海非常有名,据说那里的美女很火辣,你觉得怎么样?”   “哦,一般吧,你知道我对女人的要求很高。”老贼很鸡贼地朝安远挤了下眼睛,一副“兄弟,你懂的”的神情。   安远笑笑,心领神会般。最后手指一动对老贼说:“房子订好了,在我隔壁。我帮你交了订金,你千万别忘了给我。”   “好精明的中国人。”老贼笑着感叹。   几轮对话下来,在座人的神情舒缓了好多。只有王力鸿一直咬着嘴唇不说话,深邃地思考着什么。   菜很快上来全了,大家开始开动。几杯酒下肚,桌上的气氛开始热络起来。   大家聊了些过去,互相揭了揭短,甚至拿严晓军、安远、于宁、林汐妍四个人的关系开了些玩笑。但是大家都豪迈了,各有爱人陪在身旁,过去的暧昧如今反倒变得坦坦荡荡、舒舒爽爽了,于宁大方地祝福安远和小曦,连小曦都陪着大家轻轻淡淡地笑了起来。   酒至□处,安远突然先带头声情并茂地表达了对兰素曦的愧疚之情。感谢小曦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嫁给了他。什么都没有,裸婚到现在。他发誓一定要混出了样儿来给小曦幸福。   严晓军也猛喝了几口酒,握着安远的拳头,转而深情地看着林汐妍说:“丫头,你等着,钻戒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你等老公给你挣。”   许是酒桌上气氛使然,连王力鸿都红着脸表态:“岚宝儿,你放心,家务你来抗,世界我去闯!”   许岚一双筷子就飞了出去:“你敢再说一遍?!”   “我错了!”王力鸿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双新筷子:“家由你来当,家务我来抗,世界我去闯。”   许岚斜了王力鸿一眼:“这还差不多。”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一箱啤酒下肚,男人们先后起身去卫生间,卫生间里,老贼拍拍安远和严晓军的肩膀说:“我有些朋友是做生意的,你们要是真想挣钱,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安远笑了,给严晓军翻译,严晓军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再想想吧,原则上,我们是不能做生意的。虽然……只是原则上。”   听完安远的翻译,老贼瞬间眼睛发亮。   王力鸿最后一个进洗手间,探头用英文问:“什么生意啊?”   老贼很真诚地笑着回答:“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介绍个兼职工作,收入保证不错。”   王力鸿兴奋地点头:“OK!OK!Thank you very much!”   老贼很开心,当场要王力鸿的邮箱,说会给他邮件。他看向严晓军时,严晓军笑笑,“我有需要的话,会跟安远要你电话。”   随后,严晓军跟安远默契地先行离开了。   回包间的走廊上,严晓军胳膊搭着安远的肩膀低声说:“这事儿别让妍妍知道。”   安远微微放慢了脚步,看了一眼严晓军,在开门的瞬间,说了一声:“好。”   第三十九章 微雨夜   “你们俩搞什么?带我一个!”晚上九点多,于宁和Lawrence刚坐上出租车,王力鸿就迫不及待地把严晓军和安远拉到了一边低声问。   安远和严晓军都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力鸿,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先说话。   许岚拉着林汐妍快走了两步,小声叨念:“于宁这是转性儿了?要是早这么娴静温良的,没准儿安远早看上她了。”   “你啊!还是当小磕巴的时候最可爱!”林汐妍无奈地戳了一下许岚,眼睛示意了一下远远落在身后的兰素曦。   许岚朝林汐妍瞪了一眼,极不情愿地闭了嘴。   “呵,行啊,你俩不说是吧?那我自己查!晚上回去我就给那个劳伦士发简历!我看他到底想干啥!”王力鸿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严晓军无奈把他拉了回来,“许岚刚生,你现在主要任务是照顾老婆孩子,这事儿就别掺和了。”   “那他真是间谍喽?”王力鸿两眼放光把声音压到最低问。   “可能性极大。”严晓军没有回避,回答得比较严肃,“所以,你……”   “我帮你套他底细啊?没想到人民海军还管反间的事儿啊!你都带着安远了,说什么也得带着我!”王力鸿兴奋得脸有些微红,心里倒是挺不服气安远的。怎么说自己也是个研究生,学历比他高,年龄比他大,要是办起事儿来,怎么也比安远稳妥些吧?   “你跟我能一样吗?你还是学生呢,搞好研究得了!”安远拍了一下王力鸿肩膀,“少跟他联系,小心你电脑被他僵尸喽!回头加我QQ,我给你个独门杀毒软件。”   王力鸿正想反驳,学生也不影响爱国啊!再说,学生也在做兼职挣钱养活老婆孩子好不好?!但安远的目光已经落在不远处的兰素曦身上,她不舒服了?还是……   “改天再聊。”安远拍了一下严晓军胳膊,神色凝重地朝小曦走去。   林汐妍正挽着小曦的胳膊问:“怎么样?肚子还疼吗?”   “还好。”小曦勉强笑笑,脸色略显苍白。   严晓军点头,而后对王力鸿说:“我俩刚才也只是试探一下,真正抓他还得国安来。这事儿我回去还得找领导汇报,你什么都别做,他如果主动找你,你就先拖一拖,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王力鸿认真地点头答应。此时此刻,王力鸿心里涌动着一股豪迈,他突然想高声吟诵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然而许岚已经抱着孩子过来了,他适时地闭了嘴。   “哎?你们这几个大男人扎一起嘀咕什么呢?”许岚奇怪地研究着严晓军脸上的表情,真觉得怎么看他都不像一个婆妈八卦的男人。   “研究男人的事呗!”王力鸿一挺胸脯,口气满是自豪。   “你们把小金库藏谁那儿了?”许岚一瞪眼,把孩子往王力鸿怀里一塞,诈得王力鸿脸色一僵。   “去去去!我还藏女人了呢我!”王力鸿不屑地还嘴。   许岚伸手就在王力鸿腰眼上拧了九十度,王力鸿一声惨叫,立刻服软,“这不是嘛!”王力鸿指着怀里的闺女:“除了你们娘俩,我还敢藏谁!”   严晓军不太习惯看别人打情骂俏,笑着走到林汐妍身边,从挎包里拿出一件长袖外套给她穿上:“不早了,回去吧。”林汐妍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严晓军,甜蜜地一笑。   安远摸了摸兰素曦冰凉的脸,直接把她打横抱起:“她有点儿不舒服,我带她先走了。咱们回头再联系。”严晓军点点头,给他俩拦下一辆出租车。   “真不用住我家吗?小曦要是不舒服,在家里照顾也方便。”林汐妍追问。   “没事儿,放心吧。”安远小心地把小曦放在后座上,自己去后备箱放了行李包,紧跟着上了车。小曦看了看窗外的几个人,想要道别,车子已经启动了。   林汐妍和许岚又简单聊了几句,把从许岚那里借的婚纱还给她,也跟严晓军打了个拼车回家了。   此时,谛海的夜空飘起了毛毛细雨,清润而又迷离。   车上,林汐妍看着淋在车窗上的细密的雨丝问严晓军:“刚才吃饭的时候岚岚孩子哭,我想问你都打过去了。前天咱这儿也没下雨啊?我还晒被子来着呢。”   “嗯?是吗?可能我记错了。”严晓军笑笑,把林汐妍揽在怀里。   “那你是不是很讨厌于宁啊?”林汐妍小声问。   “我讨厌她干什么?”在事情没查清楚前,严晓军并不想对任何人下定论。   “你英语比我都好,Lawrence的话我都能听懂,你怎么可能不懂呢?干啥非要等于宁给翻译啊?”在网站做过英语新闻翻译的林汐妍,自认自己英语水平已经基本过关,但和自家那位翻译过军事方面英文专著的老公比起来,她还是自认菜鸟的,所以,今天严晓军的行为实在让她不解了。   “我军的实力能轻易暴露给外人吗?傻丫头!”严晓军笑着亲了一下林汐妍的额角,“眯一会儿吧,折腾一天了。”身体还在复原阶段,林汐妍确实感觉有点儿虚,靠在严晓军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而此刻正在家里给宝宝喂奶的许岚,回想起今晚的饭局,也猛然抬头问王力鸿:“老公,谛海什么时候开了个Eleven Bar啊?不行,你得带我去看看!”她主要想去侦察一下酒吧妞到底艳到什么程度。   王力鸿推了推眼镜,把水盆端到许岚面前,跟她一起泡脚。   “我今天也第一次听说啊,回头我上网查查哈。可能新开的吧?你别着急,等闺女再大一点儿,我天天陪你去玩儿,好吧?”   对老公的自动献媚,许岚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想,要不是你给我弄了个拖油瓶,如今我还用得着你陪吗?还不是想去哪儿去哪儿?但是看着王力鸿卑躬屈膝的小样儿,许岚终究还是把委屈当唾沫咽下了。   而此刻靠在出租车后座上的安远,已经让小曦蜷腿躺下,头枕在自己腿上,并让司机关了车里的冷风改成了换气。   小曦沉默地闭着眼,微皱的眉头说明她正满腹心事。安远抚摸着小曦的额头,也只是沉默。   他需要此时的安静,他需要时间思考:下面,会发生什么?他又应该怎么做呢?   *——*——*   “哥,你确定周口会出现吗?”梁筌终于还是问出口,伪装成包车游客的耔阳,正半躺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不一定。”车里静默了半天,在梁筌以为耔阳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低沉地说。   “那二嫂她……”梁筌紧张地看了一下车内的后视镜。   “再等等法国那边消息吧。”耔阳把手臂压在额头上,再不想说话了。   可是,可是跟着兰君的人也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了啊!甚至比兰君失踪得还要早呢!虽然不是幽派出的影子,但那名的特警也是在幽受过训的。凭空就失去联系了,十有□是凶多吉少了。梁筌咬了下嘴唇,不敢再想了。   他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梁拓宇回来述职,第一次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出自专用设备,像是在空拍街景时偶然抓到的,焦距在近处的一棵树上,但树后不远处少女清丽的容颜却仍然清晰可见。   “这个姐姐好漂亮。”八岁的梁筌挤进梁拓宇怀里说。   “叫嫂子。以后,让她做你嫂子好不好?”梁拓宇自豪地摇着梁筌问。   “嫂子是什么?”梁筌瞪着大眼睛看拓宇。   “嗯……嫂子,嫂子就是像我一样对你好的——女人。”拓宇耐心地用八岁孩子能听懂的话解释。   因为在幽长大,虽然在体能和技能上是其他同龄孩子无法比及的,但在基本的社会情商上,那时的梁筌几乎只处在幼儿期。   “哦,那好啊!”小梁筌拍着手回答,并认真记下了“嫂子”这个词的定义,那就是像哥哥一样,会疼爱自己的人。   “嫂子,二嫂,她不能出事!二哥已经不在了,二嫂,你绝对不能出事!”梁筌想着想着,视线就模糊了,泪水跟窗外的雨水混杂在一起,都是咸涩的味道。梁筌平稳地把车停靠在路边,点了一支烟。   *——*——*   “我自己走。”小曦轻声坚持。   车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安远预订的住处。临海的高档楼群里鼓荡着强劲的海风,将绵密的雨线吹成了细针,呼呼地刮过人的脸。风口处,小曦的脚刚一着地,整个人就被风带得踉跄了两步。还好被安远及时接住,牢牢搂在怀里。   安远再不由着她,把她抱起快步走到小区的门岗处。   “你就是安先生吧?等你半天了。”一个中年妇女勉力撑着一把大伞,划了卡打开小区的电子门。   “离这儿远吗?”安远用后背顶着风口,尽量把小曦护在胸前。   中年妇女见状,很有眼力劲地把自己的伞给安远和小曦让出半边。   “不远,第一栋楼就是。”   走了十米左右,总算进了楼道,安远一直把小曦抱到了十九楼自己的房间里,放在了沙发上。   “要什么都有,被褥都是新的,按照你的要求日用品和时蔬米面也都备好了,这是超市发票复印件,等你退房的时候一起算就行。我就住十三层1303,有事儿可以打电话找我。你先把你们的身份证给我登记一下。”中年妇女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拿出了身份证识别仪。   “您这儿还挺正规啊!”安远笑道。   “那是,我这可是正规的家庭旅馆,手续齐全着呢。也就是关系到位,警察不入户临检,但这客户登记还是要及时报备的。”说着,中年妇女又麻利地给安远办好了登记手续,而后退出了房间。   关上房门,安远回看小曦,她蜷缩在沙发中,手按着腹部的刀口紧闭着眼睛。   安远默默地去浴室快速刷洗了浴缸,放上水,而后将昏昏沉沉的小曦抱进浴室,让她坐在浴池的边沿上:“现在不方便洗澡,先泡泡腿和脚暖一暖,上身我帮你擦。”   浴缸中暖意渐渐升腾上来,暖流从脚底直钻心脾,小曦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待到小脸渐渐恢复了红润,小曦却再也抑制不住,“安远……我怕……”她靠在安远怀里,哭了。   “嗯,我知道。有我呢。”安远把温热的浴巾盖在小曦背上,轻声安慰着她。   这一整天,小曦的故作坚强、沉默隐忍,他知道,他都知道。他是多想给这个脆弱的爱人一些踏实的温暖啊,在这个微凉的细雨夜,但是,他真的能做到吗?   “兰君,你到底在哪儿?不要再折磨小曦了,行吗?你们,有什么阴招都冲着我来啊,关小曦什么事儿啊!”安远的心无声地沸腾着。   第四十章 玩大的   安远给小曦热了杯牛奶,又陪到她吃完药睡下,才缓缓舒了一口气。看着小曦略略蜷曲的睡姿,安远紧攥了右拳抵着额头。   行啊,既然你们想玩儿,哥就陪你们玩!咱就玩把大的!   安远轻轻起身,小心地关上卧室的房门,而后来到客厅,一把拉过行李包,扯出火车上老人送给他和小曦的护身佛像,紧紧捏着,反复查看。   这两个佛像比市面上常见的冒牌僧侣赠送的佛像要略大且厚,长5cm,宽3cm,厚2mm,质地坚硬,为如来佛盘坐像,装在红色丝绸的包装袋中,丝袋上用金丝线绣着一个卍字,打眼看去,定是由手工刺绣而成。   也正是因为绣袋精致的做工,安远才在老人掏出佛像的瞬间意识到了这佛像一定是有来路的。于是他将计就计收下了佛像。   昨晚安远还对佛像幕后的主人暗暗揣测了许久。今晚的饭桌上,安远特意给小曦夹了些鱼肉和鸡肉。小曦因为之前答应安远除了初一十五等大日子,会陪安远吃些荤菜补充营养,所以并没有拒绝,而坐在小曦对面的劳伦斯看到小曦吃肉,脸上并没有丝毫诧异的表情。这说明他对小曦信佛的事毫不知情。   那么……   安远走到客厅的一个死角,面朝墙面站立,而后手沿着佛像的边缘仔细摸索,在佛像一角处有一个小米粒大小的凸起,安远用力一按,佛像上面浮雕部分轻巧地弹起,现出里面一个小巧的S-M卡。   果然。   安远再检查另一个佛像,却没找到任何机关。   安远进入浴室,将热水开到最大,当浴室中完全被蒸汽笼罩,安远拿出手机,将S-M卡换上,拨通了卡中储存的唯一号码。   *——*——*   “Fiona,我们需要谈谈。”随便在路上找了个还算过得去的酒店,劳伦斯迫不及待地找于宁算账。   “明天吧,Lawrence,我今天很累。”于宁划开房门,想将身后的聒噪隔绝于外。   “Fiona,我们在一条船上,你必须配合我!”劳伦斯气愤得脸色涨红,硬闯进了于宁的房间,而后狠狠将房门甩上。   于宁深吸一口气,右手轻轻梳理了一下披肩的长发,而后平静地看向劳伦斯:“我难道不是在处处配合你吗?”她冷笑着问。   “你总是把你和他们的关系搞得很遭!你总是让我处于一个不被欢迎的境地!你使得我们的行动进展缓慢!你这个愚蠢的中国人,你正在把我拖进可恶的沼泽!”劳伦斯愤怒地挥动着双臂大吼。   于宁定定地看着他,而后微微扯动唇角:“Lawrence,中国有一个俗语,叫做乌鸦只能看到别人身上一身黑。你知道为什么你申请撤换我的报告没有获准吗?”   劳伦斯瞪着于宁的脸,牙齿咬得咯咯响,呼呼燃烧着怒气。   “因为恰恰是你,在不适当的时候询问了关于中国航母的有关信息,过早地暴露了我们本次行动的目标,才导致安远和严晓军对你产生了戒备心理。而我和安远乃至我的朋友们之间的所有摩擦,则恰恰是符合我一贯处事逻辑的行为,如今我的态度转变才会合情合理。来到中国后的一系列事件,无一不在暴露你作为一个谍报人员的致命弱点,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所以,总部判定是你的行动存在严重失误,而非我的。”   于宁说着放下了手提包,缓缓坐在了沙发上。   “所以,就在来谛海的前一个小时,我已经收到了总部的通知,改任我作为本次行动的负责人,你出来得太仓促,不防先回去检查一下你的邮箱。明天早饭之后来我的房间,将你所有的暗线资料整理一下交给我,我会向你下达下一步的行动命令,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你休想!那是我运用自己的资金培养的暗线!”劳伦斯青筋暴起。   “如果你个人资金上有困难,我还可以看在同僚一场的情分上帮帮你,甚至传授你一些炒股的经验也不无不可。莫非,你希望总部知道你挪用行动经费炒股造成了巨额亏空?”   说完,于宁再不看劳伦斯,径直走向了浴室,关上浴室房门之前,她对身后说:“出门的时候,请帮我把门锁好。”   直到门外传来的一声摔门的闷响,于宁才打开龙头给浴缸注水,她自己则倚着浴缸滑坐在了湿凉的地上。渐渐的,浴室内水汽氤氲,一如她此时的心绪昏昧。   *——*——*   “你在干什么?”   夜里,小曦在梦魇中惊醒,却发现身边没有了安远。那一瞬间,她的心像是被翻了个个儿。她猛地坐起身,在一室的昏暗中踉跄着下床摸索到壁灯的开关,不顾刀口丝丝的疼痛,跌跌撞撞冲进了客厅。看到安远正抱着电脑戴着耳机坐在沙发上,她眼中一阵滚热,语调中甚至带了质问。   安远忙摘下耳机,几步上前扶住小曦:“怎么了?我睡不着,听会儿歌儿。”   脸紧紧贴在安远胸前,感受着安远深长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兰素曦濒临崩溃的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她伸出手环在安远的腰间,任鼻尖的酸楚一点点蔓延。   “乖啊,等我关了电脑搂你睡觉。”见小曦没穿拖鞋,安远温柔地抱起她,把她送回床上。   小曦不说话,只是拉着安远的衣襟不肯放手。安远抚了抚小曦的额头帮她擦去虚汗,笑着商量:“三十秒,好不好?马上就回来,你掐时间?”   小曦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难为情,缓缓地松开了手。   安远对她安慰地笑笑:“真喜欢你这样儿。等我哈,马上!”   小曦不好意思地咬着嘴唇红了脸,满脑子的惊吓少了大半。安远飞奔到沙发上拔下手机的连接线,而后将刚才的音频文件以最快速度隐藏,并去除痕迹后关机。   “跟老公说说,刚才怎么了?做噩梦了?”轻拍着小曦的背,安远低声问,柔和的声线像是浸润了皓洁月光的羽毛,轻轻滑在小曦的心尖上。   小曦没说话,而是将头埋得更深,身子与安远贴得更紧了。   “嗯……”安远低低地轻叹了一声,稍稍用力地把小曦拥在怀里。   小曦鼻尖抵触着安远起伏的胸肌,呼吸渐渐地乱了。很多年后小曦仍然无法忘记那个静谧的夜晚,静谧得如同哔哔剥剥地升腾着暖意的炉膛。   “安远……”小曦忙开口,想要找回渐渐凌乱的意识,一开口,声音却软得几乎化掉了安远所剩无几的理智。安远揽着小曦的手,不由得又紧了紧。   “嗯?”安远努力克制着所有的冲动回应。   “你想念你的妈妈吗?”小曦问。   是的,就在刚才,小曦梦见了兰淼。她梦见兰淼去世前的情景,梦见兰淼对她说:“小曦啊,妈妈走后,小姨就是你唯一的亲人。”   “是咱妈。”安远没回答,而是低声纠正着。   “嗯。”似乎经过了慎重的思考,小曦才轻声回应。   安远无声地笑了,并不急着催她能说出那句“咱妈”。只要她肯认,目前就已经足够了。   “当然想!这一忙,又是好几个月没回去了。我正想这次小姨的事儿处理完,带你回趟老家呢。婆媳总要见见面,没准儿妈见到你,病就好了呢。还有,还想带你去看看丹顶鹤。”   “丹顶鹤?我很少拍水禽照片。有什么特别吗?”小曦扬起脸问。   “等见到你就知道了。我的老家,是鹤乡哦。”   安远垂眼看小曦,正遇到她仰头望上来的一潭秋水。那双纯净的眸中,漾着淡淡的涟漪,粼粼中,映的正是他一脸的深情。   安远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在小曦的唇上辗转出了一个绵长的吻。   “快点儿好吧,我发现我的耐力真不怎么样。”深吻过后,安远趴在小曦耳边轻声呢喃。   “讨厌!”小曦用手隔开安远灼人的唇,却依然耐不住阵阵酥麻绽放在掌心。   安远低笑着把小曦揽回胸前:“你乖乖地好好睡觉,不然……”   安远话还没说完,小兔子果然已经软软地嵌在安远身侧不敢再动了。   “不然,我就更难熬了。”安远苦笑着把话在心里说完。   关了灯,安远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着谛海市的完整地图。将刚才电话中人指示的地点定位,而后寻找出到达见面地点的最佳方案。   熟悉自己任务城市的每一条街道,熟记每一个标志性建筑,熟练运用该任务地点的一切交通工具,是一个国安侦察员的基本素质。正是基于这项素质,安远才能诈出劳伦斯根本没有提前到达谛海,也没有住在香格里拉酒店的情报。但,此刻,当这项素质被用来摆脱自己人的监保时,却变得如此的违和。   安远的拳口轻敲了敲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快睡吧。”他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才能应付好明天的阵仗。但声音还原软件中传出的语音,却始终围绕在他的耳边。   头痛,烦闷。因为那语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兰君。   尽管刚才的通话中对方使用了变声工具,但,这点儿小手段,怎么可能难得住安远呢?   不着痕迹地将通话录了音,而后经过声音处理,对方就已经暴露无遗。   电话那端的人不是靳教授,是不是也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呢?   安远为自己的小满足苦笑。   *——*——*   “这小子搞什么?他不知道你们摄像头的位置吗?”此刻,欧阳谷正坐在谛海市特警中队的电子分析室中,回看着安远住所的监控录像。耔阳则端着一碗泡面,和梁筌一起吃着夜宵。   “知道啊!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查这些东西比我都快。”梁筌一边说,一边猛往碗面里面倒辣椒酱。   知道?知道所有摄像头的位置,还把重要线索都避开摄像头?   欧阳谷若有所思地掏出一根烟,刚要点上,看了看打火机,又把烟插到了耳朵上,意味深长地看着耔阳。   耔阳喝了两口面汤,抽出纸巾简单擦了擦嘴,淡淡地说:“配合他行动。”   而后一头倒在沙发上,沉沉入睡。   分析室里,一时间只有小梁筌呼噜噜喝面汤的声音。一边喝他还一边称赞:“谷子哥,你这辣椒酱真够味儿!还有没有啊?给我留两瓶!”   第四十一章 夺命305   安远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小曦还安静地睡在床上。   安远放下怀里的餐盒,直接奔到浴室冲澡,肩、肘、肋下、腿,块块淤青在热水的刺激下尖锐地胀痛。安远皱着眉,咬牙抽吸了几下。最后他直接调到冷水对着肋下正刺痛的地方直冲了三分钟。   “兄弟,别不吭声啊,像你这种搞技术的,能挨到现在已经不错了。”安远用力甩甩头,努力想把那个靠在欧阳谷怀里的女人那句充满同情的话忘掉。但耔阳一张阴沉的脸又立刻浮现在眼前。   “你先回去,明天中午之前把详细报告交给总部。北京那边的处分应该很快就会下来。”这是耔阳今天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勉强打了浴液,除掉身上的尘土味儿,安远用力抽下浴巾。动作过猛,带动了身上的伤,他按着洗手台缓了好一会儿,头上的细汗和着淋浴的水珠滚下额角。洗手台上的镜子蒙着水汽,一片模糊,但是仍能隐约看到他嘴角的一处瘀伤。这块儿是怎么都遮不住了,安远苦笑。   早上起床,先是借口小曦身体不适,安远强行推走了一大早就投宿在隔壁的劳伦斯,而后又回到房间哄小曦吃饱了早饭、喝下放了两片安眠药的果汁。   抚摸着小曦沉沉昏睡的脸,安远在床边痴痴地坐了整整五分钟。   按照原计划,他只需要每星期更新两次防护系统,然后耐心地等待代号为周口的间谍组织头目下一次出现,并在对垒中侦破对方的破绽,并予以合适的反击。   而对待劳伦斯的抓捕,则纯属附带。   按照于宁在医院咖啡厅跟他沟通的计划,他们俩只要能够通过劳伦斯,挖出海啸组织在我国的“海御”项目中布置的全部下线,就已经算是完成任务,可以顺利收网了。   进而,如果能吸引海啸组织的Boss出现在中国境内,无论老大还是老二,那就可以立一大功了。   而且,对劳伦斯的收网行动,其实于宁唱的才是主角,安远只是配合她演一出戏而已。劳伦斯一除,安远在紫宸的日子就可以舒畅很多。至少不会有人再刻意将他卷进什么要命的项目中了,他便可以全力维护系统,熬过这两年中剩余的时间。   但如今,半路杀出个兰君,小曦也被强硬地拉了进来。看着小曦的憔悴无助,安远只有自责。   如果不是他自己半哄半骗地拉小曦结婚,这个无辜的女孩儿绝不会有今天的煎熬。也许连兰君都不会被周口盯上。罪魁祸首,还是安远他自己。   所以,安远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尽早结束周口的游戏。   “小兔子,睡吧。睡醒了,讨厌的事儿就都过去了。”安远吻了下小曦的额头,起身离开。   *——*——*   “海豹,海豹,一组跟丢。”   “报告海豹,二组目标失踪。”   “头儿,那小子没影儿了!”   “刑特警跟丢也就算了,你们也不争气!屁大点儿地方,他还能遁地了?!真他妈丢人!”   早上九点,陆虎车内,欧阳谷一脚踹在前排座椅上,喉咙里冒火。   “干什么?这是我的车!”耔阳低喝了一句,抬手,欧阳谷警觉地闪躲,耔阳却只是看了看腕表,而后又对着电子地图沉思。   “叫你的人就地潜伏。其他人撤到西安路待命。”耔阳语速不疾不徐,冰水混合物的温度。欧阳谷直了直身子,不敢再耍酷。   “你继续开。”红灯一过,耔阳在对讲里命令梁筌,梁筌的车子顺着车流向前滑动。耔阳紧跟着踩下油门、方向一转,陆虎滑进了辅路,他一边开车,一边观察路边的写字楼和商铺。   这个时段,一队女骑警正在市政大楼门前昂首巡逻。这是这座城市的一道风景。英姿飒爽的女骑警在市政大楼前的广场上鱼贯而过,愉悦了很多人。   安远确认了已经甩掉所有的尾巴,便顺着人流挤上了公交车,手机马上收到了短信:不错。人民广场下车。   安远警惕地环顾四周,从商业中心上车的人太多,前心贴后背,有限的视线里,他没搜寻到熟悉的脸。他只好低头迅速打开手机的内置软件,搜索发信人的方位。   搜索完成,IP地址为:天星大厦305房间,注册为一家国际贸易公司。   当然,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座大厦就坐落在谛海市市政大楼的后身,与市政大楼只隔了一道背街。这座大楼里办公的公司,绝大部分与政府各机关有着密切的业务往来。   周一,一层的大厅中飘着星巴克的咖啡香,已经有西装革履的人在洽谈业务。安远绕过电梯,从楼梯间上楼。   三层,各色的办公人员穿梭在长长的走廊内,有人闲适地倚着窗口低语,有人脚步匆匆捧着文件进进出出。据说这里寸土寸金,每个办公间都费用不菲。   305,安远定住脚步,整理了一下衣领,推门进入,房门自动闭合。   “嘶嘶嘶……”耔阳的监听器传来急促而尖锐的声响,而后便回复了嘈杂的背景音。   耔阳回过神来,一脚刹车下去,车前急跑过来的小孩儿吓傻了,呆呆地坐在地上,两秒以后才哇地哭了出来。后排正在做电子预案的欧阳谷抱着电脑一个侧身,后背撞在了椅背上。   “怎么了?”欧阳谷急问。   耔阳抬起腕表,腕表上闪着急促而鲜亮的红灯——安远的卫星定位消失了。   “以我为中心,半径800米范围内,入户搜查!”耔阳紧握着方向盘,汗水迅速阴湿了黑色T恤。   “老大,动静太大了。是不是先通告一下政府部门?”欧阳谷看着耔阳紧绷的脊背,低声问。半径800米,包括了不远处的市政大楼。   耔阳如同入定般静默了十几秒,而后迅速抬头。   “不用了。把你的人集中到天星大厦外围300米待命。本地的刑特警在市政大楼门厅集合,就说有恐怖分子,为了护卫市领导的安全。”   在欧阳谷部署人员的同时,耔阳扣上棒球帽,从后座的道具箱里抽出韩版紧身西服、架上墨镜,而后直奔天星大厦。   那是安远第一次见到周口。   佝偻,像是从好莱坞片场走出来的卡西莫多,如果他不是戴着那副茶色眼镜。   “我的化妆师不错吧?这层皮做了三天,套着还有点儿热,不过我很满意。你觉得呢?”周口没有张嘴,他操作着电脑,电脑的语音系统发出了圆润的声音。   “其实用不着那么麻烦吧?你带个大头娃娃就行了,省钱还透气。”安远很放松地抬腿跨坐在一张办公桌上,房间里六个保镖朝他投来阴寒的目光。   “哈哈,可惜啊,我不喜欢做只知道报喜的傻小子,我喜欢做那个丑陋却善良的敲钟人。敲醒梦寐的世人。”周口配合着电脑中的语音展开双臂,目光灼灼地盯着安远。   虽然隔着茶色眼镜,但这种逼视却让安远不由得跳下桌子向前迈了几步想要对这个人一探究竟。很快,周口的保镖已经拦在了安远身前。   “说吧,三番五次地请爷爷来这儿有什么事儿?”安远耸了耸肩,就近坐在了一张办公椅上,翘起了二郎腿。   “哈哈”,周口大笑,“你似乎没什么底牌跟我讲条件。不过——跟我走,我给你贵族式的生活。”后一句话周口换了语调,诗一般地吟诵。   “拉倒吧,我知道我几斤几两。我可不值那么多钱。”安远撇嘴。   “年轻人,不要妄自菲薄。我相信你的实力。”周口向前探了一下身子,“或者,你提一个条件。用你给幽做的任务来交换。”   “就为了这个?”安远灿然一笑,“不至于为这点儿事儿把我弄谛海来吧?”   “哦?或者你能提供更有价值的交易?”周口的卡西莫多做出了思考的姿势。   就在此时,办公室内警报声起,壁挂的监视器上清楚地看到了耔阳的身影。他刚刚推开了三楼楼梯间的门,正在判断安远可能的位置。他在长长的走廊上缓慢地走,眼看就要走到305房间的门口。   周口看着监视器,冷冷一笑:“小伙子,你失约了。虽然甩开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但是,你还是把最后的信任留给了他。”   周口在他的电脑触屏上轻轻点了几下,硅胶制作的指套似乎已经影响了他手指的灵敏度。监视器的画面切割成左右两面,一面是站在305房间门前沉思的耔阳,一面是和另一个男人捆绑在一起的兰君。兰君身上绑着的计时器上显示的时间正在从9分57秒往回倒数。   “我打赌对这个人的背景,你并不比我知道的多。”周口向其中一个保镖示意,他端上一台电脑放在安远面前。   安远的心猛地一沉,双拳紧握。   “我告诉你吧,他可不是什么公公,他叫耔阳,这是幽给他的名字。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本应该复姓东方。看,我扯远了。”这段话周口打得非常快,看得出,他的情绪微微有些激动。   “他打开这道门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三分钟。只要这道门锁一开,锁芯内的炸弹会自动引爆,他可能连门内是什么都没看到,就已经——‘噗、噗噗……’成为幽第三十一名烈士了。”   “你敢!!”安远刚要起身,便被两名大汉死死地按在了椅子上。正前方,还有一支手枪问候着他的头。   “好吧,我不得不提醒你,还有最多两分钟,快吧,把你给幽做的系统报废。否则,你会看到更多的人像猪肉馅儿一样,瞬间开花。哦对了,不奇怪跟兰君绑在一起的人是谁吗?他叫凌军,是一个只有二十六岁的特种兵,出身海军陆战队。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外任务,他可没你幸运,他到现在连恋爱都还没谈过呢。哈哈……”   第四十二章 为什么   “呵……”听着周口胸有成竹的威胁,安远突然不屑地笑出声来。   随着那声短促的蔑笑,安远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射向周口双眼的目光一点点变冷。   虽然戴着茶色眼镜,周口还是不自觉地伸手挡了一下眼睛。就在此时,安远已再不看周口。   “电脑拿来!”安远握着随身带着的U盘,冰冷地命令递送电脑的保镖。   周口示意保镖执行。   再没有任何对话。安远的U盘一插入电脑,周口就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监视着安远的一切操作。   “K,门外监控消失!”保镖急促的报告让周口有一秒钟的走神,传送耔阳影像的半块屏幕已经变黑。周口迅速切换摄像画面,设在门口和走廊的七个摄像头全部失效。   “准备……”急促下令,周口迅速把电脑切回到安远的操作界面。   “准备撤离”,周口短短的四个字却有一半哽在了喉咙里。   三秒钟,其实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只是眨两下眼睛的时间。然而,就在周口走神的三秒时间里,他电脑屏幕上的代码已经发生了几何倍的变化。   周口焦虑地分析着代码的指向,又是短短的几秒后,当他痛苦地吼出:“把他的电脑抢过来!”的时候,运筹帷幄已经不复存在。   周口猛地扯断了和安远联机的网线,试图阻止安远对他的电脑的控制,并切断安远所使用电脑的网络连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安远不但没有断网,反而僵尸了周口的电脑。周口这才意识到刚才太过放松警惕,居然忽略了安远的U盘就是一个无线网络接收器。   为了掩藏真实的IP地址,并保证优质的传播速度,周口自己使用的是精心加密的无线网络。这本来能很好地延长被锁定的时间并掩藏他的总部地址,没想到却被安远直接利用了。   周口用力拉掉自己的硅胶手模,试图去阻止僵尸程序,但所有程序都已自动运行,他自己电脑操作也被锁死,挽救,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周口下令抢回电脑的同时,保镖们已经扑向了安远。但显然,“抢下他的电脑”这一命令对已经有了各自明确分工以便最有效保卫周口安全的保镖们来说是个比较仓促的任务,且他们对“抢下”这个词的理解出现了分歧。   于是,有两名保镖选择了与安远近身肉搏,另有一名保镖选择了持枪射击,还有三名保镖护着周口撤向了一间独立办公室。   站在独立办公室门口,周口的目光仍在贪婪地盯着安远手中的电脑,做着最后的心理挣扎。他张了几次嘴,在“干掉他”和“带走他”的命令之间犹豫、迟疑。   而此时,安远则抱着电脑在办公桌前左躲右闪,子弹擦着他耳朵飞过,他却还不忘脱下T恤裹上办公桌上的订书器、打孔机之类的稍微有点儿分量物件做了一个“安氏流星锤”,伺机抡圆了朝着对手还击两下。   要说贴身格斗绝杀,这绝对不是安远强项,但他身体灵活、移动迅速,在三十平见方的公共办公区里折腾了将近两分钟,三个训练有素的保镖居然也只捞到朝他身上踹上两脚,保镖们自己则被 “安氏流星锤”砸得脑袋见了血。   “杀了他,把电脑抢回来!”周口顿足叹气,做了最后的决定。   保镖们如同得了圣旨,齐齐朝安远举枪。安远以两个办公桌为掩体,已经做好了背对枪口护住电脑的准备。   还有96秒的时间,程序运行就会结束了。他会及时停止兰君身上定时爆炸装置的运行,并获得兰君和那名特警战士的具体位置,通知相关力量救援;他还可以直捣周口总服务器,瘫痪掉周口的所有网络支持,当然,他还可以获得周口的大量电子数据,对他做最透彻的分析……   所以,宁可吃几颗子弹,也要保护好怀里的电脑!决不能让程序中断!   安远做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此时,“砰”地一声巨响,办公区内烟雾散开,公司的外门被炸开了。   安远只觉得心脏猛地抽痛,一颗无形的子弹在他的胸口瞬间炸开。   “耔阳!”安远痛呼。   是不是刚才慌乱中消息传输错了?否则明知道门锁有引爆装置,耔阳是不可能这么硬闯进来的!   安远借着浓烟不顾一切地朝着外门冲去,看到的却是一个戴着一个猫咪脸口罩的窈窕身影朝他招了招手。安远窒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舒顺了过来。   “周口在里面的独立办公室里,可能有暗道。”安远抓紧时间说了一句,而后抱着电脑冲下楼梯间。   女人象征性地帮安远挡了挡追杀上来的保镖——实际上是因为那几个保镖挡了她的路——并不恋战,一个腾挪,直接跃向独立办公室。   安远刚跑到二楼,就发现三四个保镖追了过来。他只好径直奔向二楼的窗口挺身跃下。为了保护怀里的电脑,安远落地时动作并不规范,刺痛传来,他挫伤了右脚。   而紧追而来的一个保镖明显是有些急了,招招致命。随后又有两个保镖压了上来。安远的闪躲越来越吃力,身上实实在在落了不少的硬伤,疼得有点儿发麻了。还好谷子的人及时赶过来,把他护了下来。   这是一块办公楼内侧的绿植园,躲出打斗圈,安远立刻推开搀扶他的特警,单腿跳到一棵树下。   “掩护我。”安远对身边的特警说,而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程序操作:引爆程序已终止、营救消息发送成功、自毁程序启动……随着一个个信息反馈的出现,安远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他噗通一声躺倒在树下。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射向他,一时间,他只觉得天地开始旋转,眼前有些模糊。   没过多久,耔阳和欧阳谷回来了,听声音。   安远实在不愿睁开眼睛。   欧阳谷在清点人数打扫战场,耔阳低声编造了一个“刑特警在实战演习过程中处理了一起狂恋女友的男青年自杀性爆炸事件”的假新闻,并指导当地刑特警做着最后的消息封锁工作。   那个娇俏的小女人回来时声音有点儿失望,大概是因为周口跑了的缘故。但她柔声唤着“谷谷”的时候,明媚的笑声,满是槐花蜂蜜的味道。   周围的忙碌声渐渐弱了,安远还是沉默地躺在树下。   “兄弟,别不吭声啊,像你这种搞技术的,能挨到现在已经不错了。”猫儿走过来,用硬头皮靴尖儿踢了踢安远半蜷着的腿,这个姿势可以让安远在呼吸时肋下的锐痛舒缓一些。   安远缓慢地睁开眼,视线清明了很多。他深吸一口气撑起身体,慢慢伸展了一下四肢,还好,没伤到骨头。   耔阳走过来,脸色很不好看。   的确,安远所做的一切都在耔阳的掌握之中,然而细节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第一个意料之外是安远进入天星大厦305后,他身上的卫星定位居然消失了。这说明周口至少对国安的侦察技巧非常熟悉,并做了细致的准备。所幸安远在进门前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把特制的监听设备贴在了305企业外门的把手内侧。   正是这样,耔阳凭借回忆安远行动路径并对监听器周围环境的声音分析迅速找到了安远,但同时,他也听出了305外门的异常。   监听器贴在门上,就像医生的听诊器,虽然对门内的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却对门上一切细微的声音变化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即便安远的提醒没有及时发出,其实耔阳也是可以判断出门的异常的。而他迅速封堵所有摄像头,正是为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争取时间。   就在听到门上引爆装置上弦的一刹那,耔阳恍然大悟周口将见面地点设在市政大楼对面的原因——他想用市政大楼里所有的人做他的人质。   于是他迅速通知猫儿来换班,他自己则和欧阳谷带人去市政大楼排爆了。   虽然跑了周口,但挽救了市政大楼所有公职人员的生命,维护了社会的稳定和国家的形象,意义更为重大。所以,耔阳对猫儿的报告并不介意。   只是,当听到猫儿叙述安远当时所处情境的危急程度和安远痛呼着他的名字冲向门口的片段时,耔阳的唇抿得发白,瘦削的侧脸上咬肌高高地隆起。差一点,只差一点儿,他就又要失去一位自己的战友了。而且这个人是他的影护对象!他走向了安远。   安远看着耔阳的眼睛,想笑,笑不出来,想哭,泪流不下来。   “我要靳教授详细的个人资料。”安远哑着嗓子说。   “你先回去,明天中午之前把详细报告交给总部。北京那边的处分应该很快就会下来。”耔阳用了最公事公办的语气,而后让欧阳谷帮安远叫了一辆出租车。   *——*——*   安远用手摸了一下面前的镜子,仔细打量着自己一身的伤,青紫得有些瘆人,但还好躲得及时,只伤了皮肉而已。但今天,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一双一直在背后默默拖着他的温厚的手掌。   “为什么!”此刻,他的泪才伴着全身的疼痛滚落。   “你,你怎么了?!你怎么伤成这样?!”浴室的门悄然打开,小曦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   第四十三章 怀孕了?   “小心!”浴室地滑,安远抢了一步先抱住了小曦。   小曦在安远怀里挣扎着想要撑开点距离,仔细看看安远身上的伤,却被安远紧紧扣在了怀里。   “别动!让我抱抱!”安远低声在小曦耳边命令。   一股莫名的酸楚,是担忧,是心疼,是焦虑,是想要紧紧拥抱,是害怕终将失去……那么复杂的、想要流泪的情绪,小曦清楚地辨明了每一丝鲜明的痛感。抑或是,此时他仍在眼前的、可以触碰的幸福。   脸贴在安远胸口,小曦用纤细的胳膊环抱着安远的腰,紧紧的。   说实话,有点儿疼,当然,更是急于转移身体里那股不受控制的亢-奋,安远下巴轻轻抵着小曦柔软的头发缓缓地说:   “没事儿啊,瞅把你吓的!刚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一小偷,你老公英勇了一把。哎,别看我这样啊,那小偷比我还惨呢!咱出去能吃亏吗?你是没见着啊,要不得崇拜死我!好多小姑娘给我叫好、要留我电话呢!我都没搭理她们!”   “臭美!”小曦被逗笑了,搭在安远腰上的手用力捶了一下。   安远疼得咽了一下唾沫,呵呵地笑了起来。   “小兔子,你说谛海政府能不能发我个荣誉市民啥的?”   见小曦终于肯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抬头看他,安远含着笑故作失望地撇撇嘴:“哦,对了,我刚才忘了留名了!哎呀!失策啊!”   小曦终于还是被安远弄得无奈了,转而拉着他往客厅走。   “你躺着!我去买药。”小曦把安远按在沙发上,正要找东西帮他盖上,转眼看到安远扔在地上的T恤,上面有些破损,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安氏流星锤的战果。   小曦捂着嘴,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呃……我还以为你想吃我呢……”安远扳过小曦的身子,很狡诈地看了看自家正昂扬站岗的小兄弟,又看了看小曦。   小曦又羞又囧,咬着滑到唇边的泪珠,抬手又要打安远。哪舍得打呢!小拳头停在半空中轻轻晃着。安远笑着接过小曦的小拳头,再一次把她拉进怀里。   “别动……”这次,安远的声音低沉幽深,燃起了香醇的蛊惑。小曦的脸埋在安远的颈窝里,清晰地感受着他动脉的搏动。一下一下,似是悠长的钟摆,一下一下,许下恒久的誓言,撩拨亘古的等待。   时间温柔地溜走,本来安眠药的药劲儿就没过,渐渐的,睡意袭来,小曦绵软地偎在安远温暖的怀里,呼吸变得匀长。   为了确保小曦的安全,并让她有充足的休息、促进刀口的复原,当然也是确保小曦不会再被谁利用、突然跑出去打乱安远的行动计划,安远早上起来下的药量不轻。以小曦目前的身体状况,安远估算她至少睡到明天早上没有问题。   但令安远意外的是,小曦醒得居然这么早——至少!至少提前了八个小时!   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从安远踉跄地踏进客厅起,小曦的潜意识就在叫嚣着想要尽快苏醒。   小曦觉得自己在一个梦里,梦里的她却异常清醒。她能清楚地听到安远的脚步声,那深深浅浅、时断时续的每一声轻踏,似乎都踏在了她的心上。甚至,小曦朦胧中已经感受到了安远按压着左肋、倚着房门、看着睡梦中的她时,那疼惜的眼神。   那一刻,小曦想要起身,梦里的她一次次挣扎着坐起来,但每次坐起来以后,她才知道自己仍然在梦里。于是她一次次尝试,最终她滚落在了地上,是刀口的镇痛让她清醒。她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奔向了浴室,看到了身上片片青紫的安远。   而此刻,虽然已经睡着,她贴在安远颈窝的脸上,仍然是湿漉漉的。   “这样才对。乖乖的,再睡一会儿。”安远亲吻着小曦的额头,擦干她脸上的泪湿,把她抱回床上,自己则回到客厅,掏出上车前耔阳扔给他的包裹:一套全新的监听器材,一大瓶药酒。   安远迅速整理好器材,把破T恤扔进垃圾桶。   “可惜了那件衬衫了!”安远暗暗惋惜。   安远本来把那件短袖衬衫罩在T恤外面的,看起来很时尚,又很好地掩藏了监听设备。可惜做“流星锤”的时候顺手把衬衫扔了。那件衬衫是安远从“幽”特训回来后穿的第一件特制衬衫,本来是想留作纪念的。   幽,靳永!一道锋锐的刃光在脑中划过。   安远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开始给自己上药。   虽然有些部位自己上药很不方便,但是,男人身上的伤不是给自己的女人看的。动作幅度过大、扯痛伤处时,安远疼得咬紧了牙,眼里却含着笑。   全部收拾停当以后,安远才穿好睡衣爬上床,搂着小曦——补觉。   *——*——*   “怎么样?”等了将近三个小时,欧阳谷才出来报信儿。见谷子上车以后低头不语的样子,耔阳有些担忧地问。   “哥,兰君没事儿,就是一直不肯说话。”猫儿用力握了握欧阳谷的手,替他回答耔阳的问话。   “军哥呢?他怎么样?”正定向清除耔阳在谛海市出现的所有录像监控痕迹的梁筌,忍不住抬头追问。   “还没醒。伤得太重了,怕是……废了。”猫儿说话很少那么正经,梁筌听得一个机灵。笑容僵在嘴角,梁筌扭过大半个身子盯着猫儿的脸看了很久,才确定她没有开玩笑。   欧阳谷一手抓着寸许的短发,另一只手握着拳头狠狠砸向车门,却被猫儿在麻筋上轻轻一弹,他握拳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   “谷谷,不许耍脾气!”猫儿嘟着唇命令,欧阳谷无奈地低吼了一声。   耔阳紧拧着眉,沉默地看向车窗外。   街灯次第亮了起来,海边散步的行人很多,有人独行,有人携侣结伴。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深浅不一的宁静,有宁静的苦涩,也有宁静的温存,如同挂在天际的,明灭恬然的星子。   可是,人们,你们知道吗?为了这些你或许满意或许不满的宁静,此刻,有一个小伙子,正在和死神抗争。   等待他的也只有宁静。要么宁静地长眠,要么宁静地延续使命。   是啊,肯定伤得很重!   否则,安远截下的视频里,凌军不可能一直处在昏迷状态。那是个经历了大大小小几十场硬仗的孩子啊,是来特训后,“幽”舍不得送回去的好苗子……如果不是被注射了强效药物彻底损伤了神经系统,那必然就是受了足以绝命的伤。   “安排人给小曦报个平安。安远还得在谛海待几天。”耔阳调整了一下情绪,低声说。   “你说,安远出来的时候叫我什么?”耔阳想起了一个重要细节,从后视镜里看向叶猫儿。   “耔阳。”猫儿语气肯定。   “哦。”耔阳没再说话,闭目养神。   车里变得异常宁静,只有梁筌点击鼠标时发出的清脆的咔咔声。   *——*——*   “我说你们行不行啊?你们领导还没有指示吗?这什么效率啊!我今儿在卓越订了好几本儿反间的书呢!”   晚上八点,如热锅上蚂蚁般焦急等待了一天的王力鸿终于按捺不住,躲到卫生间里给严晓军打电话。民兵预备役表示坚决请战。   严晓军刚把来谛海会亲家的父亲严永接到家没多久,正犯愁怎么能让明天到来的丈母娘放心地把林汐妍嫁给自己呢。接到王力鸿的电话,严晓军有点儿哭笑不得。   话说,在不方便直接询问安远身份的情况下,他这个人民海军中尉军官的确是处理劳伦斯这个嫌疑犯的最佳人选,但是人民海军也是人,人民海军也有个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丈母娘……   “呃……我已经把情况汇报上去了,也包括你和安远的知情情况。有了具体安排我会通知你。嗯……你看些反间的书还是挺好的,不过书里的内容需要仔细辨别分析,有些是有戏说成分的。”严晓军点到为止。毕竟关于防间保密的细节,也属于军事机密,并不适合跟王力鸿详细讲解。   不过,林汐妍的朋友,果然,都比较有激情啊!严晓军默默地感慨着。除了安远。   安远……严晓军再次仔细回忆和安远接触的所有细节,兄弟,我对你的推断,没错儿,对吧?   “严晓军,你想什么呢?快来端菜啊!”林汐妍在厨房发令。   “刚才谁来的电话啊?你还跑卧室关上门来接!是不是——她?”林汐妍一边盛饭,一边小声嘀咕着,满脸的醋意。   “王力鸿,他对军事感兴趣,让我推荐几本书看。不信你看我手机。”严晓军没啥花言巧语,他只会一口气把林汐妍酿的醋全喝了,一滴不剩。那一脸的真诚,让林汐妍心里一软。   林汐妍认命地点点头:她的严晓军绝对不是那种藕断丝连的人。她的严晓军,忠诚于党,更忠于“人民”。   而此刻,人民的敌人正一个人在房间里发飙。   总部对于宁的委任信不折不扣地躺在电子邮箱里,他投资的全部股票居然都鬼使神差地跌停。   和于宁摊牌后,劳伦斯回到房间,枯坐了半宿,终于还是滴着心头血把自己精心培养的下线资料整理了出来,一大早就交给了于宁。东方女人果然恶毒!劳伦斯在心里诅咒了她千百回。   转念间,劳伦斯不死心地去敲安远的门,想接近安远来邀个功,结果没说几句话就被软硬兼施地推了出来。   于宁则号称要在房间里看资料,不让他去打扰。   这是劳伦斯五十一年的生命中,最最黑暗的一天。挺尸到中午时分,他决定出门吃饭,顺便去教堂祷告。   因为贪图车费便宜,劳伦斯特意多走了三百多米,找了一辆停在小区门口的黑车。以他的经验,黑车都是可以砍价的。   然而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话是没错的。在谛海转了三个多小时,劳伦斯没想到这黑车居然把送他到了一个远郊区的清真寺。   “我要去教堂!”劳伦斯气得满脸通红,跟司机用英文吹胡子瞪眼。   “这就是啊!”   模仿着劳伦斯上车时做的祷告姿势,梁筌满脸地无奈地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哎呀算了!拉你们老外真是倒霉!大不了我不要你钱了!”转身钻进了车里,他踩上油门——撤了。   成功地把老贼控制在了远离主战场的郊区,听说那边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梁筌对自己今天的意外“收获”很是满意。   *——*——*   “饿吗?我去热热饭。刀口还疼吗?”安远揽着小曦的手臂紧了紧,低头吻上小曦的唇。   “几点了?”四周一片漆黑,小曦顺从地往安远怀里靠了靠。   安远打开床头灯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半。”   小曦皱着眉,沉默。   饭菜飘香,安远对小曦的胃一向运筹帷幄。   但直到拿起筷子,小曦才犹豫着开口:   “安远,我……我是不是怀孕了?我听说怀孕了就会很嗜睡的……”不然我怎么会睡了一天一夜还好像没睡醒呢?一定是!一定是……小曦无助地看着安远。   第四十四章 男儿泪   “啊?——啊!”安远强压下笑意,假装很认真地看着小曦的脸。   “你,有什么反应了吗?”安远夹了一块儿葱烧海参喂到小曦嘴边。   小曦焦虑而无措,满眼盈着的泪水似乎转瞬就会滑落。她只管狠命咬嘴唇,根本没心思看安远,更不用说海参了。   安远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到了抿直的薄唇边。   “如果真怀了,你会打掉吗?”这是安远此时最想问的话。这句话好像比肋下的痛感更真实,这痛感被呼吸拉得很深、很长。   就在不久前,她还哭着要他采取避孕措施。当时的安远还只是觉得可能感情不够牢固,她对自己信任不够。今天呢?安远知道,小曦的心不是捂不热,假如,真的可以赐他一辈子的时间去等。   安远吁出长长的一口气,放下筷子,看着小曦的泪眼缓声说:“放心吧。不会怀上的。要是真怀了,你还能那么顺利地做阑尾炎手术吗?”   小曦先是诧异地看着安远,而后自嘲地笑了。安远揉了揉小曦的头发,也跟着淡淡地笑。   他不再说话,专心给小曦夹菜,专注地看着她恬静地把菜一小口、一小口送进嘴里。   时而,安远会轻轻眨下眼睛,缓缓地眨,每眨一次,时间就闪过几秒钟。那飞旋而过的每一秒,都是子弹擦过耳边的瞬间,都是拳风呼啸而至的瞬间,都是飞跃在指尖的代码激荡和鸣的瞬间……   对于孩子,安远的心里,没有太多的传宗接代的概念。只是,当他不可遏制地爱上了眼前这个明净如晨曦、柔弱似桃瓣的女孩子,他便那么渴望要一个有着他和小曦血脉的孩子。越是感知到死神的追赶,越是想要有那么瞬间的自私。   然而!当初……   当初,没有人会告诉一个二十岁的学生,他加入国家安全局技术侦查科后,会有那么一天,他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守护了十年的女孩儿被穿着军装的“最可爱的人”抢走,而他自己却没有资格光明正大地说一声:我也是这个国家的英雄!我也有铁血的情怀,我也曾经在执行任务时差点儿牺牲!   也没有人会告诉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儿,当他选择成为这个国家的匿名英雄后,会有那么一天,他的妻子甚至所有亲人,都可能会被卷进莫名的危险,而他能做的,却只是一次次在信仰和亲情的天枰两端,生死周旋。   更没有人会告诉一个怀揣着满腔热血、立志报国的小伙子,当他选择一次次接受令他骄傲的国家使命时,他会连一个“一生一世“的承诺都没有能力给自己深爱的女人,更没有权利去要求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可能随时会失去父亲的孩子……   所以,什么是理想?什么是信仰?什么是一个男人的责任?什么是一个丈夫的担当?   安远说:“汤凉了,我再去热热。”起身时,唇边居然有了温热的咸涩。那咸涩,曾是男儿无法轻弹的泪水,如今已是男人不再轻诉的柔肠。   小曦抬头偷偷看着厨房中安远撑着灶台的侧影,手心悄悄在心口窝上按揉着,心头郁郁地堵着的一口气,不知怎么,总是舒不出去。焦虑散去后的憋闷,是那种叫做失望的情绪吗?此时的小曦不敢去想,更不愿承认。   *——*——*   上午十点,小曦再次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枕着安远的肩膀,安远因为揽着她,身上的睡衣移位了,露出了锁骨上的一片青紫,像是画雨前阴云时的调色板。他嘴角的破口也已经肿起一个不小的包。   他一直在问我刀口还疼不疼,他身上伤成这样,怎么好像只是涂了一层油彩一样没有感觉呢?真的不疼吗?   小曦小心地移开身体,轻轻去掀安远的睡衣,手被安远准确地攥住了。   “醒了?还想睡吗?”   安远眼里有血丝,呼吸中的浊气也很重。只是拉住小曦以后,他的眼神很快就变得清明。   “疼吗?”小曦任安远握着自己的手,眼睛紧紧盯着他渴望真实的答案。   “还好。”安远微扬嘴角,笑得云淡风轻。   “你去洗漱吧,快点儿,小心一会儿我忍不住了欺负你……”   小兔子果然是好欺负的,只要大灰狼一个邪魅的眼神便仓皇而逃。安远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撑起身体,小超人的筋骨昨儿被打散了,现在属于重新组装阶段。   安远打开窗子,海风夹杂着海藻的气息拂面而来,正好给五脏六腑消消炎。   *——*——*   还没来得及吃饭,房门就被敲开。本以为是劳伦斯又来添乱,没想到却是两个便衣造访:“你好。请问你是兰素曦吗?我们刚在境外解救了一个叫兰君的女士,想请你和你的丈夫去局里核实一下情况。”   “真的吗?”小曦喜出望外。解救啊!这个词让小曦所有的担忧瞬间消解,脸上的笑容透出了红润的光泽。   “等我换下衣服,马上来。”虽然意料之中,但安远也顿觉全身上下一下子清爽了很多。   “远,你们要去哪儿玩?这是你的朋友吗?能带我一起去吗?”劳伦斯一副正巧碰上的样子,追着安远问。“哦,你的嘴怎么了?”   “Lawrence,你要出门吗?总公司要求我们交一份阶段性报告,我想我们今天需要加班了。”于宁推门而出,正截住劳伦斯。   看到安远肿起的嘴角,于宁也是微微一愣,旋即无奈地笑:“又跟人打架了?多大的人了!”于宁用英文讲话,缓解一下劳伦斯的愤怒。   “见义勇为,不能算打架吧?”安远用英文笑答,摆了摆手:“你们忙,改天再一起出去玩儿。”   小曦看着于宁和安远之间熟稔的互动,微微出神。而后一直沉静地任安远拉着,一语不发。安远只当小曦是在担忧兰君的事儿,便没太在意。   谛海市公安局,安远和小曦分别被安排在两个审讯室“核实情况”。   临进入审讯室前,小曦紧张得满手是冰凉的汗湿。   “她胆子小,不爱说话,你们别吓着她!有问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别逼她!” 安远追着办事人员再三嘱咐。   幸运的是,小曦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悍警,一位温柔的女警接待了她。   女警询问的内容相当简单,只涉及到兰君回国后的一些细节。反倒给小曦介绍了兰君被境外间谍组织控制,在半被迫的状态下做了帮凶的事实。女警还给小曦看了兰君被解救后的照片,并解释说,间谍组织的头目还逃脱了,兰君仍存在一定危险。她现在精神状态不好,短期内会在特勤人员的保护下秘密休养,让小曦不要担心。一旦兰君有所好转,会安排小曦去探望。   “那么,为什么间谍非要利用我小姨不可呢?”小曦提问时声音虽然细弱却清晰笃定。   女警微微震撼:“这个目前无可奉告。另外,以上我对你通报的事实,也属于国家机密。我希望你能配合政府做好保密工作。”   小曦凝眉想了一会儿,最后才乖巧地点点头。   这是第一次,她离所谓的间谍事件那么近,然而,似乎又是那么遥远。因为自始自终,她似乎都只作为一个知情者而存在。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这件事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坐在长椅上等待安远时,小曦仔细回忆着整件事的始末,却只记得安远曾经在帮她分析了兰君的情况后,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小姨的事儿交给我……”   *——*——*   “先把药喝了,小筌给你熬了一早上。”耔阳进来“核实情况”安远并不意外,但见面第一件事儿居然是看着安远喝中药,安远揉了揉嘴角,忍住笑意。   “没人说你现在越来越婆妈了吗?”安远一口气把药灌了下去。“我靠,真他妈苦!”   “明天开始去你家楼下的社区诊所,小筌会把药送去。”耔阳今天戴着眼镜,似乎有意把自己与外界隔开距离,语气也冷得让人无法亲近。   见耔阳一点儿说笑的情绪都没有,安远只好也正经起来,满屋子找水漱口。   “周口那边的系统数据全回来了,祝贺你。”耔阳把自己随身的口袋壶和一叠资料一起递给了安远。   “这是你要的靳永的资料。现在看,需要销毁。”   “回来的应该还有很多档案资料吧?你看了吗?”安远把东西一并接在手里,资料有半尺厚,而且印了正反面。   “稍后上面会把资料分析结果发给我。”耔阳手搭在安远肩膀上按了按:“对不起,我低估了你的危险,是我判断失误。”   安远探究地看着耔阳,“给总部的报告我还没写,放心,我不会参你一本的。”安远坏笑,耔阳却耳根一动,迅速转身。   见耔阳有要闪人的意思,安远一把拉住他,凑到他耳边低声问:   “但是,东方耔阳,有件事儿你是不是得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靳永要费劲心思把你调到谛海来置之死地?还有,兰家到底和‘幽’有什么关系?”   第四十五章 暴露了   耔阳低垂的睫毛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安远看见耔阳的余光从眼角流泻而出,冷峻而甘冽。耔阳眼角深陷,薄薄的眼睑每一次张合都如同一把剪刀,刃口锋利。   就在安远想要放弃追问的时候,耔阳低声问:“如果不告诉你,会影响你执行任务的质量吧?”这更像是耔阳的自问自答。   “我想,我会想办法去推断”,安远毫不掩饰,“并逐一验证我的推断。”   所以,分心是一定的。   耔阳似是点了点头,眼睑很轻地合拢。   “我的父亲”,耔阳顿住,“是一名特情,代号东方。”   安远吃惊地看着耔阳的侧脸,慢慢放开了他的胳膊,退回到座位上。耔阳继续平静地叙述,没有回头。   “他曾经光荣地被指派给某位首长,于是,文-革-中,他手上沾了很多高知的血。四-人-帮垮台以后,他自杀了。”   耔阳阖上眼睛,他始终无法接受的是,他见到父亲的第一面,就是眼睁睁看着父亲自杀在自己面前。手枪的子弹在太阳穴横穿而过,脑浆混着鲜血喷薄而出。   很多年以后,耔阳才明白,那样的死法,是对智商与人性最残酷的反诘,他的父亲,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他上了人生中最慈爱的一课。   然而,那一年,耔阳只有四岁。   第二年,“幽”正式组建,耔阳成为“幽”的第一批队员。   耔阳静默地呼吸,他相信,他有能力完成这次对话。   “靳永,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他的目的绝不在于置我于死地,如果真的想要干掉我,一个狙击手就可以了。他只是想要奚落我。谛海,是我父亲自杀的地方。”   耔阳始终保持着松弛站立的姿势背对着安远,只是,他那松弛的背影却如同雕像一般,纹丝不动。   “如果你已经可以确定周口就是靳永,”耔阳再一次强调,而后缓步走向审讯室的房门,“那么,上面的资料分析结果下来,我会尽快为你申请一个更合适的影子确保你的安全。”   如果周口真的是靳永,那么,耔阳的身份早就暴露了,他继续担任安远“影子”的意义也就没有了。   谁能想到,“幽”,这些连真实身份都已经以合法形式注销了的人,会有一天,他们的全部档案资料会外泄出去呢?   如果连“幽”的资料都已经外泄,那么,这个国家还有所谓的“国家机密”存在吗?   “伪装声音,用最繁琐甚至最愚蠢的方式伪装成卡西莫多,连手指都不敢露出来……自诩为‘警醒世人的敲钟人’……”安远沮丧地苦笑,“靳永,我甚至不知道他做这些,是为了在我面前伪装得更严密还是想暴露得更彻底。”   安远走到耔阳对面,郑重而坚定地看着耔阳缄默的脸:   “但是,我不希望换影子。耔阳,如果你都确保不了我的安全,那估计就是我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吧。”   “呵,什么时候这么信任我了?”耔阳笑问,身子随着笑意晃了一晃。   “你猜!唔!嘶……”安远扬眉笑答,扯痛了嘴角,连忙用手去揉。   “喜怒不形于色。你性格太鲜明,不适合在浅滩。这次任务完了,还是滚回技术那边分析数据吧。”耔阳不屑地甩给安远一个大白眼。   “哎!话没说完呢,总着急跑什么?我家小兔子的事儿呢?为啥靳永拉着兰家人不放?”安远抵着门追问。   “这件事涉及保密内容,没有上级命令,我不能向你透露。”耔阳满脸正色,一点通融的口气都没有。   安远只好退而求证,他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虽然‘幽’的人不太可能有机会和老百姓谈恋爱,但是他和兰君确实已经是恋人关系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不告而别,兰君伤心欲绝远走他乡。再后来,他执行任务中因为感染了生物病毒而牺牲。靳永,也许正是利用某些隐秘事实说服了兰君开展间谍活动。”   安远抱着肩,松垮地倚在门板上,仔细观察耔阳脸上的表情,果然,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耔阳那满眼的沉静似乎透着某种难以言明的复杂。   “不是全部。”耔阳简单地肯定,“我们也想知道周口是怎么说服兰君参与窃密的,甚至不惜牺牲小曦。但是兰君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拒绝跟我们合作。”   “那个特警怎么样了?或许他能提供点儿线索。”安远凝神思考,他也知道撬开兰君嘴的最好办法,但是,他舍不得。   “昏迷。估计醒不了了。”耔阳定睛时微不可寻地皱了皱眉。   单从凌军体内各类药物剂量就能推测出他昏迷前吃了多少苦,更别说他腰部和腿部两处大伤了。或许,一直那样安静地睡下去,倒是对这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小伙子的一种变相的补偿。至少,睡梦里没有疼痛,没有抉择,没有责任与信仰。   在安远凝重的神情里,耔阳敲了敲桌子,眼睛扫向那厚厚的资料:“快看,我一会儿回来。小曦在等你。”   “那个梁,他牺牲前说,”安远突然想起梁拓宇临终前的情景:“他说,他没有遗愿。唯独答应帮一个小女孩儿找爸爸的事儿,没有完成。”   耔阳惊愕地抓住安远问:“你……见过他?”   安远点点头:“他把芯片送给靳永的时候,我正好在场。”   “但是靳永的报告里,并没有提到你。”耔阳若有所思。   “梁,他没爱过兰君吗?为什么他最遗憾的事儿不是没和兰君在一起,而是答应小曦的事儿没完成?或者,他根本没把那段感情当回事儿,只是兰君一厢情愿?”安远继续推断。   随后,耔阳和安远默契地对视了一下,微笑。   “等他的身份可以解密的时候,我会把整个故事告诉你。至少,他爱兰君,不亚于你对小曦。唯一、挚爱。”耔阳说完,转身出了审讯室。   *——*——*   任凭安远的阅读和记忆速度有多快,那些文件资料也足足看了一个多小时。   耔阳随后进来销毁文件时,又跟安远仔细研究了一下对劳伦斯收网的详细计划,一来二去,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小曦在长椅上坐得腿脚发麻,担心安远会不会被小姨的事情牵连,越发紧张了起来。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是小姨最近的亲人,她都没事儿,安远又怎么可能会有事儿呢?   挣扎了很久,小曦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坐岗的警察安远的去向,警察说不太清楚,让她老老实实坐着等。小曦只好乖乖听话。从小到大,他对穿制服的人有一种天生的敬畏乃至服从。她偷偷想,要是安远穿上制服会什么样子呢?   兰君有惊无险,如今,小曦的思绪只要一触碰到“安远”这个词儿,似乎就能翩翩然飞起来。那种轻松、愉悦而又甜蜜的感觉,像是争先恐后钻出老巫婆的黑色大布袋的小麻雀,叽叽喳喳扇动着翅膀往漫天的蔚蓝里钻。   努力甩了甩头,制服还是太刻板了,安远穿西装的样子更帅一些!帅?嗯!帅!他,其实,好像,真的,挺帅的……小曦看着鞋尖痴笑。   “咕噜咕噜……”肚子竟然也大笑了起来,大声地应和小曦心里萌动的春潮,像是要沸腾了一样。   早上起来到现在,只喝了女警察给她的一杯温开水。肚子空得很,大声地响个不停,面前路过的警察也不自觉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小曦羞得涨红了脸,把头垂得很低很低。   “饿了?”安远伸手拉起小曦。   小曦却一头扎进安远怀里紧紧抱住了他。这是小曦此时最想做的事,与羞怯无关。就好像安远的怀抱是一泓清凉的泉水,能帮她把脸上的灼热降降温。   “怎么不出去自己买点儿吃的?我完事儿肯定会给你打电话啊!”安远语气略带责备,却更紧地回抱住小曦。   就是这种感觉,被依恋、被需要,想要不断从对方身上汲取什么,想要毫无保留地给予对方的东西反而更多。这就是爱,安远期待的爱。   安远的唇压在小曦耳畔的头发上,“我爱你”,这三个字呼之欲出,安远却用一个个炽热的吻,把这三个字牢牢含住。   没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没资格说爱你。因为我要给你的,是一生一世。   安远吻得小曦虚软在他怀里。小曦真的接受他了吧?否则怎么可能这么顺从而专注地接受他大庭广众之下的吻?想着想着,安远的头脑也渐渐放空了。   “差不多就行了啊!”欧阳谷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发话了。   倒不是看不惯人家“相濡以沫”,只是再这样下去,他就得出面阻止好奇而艳羡的年轻警官们出来拍照了。   “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就不能低调一点儿吗?”欧阳谷心里抱怨着,不满地瞪了安远一眼。警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对唯美的爱欲有着纯洁的向往啊,更何况,这一对人依偎在一起,也着实是……当然了,比他跟猫儿还差那么一点点啦!   欧阳谷得意地撸了撸衣袖,流畅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然而,小臂上一道长长的新鲜的抓痕,更加清晰可见……   安远把小曦揽在怀里,眼睛极其刁钻地瞄了一眼欧阳谷的小臂,舔着嘴角说:“走,小兔子,咱吃饭去。”   第四十六章 危机重重   “妈妈,如果有别的女人也很喜欢安远,安远会不要我吗?我该怎么办呢?我该离开了吗?”小曦的心头,是那么真实的疼痛。   当安远连续第三个早上随着于宁离开,而且一去就是两三个小时以后,“该主动离开了吗?”小曦独自坐在谛海的沙滩上,问面前的大海,问天堂里的妈妈,也问自己的心。   海浪一层层拍打而来,随即退去,像是大海沉重的喘息。任海浪如何荡涤,却都无法洗刷掉那段湿冷的记忆。   小曦努力迎着刺目的阳光抬起头,汲取着温暖。她也曾,躲在角落里陪着妈妈黯然垂泪,她也曾,学着乖巧可人的样子,去讨日渐疏冷的父母哪怕只是一刻的欢心。然而,她什么都没有改变,哪怕让父亲离去的脚步有半点的拖延,哪怕让日渐消瘦的母亲有半点释然。   所以,她情愿坚信是自己的不祥才引得父母的离异,她宁愿在妈妈去世以后跪拜成一个信徒,以赎解自己身上的业障。   她,兰素曦,不配拥有幸福,她更没有那份福气拥有一个男人一生一世的爱。她曾坚信,这是她的宿命。   在她的生命中,从没有期待会遇到一个安远。   然而,安远的出现,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心湖,他不由分说地闯入,肆意地激荡出一池的波澜。   三个月多以来,安远对她的呵护是那么周到细致甚至堪称完美。即使从未爱过,她也能深刻地体会到安远那时刻萦绕在她周围的温润的暖意。于是,她从感激到感动,再从感动到习惯。   直到此刻,当问自己该不该离开,她才知道“离开”这个词会让人疼到窒息。   如果三个月前,她还有底气告诉兰君她和安远的婚姻只需要两年,如果两个月前她还有勇气站在严晓军面前恳求他成全安远和林汐妍,如果一个月前她还有信心回答于宁自己是不是正深爱着安远……那么今天,当看到于宁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带走安远,当安远和于宁独处的时间那么一分一秒地蚀骨灼心,她,兰素曦,还是不是拥有说服自己放弃的勇气?她是不是还有离开的毅力?   安远哪里好?她脑中一片空白,   许是阳光炙热,那点滴的过往,突然像是曝了光的底片,越是想要用力提取影像,那影像越是被海水冲刷得很淡,很淡……   “到海边怎么不带着伞?这儿紫外线最强了,晒伤了怎么办?”安远的声音在头顶出现,他撑着遮阳伞把小曦严严实实地罩住。   小曦心头猛地一颤。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被阳光灼得发烫。   感觉到安远正蹲下身,小曦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想和安远拉开一点儿距离。   “告诉老公,想什么了?”安远从小曦的身后贴上去,长手长腿地把小曦牢牢圏在了怀里。   “没,没想什么。”小曦害怕安远喷在后颈上的呼吸,缩着脖子想要躲,却被安远困着逃不出去。   “说实话。”安远下巴用力抵在小曦肩头缓缓地动,惩戒味儿十足。   “呀!别闹!痒……”小曦求饶,却只好往安远怀里钻,“我,我在想诗……”   “哦?什么诗?”安远饶有兴致地扳过小曦的脸问。   “潭/盈盈/莹莹/宁静的心”小曦清澈的双眸看向安远,恰似一湾叠翠的深潭。   安远微扬着嘴角,仔细地盯着小曦咖色的瞳孔,舍不得放过她眼中划过的任何一缕情绪。   “一颗/石子/漾出笑靥/深情地/一……”小曦说到最后一个字,突然把娇嫩的唇瓣紧紧地抿着,艰难地犹豫起来。   “‘一’什么?”安远的声音低沉而魅惑,逼视,追问。   “一……吻……”小曦蹙眉,下狠心似的吐出最后一个字,眼睛却羞怯地紧紧地闭上了。   就在下一秒,伴着一声闷笑,安远的吻直直地落下来,辗转一定是不够的,他柔韧的舌撬开她紧扣的贝齿,攻城略地,席卷乾坤。   “小兔子,别乱想,我跟于宁只是忙工作,等忙完这个项目,我保证跟她再不接触。”意识混沌之时,安远这几天反复对她讲的话,却已经变得那么清晰。   他总是早上九点之前回到她身边,他说这样才不会占用带她游遍谛海的计划。她是不是该对他的一切努力满足呢?   “如果我可以飞翔,你已经融化了我的翅膀。如果我可以奔跑,你已经牵绊住我的霓裳。”当第四天安远再一次被于宁叫走,小曦站在窗口这样低吟。   这一刻,尽管有流泪的冲动,她却宁愿选择相信。因为,她已经从一个卑微的信徒变成了一个卑微的赌徒。   “安远,我没有福气留在你身边。”海边一吻过后,她曾这样对安远坦言。   安远的吻,可以让她短暂地沉迷,却无法消逝激情退去后的疼痛。她终会清醒,终要面对她根本无法面对的现实。而这个现实就是于宁的存在。   “在我身边不需要福气,你只要自信,在我安远的生命里,没有人可以取代你。”安远笑得坚定,如同一座清朗的远山。   *——*——*   当安远和严晓军再次见面,已经是妍家帮聚会的一个多星期以后。   2009年9月7日,星期一。这一天,是国安局对“海啸”间谍组织收网的前一天。这一天,只有妍家帮的女婿们在场。两天后,就是严晓军和林汐妍选定的登记的日子。   安远出门时用了十分钟成功甩掉了劳伦斯,与严晓军、王力鸿三人选在一个路边小饭馆一起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   席间,严晓军告诉王力鸿,国安的侦查员已经通过部队找到他,并与他谈过话,感谢他们三人的机敏和勇敢,这个案子已经由国安局立案调查,希望他们三人对这件事严格保密,且无需继续跟进。   安远也说他晚上就带着小曦回北京,车票都买好了。严晓军和王力鸿都离车站太远,不需要他们送行。   王力鸿如释重负又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白兴奋了!”吃完饭,王力鸿端起餐馆儿的免费茶,吹了吹茶沫子,沮丧地抱怨。   “怎么着,报国还就只有抓间谍这一条路了?”安远打趣道,也端起茶壶倒了一杯,顺便给严晓军满上。   “书生无用武之地啊!”王力鸿把茶杯往桌面一蹲,作势捶胸顿足。   读书读到博士,出去做兼职还老是被人当做本科小师弟,王力鸿懊恼的其实是一直困在校门之内,空活了小三十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小自己三岁的严晓军和小自己五岁的安远,却总是觉得他们像是老大哥。哪个男人没有英雄梦?王力鸿真的不愿自己一辈子都只是个儒生。   “将来你当了老师,教出一批一批的学生,桃李满天下,多好!”严晓军拍了拍王力鸿肩膀。   王力鸿摇头苦笑。一个老师,如果连他自己都无法顺利融入社会,难道真要教出一帮书呆子?   “其实,人,重要的到不一定是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重要的是要有判断是非善恶的能力。”安远说完,抬头看看王力鸿如沐真知的思考状,好笑地捶了王力鸿一拳。   那时的安远并不知道,自己有感而发的一句话,竟培养了一个乃至一批叱咤网络江湖的“网侠”。当然,这是后话。   三个人又聊了些杂事儿,才分开。   王力鸿走后,严晓军和安远面对面站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小心。”   “小心……”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声,说的是同一句话。兄弟俩击掌以示承诺,而后爽朗地笑了。   如今,他们都已经不是单身一人了。   事实上,严晓军确实被国安侦查员请去谈了话,谈话的内容是:   1、可以和劳伦斯进行试探□易,并以部分经过筛查的真实数据交易。取得“海啸”信任后,以确保自身及家人安全为理由,与海啸总部负责人直接联系交易。   2、配合安远和于宁一起完成9月8日的收网行动。   于是,在过去的一周,严晓军一直在和劳伦斯秘密会面,这也是安远在和于宁拟定计划时,劳伦斯没有出来捣乱的原因所在。   那时的劳伦斯,正在奋力和严晓军就买卖条件、交易内容做最大程度地沟通,也做着在“海啸”将功补过的美梦。   由于严晓军将与劳伦斯交易的都是高度保密的数据资料,海啸组织的二号首脑将亲自到场参与交易并现场鉴别数据真伪。   与此同时,安远将参照严晓军提供的数据,向我国的“海御”指挥系统植入系统病毒,此病毒将用于日后必要时,在航母运行中篡改导航卫星的相关数据,致使航母接收误导性指令。   根据于宁的分析,严晓军和安远,甚至她自己,都有被当场杀人灭口的危险。因为在海啸看来,像严晓军这样可以窃取高度机密数据的人,像安远这样拥有技术优势的工具,在中国到处都是。在“海啸”组织看来,这些下线就像一次性筷子,在他们被利用到极限以后,别说给他们大额交易资金了,海啸甚至根本没有必要为他们的人身安全买单。与海啸高层接触过的,灭口。没接触过的,直接甩给中国的国安局,你们家的贼,你们自己收拾!这便是海啸的运营成本的节约之道。   所以,9月8日,对所有参与收网计划的人来说,都将危机重重。   9月7号晚上,严晓军选择了留在部队,做最后的准备。于宁把自己关在房间,开了一瓶红酒。而安远,则带着小曦去美发店做了一个造型,把她打扮得明艳动人后,破天荒地,带着她去了一次夜店。   第四十七章 进退两难   这是小曦第一次穿高跟鞋,五厘米高,脚掌针扎般刺痛。因为是新鞋,脚后跟似乎也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小曦都小心地秉着呼吸,她很是抱怨自己的无能,但也很希望能够走得更稳。或许,像于宁那样,优雅而自信……   安远给她买的是泡泡裙样式的珍珠白的短款礼服,配上做过造型的蓬松的短发,此时的小曦现出一种迷人的娇俏,却依然不失清纯的味道。连造型师都不住地夸赞小曦是周迅和董洁的完美结合。甚至有人猜测小曦和安远是不是一对影视圈的新人,偷偷背着经纪人跑出来约会的。   然而外人的夸赞,小曦却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她一直紧张地用手按压着齐胸的领口,生怕胸口若隐若无的曲线被人看见。她努力压抑着心头的羞窘,“为什么呢?为了能够站在安远身边而不被嫌弃吗?”总之,她坚持着,没有逃跑。   下了出租车走进酒吧,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小曦憋红了脸,睫毛膏很辣,她低着头,几乎睁不开眼睛。   “别怕。”安远在小曦耳边低语。   “抬头,你很美。”安远抚在小曦柔软腰线上的手稍稍用力,把小曦摇晃倾斜的身子扶正。   小曦咬着嘴唇不吭声,安远在酒吧的台阶上停了片刻。只有安远自己知道,他的手心里也已经微微汗湿。就在走进酒吧的前一刻,安远很想干脆一把抱起小曦,转身离开。   就让她一辈子只做一只金丝小鸟又怎样?我可以把她照料得很好!就让她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一个男人喜欢她又怎样?我也可以给她所有的幸福!只要,只要我不会哪一天像梁拓宇那样,无声无息地,牺牲。   但是,小曦,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拥有幸福,是你的权利而不是福气?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知道,你拥有征服包括我在内的一切男人的魅力,而不需要可怜巴巴地跪在佛前祈求?   甚至,我要怎么能让你相信,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依然会因为你独特的美丽而被其他男人深刻地爱着,小心地呵护着,不需要像你的妈妈一样隐忍着一切不幸、郁郁而终?   安远喉结上下滑动,他紧抿着唇把小曦揽在怀里,疼惜地带着她走进酒吧。   这是一个比较优雅的酒吧,是上层白领云集的地方。据说这里的驻场歌手拉出去,无论外形还是唱功都堪比任何一个当红明星,但他们却只愿意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厮守着自己喜欢的音乐,快乐却没有负担地唱歌。因为这里的歌曲原创、独特且不外流,于是,很多外地游客慕名而来。   一进酒吧,爵士的曲调悠长婉转地钻进耳朵,灯光柔和却并不昏暗。酒吧中典雅柔美的装修,恰到好处的色调,都给人营造出一种安稳释放的心境。音乐、人声完美地结合,恰到好处地按摩着神经。客人们在这样的氛围中或轻笑低语,或幽思独酌,甚至已经有人在绵软的沙发中垂目浅眠了。   这和小曦想象中的乌烟瘴气、喧闹靡乱的酒吧全然不同,她紧绷的神经瞬间舒缓了很多。随安远在一处雅座坐下,小曦被酒吧中弥漫的清幽的香气所吸引。   “这个酒吧,叫度心。倒是很符合佛家的意境。但是,来这里的人都明白,能超度自己心灵的人,只有自己。”安远抬手把抿在小曦唇边的一缕碎发挑开,轻柔地抚了一下她嫩白的脸。她出了很多汗啊,眼线有些晕染了,但看在安远眼里,却更加触动心神。   小曦呆呆地凝望着安远深邃的眸光,努力地扬唇一笑。安远,你不知道吧,一颗心如果迷恋了红尘,即使还能够被超度,你便已经是我全部的经文。没有你,便念不出经文,红尘湮灭,还说什么超度不超度的话呢。   男人们的目光是慢慢聚焦而来的,从小曦坐下,从安远淡笑着在小曦耳边低语换得她柔美的回应,从小曦的神情由局促到略略松弛……那些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有惊艳,有沉迷,有欣赏,有欲望。他们绅士,却不能做到对被关注者毫无打扰。不出意料,小曦的清纯美丽有着对男人致命的吸引力,可是她自己却全然不知。   “你这么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那拍照的时候如果需要和别人交流怎么办?”安远讲完了手中鸡尾酒的美丽故事——当然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毕竟他也不是一个时常泡吧的人——突然转了话题,一边示意让小曦尝试一下杯中酒,一边循循善诱。   “我一般只做风景或者街拍,不需要交流。”想起初次见面时安远拒绝拍照的别扭样子,小曦不禁低笑:“要是碰上你这样的,我大不了就把照片存起来不用了。”   “如果你能自然地和陌生人聊天,你拍出的照片会更有故事感。比如,你会知道那天的我为什么落寞地坐在路边,或许,如果你知道我的故事以后,你的焦点就不会是我的脸,而是我头顶那柔和明亮的曦光了。而我呢,就只是曦色下的一个剪影而已。”   安远喝了一口杯中的冰啤酒,那一天的情景,定格在他的心中,那一日,他头顶的那一片曦光,其实,便是小曦。   小曦沉默地抿了一小口杯中酒,安远说,这酒叫“窗外”,传说,一个下身瘫痪的女孩子,很喜欢在窗口和路边的行人交谈,于是有一天,当她不再为自己的瘫痪郁郁寡欢的时候,她的真爱到来了。   酒的顶层是雪白的淡奶油,奶油上散布着砂糖颗粒,酒中也掺了比重很大的柠檬汁,还有少量的朗姆酒,很奇特的口感。   “奶油中的砂糖颗粒,就像是外面的风沙吧。”小曦低头把弄着手中的吸管。   “他努力开导的是什么呢?让我明白外面的世界是需要交流的?让我明白他和于宁的交流是应该被理解、被接受的正常的事情吗?”小曦再抿一口洒满砂糖的奶油,“风沙”是甜的,却也是咸的。   “酒不好喝。”小曦皱眉低语。   安远笑了:“酒好不好喝不重要,重要的是喝酒的人比酒更迷人。你看,他们都偷偷看你,我都嫉妒了……”   安远突然抬头,用目光示意小曦,带她看向正在逡巡着小曦的几个男子。对方猝不及防,却也大方地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小曦和安远遥祝,安远举杯回应,小曦忙低头拉着安远的衣角说:“咱们走吧。”   “急什么?才刚来。我去一下卫生间,好像有点儿闹肚子了。你自己玩儿一会儿,别怕。”安远轻轻拍了拍小曦的腿。   “酒只能喝这一杯”,安远握住小曦抓着酒杯的手提醒说,“别人给的酒不能喝,别人给东西也不能吃。但是你可以试着和他们聊聊,或许能认识几个新朋友呢。多了解一些别人的生活,对你拍照有好处。”安远说完,在小曦额头安慰地轻吻了一下,起身,消失。   小曦一直看着安远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而后紧张地低下头喝酒。她终于感觉到周围的若有若无的目光了,那不是一种自豪,在她看来,她觉得自己就好像不着寸缕地被钉在架子上任人观赏。那种焦灼的不安令她无措,她脸上火辣辣的,她紧张地开始用力嚼着吸管。   “怎么?小姑娘,这酒不好喝吗?看来我要扣掉调酒师的奖金了,怎么能让我们美丽的客人喝得这么痛苦呢?”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笑吟吟地擎着一个青瓷杯站在小曦桌前和善地问。   “没……没……酒很好,我不习惯。”小曦慌忙回应着,不想自己连累了调酒师,只好红着脸解释。   “小姑娘,来‘度心’的人,很少有坐了半个多小时还这么焦虑的,这里什么地方让你不舒服吗?”老者笑着坐在小曦对面。   “没……”小曦机械地回应。   “刚才的那个是你男朋友吧?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哦。”老者松弛地靠坐在椅背上,慈爱地看着小曦。   小曦听老者聊起安远,紧绷的神经才略略松弛。   “仝叔,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引荐一下吧?”没等小曦回答,一个笑容灿烂的男人已经立在桌前,打断了老者和小曦的对话。   紧接着,接二连三地有人围上来,把小曦的雅座围得严严实实。躲在廊柱后面的安远有些紧张,他插在裤兜中的手已经双拳紧握,他努力调整着呼吸,心里一个声音在劝他该给小曦独立接触外界的机会,另一个声音则催促着他赶紧上去拨开人群把小曦带走。   虽然来之前已经听说这个酒吧的老板背景不一般,甚至连耔阳都跟他推荐可以带着小曦来这里坐坐,但安远仍然在心里捏了一把汗。这是他的小曦,只属于他的!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珍藏的宝贝公之于众,表面上的潇洒自若却难掩心头的吝惜焦灼。   在这个夜晚,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用最快的速度让小曦走出那个顾影自怜的封闭的世界,他只希望,每一次,当他面临生死考验之前,小曦可以让他放心一些,再放心一些。他的目光一刻不敢离开人群,他在心里读秒,“五分钟,五分钟以后我马上回去。至少在她身边陪着,哪怕不说话。”安远额上已经微微见汗了。   然而想想任务就在明天,安远压抑着心中的焦虑注视着人群,他期待着小曦可以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此时,安远手机震动,梁筌发来了短信,“美式阳光花园——鲸鲨公馆,本月8日八时谛海准时开盘,每人限购五套,预购从速。贵宾热线:87584988.”   安远深吸了一口气。这条短信传达的信息是:明天,也就是8号早上八点,海啸组织二号头目代号“鲸鲨”将到达谛海,随行五人。现已确定,海啸隶属美政府,而短信后面的电话号码,正是潜伏在现场的安防人员的对接代码。   安远明白,对海啸的收网工作,已经正式升级为国家外交行为。“鲸鲨”这个人,是收网工作的关键所在。   之前于宁从劳伦斯处套取的海啸在谛海的下线组织资料属于中下层,约占谛海分部总人数的三分之一,而另外三分之一的中上层是由海啸总部直接掌控,还有三分之一是僵尸下线,并没有捕获价值。   由于严晓军的介入,他提供的高端保密数据有效地吸引了海啸高层头目“鲸鲨”的注意力,使得收网工作的价值大大提升。   反间工作,恰恰就是一项非常微妙的工作。它不像战场杀敌,以绝灭为最终目的。事实上,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默许了在本国领土内一定数量的谍报人员的存在。   对间谍的捕获,一旦从对私营间谍组织的破获上升为国家政府间谍报系统的角力,“去除国家安全隐患”的行动,就很可能已经上升为一个国家外交层面的隐性/交易了,必要时甚至可以作为一个国家外交手段存在。   所以,反间工作的艰难之处其实并不在捕获数量与甄别敌我,而是如何合理充分地掌握间谍的交易证据,并准确抓获敌方最有价值的谍报人员。   既要瘫痪掉敌方谍报网络的关键枢纽,又要截获重要的信息数据,当然,必要时还可以把间谍作为交换物打包送回,以确保我方在境外侦察人员的安全。   劳伦斯入境之后安然无事,就是因为他之前还不具备被捕获的价值,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养肥了再杀”。   如今收网在即,安远心中的忧虑却骤增:“鲸鲨”的国家背景陡然增加了明日收网行动的危险性。对方一行六人,而我方现场接应人员却只有四个。更糟糕的是,行动中严晓军需要独自一人在另一处与劳伦斯等人周旋,他虽然军人出身,却未必经受过专门的格杀训练,面对专业杀手,他是否也能够安全脱险?   正在安远失神之时,远处人群一阵哄笑,人群缓慢散开却依然看不到小曦的身影,安远皱眉,迫不及待地大步走向人群。   然而令安远惊讶的是,当他紧张地拨开人群,看到的并不是小曦无助焦虑的脸,他看到的是小曦正拄着尖尖的下巴,微笑着倾听对面年轻的男人侃侃而谈。   男人语音带着淡淡的港台腔,谈吐间是典型的英伦绅士的风趣幽默,却因为有了东方人的气韵而更显儒雅沉稳,他正讲述着游历非洲部落的趣事,小曦专注地倾听,没有畏惧,没有犹豫,她松弛自若,甚至还会轻声问几个问题。   一时间,安远的脚步停滞,他低头轻叩了一下已经不再架着眼镜的鼻梁,那一次,是他,进退两难。   第四十八章 你吃醋吗?   “那个孩子就那么一直跟着你吗?”小曦微微前倾着身子,关切地问,完全忘了礼服胸口那片隐约的春/色。   而说话的男人显然早就注意到了安远,却只是用淡淡的眼神在安远脸上一扫而过,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思,反倒讲述得更加绘声绘色。虽然他坦荡地没盯着小曦的胸口看,但从他的角度,应该早就一览无遗。安远从他的眼神中只读到四个字:“秀色可餐”。   安远扣在鼻骨上的食指沿着眉心直直划过额头,指节在宽阔的额头上留下血色缺失的细长白痕。安远似乎全然无感,又似乎在失神思考,几次竖直刮磨后,他额头白痕已经转红。   安远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还是太自作聪明了!   今晚给小曦的“重建自信”疗法显然是用错了。小曦原来只是一台没连上网络的电脑,缺乏的是上网卡而不是沟通软件。   他过虑了,也多余了。   他现在该纠结的或许并不是小曦能不能“连上网”,而是该不该给她安装一个“防火墙”。   缓缓地,安远尽量让自己不至于失态地踱到小曦身侧。   “当然了!在他眼里我就是面包,就是巧克力,他背着他的猴子跟了我两天一夜,直到我身上的储备连一块饼干都没有了,天上又下起了大暴雨……”对面的男人苦笑着摊开手抹了一下额角,一副可怜兮兮的落汤鸡样子,夸张的动作引得小曦抿嘴笑了笑。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安远把手轻搭在小曦肩头,顺势轻拉回她前倾的身子。   “啊!”小曦正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感觉到肩头亲昵的触碰,受惊地呼出声来。她紧张地缩退进沙发,慌乱地抬头时才看清是安远。   安远手下陡然空了,他在小曦惊慌的躲闪中愣住,眼中闪过茫然。   “听得太入神了吧?” 安远缓慢地笑说,慢慢垂下了手。   小曦紧紧抿了抿嘴唇,懊恼着自己过激的反应。酒吧柔和的灯光下,她觉得安远的脸色有些苍白。   “你好点儿了吗?”小曦问。安远刚才说他闹肚子了,是不是肠炎?应该马上吃点儿药吧?   小曦站起来,想找服务员要一杯热水。可是安远在身前挡着,她又只好默默站住,垂着头盯着安远起伏的胸口,心思乱得理不出头绪。   “我没事儿。”安远轻声回答,眼神复杂。他想帮小曦掩一下唇边的碎发,手指动了动,转而敲着裤子接缝说:“怎么样?回去吗?”   “嗯。”小曦顺从地点点头,安远不舒服,她也不愿意停留。小曦转头看了看正用温切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男人,嘴唇动了动,却又抿得更紧些。   她不知道能不能、该不该向他道别。   故事没有听完,她也有着隐隐的遗憾。   这看在安远眼里,或许可以称之为“留恋”?安远食指点住裤缝,微微用力。   “能留个联系方式吗?”男人礼貌地站起来,递过一张名片:“我看你对非洲挺感兴趣的,什么时候想听故事了,随时找我。”   小曦犹豫地抬头看向安远,像是一个不知道该不该接受陌生人糖果的孩子,征求着家长的意见。   安远眼珠微微抖动了一下,他连忙快眨了几下眼睑,而后定神笑看着小曦,转而现出会意般的神情,很配合地帮小曦接过名片。   “皇甫轩,鼎盛中国有限公司风投顾问”,安远揽着小曦的腰,把名片递送到她眼前,自己则轻声读出名片上的关键信息,而后抬头对皇甫轩笑说:“复姓皇甫,霸气啊!”   “过奖。祖传的姓氏而已。”皇甫轩走到安远面前,和安远礼节性地伸出手。   “安远,搞IT的。幸会,幸会。”安远把名片交给小曦,双手回握皇甫,热情却不用力,恰到好处地滑握住对方的整个手掌。   小曦疑惑地看着安远,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搞风投的人那么感兴趣。更奇怪的是,那个叫皇甫轩的男人居然也热情地附上了左手和安远双手交握。两个男人四只手在空气中热情地晃动了四五下,正要松开的时候,安远索性把皇甫轩往怀里一拉。   “我一直羡慕背包客,很欣赏你们随性行走的生活态度,相见恨晚啊。”安远这一抱很有力度,却也像多年的老友重逢。   皇甫轩全程笑挂唇角,“哪里哪里,以后可以一起出去玩儿,我们俱乐部经常有自助游活动。欢迎你和你的妻子一起来。”   听到“妻子”这个词,安远拍在皇甫后腰皮带上的手顿了一下。但他还是迅速用拇指磨滑过皇甫轩皮带上几个重要的拐点。   皇甫皮带扎得很宽松,可以余下安远的指位。他随着拥抱的姿势微微挪动了一下步伐,正顺应了安远的手指滑动。外人看来,倒像是皇甫的移动使得安远的手位自然在滑行。   “那好啊,我们家小曦肯定老高兴了!”安远回应,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才退回到各自的安全距离。   安远这时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皇甫轩不是玩儿枪的,也不会拳脚。他双手指骨匀称柔韧,只有左手中指有薄茧,应该是长期握笔所至。   皇甫轩身上没什么零碎。握手时,他上身的薄T恤和下身的休闲裤随身形熨帖,除了皮带,他身上也没什么机关可藏。   皇甫轩身体素质不错。拥抱时,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爆发力很好,只是没有练家子的灵敏度。   皇甫轩生活优渥闲适,不是行走商场的人。他的皮带皮质上乘,柔软舒适,薄厚适中,不是穿惯了西装的人惯用的硬质牛皮。所以,他“风投顾问”的身份有假。   然而,皇甫轩明知自己身份有假,却似乎并不介意安远的“搜身”,反倒十分配合。皇甫轩也非常了解安远的搜身套路,几个关键点,他几乎是很适时的“递送”到安远手边。并且,他敢点明小曦是安远的妻子……   这是在示好?示弱?还是太了如指掌的挑衅?   然而无论如何,皇甫轩这个人,除了头脑和皮带头儿,目前对小曦来说应该还算安全。这是安远的初步结论。   而对安远自己来说,皇甫轩这个人危不危险的都可以另说。   收网在即,这个节骨眼上,虱子多了不痒。这时候要是没虱子,安远才要更警惕呢,现在有几个尾巴反倒让人放心。比如吧台上那两个相隔了三个人,正侧坐着喝酒的男人吧。   这两个男人比安远晚两三分钟进来,随后就在似有似无地监视着这边的动静。他们对周遭的一切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他们身材健硕,坐姿有着本能的紧绷。他们扫视周遭的眼神都太果断,太鲜明,安远和皇甫轩“热情”接触时,他们视线不是飘成弧线而是精确定点。这么“专业”的目光,安远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两个有国际水准的专业杀手。他们跟着安远,应该是踩踩点儿,顺带侦察才对吧?   “再联系!”安远去结帐。   “我请了。”皇甫笑着拍了一下安远肩膀。   安远也没客气,朝皇甫摆了摆手,揽着小曦往门口走去。   出了度心,安远陪小曦到街对面打车。不远处一个大排档里,马上就游荡过来几个十八/九岁的小男孩儿,手里还拿着一把烧烤的竹签子。   “哥们儿,去哪儿啊?一起玩玩儿?”小混混的眼睛猥亵地盯着小曦看。   “谛海的治安差到这程度了吗?”安远单手把惊惧得微微发抖的小曦拉到身后,退向后面已经关门的店铺外墙。   小曦经历了上次学院路上的意外,心里的阴影又被唤了起来。她僵硬地缩在安远护出的死角里,手紧紧拉着安远的衣服却说不出话。   “别怕,闭上眼睛。”安远回身拉下小曦冰凉的手,用力握了握,而后拉着她的手缚住眼睛。   “数到三百。”安远在小曦耳边轻声说。   对那些跟梢的“虱子”,安远要有所保留、有所顾忌。但对这几个小流氓,安远自信不用“300”秒。安小爷今儿晚上正想找地方泻火,还真感激有人愿意自我牺牲。安远很帅气地活动了一下筋骨。   “小白脸儿,也不怕逞能破了相,将来没人包养了哦!”一个年纪稍大点儿的小混混嘲讽了一句,认定了面前的两个就是长相好看的雏儿,完全一副任人揉捏的样子。   也确实,安远本来就天生儒相儿,又刚毕业,不穿西装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学生气。再加上短发精炼,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而小曦纤弱素白,不谙世事,撑死也不过十七八岁。这两个人站在晚上九点的腐败一条街上,实在太容易让人心生邪念了。   安远不屑地哼笑了一声,不想跟这帮小兔崽子磨嘴皮子,只等着对方赶紧动手,他好“公报私仇”。   “小峰,赵局这几天没给你梳皮子,你又痒痒了是不是啊?要不要仝叔给你松松筋骨啊?”一个老者的声音不疾不徐地插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在度心门口“安检“的两个“保安”。   “呦,仝叔,在呢?啥时候回谛海的啊?我们就是陪这哥们儿玩玩儿,没啥大事儿,你这么兴师动众的干啥!”叫小峰的孩子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一个手势,完全就是要落跑的架势。   “我老爹深圳调研去了,明儿就回来,他到家我给你打电话,你去我家喝茶哈!”小混混们转眼就跟着小峰跑没影儿了。   “谢了!”安远向仝老板道谢,转身把小曦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   “我看这小丫头面善,想认个干孙女呢。今天晚了,你们先回去。改天再过来,这个当个见面礼吧,给丫头压压惊。”老者随手从青瓷杯的把手上解下个玉坠子递给安远。   “这坠子有一对儿的,今儿没戴在身上,下次来往店里提前打个电话。”老者雍容沉稳,说话让人不敢拒绝。   安远盯着坠子看了几眼,古董他不在行,但完全可以断定这玉是老的。   小曦刚从惊惧中缓过来,满眼的泪花,还在消化老者的意思。   “谢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无功不受禄,东西太贵,好意领了。”安远说完,直接抱起小曦走向路边已经停好的出租车。老者说让他们先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人截好了车。   “也好。今晚也确实仓促了。”老者点点头,目送安远和小曦上车,而后对车里的小曦说:“丫头,下次来爷爷给你做点好吃的。”   小曦感激地点点头。老者很亲切,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小曦没见过自己的祖父辈,她出生的时候,家里的四位老人都已经过世了。这么和善的爷爷,在小曦印象里,除了她现在做兼职的杂志社社长,这是第二位。   “回见!”安远向老者致意,而后示意司机开车。车子驶动,安远看见皇甫轩正站在街对面的“度心”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   “还想去吗?” 回去的路上,小曦一直沉默,安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他只觉得心口窒闷,顺手打开了车窗。   小曦犹豫了一下,“可以吗?”她微蹙着眉问。   安远笑了,眼睛被街灯闪得亮晶晶的。   “当然了。”安远抚摸着小曦细嫩的手臂说。   小曦心里的感觉怪怪的。她转头看向窗外,沉默。   路过一家药店时,小曦猛地抬头,坚持要给安远买治肠炎的药,安远没有阻止。他觉得自己现在还真有那么点儿脱水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说谎以后身体当真了。于是他没下车,交给小曦50块钱,看着小曦走进药店。   回到家,小曦第一件事就是给安远倒了一杯热水,逼着他吃药。   安远接过药,看都没看就直接扔进嘴里,紧接着喝了一大口水。   小曦看着安远吃药的样子,心里酸酸的。   “安远,你吃醋吗?”小曦蹲在安远面前很认真地问。   “咳,咳咳……”安远一口水没咽好,忙拉开小曦、侧过头,水从口鼻呛出来,全喷在沙发上,安远咳得眼圈通红。   第四十九章 束手无策   “咳……你……咳咳……你故意的?咳咳……”安远强压着呛咳按住小曦抚在他胸口的微凉的左手,直直地拉到膝头紧紧攥着。他的视线锁着小曦的眼睛,似乎一刻都不敢离开。   我是故意的吗?   小曦紧蹙着眉心收回拍在安远后背的右手,用柔细的手指帮他擦去渗出眼角的一滴泪。   呛水的感觉很难受吧?他的眼睛红了,鼻子红了,脸红了,甚至脖子都微微地涨红了。他额角的青色血管一跳一跳的,那么明显,就像是刚刚痛哭过的样子。   小曦紧紧抿着嘴唇,想要克制住自己汹涌上来的泪水,眼前却一下子就模糊了。   安远被小曦的泪眼灼得喘不上气,胸腔快要炸开了。他坐直了身子,双手捧起小曦的脸,他想跟小曦好好谈谈。   他想说,我不算吃醋,就是想把那些对你垂涎三尺的男人都海扁一顿。   他想说,我现在特别上火,那个皇甫一看就不是善茬,你能不跟他联系吗?   他想说,那个仝老板是何居心我还没弄明白,你得容我时间找人去查查。   他想说,我今天才知道其实你和别人交流根本没什么障碍的,这我就放心了,将来我会把靠谱的男人介绍给你认识,让你多几个异性朋友的。   他想说,小曦,你得学会判断男人跟你接近的动机,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他想说,我的小兔子,今天晚上你要是故意让我吃醋的,那该——多好……   那么多的想说的话,像是电流一样齐齐划过安远的大脑,一时之间,他竟捋不出头绪了。   “你……咳……咳咳咳……”你别哭了,听我说,安远眼看着小曦的眼泪已经簌簌地滑了下来,他急着去劝慰,然而刚一张嘴又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   太着急说话了,气管的水没少呛,安远握紧了拳头硬要往下压,表情挺痛苦的。小曦看着安远肩膀猛烈地震颤着,更加伤心无措了。   也就在那一瞬,小曦扑进安远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安远好容易缓上气来,又默默地咽下了想说的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抚慰着小曦的头,微咳着清空气管里的水汽。   “安远,人什么样子才算是正常的,我不知道,你告诉我,我可以学。但是,求你,别把我推给别的男人。如果,你觉得我心理有病,讨厌我了,你说,我会走。我求你,别把我推给别的男人,求求你……”小曦的眼睛抵在安远宽阔的肩头,不想让眼泪涌出来,却没想到,很快就把安远的衣服弄湿了一片。   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在安远反复地告诉她,他跟于宁在一起只是忙工作让她别担心的时候,在安远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带进夜店的时候,在安远告诉她“你自己玩一会儿”然后把她一个人扔在座位上消失的时候……   安远,如果我不安你和别的女人独处是不健康的,那么,能不能,你告诉我健康的标准是什么?我会努力学的。   安远,如果你觉得我应该学会和别的男人聊天搭讪才有资格站在你身边,那么,我可以抑制住发抖的心伪装出笑脸的,只要,你认为这样才算是正常的。   安远,我的世界,本来就没什么标准,只要是你说的,都可以作为我的标准的,可是,为什么,见到那个叫皇甫的男人以后,你要赌气呢?   安远,我只是情商比较低,但我不是没有智商的,你逼我改变,你假装和皇甫热情,你在吃醋……这些我不是看不出来的,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成两三岁的孩子来哄骗呢?   小曦在安远肩头越哭越伤心,最后,泣不成声了。她委屈,她不懂,她害怕,她无措……   归根到底,是你让我留下来,用两年的时间“补偿”你的“第一次”,为什么,现在又要把我推开了呢?   “安远,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啊……”安远最后只听到小曦反反复复地哭诉着这句话。   安远的心,陡然轰榻了。   “你没错,没错,小曦乖,不哭了……小兔子,老公错了,是老公错了……我怎么舍得,怎么可能呢……你没错,我错了,老婆,我错了……”安远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小曦。   小曦哭得太厉害了,她似乎使出了全身力气在抱着安远,安远想把她拉起来,却又舍不得使蛮力,一时间他不知道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多少遍,可是怎么劝小曦都只管哭,而且越劝她哭得越悲戚,安远真有种想要一头撞死的冲动了。   要不是小曦还在阑尾炎手术恢复期,安远还真想直接把小曦扑倒了事。至少那样的方法最直接,最能让小曦感受到安远对她的需要。安远哀叹,心理对抗的技术学了不少,为什么就只对自己媳妇儿束手无策呢!   十一点半了,如果在平时,安远有足够的耐心慢慢把小曦哄好,把心里想说的话一点一点跟她说清楚,但是任务在即,明天是要在刀尖上走一回的,直觉告诉他,明天只会比跟周口那次更危险,所以今晚就必须保证高质量的休息。   血往头上涌,安远无奈低吼了一声:“行了!别哭了!你是我的,只属于我的!你要再哭,我现在就去把那个叫皇甫的灭喽!”   前三句是心尖上的血,后一句是肺腑里的疼。   安远只想告诉小曦,看见那帮男人看尽了你的一湖春|色的时候,我恨不得把他们眼睛都扣瞎!那个皇甫现在是我最害怕会伤害你的人!   “……”   小曦全身一僵,果然止住了哭泣,她惊恐地看着安远,慢慢地松开了手。随后,她身子一软,堪堪向地上瘫坐下去,还好被安远一把捞住,强行抱在了膝头。   小曦无力地坐在安远腿上,仍忍不住一哽一哽地,每一次抽噎,都好像整个身体在抽搐。她茫然地看着安远,如同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   “谷子,把小曦接出来吧。”耔阳摘下一侧的监听耳机,疲惫地挤按着眉心。   也许老爷子是对的,小曦太脆弱了,她确实需要可靠的人做一些心理干预。   “怎么着?那小子欲罢不能了?额滴个神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分寸,革命者的节操啊……”欧阳谷一边啧啧,一边轻轻拍了一下已经靠在自己怀里昏昏欲睡的猫儿,“阿喵,躺下好好睡,老公要去‘灭火’了。”   也是,在外人看来,大半夜的强行去‘抢’人,只有一个可能,安远那小子不顾任务,“欲”罢不能了。但是扰人帐暖的事儿,也亏得耔阳忍心让欧阳中队长亲自去一趟!   猫儿揉揉眼睛坐起来,自然马上就会意了谷子的话中所指,她倒是邪邪地瞪了耔阳一眼:“哥,你就棒打鸳鸯吧你,我看你以后你怎么遭报应!”   猫儿这绝对是一语道尽心头恨,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凡在耔阳手底下涅槃过的人,都只盼着他“报应”到来的那一天,彻底清算呢!   “谷谷,早去早回!嗯……么!” 猫儿嘟着嘴向欧阳谷索了个香香,才肯松手放人。   “哼!”耔阳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也懒得跟这对奇葩解释什么。   欧阳谷临下车之前,耔阳才补充说:“你带猫儿一起去吧,直接把小曦带回分局,等安远回来让他自己去接人。看好你家猫儿,别吓着那孩子。”   猫儿一听这话,直接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公归公,私归私,虽然有这想法,但是耔阳不发话,她还真不敢擅自做主跟过去的。于是,雀跃之余还不忘跟耔阳做了个鬼脸。   等二人下车,耔阳又拨了个号码:“老爷子,让他去吧。我把那孩子接到分局了。”   “想通了?”对方声音很是低沉,耔阳沉默不语。   “你啊!”对方重重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   虽然临时从北京调过来一个小队,但是整队明天都要参与任务,一个萝卜一个坑,蓝剑一向是明线的主力。今晚除了布防,还得让队员们睡个好觉才行。   按照惯例,谷子作为蓝剑指挥官,今晚必须随时待命以便根据情况变化及时修改行动方案。这一次,特警、武警、国安、部队、幽跨部门协同作战、明暗协防织下了密网,绝对不容有一点儿纰漏。   但是,欧阳中队长没想到的是,自己待命待来的是这么个哭笑不得的任务。回去换了身招摇的警服,谷子跟猫儿一路开着警笛冲到了安远楼下。   *——*——*   “唉!”安远看着小曦受伤的神情,沉闷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小曦安静下来听他说说心里话。   “你听我说,我……”安远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用最冷静柔和的语气对小曦说。   “我……唔……”然而安远没想到的是,小曦会再次扑上来,还笨拙地吻住了他。   第五十章 诀别之夜   第五十章   用怎样的勇气去吻他?小曦的心是麻木的。   总有人赌咒发誓说: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吧!小曦知道,剖心,根本不需要用刀子的。   她想掏空自己,去铭记他。   他对她的好她知道,小曦却觉得那细致入微的“好”里面,慈悲多于爱。   他对她的呵护她感动,小曦却感到那小心翼翼的“呵护”里面,怜惜不能替代无奈。   他对她素来的寡静无奈,无奈到逼她去学交际。他对她心中的悲戚无奈,无奈到对她“怒斥”。   小曦觉得自己可以不要安远的爱,却不能成为安远的无奈。因为一旦安远无奈了,早晚有一天,她也会像妈妈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抛弃的。   于是,不如,早一点离开。   如果之前的哭诉时小曦还有着一丝信念,自己可以按照安远的标准去改变,那么,当安远对她“怒斥”,她希望的烛火就已经彻底被熄灭了。   于是,小曦在绝望中释放,无论他是否厌弃,这一次,她会尽一次全力,只为铭记,只为自己。   然而"幸运"的是,安远“慈悲”地回应了她、“施舍”了她。   如果安远当时知道小曦的吻并不是被那句“你只属于我”感动出来的;如果安远当时能猜到小曦已经哭得头昏脑胀根本没听清他吼了什么,而只是被他的低吼刺伤了;如果安远明白小曦生涩的妩媚其实是在和他诀别着……他一定会拒绝小曦的吻,拒绝和她那段焦灼魂魄的亲热,而把刚才心里想的话全都跟小曦说明白的,哪怕说的时候语无伦次呢。   然而,当时,安远以一个男人的惯有思维,极其“主动”地被小曦“拿下”了。   当然肯定是没有进行到最后那一步了。谷子没给他机会,安远自己也留着最后的底线。阑尾炎手术虽然小,但如果术后恢复不好,也是会后患无穷的。只是,安远开门时狼狈的形象还真的恰好应了欧阳谷的猜想,搞得猫儿差点儿没笑喷出来。   “我们找兰素曦,她的小姨兰君出了点儿新状况,我们请她到局里配合我们调查。”正当迷醉缱绻之时,欧阳谷像法海一般出现在了门口。   看着仅穿了四角内裤、仓促披着衬衫出来开门的安远,欧阳谷满眼讽刺的笑意,猫儿则睁着晶亮的大眼睛贼溜溜地往客厅里面扫。   “远,出什么事了吗?”安远这边刚一开门,隔壁的劳伦斯就第一个冲了过来。欧阳谷开着警车一路呼啸而来,上楼后放着门铃不用,“咣咣咣”砸门的架势像是要搞强拆,要的也就是现在的效果。   大半夜了,劳伦斯这老家伙此刻仍然衣装整齐。欧阳谷余光瞟过劳伦斯身后狭窄的门缝,正看见三个人影在灯光下一闪而过。而于宁则满身酒气地从另一个房间中摇晃着出来,脚下一拌,正跌进欧阳谷怀里。   “怎么了警察叔叔?临检啊?”于宁的手随着身体的倾倒顺势探进欧阳谷警服的里怀轻轻一按。欧阳谷凌厉地看了一眼于宁,而后把她扶正,冷声说:“没你们的事,都回去睡觉!”   “他说没我们的事,让我们回去睡觉。”借着酒劲儿,于宁又倒向了劳伦斯,用英文对他说。   劳伦斯嫌恶地扶着于宁,又不死心离开。他探头用英文问安远:“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什么,我妻子家里的事儿,警察需要她配合了解点情况,我陪她去看看,你们回去休息吧。”安远压着心里的不安镇定地回答。   “你也不用去了,我们只需要跟她核实一些情况。完事儿会送她回来的,不需要家属陪同!”欧阳谷示意猫儿进去找小曦,自己则留在门口按住了正打算回去换衣服陪小曦一同前往的安远。   安远身子一僵,“她怕生,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没关系,我们会照顾好她。”欧阳谷满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一点儿不容人商量。   于宁迷迷糊糊地倚在劳伦斯身上口齿不清地帮他翻译着。   安远的眉头拧得快要打结儿了,他还想坚持一下,欧阳谷干脆加了一句:“你要相信政府,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这次只是带她去核实一下情况,有什么好紧张的?难道你们心里有鬼?”   “哪能……”安远神色凝重地回应着欧阳谷,拳头握得很紧很紧。   安远不是不明白欧阳谷来的意图,这个时候把小曦带走一定是出于安全考虑。要不然按照原计划,安远明天借口买早餐出门后,耔阳也会派人把小曦接走的。如今临时调整的原因,安远也可以猜得到。只是以小曦今晚的情绪,再去面对那么陌生的环境,自己不在她身边,安远怎么可能放心呢?   说话的档口,猫儿已经带着小曦来到了门口。小曦穿了一件长袖格子衬衫,一条紧身牛仔裤。脸草草地洗过,还有些睫毛膏没有洗干净。她的眼、唇微肿,脸色惨白。做造型时留下的发胶还没有洗掉,有些蓬乱的头发,更显出小曦的柔弱无助。   安远眼睛一热:“媳妇儿……”他双手握着小曦单薄的肩膀哽咽了。   小曦抬头沉静地看着安远,她无波的眼神就像是飘落着雪花的寒潭。缘分尽了,人该散了。本来打算明天早上起来就告诉他离婚的决定的,看来要延迟到从警局回来以后了。小曦甚至希望自己真的有点儿什么罪,再也不回来了。   “再加件衣服吧,晚上天冷。”安远说完,直冲进卧室翻行李箱。   就在和小曦对视的这一刹那,安远突然看懂了。他看懂了小曦眼里的绝望和落寞,看懂了他刚才亲手在小曦心里划出的伤。于是,安远翻找衣服的手颤抖了。   “别怕,他们就是跟你再核实点儿情况,我明天去接你。小曦,我……”安远帮小曦穿上外衣,一个扣子一个扣子缓慢地扣好。   “我刚才不是有意跟你那样……明天回来我跟你解释。你别乱想……我……我不能没有你……”最后一句话,安远几乎是把卡在嗓子眼儿里的话硬吐出来的。   煽情的话不是不能说,霸气的誓言也不是偏要憋在心里的。只是,小曦绝望的平静让安远害怕,对啊,其实,他也那么害怕失去的。   小曦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她难过地蹙眉,眼泪不受控地滑下。安远猛地把小曦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小兔子,你懂了吗?你懂我的意思了吗?”安远反复问小曦。   “嗯。”小曦轻声回应着。   懂了,他说不能没有她。   但这又能改变什么呢?能让他不再无奈,不会厌弃她吗?小曦没有答案了。   “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的!”谷子终于也觉出两个人情绪不对了,他刻意等了一会儿,却又担心时间长了再出变故,只好硬着头皮催促了。   猫儿看着小曦楚楚柔弱的样子,又听了安远道歉的话,认定小曦是被安远欺负了。她气势汹汹向前跨了一步,扣着安远脉门直接把他搡靠在门板上,只听得“咚”的一声,还没等安远站稳,猫儿就把小曦拉到了电梯口。   安远还想冲过去拉小曦,被欧阳谷一拦:“别耽误我们执行公务!再闹我就拘了你!”欧阳谷语气强硬,手下的动作却没使多大力气,只是把安远控在了房门口,直到电梯上来,他带着猫儿和小曦离开。   而小曦,则一直扭头哭着看着安远。   电梯显示到达了一层,安远却还是无力地靠门站着一动不动。劳伦斯向自己的房间吹了个口哨,三个精壮的男人闪出房门,其中两个正是晚上跟着安远和小曦的人。   三个男人中一个把于宁架回房间,一个递给劳伦斯一张传真纸,另一个男人则提着手提包走进了安远房间。   “远,我建议你好好休息为明天的事情做好准备。你放心,如果你的妻子真的有麻烦,我们有足够的能力把她解救出来。你只需要明天配合我们做好工作。” 劳伦斯看完传真,又等安远房里的人回来朝他打了个OK的手势,才严肃地对安远说,语气中难得的强势。   现在,劳伦斯终于有一种快要扬眉吐气的自信了。   和严晓军那边的进展异常顺利,他的账户已经收到了总部打来的头款。眼见到行动在即,于宁却烂醉如泥,三个杀手可以直接做证人帮他回去参于宁一本。传真文件是总部刚发来的消息,告知警方确实在调查小曦且跟安远无关,不会影响行动。而且刚刚专业人士已经用仪器验证,安远室内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劳伦斯现在只等明日大显神通后回美国庆功收币子了。   “你听好了,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我跟小曦的绝对安全,明天晚上我们必须坐在去危地马拉的飞机上!”安远用力拉着劳伦斯向他求证,眼里全是惊恐和不安。   “放心吧!我以上帝的名义保证!”劳伦斯不耐烦地拂去安远的手,“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六点准时到我房间来。”   劳伦斯说完,示意身侧的男人把安远“请”回房间去。   关上了房门,安远缓慢地走到沙发上坐下了。   *——*——*   那天晚上,耔阳把视频监控打开了。   虽然安远的所有居所都会提前配备视频监控以防不测,但在能够确定安远人身安全的情况下,耔阳一般只用音频监控。毕竟,每个人都是有隐私的。这么多年,耔阳亲自影护过的人也有两位数了。尽量不影响到受保护人的生活尊严,是他一向的原则。   那天晚上,耔阳看着安远在沙发上平静地坐了大概五分钟,然后他走进卧室冲凉水澡。   耔阳听见安远在淋浴间嘶吼,之后,他围着浴袍回到客厅打开电脑,把第二天需要使用的程序仔细地检测了三遍。   再然后,耔阳看见安远坐在饮水机旁一杯一杯喝着热水,喝完第四杯水以后,安远走进卧室把自己仍在了床上,熄灯,睡觉。   “好样的!”耔阳单手用力揉搓了一下头皮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而后蜷进了后排座椅里,脑子中还在飞快地处理着刚才收到的消息。   “老大,于宁刚才传出来的消息说‘鲸鲨’跟她单线联系,要她明早四点在谛海蓝湾别墅见面。我问过监控‘鲸鲨’的人,他们说‘鲸鲨’在北京没有任何动静,明天早班的机票也没有取消。难道,北京的那个是假的?”刚到分局,欧阳谷就匆忙打来电话。   “哥,谛海港务局查到周口的行踪了,公安让我们派人过去确认。”这是几分钟前跟在国安行动组协调信息的梁筌的请示。   耔阳猛地从座椅上坐起来,拨通了他的专线电话:“老爷子,‘海啸’……”   “对,我也刚收到消息,‘海啸’的指挥系统有两个。真正的‘鲸鲨’两天前已经到达谛海了。马上调整方案吧。”   “是!”耔阳利落地回应。   “对了,凌军醒了,神智清醒,还知道要烤地瓜吃呢。你放心吧。”电话那头似是无意中提起,话语里满含宽慰。   “是。”耔阳轻声回应,感激地笑了。   “从今天零点起,对靳永执行国际通缉令。”对方却话锋陡转,随后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了,一切的仅存的期待都消失了。   安远,你能接受吗?   耔阳在操控终端按下紧急会议召集按钮,他的时间从来无暇拿来感慨的,那样的恣意,太奢侈了。   *——*——*   被深夜带到警局,却还是只问了些上次问过的东西,之后便说让她到警员休息室等消息。小曦站在窗前望向夜空,有夜航的飞机远远划过,留下美丽的弧线,只可惜不是能够供人许愿的流星。   兰素曦,你还有什么愿望吗?小曦问自己。   “咦,这么巧?你怎么也在?”房门一响,文雅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小曦错愕地回头,看见皇甫轩正站在门口温暖地对她笑。   “方便吗?”皇甫轩在门口笑着询问小曦是不是方便他进来,小曦清楚地记得,皇甫轩那时的笑容,正像刚刚划过夜空的飞机,带着渺远而柔和的光亮,给人一种希望的力量。   *——*——*   “小曦,回来!快回来!”安远梦魇,在梦里猛地呼喊出声音来,自己也跟着猛然惊醒了,连正在开会的耔阳都被安远的梦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安远梦见他在一片荒野里追着小曦跑,小曦离他不远,他却怎么都跑不快。眼看着小曦就要跑进沼泽了,安远拼命呼喊,小曦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安远强迫自己调整状态继续睡觉,然而,那一夜,他反反复复梦到的,却只有诀别。   第五十一章 以命换命   “安远,报告你的方位!报告你的方位!”   2009年9月7日上午11点32分,耔阳第11次呼叫安远,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安远已经完全失去联络三分五十九秒。   耔阳满面肃杀,他沉声命令谷子扩大搜索范围,而他自己则紧紧攥着半个小时前在岸边从一只流浪狗身上搜到的、属于安远的卫星定位终端,他鹰隼般的目光严密地搜巡着这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   两个小时前,严晓军和劳伦斯顺利交易后,劳伦斯向鲸鲨传送了全部交易资料,就在劳伦斯想要把严晓军灭口时,周围埋伏的特警及时营救了严晓军,收尾工作异常顺利,可谓有惊无险。与此同时,安远也已经进入鲸鲨指定的交易地点待命。   随后,耔阳发现了安远身上卫星定位终端的数据异常。自从安远进入指定地点后,安远周边出现过一分半的静默。随后,安远身上的卫星定位显示他正在迅速移动。   然而,耔阳所持的追踪检测屏上数据显示安远的心跳、血压都没有明显波动,监听设备也一直传出安远平稳的呼吸声和有节奏的敲击键盘的声音。但是一直听不到安远与鲸鲨交谈的声音,耔阳无法获得任何有效信息,他的心一直紧绷着。   节奏?节奏!!耔阳猛然意识到安远敲击键盘的声音非常有节奏,对!安远在编写程序的同时,使用了最原始的发报方式!甚至已经按照规定程序加了密!耔阳微微扬了扬嘴角,屏息跟随安远的节奏破解讯息,这才知道安远发送的消息为:   “鲸鲨,男,亚裔,身高一六五,左脚微跛。我已被严密监视,请速增援。重复:鲸鲨,男,亚裔……”   耔阳谨慎地关掉了植入安远耳下皮层的微型对讲机,将跟在严晓军身边的特种兵全部调配去码头咖啡厅。   两分钟后,叶猫儿抱来一只流浪的土狗。猫儿发现它时它正发疯一般朝着背离港口的方向狂奔,显然是被注射了某种药物。这只土狗腹部缀着一个烟盒大小的金属盒,这个金属盒里面除锂电池和减震装置外,还有一块恒温集成电板,正是这块电板携带了原本植入安远体内的卫星定位终端并模拟了安远的体温和心跳。   猫儿将流浪狗带回半分钟后,安远敲击键盘的声音消失。耔阳立刻下令攻入咖啡厅,所有现场人员均被逮捕,却没有发现安远和鲸鲨。   耔阳寻找安插在服务生中的两名特警、一名“幽”和一名国安侦查员,他们工作服上的编号分别为:04, 05, 07, 09。这正是之前梁筌给安远发送的短信中,“贵宾专线”的电话号码“87584988”中所传递的信息。即:接应人员的编号为两个重复数字“8”之间所夹带的不同数字“7、5、4、9”。   而这四个人所负责的任务也各有分工。“07”来自幽天冲部,负责近身保护安远的人身安全并执行对鲸鲨的抓捕;“05”和“04”是来自兰剑的特警,负责支援“07”;“09”来自国安,负责与安远传递数据及信息。   “七,怎么回事?”耔阳把“七”直接叫上指挥车。   叫七的男人一把扯下服务生的外衫,露出贴身的防弹背心。他抿唇沉默了片刻,眉心紧皱迅速回忆着每一个细节,随后,他猛然抬头,重重地一拳砸在了自己的腿上,他懊恼道:“西包间里面和安远传送数据的人是幌子,送咖啡到安远包间的服务生小瘸子才是鲸鲨!”   耔阳立刻调出小瘸子的所有资料,他已经在咖啡厅工作两年,期间除定期回上海探亲外,只有三个月因为车祸住院无法上班,其余时间都在谛海的这家咖啡厅。而且他性格恬静,近半年内都没有异常交友记录。所以,在对咖啡厅工作人员背景调查时,并没有人怀疑到他。   而在西面包间中穿着休闲西服的韩国人,一直在通过加密网络与安远联络,于是,所有人都以为那个人就是瓮中之鳖的鲸鲨,而安远,只要他不出北包间,就一定安全。但没有人想到,那个娘娘腔的小瘸子,居然就是鲸鲨。令所有人更加费解的是,这样一个身高仅有一米六五的瘦小的瘸子,是怎么把高大的安远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出咖啡厅的。除非他是魔术师、会障眼法!咖啡厅周围三个狙击位、四层包围圈,怎么可能活生生蒸发了两个人呢?   耔阳带人再一次搜索了这一家仅有90平方米的咖啡厅,并下令移除所有遮挡视线的设备及物品,仍然一无所获。甚至,耔阳一行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密道、暗墙。   耔阳再一次筛查被捕的所有人员,三个服务生,六名客人,客人四男两女。   “狙击手就位!”耔阳在对讲中命令。   “所有人,起立!前面沙滩,跑步,走!”耔阳对所有被捕的人下令。几个客人开始破口大骂,耔阳举枪朝他们脚边扫射,于是一个女孩儿当场吓得瘫倒在地。   “起来!跑!”耔阳一枪射断了女孩儿的手包的包带儿。   “老大,这不合规矩。”谷子凑到耔阳耳边低声叮嘱。耔阳这位爷不能只图自己一时痛快啊,最后还不是得谷子给爷擦屁股。谷子只觉得耔阳的枪声一响,他就已经长了一脑门子的官司。报告怎么写?群众怎么安抚?媒体怎么应付?爷啊爷,留条生路吧!   耔阳面无表情地扫了谷子一眼,目光平静而冰冷,谷子缩着脖子撇撇嘴,现在他发现可能给爷擦屁股更容易一些,只好乖乖闭嘴。   九个人爹一声妈一声地朝着沙滩跑去。谛海的沙滩,碎石多,细沙少,崎岖不平,穿着高跟鞋的两个女客人其中一个很快就扭了脚,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哭得很是凄惨。   耔阳上前指着那名崴了脚的女客人让她停下来,看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到近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她。她穿着一身露*胸长裙,波涛汹涌、妆容精致,虽然此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却仍然娇俏可人。耔阳唇角微勾,猛然伸手握住了女人高耸的胸*部,其中一个男客人疯了一样冲过来,被谷子的人稳稳地拦住。   谷子见此情景也是一惊,难道老大这是想要言情了?这也忒不是时辰了吧!谷子闭了闭眼,不敢往下想。   耔阳腮线一紧,右掌一旋,握着柔夷的手用力一收,女客人的裙摆应声而落,连同胸前的那簇——“巍峨”。   现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不错,这个已经赤*裸了上身,还有一侧假胸贴在右胸口的男人,就是鲸鲨。   “哥,要咖啡不?”梁筌钻进咖啡馆的操作台,打算给大伙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总算大鱼落网,审出安远的下落肯定也难不倒耔阳的。   操作台在咖啡厅的西北角,东南靠窗的位置留给散座的客人,西包间的窗口欣赏落日余晖最绝妙,北包间无窗,正适合想要绝对私密的客人。   操作台里有两台咖啡机,很明显只有一台在工作。梁筌遗憾没有现成的现煮咖啡,只好到正在工作的咖啡机里接了三杯速溶的。正要端咖啡时,梁筌“咦”了一声。   他小心地拉了一下闲置的咖啡机门边夹着的一根长发,头发越拉越长,梁筌索性把咖啡机下端的储物柜门用力一拉。梁筌是练家子出身,力气本来就大,这一下子,竟把咖啡机的整个柜门都拉掉了。   这一拉不要紧,竟发现这台咖啡机早就被人动了手脚,它的前脸全是空架子,后面竟然是一个箱式储物柜,里面藏着一个与鲸鲨化妆后妆容极为相似的女人。怪不得刚才谷子带人查看监控录像都没有发现异常。   随后对咖啡机周边的勘察更令大家吃惊,这台咖啡机居然直接连接向女卫生间的一个厕位。想必这位女客人正是通过这里被转移的。因为涉案的全是男人,而且当事人并没有去过卫生间,自然就没有人仔细检查女卫生间的内墙。   随后,耔阳下令移开咖啡机,于是一条直通海底的暗道就此显现。   被捕的鲸鲨镇静的笑笑,“不错,他已经被我转移到海上了。至于在哪里,累死你一百回,你也绝对找不到!”   暗道十分狭小,正适合鲸鲨的瘦小身材。一堆高大的男人对着暗道望尘莫及。猫儿身量最小也最柔韧,她戴着设备下了暗道,三个来回都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只能摸到暗道的入海口。   耔阳无奈,动用了海警。赤阳如炙,海面银亮刺眼,连优雅的海鸥都远远地盘旋着,不敢靠近海面上那些全副武装的海警。   如今,能和安远联络的唯一通讯工具,就是安远领口的监听设备。而就在鲸鲨被捕的同时,安远那端传来的就只余粗重的喘息。这喘息时轻时重,时急时缓。   耔阳打开微型对讲呼叫安远,起初还能听到安远憋闷的呻*吟声,含糊地说出“海,海……”最近的四分钟里,安远再没有任何回应了。   唯一能断定的是,安远一定被藏在一个密闭的狭小的空间里,似乎,正漂浮在海中。   “放了宁宁,我马上告诉你安远在哪儿。否则,就让安远给宁宁陪葬。”鲸鲨幽幽地说出了条件。   *——*——*   “真的不等等他吗?小曦,我建议你们再面对面聊聊。”谛海机场入关口,皇甫轩轻握了一下小曦瘦削的肩头。   “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看得出,他很在乎你。你的突然离开恐怕会让他十分难过。”皇甫轩补充道。   小曦望向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眼中泪水不断涌出,“安远,我爱你。安远,再见。”她双手捂住嘴,呜咽。   猛然间,心脏剧烈而紧促地跳动了三五秒,小曦像是有了什么不祥的预感,她捂住胸口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安远……”   随后,像是被什么召唤,小曦强撑着站起身,基础在入关口排队的人群,大步地朝着机场大厅外门奔去。   第五十二章 复吸幸福   “安远情况危急,鲸鲨要求立即释放于宁。”耔阳用随身电脑向总部发送请求。   “于宁已被送往现场。”总部回复。   现场忙碌的嘈杂声完全淹没了耔阳敲击键盘的声音。   “安远,挺住!”耔阳在心中默念,如同在鼓励四岁时的自己。   *——*——*   “你知道让安远这么一只软蛋加入计划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吗?”五个月前,幽总部的绝密会议上,“老佛爷”直接把耔阳的报告劈回了他头上。   “他是能引出靳永动机的唯一线索!如果靳永叛逃或者就此消失,又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威胁!”耔阳紧紧攥着报告,低声反驳。   “安远的背景,首先就是最大的一个不稳定因素!一个生长在贪腐家庭的孩子,忠诚度首先就需要考察!他的技术水平,也根本不足以承担系统的防御设计任务,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让他来做什么?玩过家家吗?!”老佛爷冷斥耔阳。   “我已经对他的背景做过详细调查!他的家庭背景不应该成为他被排斥的主要因素!”耔阳擎着手里的调查资料,老佛爷却看也不看。   “那么,如果说背景,我的背景首先就不—合—格吧?”耔阳咬肌紧绷,刻意加重了每个字的分量:“如果他不合格,当初国安的考核、审批都是做样子的吗?至于他的技术,实战是提升技术水平的最好方式,这一点,好像是您教育我们的!”   “老佛爷”,幽最高指挥官,幽的创建人之一。是耔阳三十四年的生命中,唯一一个可以毫不顾忌地倾泻情绪的人。也是老佛爷手把着手教会了耔阳开第一枪。   “老佛爷”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收回怒气按着耔阳的肩膀说:“我们不是国安,我们是幽。安远的能力,别说技术层面,就是自卫能力,都还不如一个特警战士,要从头训练他,困难,不值得,时间也不允许。”   “我可以做他的影子。”耔阳目光灼灼向“老佛爷”请求。   “你这是胡闹!”老佛爷怒极,转身欲走。   “这绝对不是胡闹!这关乎一个人的尊严!”耔阳朝着老佛爷的背影低吼,红了眼睛。   老佛爷脚步滞住,良久才叹出:“随你吧。如果你非要选安远做你退役前的最后一个任务……”   是的,按照幽的建制规定,所有人在幽服役三十年满,都将被强制退役,并由总部安排逐渐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梁拓宇是第一个没到强制退役年龄而申请退役的人,然而他却在最后一次任务中牺牲。的确,从幽组建以来,能够和耔阳一起达到强制退役年限的人,已经屈指可数……   耔阳将在三十六岁的生日那天正式从英部退役。安远,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最后一个影护任务。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安远被他故意打得吐了一地、疼得已经爬不起来却又极其倔强地怒瞪着他的样子,耔阳嘴角微微勾起。真像,安远,真像年轻时的自己。   *——*——*   “安远,挺住!”你不是弃子,永远都不是!耔阳收紧拳眼,安远的卫星定位终端刺痛了掌心。   蛙人一个一个下去,上来时都只是无奈地摇头。这一片海底他们很熟悉,除了随潮汐飘来的堆积在浮桥下的垃圾,几乎找不到任何明显的异常。   “放了宁宁!”见耔阳没有回应,鲸鲨不甘心地大声重复。   猫儿把服务员供述的关于“小瘸子”的详细资料汇总来。“小瘸子”平时少言寡语,却极爱钻研。他精通电器维修,谁手机坏了都喜欢去找他。甚至,小瘸子还曾经用运送扎啤的废旧保温桶设计过一个轻潜器,不过每次下水都失败,周围的小伙子们想起来就会嘲笑他一下。   耔阳仔细听着猫儿汇报,一只手无意间触摸到裤兜中的金属盒,耔阳紧皱的眉心骤然舒展。他慢慢转头,面无表情地盯住鲸鲨的脸,然后从上至下一点点扫视他。   那是一种无形的威严,如同一只巨兽在用目光一寸寸分解猎物。鲸鲨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戴着手铐的双手缩贴到后腰而后又故作镇定地松弛。   耔阳冷哼一声,两步走到鲸鲨面前,右手单手扣住鲸鲨的盆骨直接把他打横拎起,像拎起一只小鸡仔。鲸鲨登时被提离地面一米来高,此时他反而极力将身体绷直,毫不示弱。   耳机中传来钢板凹陷的声音,安远目前在海底的深度……   耔阳单腿抵住鲸鲨腹部,鲸鲨挣扎几次最终脱力如虾米一样趴在耔阳腿上。耔阳伸出两根手指沿着鲸鲨脊柱下推,快要推到鲸鲨的尾椎骨时,他吃痛地全身颤抖了几下。   梁筌马上跳了过来,手中握着一个细小的钢制小刀。他用刀柄在鲸鲨尾椎骨附近简单的刺了几下,鲸鲨竭力隐忍,汗珠滴滴落地。梁筌找准位置,钢刀用打火机炙烤消毒,而后在鲸鲨伤腿靠近尾椎骨的位置快速行刀。在鲸鲨剧烈的挣扎中,一截嵌入骨骼的晶片显现出来。   “让他安静点儿。”耔阳低声说。   梁筌似乎只是用手指在鲸鲨背部轻轻拍了几下,鲸鲨全身虚软地摊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喉咙里发出低吼,完全脱力后只是气愤地喘着粗气。   此时,谷子正巧上岸跟耔阳商量让蛙人收队,兄弟部队借的人,精贵的很。于是,给鲸鲨点穴时,只有眼尖的谷子看到了梁筌迅速退回袖口的微型点穴笔。   谷子盯着耔阳挺直的背影咽了口唾沫,这帮人太TM牛掰了!这厮训我们的时候得留了多少手啊!他眨眨眼睛,决定回去从猫儿嘴里“诱供”。   梁筌刚要取出晶片,耔阳眼疾手快阻止了他。   耔阳拿出之前在流浪狗身上发现的金属盒,亲自动手,用随身的微型电脑设置、调试数据,而后示意梁筌将鲸鲨体内的晶片迅速转移到集成版中。集成版模拟出鲸鲨的体温和心跳,没有发生任何异常变化。   从耔阳审视鲸鲨到梁筌顺利转移晶片,全部过程一分零三秒,比鲸鲨取出安远卫星定位终端的时间结余了整整二十七秒。而后,有特警上来给鲸鲨简单包扎,梁筌迅速拿着电板奔向指挥车,将集成板接入车载的电脑系统,系统很快就模拟出了鲸鲨的指令方式。   同时,也发回了对咖啡厅内监控录像的分析结果。   鲸鲨植入体内的晶片与我们的卫星定位终端相似,能够感应受体的心跳和血压,从而判断受体的安全状况。但不同的是,鲸鲨的晶片除了能够定位,还有操控功能。   鲸鲨可以通过扭动腰胯,以承受不同的痛楚来改变心跳血压指数,并操控另一个终端。   毋庸置疑,鲸鲨操控另一个终端的一定是囚禁安远的装置。   而监控录像显示的从鲸鲨第一次进入北包间给安远送咖啡开始——除咖啡厅操作台附近和散座部分的录像是真实的以外——其余都是人工合成的。该人的图像合成技术非常精湛且手法迅速,再加上咖啡厅内监控录像的视频像素非常低,所以肉眼看不出异常。   也就是说,在两个包间和男女洗手间内的录像监控都是假的。安远可能很早就已经被鲸鲨转移出了咖啡厅。   “先判断位置!”耔阳站在梁筌身边,鬓角微微见汗。安远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了,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安远!   指挥车内的电脑直接链接着幽的“精”部,由一个强大的信息团队支撑,精部负责绝密信息的采集和分析。精部直接隶属于幽总部,反应迅速,一般不参与幽以外的数据分析工作。梁筌发出请求,很快收到回应。显示地点恰恰码头浮桥水下70米处。   耔阳一面命令梁筌模拟指令让囚禁安远的装置上浮,一面带着七、猫儿和谷子直奔向码头。   “哥,上浮受阻!好像被卡住了,在海底15米处!”梁筌焦虑的声音从对讲中传来。   此时,安远失去回应整整六分钟,已经听不到安远的呼吸声。   *——*——*   “小曦,等等,我送你回去。”皇甫轩忙追上跌跌撞撞的小曦,第一次发现这么一个瘦小的女孩儿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她几乎在拖拽着皇甫轩往机场外跑。   都说夫妻连心,看到小曦的反应,皇甫轩也隐隐疑虑安远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了。   打车,到达租住的公寓,找到房东,打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皇甫轩办事果然高效,小曦委托他送到的离婚协议书已经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茶几上。   安远不在,离婚协议书没有人翻看过。   “小曦,我不能没有你……”   “小曦,我的意思你真的懂吗?真的懂了吗?”   空荡荡的门厅处,似乎就能看见安远紧抱着自己时的影子。   他说,他不能没有她。那到底是一个什么程度?小曦无从得知。但,就在小曦从入关处奔出机场的那一刹那,小曦觉得,安远是她的氧气。没有他,她无法呼吸。   小曦呆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微微笑了。   “皇甫先生,戒毒的人,一旦复吸,是不是这辈子都戒不了毒了?”小曦仰头,轻声问皇甫。   “如果是毒品,只要有信心,就一定可以戒掉。”皇甫轩蹲在小曦面前微笑着说:“但,有些可能带来痛感的东西,不一定是毒品,也可能,是幸福。”   小曦似乎是想了很久,才用袖口擦干眼泪,她小心翼翼地将离婚协议抱在怀里,抬头问:“飞机还来得及吗?”   “我们可以改签下一班。”皇甫递过纸巾说。   “好,那么我们坐下一班飞机。”小曦擦净脸上的泪,请等我收拾一下行李。   皇甫轩点头,等小曦收拾行李。   不是逃跑,小曦轻轻抽吸着鼻子心中的郁结慢慢舒畅。所以有些东西,就没有留给安远的必要。   皇甫轩没想到,小曦带走的不是什么衣物,而是一台手提电脑和一台照相机。   “皇甫先生,我想取消我之前的委托。”小曦异常坚定且清晰地对皇甫说。   而后,小曦殷切地注视着皇甫轩:“我跟您去法国照顾我小姨,同时也请您帮助我改变。您说过您是一位心理医生,那么请您帮我成为一个不再给安远造成负担的妻子,好吗?”她恳求。   第五十三章 再访鬼门   “什么样的妻子,才算是不让安远有负担的妻子呢?”皇甫轩挑眉笑问。   小曦垂着眼睛想了想:“不会吃醋,可以理解他,可以和男人们自然交往……”小曦越说越犹豫。安远并没有清楚地告诉她,他满意的标准是什么。   “总之,不会让他因为我的古怪而——无奈。”小曦绝望地猜测着。   “所以你认为你自己很古怪,很差劲,是你丈夫的负担?”皇甫轩关切地看着小曦。   小曦沉默地点点头。   “MY GOD!”皇甫轩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怪不得你那么坚决地想要离婚!你的丈夫实在是个太失败的男人了!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女人沮丧成这个样子?”   看到小曦惊慌地想要替安远辩解,皇甫轩大手一挥,堵截了小曦所有的解释:“小曦,恕我直言,你的丈夫才是全天下最差劲的男人!”   皇甫轩夸张地舞动着双手表达愤怒:“难道他不懂得自己的妻子那小小的占有心理是出于对他那独一无二的真爱吗?难道他不知道你与异性接触时的过度谨慎正是出于对你们感情的绝对忠诚吗?!难道他不知道,让你这样一位美丽、善良,天使般神圣的女孩子如此沮丧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吗?难道……”   “皇……皇甫先生!你不可以这么说安远!”小曦大声打断了皇甫轩的话。显然,她已经被皇甫轩对安远铺天盖地的指责激怒,尽管皇甫轩说中了她内心的所有想法。   小曦爱安远,于是她更坚信两个人的世界里不应该有第三个人的出现。否则,父母的悲剧就一定会再次上演。这似乎并无关于对安远是否信任,而仅仅是一种宿命:“只要婚姻中出现其他女人,自己的男人就会变心、并终将被第三者抢跑”的宿命。   所以,小曦的醋意,并不关涉安远的人品,而恰恰是出于她对安远已经无法自拔的爱。   小曦排斥其他异性的接近。她不认为除了自己的丈夫以外,她还有任何和其他异性接触的必要。不接触,就不会产生感情;不产生感情,就不会有出轨的事情发生。这是小曦心里一条最朴素的逻辑。   所以,小曦排斥异性的接近,也正如皇甫轩所说,是出于对自己婚姻的维护和对感情的忠贞。尽管她的努力,安远并不认同。   面对感情,小曦是沮丧的,自卑的。   一方面,是出于她对包括安远在内的所有男人的畏惧。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可以奢侈地拥有一份能够忠贞一世的爱情,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历经磨难后仍落得自己母亲的凄凉命运。   另一方面,是她在结识皇甫轩以后产生的隐忧。她并不认为自己和皇甫轩的顺畅交流是一种进步,正相反,她渐渐产生了一种罪恶感。这种罪恶感使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遗传了父亲见异思迁的基因,已经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不明白安远为什么既期待一个可以被男人们簇拥闲谈的自己,又会因为自己成功地和皇甫轩交流后闹脾气。   小曦已经意识到,她需要一个心理医生。如果自己的所有逻辑和心理状态都和正常人不同,那么她愿意为了安远,接受治疗。所以,当在深夜的公安局里,她听说皇甫轩的真实身份是国安的一名心理医生后,她是那么地感激和皇甫轩的相遇,哪怕她最初的想法只是让皇甫轩这样一个比较可靠的人,带着她逃离。逃离她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安远,逃离她不想再连累的安远,然后躲起来,慢慢给自己“治病”。   于是,她一面期待着皇甫轩的帮助,一面又要时时克制自己与皇甫轩接触的期待。因为,在她的心中,“异性“从来就都是等同于“性”的。和异性的接触就是一种交往的信号。她不会区分异性朋友与爱人,与皇甫轩之间距离的权衡是对小曦来说是一种难以启齿的折磨。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小曦沮丧、自卑且无助。于是,她就像学着人类行走的小美人鱼,既要保持着行走的姿态,又要忍受钻心蚀骨的疼痛。   这一切的一切,小曦从不敢奢望安远会懂,然而她愤怒于只与她见过两面的皇甫轩居然全部说中,她更愤怒于皇甫轩把说中她的痛楚作为一种炫耀去贬低安远。   所以,小曦站在廊厅中,双腿微微地颤抖。   “他爱我,他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他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男人!他不希望我因为吃醋而不开心,他不希望我一个人胡思乱想,他希望我有朋友,希望我漂亮,快乐,自信,他……他爱我!皇甫先生,您根本不了解安远,安远是一个细心、正直、善良、勇敢的男人,他是最好、最优秀的男人!您不可以武断地贬损他!”   小曦紧攥着拳头仰头争辩着,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激动,小曦居然把这段日子里凌乱地漂浮在头脑中的捉摸不定的那些只言片语——那些安远有意无意说过的话,织连得这样逻辑清晰、内容合理。甚至不顾羞怯地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夸赞自己的丈夫。   皇甫轩神情严肃地盯着小曦泫然欲泣的脸静默了好一阵儿,才缓慢地说:“你看,你是明白他的。尽管你们的沟通并不是很充分,你仍然明白他对你的爱和保护。那么,小曦,现在你告诉我,你不自信、不开心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皇甫轩走向客厅的沙发,自顾自松弛地坐下。好像这里就是他的诊所,而小曦只是一个来求诊的病人。似乎完全没有什么改签飞机那一档子的事儿。   好多年以后皇甫轩曾向谷子说起自己当时的尴尬,明明想用激将法激发小曦的潜在情感,却没想到被小曦说得自己好像一个狂妄自大、挑拨夫妻感情的恶人。   谷子几乎是抚掌大笑:“我说轩子,亏你还是个玩儿心理的!你不知道老祖宗有句俗话吗?”   “什么俗话?赐教!”皇甫轩好奇地问,海外华人一向承认自己对汉文化积淀的不足。   “永远别给小两口劝架!早晚里外不是人!”欧阳谷煞有介事地说完,杯中酒一饮而尽。   “呃……这是我听过的一句老祖宗说的最好理解、也最一针见血的俗话。”皇甫轩思量良久,愕然慨叹。因为在安远和小曦的问题上,他做过的里外不是人的事儿还真是——挺多。   *——*——*   “七,跟我下去。”码头上,耔阳迅速退下自己的外裤,连同电子设备一起交给欧阳谷。   “谷子,派人看好鲸鲨,你留在岸上接应。猫儿,去接于宁,确保她的安全。”耔阳交代完,和“七”各自背了一个防水工具包,只戴着潜水镜就先后扎进了水里。   “哎?他们怎么不带氧气设备?”几个蛙人担忧地提醒。靠闭气下去救人?这不是开玩笑嘛!   谷子抽抽嘴角,“兄弟们,他们就等同一级军事机密,咱签过保密协议了,大伙儿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   “不是哥几个不尽力,刚才来得太急,没申请水下摄影机,要不你们也能瞅瞅,这水底下除了浪涌过来的垃圾,真没有啥藏人的地方了!”蛙人们上岸晒太阳等着看热闹,不忘发发牢骚。   “可不是嘛!就刚那两位,还真不是我们说大话,就这么裸潜下去,还没等找着人呢,就得上来换气,下去有啥用啊?这不是故意跟哥几个显摆吗?咱裸潜也行啊!憋个十几分钟也不是没练过!他们谁啊到底?这是救人啊还是挤兑人啊!”另一个蛙人不服气地抖着短发上的水珠,越说越来气。   “哥哥们,救人要紧。咱就先不计较这个了成不?要我说,这谛海港也是个不小的港口,哪儿来这么多垃圾?没人清理吗?”谷子赶紧上来说软话,虽然现在我,欧阳中队长心里的火也没少窝。但至少他得搞明白轻重缓急,求来的救兵怎么也不能得罪了啊。   “谁知道呢?快中秋了,最近没啥大领导坐船过来吃螃蟹吗?环保局长是不想干了吧!”有个稍随和些的小伙子一边清理着潜水镜上的水草、垃圾一边打趣道。   “垃圾里面没啥大件儿的家伙吗?”谷子灵机一动继续探问。   “能有啥?要有密封舱我们还能不认识?装死人的袋子我们也没少见。现在这下面,除了上面那堆密密遭遭的垃圾,就只剩下半拉儿保温罐子,运扎啤的那种,那也藏不了人啊。拿那个藏人,人早淹死了!再说,那东西好几个大窟窿,一个劲地往下沉,就算真藏着个人,尸体也早飘出来了啊!”刚刚气愤的小伙子说得更来劲儿了。   谷子听完一拍大腿,一口气还没叹出来,水下就有了动静。   “七”浮上来,只对谷子喊了一句:“吊车!”   这是什么情况?岸上的人面面相觑。谷子不敢迟疑,马上调动了码头的起吊车。“七”旋即再度扎入水中。   岸上三个蛙人见情况不妙,二话没说,也跟着“七”下到了水中。   当他们看到水中正在竭力划开漂浮在海水中的废旧渔网的耔阳,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军用匕首削铁如泥,渔网如同乱发四散断裂。蛙人们游近了才看清那原本近似海水波光的地方,竟然是罐体的一部分。那原本看上去只有半截子的罐体,原来只是被巧妙地涂上了一层仿真涂料而已。完整的罐体直径一米半左右,有两米长,罐身部分已经出现严重的凹陷。明显是被水压挤迫造成的。   罐口处有几个可活动的钢构,之前应该用是用来钩挂重物保证下沉的。罐体上浮时,重物已经被抛弃,但是罐口的钩子却钩挂住了海底的破旧渔网,渔网又钩挂在了码头下石墩破损处露出的钢筋上。所以,罐子无法继续上浮。   尽管在水中,三个蛙人也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忙游过去协助耔阳和“七”剥离罐体。   起吊、上岸、切割罐体,所有人已经尽力用最短时间完成每个环节,但时间仍然过去了五分多钟。   罐体的封口是被焊死的,罐内的氧气瓶只有十五分钟的氧气含量。   当安远被拖出罐体,正午的阳光下,人们看到的是他刺目的血衣和苍白的唇色。耔阳迅速查看安远的眼底,此时,安远的瞳孔已然涣散、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   第五十四章 不离不弃   “你不自信、不开心的地方到底是什么?”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小曦。   爸爸没有问过,因为他过去没有关心过。   妈妈没有问过,因为妈妈从来都不快乐。   小姨没有问过,在兰君眼中,小曦的善感只是因为她太过懂事了。   安远也没有问过,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按照他所理解的小曦的需要而全力地付出着。   甚至连小曦自己都没有问过自己,那无休止的自卑和悲观到底是为了什么,因为她一直被这种阴霾的情绪纠缠着。   皇甫轩耐心地等待小曦的回答,前面的铺垫很顺利,他相信小曦有能力剖析出自己的症结所在。   小曦蹙着柔细的眉,把不小心滑出眼眶的泪水擦干净。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反而激起了小曦强烈的自卫,她拿出了自己最大的克制。   “不早了,皇甫先生,去机场吧。您说过,还要回北京转机。”小曦骤然的冷静近乎冷漠。   皇甫轩讪讪一笑,配合地起身,礼让小曦出门。和幽的队员们打交道太久了,幽们只会非常配合地对他说是或不是,然后非常信任地听从他的一切建议。对小曦,虽然他能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显然,他也有些用力过猛了。所以,只好适时收兵。   走出房门,小曦迟疑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勇气,她走到于宁的房间门口,敲门。   一下,两下,许久,然而,没有人应。   安远和于宁都不在。   小曦的似乎瞬间被封冻在原地,那冰,一直冻结到喉咙。   但这次,小曦并没有给自己多余的时间思考,她咬着嘴唇,拿出已经关机的手机,开机,准备给安远打一个电话。   手机刚刚完成启动,三条短信就齐齐地涌了进来:   “小兔子,害怕了没有?我早上要临时代表公司参加一个在谛海的研讨会,你别着急,老公开完会马上去接你。你乖乖的,找地方睡一觉,醒来的时候老公就在你身边了。呃,还有,别胡思乱想,有什么不痛快的事见面的时候我一定好好解释。总之,昨晚的事是我错了,等见面你好好罚我!老婆,我……我不能没有你!等我!”   短信发送时间是早上六点三十分。   小曦双手紧握着手机,生怕这三条短信也和自己冰封的心绪一样,被安远消融了。   “皇甫先生,我们可以推迟一会儿走吗?我想和我丈夫当面道别。”小曦向皇甫轩恳求。   “可以啊!这一分开,少说也得个把月呢!对不起……我接个电话。”皇甫轩很欣慰小曦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中已经有了如此喜人的转变,暗笑老佛爷这次是小题大做了:干嘛大老远的把他调回来观察小曦的情况再决定?小曦对自己情绪的调节能力,完全可以应对兰君的状况,还考虑什么?   至于安远他们小夫妻俩的事儿,正值郎情妾意的蜜月期,即使有误会,双方心里都明白得很,所谓磨合,就只是时间问题!于是,皇甫轩打算趁热打铁,不想手机却响了。   “嗯……有点儿事儿耽误了。对,我们会改签。明天……什么?呃……好吧。”皇甫轩收线,歉意地对小曦说:“你小姨的情况现在很不好,上头希望我们尽早过去。”   小曦眼中的希冀转成暗色,她顺从地点点头,跟随皇甫轩打车去机场,顺利地改签了新一班飞机。   登机前小曦不停地拨打安远的手机,但是每次都显示对方无法接通。   *——*——*   如果你问幽“天冲部”的任何一名队员,“你有没有死过?”他们会不屑地瞟你一眼转身离开。若你追问,他们会直白地反诘你,“什么算活过?”   什么算活过?有心跳,有血压算不算活?他们的日常训练里需要心脏起搏器保持心跳、需要被动吸氧恢复呼吸的情况如家常便饭。   所以,安远,这真的不算什么。只要你能挺住,只要你想活。   “七”深吸了一口气,悄然走下指挥车,结实的脊背抵着指挥车滚烫的车门,抽烟,仰头望天。   耔阳已经给安远注射了缓解神经麻醉的药物,正在查验、清理安远身上的伤口;梁筌在用物理方法强行给氧、帮安远做被动呼吸。类似的抢救,在幽基地总会不断地、重复地上演,即使不是出任务,即使只是常规训练。   抗神经麻醉类药物的训练幽们经常做,试新药的时候长时间的休克、甚至神经系统的损伤也时常出现,每个队员都有很强的抗药能力,幽也有非常有效的急救药物和急救方法。但即便如此,还是会有队员在执行任务时因为诱供药物的过量摄入成为植物人甚至牺牲。   “七”隐隐地怀疑着安远的抗药能力,尽管从他的情况看,他体内的药物剂量并不算很大。“七”大力抠开安远怪异地紧攥着的右手,发现了一枚小小的芯片。“七”迅速将那枚芯片中的数据发回总部。在等待总部解码回传的间隙,他只想下车透透气,抽根烟,提提神。   “还有救吗?”谷子凑过来低声问。急救车就停在现场,谷子调了两辆来。但耔阳却直接把安远背上了指挥车。这一点,欧阳谷仅有疑议,没有异议。安远那时的状态,即使被送上急救车,也就只是宣告死亡这一种结果。   此时短暂的平静期,谷子才第一次近距离仔细观察“七”。谷子发现“七”抽烟的速度比吃烟还快,三口气下去,一根烟已经烧到了指端。他忙递了根软中华,“七”又是三两口抽完。“七”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天。   很快,耔阳拉开车门,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儿透出来,谷子不觉的咳了几声。耔阳扔给谷子一个简易优盘:“去通知市局和国安抓人吧。”旋即又拉上了车门。   谷子刚跑出两步,一架军用直升机已经由远及近出现在了谛海港上空。随后安远被耔阳和“七”抬着送上了飞机。叶猫儿和梁筌留下来处理善后。鲸鲨和于宁被分别密押回了北京。   9月7号中午十二点三十七分,“捕鲸”特别行动组收网行动正式开始。那是谷子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阵仗,全市48小时内,逮捕海啸组织职业间谍105人,光是被逮捕的外籍间谍,肤色就可以凑成一个小联合国。   据说,9月7号晚上,外交部某些领导的电话一宿没消停。   然而,捕鲸行动组的庆功宴并没有如期举行,因为,就在鲸鲨被送往北京的同时,已经被送往北京的靳永却在途中被人里应外合放跑了。   *——*——*   “你感觉怎么样?”9月8号下午三点,幽基地医护中心,耔阳坐在安远床前轻问。安远神智清醒的速度让所有人惊讶。   此时的安远戴着呼吸机,全身上下唯一能活动的眼睛木然盯着窗外。   “小曦……”耔阳犹豫了一下,“应该已经到法国了,兰君情况不稳定,上面决定送小曦过去……”   耔阳不再说了,他清晰地看见一滴眼泪从安远的眼角滑落,然后,一滴紧随着一滴。   安远全身的神经知觉还没有恢复,耔阳看不到他的神情,唯独能看到他不断滑落的泪水,很快打湿了充气枕的布面。   不知是不是泪水太多了,安远索性紧闭上眼睛,于是除了泪水,再看不到他的任何情绪。   “小曦给你发了几条语音留言,你,想听吗?”耔阳没有帮安远擦拭泪水。   安远的眼睛猛然睁开,直直地盯着耔阳。耔阳把安远的手机放在他的枕边。   “安远,飞机马上就要开了,我必须关机了。我要去法国的图卢兹,我小姨现在在那里,而且状态很不好。警察说她自杀过很多回,还吵着一定要见到我。我本来想和你见一面再走,但是,你一直在开会,手机打不通。”   “安远,我现在和给我小姨做心理治疗的医生在一起,他说电话不安全,不让我说更多。刚开始,跟他说话我很不开心,但是,他也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安远,对不起,我曾经想要不声不响地消失,我曾经在很多事情上误会了你。但是现在我懂了。”   “安远,我会尽快回来的,你愿意等我吗?还有,我想我明白你期待的我是什么样子了,我会尽量改变自己,不再成为你的负担,好吗?安远,还有,就是……你若不弃,我便不离。安远,我的意思,你……懂吗?”   “安远,我已经到慕尼黑了,我要在这里转机。你的会还没有开完吗?还是,你生气了,不想再理我?”   “安远,你在生我的气吗?为什么关机了呢?”   “安远,你嫌弃我了是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想离开,请告诉我。”   “安远,我到了小姨的医院了,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她还没醒。安远,你真的不愿意等我回去了吗?安远,你不是说你不能没有我吗?安远,我说‘你若不弃,我便不离。’你听到了吗?”   第五十五章 想回复吗?   “安远,为什么你一直不回复我呢?能给我回一个电话吗?小姨醒了,告诉我一件很可怕的事。政府的人说一会儿会找我谈话。这里的情况,他们要我保密,不让我在电话里说。安远,我害怕。安远,别不理我……”最后一条留言,小曦哭了,极压抑的哭声。   “想回复吗?”耔阳问,转而看向安远的生命监测仪。   安远的血压在急剧升高。他竭力大睁着眼睛,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   “试着活动你的手指。幽没有代人回复信件的服务。”耔阳站起身,近乎残酷地看着安远。伤员苏醒后的四十八小时,是神经系统恢复的最佳时期。   安远使不上力气,连嘴唇都张不开,只能在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嘶吼。最后,他精疲力竭,绝望地看着耔阳,满眼的哀求。   “别看我。人是你的,能不能守得住是你自己的事儿。”耔阳再次拒绝。他转身打了个电话,很快有人送进了一个手写板。   耔阳把安远虚软无力的手指放在手写板上:“是男人的话,就把想说的写出来,写出来我帮你发。集中注意力,今天先发短信,争取尽快恢复声音的控制,你就可以回电话了。”   耔阳看着安远额上暴起的青筋,微微一笑:“等你恢复了全部知觉,我们会用电击训练帮你恢复身体机能。或者,你更希望现在我们把小曦接回来,让她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很好!安远已经开始忽略耔阳的存在了。这才是男人应有的气质,不哭告,不认输,意志坚定,不屈不挠。孺子可教。   安远的眼睛尽力垂向右下方,专注地看向他自己手指的方向。耔阳帮他调高床位,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安远的手指在触屏上微弱地点动,根本连不成任何笔划。   不一会儿,安远病床的床单就湿透了,他肩上包扎伤口的白色绷带也渗出了暗红的血迹。   *——*——*   法国时间9月8日午夜12点(北京时间9月8日17:00点),小曦的房间里仍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已经两个小时了。   小曦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手机,现在是她唯一的希望,在这个颠倒了一切、孤寂沉闷的异国的暗夜里。   皇甫轩站在小曦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缓声说:“小曦,现在,我们不会push你做出任何决定,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根据你听到的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故事做出你自己的判断。如果有需要,我还可以给你提供更多的资料信息。我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我会一直在这里,无论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房间内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小曦对门外的声音置若罔闻。她坐在墙角,打开手里的录音笔,按下了录音键:   “安远,这是我给你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如果你仍然不愿意回复我,我不会再打扰你,我会乖乖地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他们说从现在开始我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要通过他们的审查。所以,我反而可以录一段很长的语音给你。安远,来法国的飞机上,那位心理医生告诉我,如果想要处理好和你的关系,就必须学会坦白地告诉你我所有最真实的情绪。   安远,我现在最真实的希望是,你能在我身边,你能带我回家,离开这个荒唐的地方,离开这些荒唐的人。   安远,今天,我的世界好像完全混乱了。你有没有试过,有一天你走在路上,前面两个人在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你转身,正想走开,吵架的人却齐齐把你拉住问你想站在哪一边。然后,你一头雾水,你莫名其妙,你不知所措。那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对与错,正义和邪恶,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对我来说,那些所谓的真相,那个我突然多出来的莫名其妙的身份,都没有你的一个电话来得重要。但是,他们却说,兰素曦,你非常重要,至关紧要。   安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如果妈妈还在,她会怎么办,会相信谁。安远,我的人生,现在真的很像一个笑话。   就像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你自说自话的样子,也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安远,再见了。祝你平安,祝你幸福。”   兰素曦保存好录音,打开房门,把录音笔交给站在门口的皇甫轩。皇甫轩担忧地看着小曦,如果她可以哭闹,反而更容易劝解。但现在,她拒绝一切交流。   录音笔是小曦除了电脑和照相机以外,唯一会使用的电子设备。她自己也有一只录音笔,她喜欢搜集嘈杂的声音,孤单无助的时候,听着那些熙熙攘攘的人声、车声,反而可以让她心绪宁静。她没有想到,自己和安远的诀别,竟然也需要这样一个录音笔来完成。   那个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不能没有你,等我”的男人,今天便已经对她不闻不问,任她如何悲戚求告。   “你若不弃,我便不离”,那句小曦用尽所有勇气说出的誓言,现在却如同一记巴掌,扇去了小曦仅有的自尊。然而,兰素曦没有哭闹,也没有抱怨,这是她的宿命。她再一次关闭了自己的心门。   “只要没有涉密内容,我们会尽快把录音转给你的丈夫。”皇甫轩保证。心理医生,只有当自己的病人能够给予他足够的信任时才能发挥作用。然而,现在的小曦,显然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人。皇甫轩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作为一名心理分析师的无力。   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本来期待小曦的到来可以劝解兰君配合幽说出她所了解的靳永的一切信息。然而,兰君见到小曦后,情况却急转直下。   意料之外的是,兰君和小曦说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兰家的身世。意料之中的是,兰君获知的信息全是对真实事实的可以扭曲。   靳永就是用这样的方法使兰君心甘情愿为他做事的吧?那么,靳永所掌握的关于幽的信息到底有多少?靳永把兰家人牵扯进来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措手不及,“老佛爷”亲自面见了小曦,对她讲述真相,然而小曦听后却只有沉默。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和安远通话。   所有人都知道,小曦的唯一精神支柱现在就是安远。但安远的的身份和病情如果现在告知小曦,会不会又一次让小曦积重难返?况且,鲸鲨第二次给安远注射的麻醉药物副作用很大,已经损伤到安远的神经系统,最乐观的估计,安远也需要至少一个星期才能正常讲话。   听完小曦想要交给安远的录音,会议室里气氛更加沉重。   “转给耔阳,是不是给安远听,让他根据安远的情况决定吧。”“老佛爷”对随身的警卫员说。   “我主张告诉小曦真相。安远的病情可以暂时转移小曦的注意力,我们也可以通过安远劝解小曦相信我们。”皇甫轩建议。   “如果你是这么一个小姑娘,一天之内听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再发现自己的丈夫也是一个和梁拓宇一样有特殊身份的人,你认为小曦会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会不会怀疑安远对她的感情也是我们刻意安排的?”“老佛爷”沉声提醒。如果处理不好,小曦可能会成为第二个兰君,她很可能会把兰君对梁拓宇的误会转嫁到安远身上。   “……”皇甫轩沉默。   “我想,我们可以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良久,皇甫轩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老佛爷”沉重地摇了摇头:“如果他们的感情真的稳固,小曦就不会认为安远是有意不给她回复了。”   在所有的预案中,掺杂了大比例情感因素的预案一般会被直接毙掉。幽和兰家都已经经受不起更多的意外。   *——*——*   法国时间凌晨三点,房间内的监控显示,小曦安静地蜷缩在床上,像一跟漂浮在深海中的浮木,那么孤寂无依。   对于小曦来说,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小曦很累,她很想睡一觉,然后长梦不醒。然而,每一次闭上眼睛,就只有安远的影子在眼前晃啊晃。安远朝她和煦地笑,安远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说“把头发留起来吧”,安远紧紧抱着她说“我不能没有你”……   “安远!”小曦混沌中刚要入眠,安远全身青紫地躺在小曦身边浊重地呼吸的样子让小曦心脏紧紧一缩。   “安远,你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你是不是又去见义勇为了?你是不是又受伤了?安远,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小曦拿出手机对着屏保上安远的照片哭喊,郁结了一晚上的痛苦,终于爆发了出来。   就在这时,小曦手机突然一震,那屏保上安远的照片也似乎温柔地闪了一闪。一条短信调皮地挤进来。短信说:“小兔子,老公加班,不方便。你乖,不怕,老公在,抱着你。”   第五十六章 电击训练   这世上有些安慰,真的只有只言片语,甚至对你的困境毫无助益,但就因为说出那些暖语的人你太过在意,于是,那些毫无助益的只言片语便成了你心中最大的光芒,成了支撑你继续前行的力量。   在图卢兹的第一个夜晚,兰素曦是紧紧握着手机睡着的,那条仅有二十个字的短信,她流着泪看了一遍又一遍。   “可不可以把我昨晚的那条语音信息还给我,我不想发给安远了。”第二天一早,小曦早早起床,找了大半个医院,才在餐厅找到了皇甫轩。   “晚了,已经发过去了。”皇甫轩勾着嘴角耸耸肩,“如果害怕自己说了什么话会让对方伤心,那么,你首先要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说出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话。”   急切、窘愧,小曦一阵泪意涌上来,但又强忍着不愿在皇甫轩面前示弱,“那么,可以给我录音笔吗?我想再发一条消息。”她涨红着脸伸手要录音笔。   “没问题。”皇甫轩指指餐桌,“先坐下吃饭。等会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不想再见任何人。如果你不给我录音笔,我现在就回房间用手机直接和我先生联系。”自卫状态下的小曦,有一种冷傲的倔强。   “你不是在怀疑仝叔昨晚告诉你的事实的真假吗?我相信你见了那个人,会得出一个恰当的结论。”皇甫轩微笑着转移了话题。   见到小曦迟疑,皇甫轩绅士地帮小曦拉开一个椅子,“早饭不吃,你的丈夫要是知道了该多心疼。”   小曦心里一阵酸楚,泪意润湿了双眼。她蹙眉犹豫了一下儿,极不情愿地坐在了皇甫轩对面,随后便头也不抬地吃饭,片言不应。   也的确是饿了。在飞机上,小曦心里一直挂念着安远,没怎么吃饭。到了图卢兹,刚吃了一块三明治,兰君就醒了,之后小曦就再没吃下任何东西。喝着热腾腾的米粥,小曦心里多了一份踏实温暖的感觉。   “给一件事定性,最重要的就是判断它的结果。你小姨一直认为周口,也就是靳永是在帮助她报仇,那么,你先看看这个。这是我们从靳永那里截获的监控视频。”吃过饭,皇甫轩把小曦带到会议室,先给她看了三段视频。   三段视频都发生在一栋破旧的别墅中,每段视频都不超过十分钟。   第一段视频显示的是兰君急急进入一栋别墅,一直跟踪在她身后的一个男人随即也小心地潜入了别墅。很快,男人埋伏在别墅中的杀手围攻。男人为掩护兰君前胸、大腿中枪,但他仍有能力逃脱,关键时刻,兰君却主动要求成为杀手的人质。当男人看到兰君有生命危险,他不得不放弃了反抗,最终被抓。   第二段视频是男人被注射了三种不同的药物,有的药物令他痛苦不堪,有的药物让他精神恍惚,还有的药物让他全身抽搐颤抖,最终昏迷。   第三段视频显示的是兰君被人在背后打晕、灌药、捆上了大量的炸药并与之前被抓的男人绑在了一起。他们身上的定时器正在倒计时。   虽然三段视频都没有声音,并且已经刻意略过了最残忍的过程,但看到视频中男人遭受毒打、经受药物折磨时的惨状,小曦已经吓得双手冰凉并且微微颤抖了。   正如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影视剧情节,往往并不是血腥或狰狞的场面,而是那些能让你信以为真的情感共鸣。剧中人物的所有痛楚,你身临其境、你感同身受。   兰素曦知道,眼前的一切情节,都是真的,那不是戏剧。兰君就活生生地出现在视频中。那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男人,就那么真实地和兰君绑在一起,直到他们获救。   皇甫轩递给小曦一杯热咖啡,指着视频截图说:“视频里的那个男人,就是我们派去保护兰君的特战队员,他叫凌军。当我们得知你小姨想要利用你探得航母情报的时候,我们让凌军找她谈话,劝她回国。她表面答应了,可是当天中午,她就把凌军引进了靳永的埋伏。你也看到了,凌军为了救你小姨,险些牺牲。”   小曦紧紧握着手中的咖啡杯,想起安远曾经对她说,兰君让她照的照片,完全是让她以身涉险,兰君很可能是被间谍控制了。而昨天兰君与她交流的全部过程,所有的语言逻辑都表现出了一种病态的偏执。这些说明了什么?   “走吧,我带你去认识一个人。”正当小曦痛苦地寻求答案的时候,皇甫轩引着她走向一间隐蔽的独立病房。   还没有走进病房,就听见病房里传来男人痛苦的嘶吼声。小曦恐惧地背靠着走廊的墙面,不肯再多走一步。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小曦颤声问。明明通往病房的走廊阳光充足,小曦却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什么阴森的牢狱。   “别怕,他只是在做电击训练。”皇甫轩兄长一样揽过兰素曦,在她的背上轻拍安抚着。   “凌军获救以后昏迷了一个多星期,靳永知道他的身份,给他用药时剂量太大,对他诱供失败以后,靳永又放弃了对凌军身上枪伤的治疗。凌军获救时能有一息尚存已经是奇迹了。”皇甫轩有意停顿了一会儿,观察着小曦的情绪,而后才继续说:   “多数队员在出去执行任务前,都会跟我们签一个委托书。委托书的内容是,一旦队员遇险并陷入植物人状态三个月以上,不能正常苏醒,他们自愿委托我们给他们实施安乐死。”   皇甫轩故意把幽队员的“死亡委托”讲给小曦,看到小曦震惊的眼神,皇甫轩安慰地笑笑,疼惜地抚摸着小曦的头发,继续有意细化对细节的描述。   “我们当时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因为正常情况下,一个星期是我们抢救的最佳时期。他们不像普通的创伤型病人,致使他们神经系统受损的往往诱供类药物。越强劲的药效对人的神经系统损伤就越大。”   “他……被注射了三种药物……”小曦回忆着之前的视频。   “不止三种。”皇甫轩和小曦并肩站在窗口,晨光柔和地照射在他们脸上,温暖和煦。   “有些药物反应太过残忍,我没给你看。”   病房中再次传来压抑的嘶吼声,皇甫轩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讲解:“很幸运,凌军凭借他自己的意志力苏醒了。但是,苏醒后的最初几天里,他除了有清醒的意识,和植物人相差无几。不能主动呼吸,不能说话,甚至连手指的简单移动都需要他们巨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做到。但他们又必须强迫自己做到,因为如果不能短时间内最大程度恢复知觉,他们很可能会瘫痪在床上,像活死人一样,过完下半辈子。”   这一部分内容,并不是“老佛爷”让皇甫轩向小曦交代的内容,但是皇甫轩视线望向不远处湛蓝的海水,缓慢地讲给小曦听。她有权知道吧,无论将来是否有机会知道安远现在的处境。   “他……恢复了多少?”小曦紧张地拉着皇甫轩的衣袖问。现在的小曦,甚至已经瞬间下定了一个决心,愿意照顾这个为了救她的小姨而负伤的年轻军人——如果他真的不幸致残了。   “全部。”皇甫轩淡淡地笑说。   小曦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当伤员恢复意识以后,他们就需要马上进行身体机能的恢复训练。否则就会失去恢复的最佳时机。我们的恢复训练复杂、繁琐而且非常痛苦,不亚于他们之前所经受的药物摧残。甚至,需要他们更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挺得过去。你现在听到的声音,就是凌军在接受电击训练。我想,这种对疼痛的宣泄方式,他已经相当克制了。”皇甫轩引着小曦继续朝病房走。   “电击?像电影里面的刑讯那样?”小曦拉着皇甫轩衣袖的手,在皇甫轩淡蓝色的衬衫上留下一个湿湿的手印。小曦出了一身的冷汗。   “呃……”皇甫轩犹豫了一下才肯定地点头:“差不多。”   房门开了,一个医生走出来。   “怎么样?”皇甫轩用法语问他。   “电击刚结束。有十五分钟的休息。进去吧。”医生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走向处置室。   小曦被皇甫轩带领走进了凌军的病房,那一刻的情景小曦终身难忘。   一个年轻的男人虚软无力地躺在一张特制的病床上,四肢的主要关节被钢环固定。正有工作人员从他身上取下密密麻麻的电击贴纸,贴纸上连着一根根细软的电线。他上身赤*裸,下身穿着宽大的短裤。两处很明显的包扎,正是视频里中枪的位置。   有汗水不断地从他上半身滑落,他肩头的白色绷带已经被血水和汗水浸透,血水和汗水混杂滑落,形成了淡红色的汗液。他身下的白色床单已经湿透了,身上的绷带红得更加刺目。   小曦站在病房门口,双手捂住颤抖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那么心疼,说不出的心疼。如果安远在身边,她一定会躲到安远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工作人员移除了凌军身上的所有贴纸,凌军本能地侧身蜷曲着粗重地喘息了很久,医生给他的静脉推了一只针剂,许久,他才慢慢舒展身体,让护士帮他重新包扎伤口。当一切处置完毕,皇甫轩走过去在凌军耳边低语了几句,此时,凌军才注意到门口的小曦。   “对——不——起,没——吓着——你吧?”凌军尴尬地拉过病号服挡住自己的上身,问话时,他极力表现出轻松的语气,但仍难掩他声音的嘶哑和唇舌的僵硬。   “他可不是大舌头哦,能在一个星期里恢复这样的清晰度,他现在的口才可算是一流呢!”皇甫轩打趣,缓解气氛。小曦却根本笑不出来。   “我来介绍一下,”皇甫轩正要正式介绍小曦和凌军认识,小曦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皇甫轩第一时间接过小曦的手机,查看来电显示,当看到屏幕上闪动的“大灰狼老公”的名字,皇甫轩先是震惊,而后他拧眉叹了一口气,把手机送还给了小曦:“你丈夫,接吧。”   第五十七章 说到做到(修)   “对不起,请使用扬声器,还有,注意保密。”在小曦按下接听键之前,皇甫轩按住小曦的手,谨慎地提醒。   小曦急切地咬着嘴唇,点头答应。   “老婆……”安远的声音传来,通话效果不是很好,嘶嘶啦啦的杂音,像是老式半导体。但尽管如此,安远声音里的沙哑仍然可以清楚地听出来。   “安远!”小曦听到安远的声音,哇地哭了起来,像个受了委屈、好不容易见到家长的小孩子。   “不——哭,乖。”安远说话很缓慢,每个字咬得都很用力。   “安远,你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小曦瞬间警觉起来,惊慌地盯着手机屏幕问,像是那里藏着一个安远。   “没、事。感、冒。小、兔子,别、乱、想。”安远说完,果然咳了起来。   “你吃药了吗?还在谛海吗?还是已经回北京了?你不是还有大半个月的假期吗?怎么又在加班了?你生病了公司不知道吗?不能请假吗?”小曦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伴着安远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说—你。”安远打断了小曦的问话。   “不—许—逃、跑!”安远的嗓音更沙哑了一些,声音也比刚才弱了很多,但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强势。   “安远,我……”小曦心里的五味瓶顷刻翻倒,就着溃堤的泪水全煲了汤。说不上什么感觉,便只有哭。   “答—应—我!”安远低吼,声音像是粗粝的砂纸。   “好,安远,你别……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小曦的心被揪扯到嗓子眼,慌乱地应承安远。   电话骤然断开了。   皇甫轩和凌军几乎同时错愕地看向小曦。   被迫中断通话,凭经验,他们已经可以判断出安远的病情了。可是小曦,却茫然地愣住了。   “安远!安远!”小曦想要回拨,皇甫轩赶紧上去捂住她的手腕:“按照规定,你的拨出电话要先录音审核。”   “你放开我!他病得那么厉害,你没听到吗?你放开我!你们这些冷血!”小曦大声哭喊,拼命想要要甩开皇甫轩的手,可是他的手好像黏在了小曦的手腕上。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小曦干脆咬上皇甫轩的手背,皇甫轩的手微微一紧,而后,再次不轻不重地攥着小曦的纤细的腕骨,随即夺过她的手机。   不能再通话了,皇甫轩紧攥着小曦的手机面沉如水。   在幽待了十五年,皇甫轩和那些“非人类”们处得久了,见惯了他们大大小小的伤,也见惯了他们大大小小的奇迹。但是,安远不是幽,以他的体能底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出话来,已经是太大的透支。从他的通话状态判断,这电话要是再打下去,别说是幽的看家医生,恐怕就是神仙也难为了!   “你冷静点儿!”皇甫轩拉起跪坐在地板上的兰素曦。   小曦抬头狠狠瞪向皇甫轩,正想吼回去,却发现皇甫轩的眼睛很红,有润湿的泪意在他细长的眼眸里充涨着。   从小到大,小曦从没伤害过任何人,她以为皇甫轩被她咬伤了,无措之下反而安静了许多。   手机一震,短信提示。皇甫轩紧抿着双唇“检查”后,把手机递还给小曦,低声劝:“别打电话了,不方便。用短信吧。”   小曦忙抹了一下眼泪接过手机,果然是安远的短信。   “嗓子不舒服,短信吧。小兔子,答应老公的话,要说到做到!要勇敢!”   “好!我答应你!安远,你要去医院,要去看医生,不可以不吃药!你要好好的!跟公司请假,好好养病!别担心我,我很好,我能处理好,我会尽快回去。”小曦恨不得马上飞到安远身边。   安远不喜欢吃药,安远像小孩子一样不喜欢看医生,安远生病了,没有人照顾他,他一个人可怎么办?这是小曦现在最担心的事情,她心乱如麻。   “你们可不可以找个人去看看他的情况?他好像病得很重,他没有人照顾……”小曦拉着皇甫轩恳求。   皇甫轩拍了拍小曦的手臂:“我……请示一下。你放心,他是男人,一点儿小感冒,没问题的。”   一定没问题的,这样的意志力!安远,真的只是酒吧里那个生硬地试探他的“大男孩儿”?皇甫轩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皇甫轩不禁想要重新认真地认识一下安远,不是研究他,只是,交个朋友。   看到皇甫轩手背上的有一圈血痕,小曦吃惊地看到那是自己的一排深深的牙印。这是她从小到大最疯狂的一次失控吧?她咬了人。   “刚才,对不起。”小曦低着头懊恼地道歉,不敢看皇甫轩的脸。   “哈哈,”皇甫轩无所谓地笑:“一看就是刚才没吃饱,咬人都没力气。”   小曦不好意思地深埋下头。   *——*——*   幽基地医院,梁筌收起电磁干扰设备。能想到用这个东西掩盖声音的异常,折腾了半宿就为了给他家“小兔子”回个电话,梁筌无奈地摇摇头,安远的还真没半点儿重伤员的自觉。   “还可以吗?”等护士做完静推,耔阳走过去把安远的病床放平。   安远几乎撑不开眼皮了,却还竭力看向手机屏幕。耔阳有点儿后悔不该把小曦的那段语音这么早转给安远听,但同时,安远的意志力也强到了令他惊叹的地步。   发给小曦的第一条短信,安远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短信写完,安远也因为长时间的肌肉僵直引发了身体的神经性抽搐。当然,这也是安远知觉恢复的最好征兆。   于是,耔阳趁热打铁把小曦的录音放给安远听,然而这剂药下得太猛,安远骤然高烧到了42度。   安远的胸部的刀伤本来就伤及肺叶,高烧引发了严重的肺部感染。但就是这样,他居然还能练习发声,一直坚持到给小曦打完一个电话。   听到小曦答应他的要求,安远陷入了昏迷,耔阳不得不挂断了电话。但抢救过后,安远居然再次苏醒,还坚持给小曦发了一条短信做掩饰。   “哥,我也想找个媳妇儿。”梁筌凑到耔阳身边说。   “心里痒痒了?”耔阳好笑地瞟了梁筌一眼。在耔阳心里,梁筌还只是个孩子,尽管梁筌今年一直嚷嚷着他已经十八岁了。   “我就纳闷儿了,他哪儿来那么大精力啊?要是兰素曦再不知死活跟他继续聊,他可能真要挂掉了。”梁筌刚说完,被耔阳重重地在后脑上拍了一掌。   “想给幽当女婿,还能没点儿真本事?等你有女人的时候,还不知道给折腾成什么样呢!”耔阳笑说。   “咦,哥,怪不得你不找女人,你是不是也怕被折腾死啊?”这次是耔阳飞起的一脚,梁筌旋身躲开,“哥,我要帮你报名百合网!”   耔阳一扬手,一个棉球弹过去,梁筌没躲开,疼得嗷嗷叫。   兄弟俩笑闹间,安远已经开始昏睡。   耔阳正要带着梁筌退出病房,安远的手机却进了条新短信。安远的眼睛再次猛地睁开了。   耔阳给安远读完短信,无奈地对他说:“你想说什么,我帮你回吧。”   于是安远做口型,耔阳读唇语,只要安远说出一个字,耔阳就能猜出整句话。很快,回复的短信就发了出去。直到这时,安远才真的完全昏睡过去。   看着已经精疲力竭的安远,耔阳有片刻的失神。   “女人?女人!”耔阳淡然一笑。他可没有安远哄女人的耐心,所以,还是别祸害人家的好姑娘了吧。   走出安远的病房,耔阳仰面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午夜晴空,星河璀璨。星子才是耔阳的情人,温静窈远。   *——*——*   手机再次震动,“好。我在医院点滴呢。我睡一会儿。你乖乖的,照顾好自己。别怕,老公在呢,陪着你。” 安远的回复快了很多。看到短信,小曦的悬着的心才稍稍有了些着落。   医生护士们再次进了病房,皇甫轩对小曦说:“有什么问题想问他吗?他马上要进行下一个复健训练了。”   小曦迟疑地走到凌军的床前,“还会很疼吗?”小曦小心地询问。   “中—医—针—灸,调—理,很—享—受。” 凌军腼腆地微笑,现出左脸颊一个深深的酒窝。   刚才发生的一切,凌军虽然只是安静躺在病床上旁观着,一言未发,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小曦看,神情复杂。   “凌军,对不起。我替小姨向您道歉。还有,谢谢您!”小曦深深地给凌军鞠了一躬。   “别!师—母、只—是—误会。”凌军忙伸手去阻止小曦。   小曦疑惑地问凌军,“师母?”   “哦,梁拓宇是他那一批学员的格斗教官。大概六年前吧?”皇甫轩解释,跟凌军确认,凌军兴奋地点头。   “你们那时候就已经叫兰君师母了?”皇甫轩打趣,凌军嘿嘿地憨笑。   “师—父—只让—叫—师—母,叫—美女—罚—越—野。”凌军说完,也笑了起来。   “师—父—有—你—小—时候的—照片,还—让我们—留—意—找—你—父亲。”对小曦费力地又说完一段话,已经有汗顺着凌军精短的发丝滑了下来。   “梁叔叔?他还记得……”小曦哽咽了。   “师——父,如——果——还在,师——母就——不会……”凌军此时气力已经有些不足,他轻叹着,抓起病号服,擦去额头的汗珠。   小曦那些久违的记忆被凌军短短的几句话慢慢唤起,她想起梁拓宇温和的笑脸,想起梁拓宇有空时就会去接她放学带她去坐翘翘板,想起梁拓宇带回来的美味的饭菜。   此时,小曦才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老佛爷”昨晚对她所说的“牺牲”这个词的概念。   “梁拓宇后来在一次任务中不幸牺牲了。”“老佛爷”当时这样对她说。   此时此地,听到凌军的追忆,小曦才真实地感受到,那个曾经给了她那么多温暖关爱的梁叔叔,像死去的父亲一样,她再也见不到了。无论小曦此时对他还有多深的怀念。   而眼前这个苍白、虚弱的,兄长一样的男人,差一点儿也“牺牲”了。为了救兰君,这个并不感激他的——“师母”。   这世界上真的有对错吗?一定有的。   正义和邪恶真的与我无关吗?不是的。   善良的人们,应该长寿。无辜的人们,应该无忧。是谁让那么多好人“牺牲”?那么多好人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谢谢。”兰素曦再次对凌军深鞠一躬,转身对皇甫轩说:“我想再见见你们的‘老佛爷’。”   第五十八章 申请入“幽”   怕耽误凌军的治疗,皇甫轩把小曦带出了病房,并且在走廊里给“老佛爷”打了个电话。   小曦站在长长地走廊里,听到凌军的病房再次传来极克制的嘶吼声,他一定是紧咬着牙的,疼痛却从牙缝里钻出来,时轻时重,时缓时急。   兰素曦在自己小臂上用力拧了一下,钻心的疼,她紧闭了一下眼,咽下了蹿到嗓子眼的痛呼。皇甫轩余光里看见了小曦的动作,挂断电话时,他淡笑着对小曦说:   “别担心,他们这帮人,对痛感早就麻木了。能痛痛快快吼出来,反倒是种幸福。有些创伤,有些人连喊疼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在幽,疼痛是最低级别的伤。”   小曦将信将疑地看着皇甫轩,太多疑问,她心里很乱。   “人这辈子,可能会经历很多大大小小的痛苦,”皇甫轩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说:“能吼叫出来的疼,其实并不算什么。那些宣泄不出来的疼痛,才是最致命的。所以,疼的时候,要说出来,说出来了,疼就只是皮肉之苦,不会伤及内心,更不会伤及灵魂。”   小曦感觉到皇甫轩的善意,对他感激地笑了笑。   很快,小曦便随着皇甫轩回到了兰君所在的西病区。   西病区会议室里,小曦第三次见到了“老佛爷”。   “度心”酒吧里,人们叫他“仝叔”,毕恭毕敬。   深夜谈话时,小曦叫他“仝老板”,他吹胡子瞪眼,偏要让小曦认他做干爷爷。小曦坚决不肯。最后,他无奈地笑说:“要不,你跟小筌子他们一样,叫我‘老佛爷’得了。”   小曦勉强答应,但小筌子是谁,她不知道。影视剧里老佛爷几乎就成了慈禧的代称,小曦却很清楚。一个面相慈善的老头儿,为什么喜欢跟慈禧用一个称呼,小曦想不通。   “你想见我?”刚一进会议室,一股清凉的海风伴着清幽的茶香迎面而来、沁人心脾,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小曦心中的疲惫与不安。   “我想知道,到底什么是‘幽’,‘幽’是做什么的,梁叔叔为什么会牺牲。”小曦开门见山。   “你昨晚不是说跟你没关系吗?”“老佛爷”揶揄她。   小曦咬着嘴唇不说话。昨晚那样的情况下,一边是自己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一边是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神秘组织,小曦实在没办法接受。即使是现在,小曦仍然是心存疑问的,所以,她必须问清楚,她必须自己判断,她要靠她自己了,不能“逃跑”。   “丫头,不是爷爷不想告诉你。有些秘密,知道了反而危险。”   “老佛爷”亲自给小曦斟了一杯清茶,示意她坐过来喝:“尝尝,今年的春茶。”   小曦原地不动,固执地站着。   “如果我以‘幽’创始人的外孙女的名义,可不可以知道?”小曦站在“老佛爷”面前,还是纤细柔弱的样子,眼神里却全是倔强。   是眼前的老人告诉她,靳永之所以利用兰君,完全是因为兰君的特殊身份——“幽”创始人之一兰政龙的小女儿。靳永想利用兰君要挟“幽”妥协,并为他所用。为了加大手中的砝码,靳永甚至不惜让兰君把不谙世事的小曦也卷进这个血腥的阴谋中。   但小曦现在想知道,“幽”在做的,“幽”能做的,到底是什么。这是她得以自处的关键所在。   “老佛爷”赞赏地一笑,她喜欢这样的小曦,不再是避世的消极,而是在试着认同自己的身份。   嘬了一口茶,“老佛爷”慢悠悠地问:“丫头,你看过录像了?”   小曦点头。因为不知道“老佛爷”的用意,所以她紧张地攥起了拳头——一个下意识的,防御的姿态。   “那么,我倒要先问问‘幽’创始人的外孙女,能经得起凌军的那些考验吗?”“老佛爷”脸上带着淡笑,问话却有一种冷重的威严。   小曦呼吸一滞,她柔嫩的唇抿了又抿,最后坚定地对“老佛爷”说:“地藏王菩萨曾发愿说,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他愿意在地狱超度苍生,地狱的苦便是公德。所以,世间未有真疾苦,只有值得。”   “哈哈……”“老佛爷”拍着脑门大笑起来,朗若古钟,小曦却觉得他笑得很苍凉。   “丫头呀,幽们可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幽的故事,也不是尽善尽美的神话。更何况,幽的每个队员都是活生生的人,也可能难免有一天要血淋淋地死,哪有什么升天之说!你这小小年纪,居然……唉!要不是幽时时处处面临危险,我早就把你们母女俩接过来了,那样,小淼也就不会……唉!”“老佛爷”叹气,左手里转着的两个核桃碰撞出“咯吱”的尖声。   关于佛教的教义,小曦从不与别人争辩。佛教,不论别人信与不信,在小曦看来,仅仅是至真的善念,至厚的恩情。无论是善与,还是善施,小曦都知道先要度己,再去达人。如今,她度己不暇,实在没资格和别人争论。况且,佛是善念善行,要真正做出来才是真,她从小就认为,争论有神无神、信奉哪种神,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所以,“老佛爷”对佛祖的“不敬”,她并不十分在意。   但是,小曦不喜欢别人用惋惜的语气谈论她的妈妈,非常反感。兰淼死了,死得孤单,死得凄凉,死后要安心,任何人,都无权再议论她的是是非非。是苦是甜,都是妈妈的选择,妈妈从没说过后悔。别人有什么资格议论或者替她惋惜呢?小曦心里自卫的刺,被触发了。   “小姨说你们是东厂西厂,是血滴子!”小曦隐隐地赌起了气。   “我们不是没脑子的杀人工具。”“老佛爷”不紧不慢地回答。   “小姨说你们专门为贪官们服务,颠倒黑白,只管消除异己!”小曦不服气地向前迈了一步。   “我们的异己,都是而且只是这个国家的威胁、人民的敌人。”“老佛爷”再抿一口茶。   “小姨说,你们利用那些孤儿,给他们最残酷的训练,把他们当兵器使!”小曦和“老佛爷”隔着一张并不宽大的会议桌站着,像是一种坚决的对峙。   “我们大多选择孤儿,因为他们即使被敌人报复,也不会牵连到家人,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降低他们的伤痛!”“老佛爷”回答的声音越发低沉。   “小姨说,兰家掌握了这个国家致命的秘密,所以你们才这么紧张我们。否则,你们早把我们灭口了!”小曦说出了最伤人的话。   “老佛爷”严肃地看着小曦,良久,他才低缓地说:“孩子,如果兰家真的掌握着什么秘密,你们还能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这么多年吗?”   “真正掌握着核心秘密的,是‘幽’,不是兰家。一个国家要想在世界上立足,它就必须保护好它在科技、信息、资源等方面的核心数据,保护好拥有各种天赋和才能,能够给这个国家带来飞速发展的科学家和学者,还要替这个国家的人民保护好这个国家精良的设施和隐秘的设备。这一切的一切,就是‘幽’存在的意义。”   “你知道‘幽’名字的由来吗?”“老佛爷”转身看向窗外,话音里有淡淡的哀伤。   “古人讲,人有魂才成为人,肉身可以死,但灵魂不灭。幽,就是这个国家的灵魂,是这个国家最坚定的捍卫者,是这块土地上的百姓最忠诚的守护者。幽的所有队员,都是可以战斗到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口气的精魂。你知道你刚才的那些话,侮辱了多少战士的尊严吗?”   “老佛爷”说完,会议室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远处海鸟的叫声热热闹闹,房间里却有些清冷。   “梁叔叔,也是这样的战士吗?”小曦低低地问。   “对啊。拓宇刚来幽的时候,才六岁。他父母都牺牲在国外,他奶奶临终前,把他送进了少林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问他,你练武为了啥啊?他就拍着小胸脯告诉我,俺长大要像爹妈那样,保卫国家。”“老佛爷”没回头,但是他的声音哽咽了。   “那么,你们可以让我加入幽吗?”小曦突然绕过桌子,走到“老佛爷”面前。   “老佛爷”猛然转身看向小曦,震惊、疑惑、欣慰,失神。   年轻的时候,兰政龙曾开玩笑说:“兰家都是女娃,虽然漂亮,但是娇娇气气的,指不上。老仝啊,你快生一窝男崽子,咱们好好和和亲,给幽打个好底子。”当时,仝天祁还笑话兰政龙,明明一肚子墨水,却改不了一口土话。   所以,当初兰淼跟了江彭宇,兰家老爷子是动了真气。小曦刚出生的时候,兰政龙还没平反,他敲着信纸发脾气:“没出息!没出息!又是个女娃!咋又是个女娃嘛!”   没想到,就是这个女娃,这个仝天祁派人小心地保护了十几年的瓷娃娃,今天,居然站在仝天祁的面前说,她要加入“幽”!仝天祁的心里,百感交集。   他瞪大双眼,想要在小曦娇嫩的小脸上找找老战友当年的影子,可是,年纪真的大了,居然这么快,就花了,看不清了!   仝天祁揉了揉眼睛,扼腕叹息。   “我要加入幽。”见老爷子半天没有回答,小曦坚定地又说了一遍。   “不可以!”仝天祁断然拒绝。   小曦倔强地看着“老佛爷”的眼睛,那双眼睛因为上了年岁,眼白已经有些混沌湿润,但仍炯炯有神。   “好吧,那么,您可以不让我做兰政龙的亲外孙女吗?”小曦一字一句地逼问。   “兰君可以不做兰政龙的小女儿吗?”见到“老佛爷”脸上陡然淡下去的神情,小曦鼓足勇气继续追问。   “……”仝天祁单手拄着窗台,手里的核桃急速地旋转着。   “如果‘幽’是我外公创建的,兰家人就是最应该对‘幽’负责的人。如果那么多人都可以牺牲,兰家人为什么不能牺牲?让幽守护国家,让兰家守护幽,不对吗?”   小曦的声音柔细,会议室空荡,小曦的声音反倒像颂诗一般婉转却铿锵。   仝天祁默默地摇摇头。   口音不像,老兰到底也没学会半点儿北京味儿。   身板儿不像,老兰魁梧得很,兰家的孩子却都是细细弱弱的。   脸上也不像,老兰眉骨里都透着钢刃儿,小曦这丫头,像是水做的,泥捏的,一碰都能化掉了。   许久,仝天祁再揉揉眼睛,把核桃放入布衣的侧兜,双手握住小曦的双肩,叹息道:   “丫头,不加入幽,一样可以为这个国家做很多很有意义的事儿。幽不是小丫头该待的地儿。”   “仝爷爷,我要替梁叔叔、替小姨向那些坏人讨个公道。”小曦坚定地说道。   第五十九章 夫妻同命   直到正午,安远才在阵咳中醒来。全身每根筋骨都像被厚塑料紧紧裹着,窒闷又滞重;肩上的压力绷带也太紧了,呼吸有些费力;咳得急了,他肋下伤口的痛感辐射了整个胸腔,每次呼吸都针刺一般。   声带一定是肿了,现在想说话都发不出声音。好像全身都肿了吧?浮肿。   安远试着移动了一下四肢,终于有时间感受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处了。肩胛应该有一处,鲸鲨那小子找定位终端的时候下手太狠,差点直接把安远的三角肌全豁开了。   肋下还有一处,他跟鲸鲨抢芯片的时候,体力不支,被鲸鲨捅的。   安远还想再仔细回忆出一些细节,比如鲸鲨进了包间以后用什么方法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给他注射了药物?再比如鲸鲨怎么把他转移出包间的?还有,鲸鲨的秘密操控室的具体位置等等。但是,因为当时在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很多细节反倒很混沌。   “醒了?北京在审鲸鲨,可惜了,你赶不上了。”梁筌跟着一个年长的大夫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皮箱。   “小曦……”安远做了个口型。   梁筌小指尖挠挠眉心,连翻了好几个白眼:“估计,呃……唉!”   安远憋足一口气,猛地仰起头,挣扎着在床边扫视。梁筌手疾眼快把他按回床上:“哎,哎,别乱动!手机在我哥那儿,你稍安勿躁啊!”   看安远在床上呼呼喘着粗气,梁筌嘿嘿一笑:“我哥说了,你做完这个,要是还醒着,他就来给你讲故事。你不是想知道你家小兔子到底什么来历吗?你不是想知道她在法国那边情况怎么样吗?来来来,先试试这关能不能过!”   没等安远给个反应,梁筌就掀起了安远身上的薄被单,手指一动,按了床边一个按钮,床四周的固定装置就升了起来。装置对应人体各个主要关节,钢制,可移动伸缩。梁筌干脆利落地把安远结结实实固定在了病床上。   老医生带着口罩,看不清面相,只看到他笑眯眯的一双满是鱼尾纹的眼。他一边打开黑箱子,一边对安远说:“小伙子,被蚊子叮过没?穴位给药,恢复得最快了。”   “哎?他会不会自己咬舌头啊?用不用把嘴塞上?”老爷子拿出一根细针,转头问梁筌。   “啊,不会不会,他可舍不下他家小兔子,您老就放心整吧!”   “成吧!”老爷子手起针落,在安远的太冲穴轻轻一捻,然后在针柄处微微一捏,针柄里的药水沿着细细的针管注入穴位。   “嗯……”安远骤然身体紧绷,痛呼从鼻腔里钻出来。   梁筌转身一捂眼睛,塞了只录音笔在安远枕边:“那个,给你家小兔子留个念想哈!将来她再想跑,听听这个应该会感动吧?”反正早晚有一天小曦会知道安远的身份,早晚有一天,今天的事儿对小曦来说不再是秘密,那么……梁筌觉得自己现在为安远做这些,实在是太有远见,太仗义了!   “呒!”安远的痛呼再次传来。   “呃……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梁筌搔搔头发,就只能想到这么一首关于小兔子的儿歌了。只要提到小兔子,对安远来说就能有镇痛效果吧?想到这儿,梁筌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大了些。   在幽基地,梁筌听过的惨烈的痛呼还真不少,但安远,不知为什么,他不太忍心听,他更不忍心看安远痛苦的表情。这确实有点儿像在没练过金钟罩的人身上砸大锤,在没练过铁布衫的人胸口碾钉板——有那么点儿不地道的感觉。但是梁筌又不得不留下陪着,就只好蹭到窗口“念镇痛经”去了。   老大夫接连几针下去,安远的痛*吟反倒越来越压抑,声音也越来越小,他正纳闷,仔细朝安远脸上一看,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他看见,安远此时正恶狠狠瞪着梁筌的背影,做着一个夸张的嘴型,那么鲜明的一个字:“CAO!”   *——*——*   “丫头,你相信爷爷吗?”仝天祁慈爱地抚着小曦的头。   小曦慎重地点头。   “爷爷会给他们讨回公道,不止替你的梁叔叔和小姨!爷爷也相信你,相信你一定能够帮助我们做好小君的工作,让她配合我们抓住靳永,让幽,甚至让咱们这个国家的损伤降到最小。”   “靳永,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带来的危害会那么大?”小曦的头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么重大的问题。现在的一切,她接受起来非常费力。   “他是我们过去重点保护的一位高级工程师,供职于国家安全局,以大学教授身份做掩护。他曾经参与了国家绝密信息系统工程的设计和建设。并且,他手中掌握着多项信息安全的保密技术。可以说,他直接关乎我们国家信息系统的安危。同时,他也为我们培养过很多信息通讯方面的人才。”仝天祁的语气,严肃而惋惜。   “但是,三年前,我们已经发现他有一些诡秘的动向,同时,我们的安全系统不断遭受域外服务器的试探性侵袭,尽管大多数情况下都失败了,但极少数被盗取的数据信息,一旦被公布,仍然可能给我们国家造成巨大的损失。所以,我们不得不对他展开了调查。”仝天祁轻咳了几声,他端起茶杯又放下。叫警卫员进来低语了几句,警卫出去,很快送了一杯“清水”进来。   “老了,茶也不敢多喝。”仝天祁笑说,将“清水”一饮而尽。   “那么,那些信息还没有泄露出去,对吗?”小曦试探着问。   仝天祁赞赏地点头。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不能判断他盗取这些数据信息的目的,才更危险。近一年以来,幽维护的各保密系统遭受的攻击越来越频繁。可能是我们对他展开调查时引起了他的觉察,所以四个月前,他失踪了。在他失踪期间,我们也逐渐侦破到他在利用他的个人关系,大量搜集我们在军政方面的保密信息。”   “可是,盗取信息的人在域外,怎么能够确定是他在做呢?”小曦沉思了一会儿,整理思绪以后继续提问。   仝天祁大笑:“问得好!丫头,爷爷没想到,你的思维这么缜密。好!很好!”   小曦害羞地低下头,习惯性地绞着手指。为了满足杂志社的拍摄要求,小曦平时也会翻阅很多相关的文字资料。那些大事小情、热点冷点、国计民生,杂七杂八的文字在眼前飘着,虽然不关心,但也不免被动思考过。只是小曦从不和别人讨论这些事,因为没有必要的场合,也没有必要的人。如今被仝天祁当面夸奖,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每个人都有习惯,思维习惯、行为习惯。电子信息工程师的习惯,我们就叫它技术特点。我们可以分析黑客的技术特点,最后确定黑客的身份。当然了,之前我们也并不能断定就是他,但是凌军和——我们的另一位技术人员,给我们带回了确切的答案。”   仝天祁细致地给小曦解释,因为他发现,小曦这个孩子,有着很强的思维能力,这让他非常惊喜。将门无犬子,果然不错!但涉及到安远,仝天祁还是做了必要的掩饰。至少现在,还不是对小曦亮明安远身份的最佳时机。   “那么,小姨为什么能够配合你们抓到靳永呢?”小曦的头脑中像是被打开了一扇窗,她积极地思考着,希望为这些似乎很熟悉的陌生人,做点儿什么。   熟悉的陌生人,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尽管很排斥听到的事实,但小曦却对眼前的这些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如同“度心”酒吧里,小曦见到仝天祁和皇甫轩的第一面,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所以,她能在极短时间内,进入皇甫轩的谈话情景,放弃了防备,交流自如。当然,这在当时也难免引起了安远的醋意。   现在,尽管仝天祁只是泛泛地告诉她一些情况,但她已经对仝天祁的话深信不疑。   “小君她,知道靳永的海外老巢的位置。我得到的消息是……”   “仝叔,兰君要见小曦。”皇甫轩匆忙地推门进来。   仝天祁的话被皇甫轩打断,而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小曦。   “我去。”小曦用力抓着自己衬衫的衣角说。   “皇甫先生,能不能请您,把刚才凌军病房里和我谈话的录像监控截取给我?”小曦对皇甫轩说。   “你?”皇甫轩惊讶地看向小曦,又问询地看向仝天祁。   仝天祁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未提及,皇甫轩脸上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你怎么知道我们有监控?”   以小曦刚才在凌军病房里的精神状态,如果还能留意到病房内的隐蔽摄像头,那么,她不做特工还真有点儿浪费了。   小曦腼腆地笑笑,没有回答,反而继续说:“还有,像凌军提到的,关于梁叔叔对小姨的感情的细节,能不能再给我更多的资料?越多越好。”   得到仝天祁的眼神默许,皇甫轩皱眉答应了。随即,他开始好奇地打量小曦。   “谢谢。”小曦平静地致谢,颇有些波澜不惊的味道。   *——*——*   你觉得“夫妻同心”神奇吗?更诡异的情形其实是“夫妻同命”。比如现在,同样被人用怪异的眼光审视的,还有万里之外的幽基地医院病房中,正努力调节着自己呼吸频率的安远。   一场针灸给药下来,全身主要穴位都要照顾到,幽特制的药剂,给药过程可以用“蚀骨”来形容。对幽自己的老队员来说,这都算得上一种难耐的煎熬。   但是安远这家伙,不但挺了下来,而且居然几乎没怎么吭声。梁筌拨弄着手里的录音笔,耔阳揉搓着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两个人都以一种发现新大陆的眼神注视着安远。   “是个好苗子!”耔阳微勾着嘴角。   “哥,我党龄是不是比他长?”梁筌觉得自己这个老党员的地位有点儿被动摇。   耔阳微微一笑,按下按钮,安远各关节上的桎梏被松开。   安远闭着眼睛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梁筌好奇地凑到安远附近看热闹:“怎么样啊?滋味不错吧?”   “哇!”只听梁筌一声惨叫,原来,是安远卯足了劲儿,趁梁筌放松警惕时夺下了梁筌手里的录音笔,还不忘握住录音笔的尾端,把有子弹头形状的前部重重地戳在了梁筌的心口窝上。   此时,耔阳已经灵敏地闪到了三步开外的地方。   第六十章 证明自己   “远哥,你这是恩将仇报!”梁筌捂着心口窝退到耔阳身边。   安远刚才那一下虽然猝不及防,但力度对梁筌来说只能算是挠痒痒。筌仔叫得凄惨,那是因为觉得安远一边狂咳一边删录音记录的样子着实挺让人心酸。   梁筌突然明白了安远这一天一夜里所有的坚持,原来就只是为了让那只细瓷做的小兔子不替他担心、不为他心疼……梁筌心里顿时燃起了一丝莫名的感动。再转头看看耔阳,耔阳居然抿着嘴强忍着笑意,小梁筌灵光一闪突然“醒悟”了过来。   “哥,你给我做主!你不是说将来听了录音他们小两口得一起感谢我吗?你看看,你这主意出得一点儿都不好!”梁筌拉着耔阳的胳膊,告状一样说。   “呃……”耔阳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尴尬得直了直腰,还没等解释,安远杀人一般的目光就已经射了过来。   “咳咳……”耔阳以拳掩唇清了清嗓子,“小筌,半个小时以后,让乔叔他们过来再会一次诊。”耔阳顿时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哎?你……”梁筌没报复成,极不情愿。   “快去!”耔阳假装严肃又催促了一声。梁筌只好撅着嘴不情不愿地出去。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耔阳和安远两个人,耔阳抱肩而立,沉默地看着安远删完录音,又赌气地把电池卸下来扔到床底下,要是手边有螺丝刀,估计他可能就要拆存储卡了。这些孩子气的动作,安远现在做起来还有些笨拙,偶尔扯动了伤口,他又不得不停下来缓缓,再配上安远现在微微浮肿的脸,他现在整个人都有种憨稚的喜感。   耔阳眼圈一热,再看不下去了。他用力撸了撸自己精短的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对安远说:“对不起,我失职了。”   那段录音,耔阳本来是想留给他自己的,提醒自己,这是他在影护任务中的唯一一次失误,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安远的手指微微一抖,但是他垂着眼睛,好像要继续根那只录音笔较劲似的没看耔阳。   耔阳交握着指骨,关节清脆作响。   “你所执行的系统防护任务,完整的代号叫‘筑城’。‘筑城’是我国“信息安全系统自主研发和构建”项目的总称。三年前,差不多就是你被靳永推荐进国安的同一时间,正式启动。靳永负责主持多维防御系统的研发。”如今,耔阳觉得,他有必要告知安远任务的一切详情。   “其后三年中,与他共同合作参与项目的工程师有4人失踪,2人遇害,项目因为研发人员频繁变动而进展缓慢。三年里,国务院机要库、科工委保密资料库、‘幽’人事档案库,部分电子档案被窃取。黑客技术特点与失踪和遇害的工程师相近。于是,我们在今年年初开始了对靳永的调查。”   耔阳的语音越发低沉,他用手掌用力揉了揉眼睛,对神情严肃的安远疲惫地笑了笑:“于向东遇害以后,靳永极力推荐你进入项目组,这再次引起了我们的关注。因为,以你的技术特点和人事背景,仅仅能满足公共安全系统的维护要求,但是靳永却帮你参与‘幽’的防御维护工作准备了大量的推荐材料。”   安远使劲揪了几下自己的嗓子,又肿又痒,难受极了。这一切,也曾经是安远的疑问。攀山,方知路艰难,当安远愈发对防御系统力不从心时,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又像小丑一样被戏弄了。   “是我负责你的背景调查,可以说,你继父的贪腐被揭发,我提供了充分详实的证据。”耔阳顿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安远,安远沉默地回视着他。   “也是我执意让你参与到项目中来,我相信,你可以证明你自己……但是,”耔阳再次停顿,他牙齿研磨着下唇,已经把下唇挤压得泛白了。   “但是,你做得很出色,我却没完成好我的影护任务。所以,对不起,我失职了。”   安远直视着耔阳,仍旧面无表情。   “所以,你现在有两种选择,一,退出这次任务。我们会帮你找合适的地方疗养。”耔阳谨慎地看着安远,安远不答。   “二,更换影子。我可以替你向上面申请,尽快派一个新的影子过来。”耔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安远单手揉了揉额角,现出深刻思考状。   耔阳尴尬地在病房中站着,颇有点小学生当众罚站的味道。他握紧了拳又放开,竟有点无措的感觉。   “你可以先想想,三天之内给我答案。”耔阳语气中掩不住的黯淡。是的,无论如何,他今天,是来告别的。   安远舔舔干燥的嘴唇,用唇语问:“小曦又是怎么回事?”   “小曦是幽创始人之一,兰政龙的外孙女。”耔阳努力清理了一下胸腔里的压抑,继续说:   “兰老病逝以后,为了保证兰家人的绝对安全,幽并未介入兰家人的生活,所以兰家的后代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有一次梁拓宇在执行任务时,遇到了迷路的小曦,才知道兰家发生的变故。于是,老大建议拓宇利用掩护身份暂时照顾兰淼母女,帮她们摆脱困境。没知道,拓宇却和兰君相爱了。后来拓宇身份意外暴露,为安全起见,老大不得不把拓宇召回,并派到了海外。 ”   “所以,兰君误以为梁拓宇是个负心汉?”安远问,其实他知道答案。只是他不免联想到自己的小兔子,如果他有一天不声不响的消失了,小兔子会怎么样呢?   耔阳点头,继续说:“据我们推测,靳永窃取了幽的部分人事档案信息后,获知了兰家与幽的关系。而你,又恰巧误打误撞和小曦结了婚,所以,靳永就把你们全部编织进了他的计划。”   安远重重地叹了口气。终究,是自己连累了小曦。   “所以,小曦听到的可怕的事是靳永诱骗兰君谎话,而政府对她告知的是她真实的身世,你们把我家小兔子运过去,是想让她做兰君的工作?”安远说到最后一个推断,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但耔阳却再次点了点头。   安远有些抓狂地挠了挠头发,“你们明知道小曦她心理承受能力差,你们这不是要逼死她嘛!”安远有点儿怒了。   “你放心,皇甫轩是我们的心理分析师,有他在,小曦不会出什么大事。”耔阳安慰安远。   “放心个屁!他要是真行,我家小兔子能哭成那样!”安远动气,朝着耔阳吼,震得自己咳嗽起来,疼出了一身汗。   确实,幽的心理分析师,却不一定能解决好小曦的心理问题。这也是耔阳之前反对皇甫轩出现的主要原因。要不是那天晚上安远和小曦吵得太厉害,安远第二天又要出任务,耔阳也不会让皇甫轩掺和进来的。但是事已至此,事实证明,小曦现在情绪也还算——没出大问题。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叫医生进来。”第一次,耔阳有点儿不太知道怎么面对安远。   见耔阳要溜,安远扬手把录音笔朝耔阳的扔了过去。录音笔正砸在耔阳胸口,他没躲,伸手接住,没让它落地。   “下次少拿这么幼稚的东西捉弄我!”安远尽力发出声音低斥耔阳。说实话,训斥耔阳的感觉,真的不错!   耔阳攥着录音笔没说什么,继续往出走。   “我,”安远朝着耔阳的侧影嘶哑地说:“我要第三种方案!”   看到耔阳震惊的表情,安远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我也相信你能够证明自己!”   *——*——*   小曦没想到,在走进兰君的病房前,她还能收到安远的短信。   安远问:老婆,我听说图卢兹的日出很美,你看到了没?要是还没看,一定要给我留着,等我陪你去哦!要不我会吃醋的!   小曦抿嘴笑了起来。   “什么事儿这么好笑?”皇甫轩急匆匆赶过来,把碟片和笔记本交给小曦。   “这里面有拓宇的几张旧照片和刚才的监控录像,还有你早上看过的那三段。目前就只有这么多了,其他的我再帮你慢慢找。”   小曦微微扬着嘴角,轻轻点头,脸上挂着恬静的笑。   “不用期待一次就让她转变,只要让她可以慢慢冷静下来,面对事实,就是胜利。明白?”皇甫轩还是有些担忧,忍不住嘱咐小曦。   小曦再次点了点头。小曦的这种淡定反倒让皇甫轩非常的不自在。   “皇甫先生,我其实没有什么把握。但是,我很想试一试。替梁叔叔试一试。”小曦对满脸狐疑的皇甫轩说,语气坚定。   “如果爱可以给一个人混淆是非的欲望,那么,爱,应该同样也可以给一个人化解心结的力量。我相信,梁叔叔对小姨的爱,有这种力量。”   皇甫轩哑口无言,只对小曦竖起了大拇指,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走进兰君的病房之前,小曦回复安远:“等你。安远,我爱你。”   所以,我会为你证明自己,我可以,一定可以,成为你期待的小曦。   第六十一章 红河之谷   小曦走进病房的时候,兰君正蜷缩在病房的一角瑟瑟发抖,陪护她的“护工”稍微接近她一点儿,她就会凄厉地尖叫。此时的她,蓬头垢面,衣着凌乱,与一个精神病人相差无几,往日的高贵优雅已经不复存在。   “小姨?”小曦疾步奔过去抱住兰君,兰君个像溺水的人一般死死拉住小曦。小曦没想到,只隔了一夜,兰君的精神状态竟然已经恶化到这样的程度。   “小曦,救我!他们要杀我……”兰君惊恐地对小曦说。   “没事儿,好了,我在,我在。”小曦抱住兰君轻声安慰着,想扶她站起来,但兰君却坐在休息毯上一动不动。   “能不能,请你们先出去?我可以在这里陪着她。”小曦对医护人员和门口的皇甫轩说。   皇甫轩犹豫了一下,最后点头带着医护人员退出,此后兰君的情绪才稍稍缓和。   “他们要杀我……要杀我……”兰君一直低声嗫嚅着这句话。   “谁要杀你?他们是谁?”小曦循着兰君的语义问下去。   “幽!幽要杀我!”兰君大睁着眼睛直直地看向小曦。   “幽为什么要杀你?”小曦拂开兰君额前的乱发轻问。   “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他们要杀人灭口!还有你,小曦,他们也要杀了你!”兰君说着,再一次紧张起来。   小曦沉默地看了兰君一会儿,试探着问,“小姨最爱小曦,最关心小曦对不对?”   “小曦,我的小曦,苦命的孩子。”兰君一边说一边满眼疼惜地抚摸着小曦的脸。   “小姨最爱小曦,幽要杀我们,为什么小姨一定要小曦来这里陪你呢?小姨是不是要害死小曦?”兰素曦说的话一直很轻,但是每个字都很清晰。兰君听了小曦的话,怔怔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   “只有小曦和兰君在一起,幽才没办法伤害我们。我们必须在一起。”   “如果他们要杀我们,我们在一起不是更危险吗?一点儿生还的机会都没有了,不是吗?”小曦再追问。不是责备,倒像是给小朋友细细地讲解一个道理。   兰君呆滞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她哆哆嗦嗦地趴到小曦耳边,重复昨晚见到小曦时说过的话:“小曦,幽是杀人工具,幽专门挑孤儿……”   小曦听了微微地点点头,也在兰君耳边轻声说:“我昨晚,梦到梁叔叔了。”   兰君骤然打了个寒颤,她眼波微微抖动,但只是迟疑了一下,继而说道:“小曦,他们知道了我是兰家的小女儿,兰家知道他们的致命秘密,所以……”   小曦的心里,开始有了几分笃定了。   “小姨,你不想知道梁叔叔在梦里对我说了什么吗?”小曦再次打断兰君的话,微笑着问她。   “骗子!他是个骗子!”兰君大力推开小曦厉吼。再没有惊恐的颤抖,而代之以凄绝的忿恨。   小曦毫无防备,“咚!”小曦的后脑重重砸在坚硬的墙面上,“嗡……”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她双手死死按着后脑,疼得叫不出声音,泪好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兰君也是一愣,而后她慌乱地揽过小曦连声问:“小曦,怎么样?让我看看!”   “医生!医生!”兰君朝着门口疾声大喊。   病房的门猛地被推开,皇甫轩第一个冲进来。兰君见状一把将小曦推到皇甫轩怀中,尖叫着往后爬。   “你……”顾不上疯狂的兰君,皇甫轩拉开小曦紧按着后脑的手,仔细检查,发现没有破口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先出去吧!”皇甫轩想要带小曦离开。一个想要发疯的女人还会做出多么失控的事情,他已经不能确定。于是,皇甫轩示意医生过来给兰君打镇静剂。   “不要!啊!小曦救命!”兰君再次尖叫起来。   “不要,你们不是说镇静剂不能频繁使用……”小曦用力摇摇发涨的头,有点微微的恶心。   兰君屡屡疯闹,仝天祁也是担忧大量的镇静类药物会损伤兰君的身体,无奈之下才决定把小曦接来图卢兹的,尽管,这样做,会把小曦置于危险之中。但,他相信幽还是有实力保护好她们的。   “我要首先保证你的生命安全。”皇甫轩低声说,语气中有隐隐的怒气。   小曦的眩晕稍稍减轻,她擦掉滑到嘴边的泪水,“我没事。请放心。小姨不会伤害我。”   皇甫轩脸色紧绷,他紧抿着唇冷冷地朝兰君看了一眼。兰君紧张得更尖声地呼救。   小曦再次请皇甫轩和医护人员出去,这一次,皇甫轩站起来,冷着脸原地不动。   小曦没有再坚持,她按着已经高高肿起的后脑对着兰君说:“梁叔叔一直对着我笑,他说,小曦,叔叔好想你们。你小姨还好吗?梁叔叔很伤心地问我,小曦,你小姨,她还爱我吗?”为了压住兰君的尖叫,小曦提高了声音。   这是小曦从小到大第一次说谎。但是她说得非常笃定。   兰君还是在尖叫着,呼救着,但是泪水却从她的眼角不断滑下,很快,泪水就淹没了她狰狞的脸。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小曦轻轻哼唱起《红河谷》。这是自闭中的小曦开口哼唱的第一首歌,因为太多次看到梁拓宇揽着兰君的肩,和她深情地对唱。慢慢地,这简单的旋律不知不觉地钻进了小曦的心。   小曦声音有些哽咽,但她坚持缓慢地唱着歌词,她想尽量模仿着梁拓宇低沉醇厚的声音,于是听起来更像是带着压抑的哭声。   “啊……不许唱!我不听!不许唱!”兰君癫狂地捂着耳朵尖叫。   “Come and sit by my side if you leave me.   Do not hasten to bid me adieu.   Just remember the Red River Valley   And the cowboy that loved you so true……”   皇甫轩扶着小曦,接唱了《红河谷》的英文歌词。   不同于中文版的歌词,在“幽”,队员们唱得更多的是它的英文版。一个不羁的牛仔,想用歌声,挽留他那美丽的姑娘。   红河谷,在幽队员们的心中,就如同他们血染的爱意,然而,他们只能对心爱的姑娘们望而止步。   没有一个姑娘能够忍受自己的男人不声不响地消失几个月,甚至一两年。没有一个姑娘,能够对爱人一个又一个的隐瞒无动于衷。更没有一个姑娘,能够坦然面对爱人的骤然的离世。   所以,在幽,很少有人敢去尝试爱情。长期大强度的训练和高密度的任务,也使得他们学会了对“心动”这种冲动,悄悄地远离。   所以,他们更喜欢英文歌词所传达的那种淡淡的凄伤:“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若真爱,便不要离开得那样匆忙;请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牛仔那真爱的光芒。”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皇甫轩所唱的英文部分恰巧和小曦所唱的中文部分重合,听起来倒更像是一次完美的对唱。   “滚!你们滚出去!”兰君疯了一样冲过来把皇甫轩和小曦往外推,皇甫轩忙把小曦挡在身后,并牢牢扳住了兰君的手。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小姨,还记得吗?梁叔叔消失以后,你每天就只唱这一句。”小曦从皇甫轩身后走出来,拉住兰君的胳膊说。   兰君还要发狂,小曦紧紧地抱住兰君微微颤抖的身体:“小姨,你没疯,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自欺欺人呢!”   小曦心疼地哭了。   皇甫轩讶异地看着小曦,脸上竟现出赞赏的笑意。   是,兰君根本没病。   之前,她自杀绝食,为了逼着“幽”把小曦接到法国来。小曦来了以后,她又开始装疯卖傻,害怕幽从她嘴里套出关于靳永的情报。皇甫轩作为专业的心理分析师可以判断出兰君的真实状况,但是,他没想到,小曦短短几句话,就可以看出兰君在装病。他不得不暗暗惊叹了!   兰君身体僵了一下,但她还是不死心地挣扎着。   “小姨,昨晚,仝爷爷告诉我,那时候,你心高气傲得罪了你们局长的公子,那人想要报复你,梁叔叔情急之下为了救你,才暴露了身份,幽才不得不把他召回去,那个靳永为什么不告诉你这个?当时我妈妈问你是不是得罪了谁,家周围总有小混混成日成夜地晃悠,为什么你要隐瞒这件事?梁叔叔为你出头以后就消失了,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离开是因为你?小姨,你醒醒吧!”   “我不想听!你们放开我,我不想听!你们都是骗子!骗子!”兰君再次挣扎,力气却已经垮了。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要离开热爱你的姑娘   为什么不让她和你同去   为什么把她留在村庄   亲爱的人我曾经答应你   我决不让你烦恼   只要你能够重新爱我   我愿意永远留在你身旁”   这一段歌词,小曦慢慢地读出来,像是在朗诵一首凄美的诗。   兰君慢慢地蹲下身,开始不可抑制地哭泣。   “仝爷爷说,有一次梁叔叔在海外的任务里受了伤,恰巧也是在这家医院休养的。小姨,如果梁叔叔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他会多伤心啊……”小曦轻抚着兰君颤抖的背说。   第六十二章 重复一遍   那天谈话以后,兰君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虽然她拒绝开口讲话,但是小曦请皇甫轩搜集来的关于梁拓宇的点点滴滴的小事,兰君也从不拒绝听。   隐隐地担心着安远,或者,这是应该叫做“思念”。小曦慢慢地体会了“归心似箭”、“相思无眠”。但是每次她试探着跟兰君提起靳永,兰君都会愤怒地一两天不见人。于是,渐渐地,小曦和兰君之间的话题就只能是——天气、梁拓宇和学习。   小曦出国时走得非常匆忙,上面走特殊程序加急办的护照和三个月的旅行签证。学校那边的休学申请,都是由“小曦的姑父”出面代小曦办理的,但学校很好沟通,得知小曦要出国照顾唯一在世的亲人,于是特许她可以自修课程,期末回来参加考试。   所以在图卢兹,小曦除了定期完成学校那边的学期作业,傍晚的闲暇时间,皇甫轩帮她在附近报名参加了一个语言班,学习法语,每天两个小时。   于是,没有梁拓宇故事的时候,小曦会把法语书拿到兰君病房自学,有时候她会故意读错一些地方,兰君心情好的时候会帮她更正。   就这样,不知不觉,竟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十一月底的一天下午,小曦站在窗边看细雨,竟然不自觉留下泪来。   两个多月了,兰君似乎并不介意这样耗下去。期间仝天祁来过一次,但是只跟小曦吃了一顿饭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小曦再次和他提起想要加入“幽”的事儿,他只慈爱地笑笑说:“丫头,‘幽’的队员至少可以熟练掌握三门外语。”   小曦咬着嘴唇点点头。   两个月里小曦唯一能常常见面的朋友,就是皇甫轩和凌军。法语班有些留学生也很友好,但是小曦下课以后就回医院,从来不接受外人出游的邀约,也就机会深聊了。   两个月里,凌军的伤情好了很多,他现在不但可以拄着双拐行走,而且与人交流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小曦发现凌军康复后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有种憨朴的质感。小曦也发现其实凌军是个非常沉稳的男人,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凌军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会有微微的羞涩腼腆,像个高中的大男孩儿。   看到比自己还内向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小曦反而在凌军面前轻松自然了起来。于是,她常常会陪着兰君去看望凌军,看凌军艰难的康复过程,听凌军说说他训练时怎么苦中作乐,当然最多的还是听他回忆梁拓宇。   往往这些时候,兰君都会安静地坐在距离凌军最远的椅子上,听得出神。   就在小曦渐渐地适应了和凌军自然交流的时候,幽已经决定安排凌军回国了。皇甫轩说凌军伤得太重,虽然康复后不影响日常行动,但他的体能已经没办法再回陆战队了。将来即使他不选择转业,也只能回二线部队。其实凌军算是比较背运的,明明是在海外参加军事交流,却临时受命接受了保护兰君的任务,更不幸的是在任务中受了伤,几乎断送了他的军旅生涯。   小曦同情地问凌军打算怎么办,凌军只是嘿嘿一笑:“不能执行任务了,我还可以干点儿别的。听组织安排呗,反正我不会拖队友的后腿。”   那天回到病房,兰君给小曦写下一个银行地址,说这里的保险柜里有三百万欧元的存款,让小曦找人陪着去取出50万欧元给凌军。   小曦转告皇甫轩,皇甫轩惊喜地拍拍小曦的肩膀说:“太好了!等我安排!”   但是,凌军还是在皇甫轩安排取钱的前两天回国了。   凌军的送别宴很简单,吃中餐的饺子,来送别宴的人也只有兰君、皇甫轩、小曦和凌军的主治医师雷诺。雷诺中文并不流利,于是餐桌上大家只好都讲法文。于是,小曦惊讶于凌军的法文说得非常优雅。而在座的其他人则都惊讶于小曦的法文水平居然已经可以流利地应付日常的交流。   凌军临走的时候跟小曦握手说:“弟妹,保重!”   这是小曦第一次和异性握手,但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抗拒。当然,当时的小曦,并不理解那句“弟妹”的真正含义。   “凌军哥哥,祝你平安、幸福!”小曦说出自己由衷的祝愿。   凌军走的当天,安远的包裹就到了,这次是两件羊毛大衣,一件给小曦,一件给兰君。这是安远的第七个包裹了,他每个星期都会邮寄一个包裹来,有时候是吃的,但多数是衣帽鞋袜。别笑,真的有鞋袜,甚至还有内衣、卫生棉。   小曦抱怨说:“你这样我都没理由逛街了。”   “你一个人就别逛街了,老公不放心。”安远这样回答的时候,小曦总会暗笑,原来安远的醋意真的不亚于她呢!   “你在吃我和那个心理医生的醋吗?”小曦淡笑着问。   “谁说的!我对我老婆绝对有信心!”小曦似乎能看到安远眉飞色舞的样子了。于是安心,他的病真的已经好了。   两个月里,安远的“感冒”好的比较慢。最初的一个星期,除了第一晚的电话,安远几乎只和小曦短信联系,直到第二个星期,安远和小曦通话的时候,嗓子还是哑哑的。   这样小曦很是不放心。但安远只说最近工作压力太大,身体有点儿透支,养养就好了。   但是,安远这一养,竟然就是小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安远的嗓音才完全恢复正常。但这个不知羞的家伙,“病”刚好就开始在电话里亲亲我我的,弄得小曦不止一次提醒他,电话是有录音的。但不得不说,安远那些“亲亲抱抱”的小“□”,恰到好处地温润了小曦心中的思念。   皇甫轩告诉小曦,为了确保安全,建议她和安远每天只通一次电话,且通话时长不要超过一分钟。   于是,小曦就开始试着把安远的电话录下来,学习累的时候,就听听安远的声音,也算是一种心安。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听安远厚脸皮的情话,也可以笑着安眠。   “老婆,让我抱抱!”   “老婆,老公洗香香了哦,要不要摸摸?”   “老婆,来,啵一个!哎呀,声音太小了,听不到,再大声点儿!”   “老婆,想老公没?老公现在‘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呢……”   “老婆,北京下雪了,等你回来咱堆雪人啊?”   “老婆,胸罩我是不是买小了?好久没给你量胸围了呢……”   “老婆,你猜我昨晚梦见什么了?”   “老婆,快说,你想我了没有?”   “老婆,老婆,老婆……”   每晚进入梦乡前,小曦最后似乎就只能听到安远在耳边一声一声地叫:“老婆……”   *——*——*   这一天,法国下着小雨,下了整整一天。下午,小曦按照安排,要在皇甫轩的陪同下去银行取款。出门前,皇甫轩给了小曦一件防弹衣,非常仔细地帮她罩在毛衣外面。   “待会儿出去,走在我内侧,在银行里尽量不要靠近窗口。还有,我们假装情侣,我会揽着你的肩。”皇甫轩一边帮小曦扣紧大衣一边说。   “会很危险吗?”小曦第一次见到皇甫轩那么严肃的样子。他一向是泰然自若洒脱优雅的,现在似乎如临大敌。   “不知道。”皇甫轩笑笑,“以防万一。”   小曦想了想,也笑笑说:“靳永会来吗?”   皇甫轩单拳拄着腰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小曦,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我们都这么希望。”   “一会儿,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尽快找到提着玫瑰花手袋的人,跟着她离开,越快越好,记住了吗?”皇甫轩看着小曦的眼睛问。   小曦认真地点了点头。   “再重复一遍?”皇甫轩握着小曦的肩膀说。   小曦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样的话曾经有谁跟她说过,也是在一个雨天,她赶拍杂志社的封面,不小心踩翻了一个井盖,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还好,被好心人送到了医院。   “这种药,每天饭后温水吃,每次两粒,记住了吗?”当时那个好心人也是这么盯着她的眼睛看。   “再重复一遍?”那个人也是这样不放心地等着她重复。   但是,那个好心人的长相,小曦却已经想不起来的。   “再重复一遍?”见小曦没有反应,皇甫轩再次提醒她。   “如果发生意外,跟着玫瑰花手袋的人离开。”小曦从记忆中被拉回来,没有时间回忆细节。   皇甫轩笑笑,“怕吗?”   小曦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说是紧张更确切吧?也可能是穿得太多了,手心有点出汗。但是,安远没有准时在午后一点钟打来电话,这算不算紧张的原因之一呢?   小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皇甫轩摇了摇头。   “真棒!你不是想加入‘幽’吗?这可是展示你勇敢的最好机会哦!”皇甫轩陪着小曦走出房间。   小曦认真地点了点头。皇甫轩再笑。   “你知道为什么那个人用玫瑰花手袋吗?”担心小曦紧张中头脑空白,皇甫轩再次帮她加深记忆:“因为图卢兹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la ville rose 。”   “玫瑰之城?”小曦随着皇甫轩走到兰君的病房门口。   “真聪明!”皇甫轩抬手揉了揉小曦的头发:“现在,去和兰君告别吧。”   第六十三章 腹背受敌   “小姨,我……要去取款了。” 此时面对兰君,小曦的心情有些复杂。   “那些钱,你真的决定送给凌军哥哥做补偿吗?” 小曦小心地再问了兰君一次。   兰君抬眼看看小曦,只问:“谁陪你去?”   “皇甫轩。”小曦如实回答。   兰君看向窗外的小雨,沉默。   小曦略等了等,见兰君不打算再开口,她便只好低声说:“小姨,那……我走了。”   兰君的背影挺得直直的,一动不动。小曦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拉开病房门。   “爱上安远,你后悔吗?”兰君的声音,冷漠却颤抖。   小曦迟疑了一下。兰君的状态不对。兰君心里有话。但,她到底想说什么?   缓缓转过身,小曦望着兰君单薄的背影认真地回答:“在遇到他之前,我就像路边的垃圾,我极力做的,只是不让别人觉得我太碍眼。但是,安远,却把我像个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护在心口上。要是得到这样的爱我还要后悔,那么,恐怕天理都会不容吧?”   “哈!”兰君不屑地冷笑,“这就是命吧,都是命!你走吧!”小曦紧紧抿着唇,有些赌气地走出房门。   皇甫轩站在门口,看到小曦沉默地出来,微不可寻地叹了口气。   “放心吧。”皇甫轩拍拍小曦的背,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而小曦,却有种难以言状的委屈暗暗地压在了心里。   小曦不信兰君会伤害她,但她却明白,兰君一直是难以“弃执”的。佛家“十善”之一便是“不痴”,“不痴”才能明辨是非黑白。执念太深,反而会让人心智混沌、癫狂无状。   妈妈兰淼就是太多执着,反而郁结伤身。而兰君也是因为执念于心结,反而无法明辨正邪、不能自处。小曦猛然自问,如果有一天命运也让她在正义和安远之间做一个抉择,她会不会也愚痴偏执呢?   小曦微微摇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傻的想法,也不知道面对那样的情况,她该如何回答。   入冬的图卢兹,湿冷的雨丝飘在空气中。老城玫瑰色的建筑似乎都染成了暗红的血色。皇甫轩一手撑着大大的双人雨伞牢牢遮住小曦的头脸,一手紧紧揽住小曦的肩,远远看去,真像是一对亲密的情侣。   见小曦一直微皱着眉低头不语,皇甫轩淡笑着在小曦耳边说:   “我那时什么也不懂!我应该根据她的行为,而不是根据她的话来判断她。她香气四溢,让我的生活更加芬芳多彩,我真不该离开她的。”   “什么?”小曦虽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但其实她是听到了皇甫轩的那段话的,感到他的话意有所指,便不自觉地抬头问他。   皇甫轩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小曦低头喃喃地说:“你嘲笑我。”   多明显的所指,我不该根据他的话而应该根据他的行为来判断他,我不该离开他。安远,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哈哈,哪有!”皇甫轩爽朗地笑说:“这是圣埃克苏佩里的著名童话《小王子》里面的一段话。这里,恰好是圣埃克苏佩里的故乡。”   “《小王子》?我好像听说过。我现在能记住的只有格林和王尔德的童话。”小曦答,心底又涌起淡淡的哀伤。如果家里没有出现那些变故,或许,现在的她仍然是个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小公主。但是,很长一段时间,她已经再没有看童话的心境了。   “童话里的小王子,有一支很美丽的独一无二的玫瑰。他爱她,他呵护她。他说:‘你们外表很美,但心中却是空虚的。没有人愿意为你们而死。没错,一个过路人,会觉得我的玫瑰和你们没有什么不同,但我的玫瑰本身却蕴含了一种你们千万朵玫瑰所无法比拟的特质。因为他是我浇灌的,是我把她罩在玻璃罩里面,是我把她遮住;而且为了她,我才会打死毛毛虫,只留两三只变成蝴蝶;而且,我会倾听她的一切声音。发牢骚也好,乱吹嘘也罢,甚至沉默不语,我都会倾听;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小曦微微仰着头,听皇甫轩在微雨中讲干净纯美的童话。她知道,她是安远的玫瑰。但也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够有足够的力量抚慰安远疲惫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每想起安远,她便会隐隐地心疼。哪怕安远不是凌军一样英勇的战士,哪怕安远不是皇甫轩那样博学多识的心理医生,哪怕安远不是梁拓宇那样无所不能的“幽”,但,就为了安远那道“呵护心爱的玫瑰”一样疼惜她的目光,在小曦的心里,他便是那么地应该被心疼。   安远,他就像是一缕明净清朗的阳光,只要他有那么一丝一毫的阴霾,小曦都会心疼。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兰君所说的银行。皇甫轩收了伞,带着小曦走进银行。微雨的午后,临近下班时间,银行里只有五六个在办理业务的客人。   皇甫轩对工作人员说明来意,他们被安排到一间休息室等待验明证件和印信。皇甫轩告诉小曦不要接近窗口,但是,这里的等待区的沙发却恰恰只有正对着大大的落地窗的位子是空闲的。   皇甫轩揽着小曦的腰坐下,自己用身体挡在了窗口。   小曦沿着开放式的休息室门口望向大厅,那里真的有一个提着玫瑰花手袋的年轻女孩儿在提款机旁低声讲着电话,远远的只能听到她优雅的语调和轻悦的笑声。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进来,送进两杯咖啡,并客气地解释说:“先生,女士,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因为您要申请的业务比较特殊,可能还需要您再耐心地等待一会儿。”   皇甫轩致谢,端起咖啡优雅地尝了一小口,微笑着说:“味道真不错!”   休息室里尽管有三对客人,却有一种诡异的安静。小曦此时不由得有些微微地紧张起来,看着眼前的咖啡全无意兴,于是动也没动。   就在工作人员退出休息区以后,皇甫轩却突然握了一下小曦的手说:“快走!”   他猛地站起来,想要拉着小曦往大厅走,但他刚站起来,就直直地朝着地面倒了下去。   “哎?皇甫先生!”小曦惊慌地去拉皇甫轩,但是皇甫轩太重了,小曦只来得及将身后的一个靠垫塞仍在皇甫轩的头下。   就在皇甫轩倒地的一刹那,小曦看到大厅里提着玫瑰花手袋的女孩儿飞快地朝这边奔过来,看见休息室内两对夫妻迅速地朝着他们俩靠拢过来护住他们,并和剩余的一对同性恋一般的男客人对抗。   耳边有低低的枪声,许是安装了消音器的原因,这枪声像是有人在打游戏机。这也是对枪声毫无知识的小曦听到枪声的第一直觉——真正的枪声,像是儿戏。   周围打斗的人数好像也在增多,但小曦和皇甫轩所在的位置却被牢牢地护住了。小曦什么都不会做,就只能拼命呼叫皇甫轩。   她拼命地摇晃着皇甫轩的头、敲打他的心脏。小曦无意中看到皇甫轩的衣领里有一根一厘米大小的细针滑出来。她仔细地寻找,却没找到任何明显的针痕。   大约半分钟后,皇甫轩微微恢复了意识,他开始大量地流汗,似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辨认出身边的小曦。   “走!”皇甫轩用力呼出一个字。   *——*——*   幽基地,电子对抗工作室,除去几个月前破解于向东的遗言并更新防御系统,安远是第二次来到这里。这一次在这里,他已经连续工作了14个小时。   两天前,美国通过外交斡旋秘密引渡了鲸鲨。鲸鲨在之前的两个多月的提审中一字未吐,国安反倒在于宁的配合下,调查获得了鲸鲨的大部分/身份资料。   比如,他真实姓名为张威,24岁。三岁时他被拐卖至武汉,在武汉街头流浪,并被带入当地的乞讨组织。为了方便乞讨,他的左腿曾被多次打至骨折。八岁时,他被美国一对夫妻收养,十八岁成人时回到中国。并以假身份“张超”活动至今。   在得知将被引渡回美国的当晚,鲸鲨突然开了口:“于宁必须和我一起走!”   鲸鲨的要求当然没有被满足,但是,鲸鲨前脚刚在洛杉矶着地,后脚幽基地和国家主要部委门户网站就一同遭受猛烈的黑客袭击。   梁筌端了满满一碗中药走了进来:“来来来,加餐!”   安远轻轻点了点头,紧闭了一会儿眼睛让自己保持清醒。此时,他已经脸色泛白,小臂上埋着的针头还在输液。   刚刚顶下一轮的侵袭,短暂的休息空档里,安远刚要端起药碗,却猛地侧头一口胃酸吐了出来。   输液的药物反应太大了,但是除了胃酸,安远的胃里却已经没什么可以吐出来的了。梁筌忙过去帮安远把药灌进去,又在安远的曲泽穴施了针,然后扶他到工作室的简易床上休息。   在工作室里,有幽“精部”的三名队员在并网配合安远做着防御和系统的修复工作,但显然,对于入侵者的手法,安远的反击最能切中要害。   “哥,鲸鲨怎么会和靳永勾搭到一块儿呢?”梁筌走到耔阳身边低声问。这样的攻击手法,连不通IT的梁筌都可以断定必是靳永在捣乱无疑了。   耔阳紧咬着牙关,他赤红的目色如同一座行将爆发的火山。   “安远怕是快要挺不住了,还没追踪到靳永的真实位置吗?”耔阳对三名队友低声问。   第六十四章 你算什么!   “这就是你期待的!!你是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啊!兰君,仝叔叔对你真的很失望!”仝天祁举着小曦穿出去的那件毛衣外套严厉地对兰君说。   安远刚刚邮寄来的奶咖色的澳毛外罩,小曦穿上有一种舒雅的气质。连兰君都不得不暗暗赞叹,安远的审美和小曦是那么地契合。   现在,那件外罩上,几处孔洞周围,已经浸成黑红。那是小曦的血吗?兰君的眼球有些麻木。   图卢兹,“幽”秘密海外救治医院,就在小曦离开的二十分钟后,开始了一场激战。“幽”三名留守医院的队员,将十三个“不速之客”全部捕获。兰君没有如愿被靳永解救出去。她没想到,来“解救”她的十三个雇佣兵,对她步步杀招。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早就答应她只是用小曦威胁仝天祁的靳永,居然对小曦也下了死手。   “爱上安远,这是她的代价!”兰君颤声为自己辩护。她不后悔!已经不能后悔。   “小曦她才二十二岁!她结婚才刚刚半年!她在缺乏关爱的环境里苦挨了十年,才刚刚遇到一个可以呵护她的男人……”仝天祁左手紧紧攥着毛衣,右手的拐杖气愤地敲打着地面。   “我呢?是谁毁了我的爱情?是谁毁了我的拓宇?!你们都该死!!维护‘幽’的人,统统都该死!”兰君声嘶力竭地哭喊出来。这次不是装疯,这次是痛彻心扉。   “缺少关爱?!我小时候谁关爱过我们!!走资派的女儿,谁关心过我们!都是‘幽’害的!要不是为了筹建它,我爸妈怎么会被下放劳改!要不是为了它,我爸怎么会积劳成疾?!我妈又怎么会和我爸一起走了?!这个国家,这个政府,这个‘幽’,都是血淋淋的杀人工具!它们早就该灭亡了!”   仝天祁慢慢仰起头,朝着窗外隐晦的月光缓缓叹了一口气。“老兰啊,我对不起你!你的孩子们,我没帮你照顾好!”   警卫忙过来搬了一把椅子请仝天祁坐下休息,仝天祁悲凉地摆了摆手。   “小君啊,仝叔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憋屈。但是,国是国,家是家,家事再大,也不能搅乱国事啊!家是咱们自己的,国却是十几亿中国人的,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啊!”   “这么大个国,为什么连我这一个小家都容不下?十几亿中国人,为什么偏偏让我的拓宇为他们牺牲?你们都是道貌岸然的骗子!骗子!”兰君压在心底几十年的愤恨终于溃了堤。   “你这是自私!”仝天祁跺着拐杖激动地说:   “丫头啊,哪家父母没错打过自己的孩子?哪个爸妈没让儿女受过一点儿委屈?四面楚歌的时候,咱们的国家能扯起一面大旗已经不易了!就是你嘴里的这个一无是处的国家,一步一步靠自己的能力摸索着养活了十几亿的中国人!就是你嘴里的这个政府,至少让所有的国家都不敢再轻而易举地对我们发动战争!做儿女的,就不能为自己爸妈受点儿委屈嘛?做军人的,就不能为自己的祖国做出牺牲吗?你现在帮着靳永做的事,和弑父杀母的畜生有什么两样?!”   “凭什么!凭什么受委屈的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是的,委屈!这些年在兰君的心里装着的最大的情绪,就是“委屈”。   一个高干的女儿,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她的童年只有批斗、白眼和驱赶。   一个功臣的女儿,没有被人敬仰的尊严,她的青春,却被“太子”们觊觎、嬉戏。   一个英雄的爱人,没有等来甜蜜的婚姻,她的爱情,在她的幸福之巅陡然消失,多年后,又被一句“牺牲”,草草掩埋了。   为什么一定是她承受这种种的厄运!命运不公!但命运她无法报复。国家无知、政府无能!是这个国家让她受了委屈,是这个政府让她受了委屈,是“幽”剥夺了她最爱的人的生命!她要报复!   不是不知道靳永的冷漠残忍,不是没想过跟靳永合作可能会出现的最恶劣的后果。甚至,她应该坦白地说,如果之前还只是想带着小曦离开那个“黑暗”的国家,那么,当得知小曦居然爱上了一个特殊身份的男人,兰君就已经下了狠心让小曦“承担后果”。   靳永蛊惑了她,也点醒了她。她,兰君,要让这个国家,这个政府,和那个信誓旦旦的“幽”,为她的委屈买单!   “凭什么不能是你?!!你凭什么要比那些辛苦劳作的农民、那些透支着健康的工人更有优越感?为这个国家做出奉献和牺牲的是你的父母,不是你!你从小到大,为这个国家、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付出了什么?凭什么,你就要得到特殊的待遇?凭什么你就不能受委屈!”仝天祁的语气异常严厉,严厉到让兰君不寒而栗。   “就因为你没有世袭到富贵,所以你委屈?就因为你不能躺在父母的功劳簿上挥霍人生,所以你委屈?就因为你没机会成为这个社会的寄生虫、不能按照你的喜怒为所欲为、予取予求而委屈?”仝天祁沉重地缓了一口气,厉声呵斥:“兰君,你算什么!”   兰君的哭泣被仝天祁的斥责惊了回去。就好像小时候偷吃了家里唯一的一包饼干而被古板的父亲责骂,她瑟瑟发抖,她不敢造次,她无言以对。   “丫头!你太自私了!你根本不懂爱!枉你活了三十几年,你还不如小曦!从出生到现在,小曦这孩子哪一天不比你过得辛苦?要是比谁更委屈,小曦比你更无辜!但是,她有能力幸福!因为她比你懂得爱!”见到兰君的情绪终于稍稍稳定下来,仝天祁语重心长地继续说:   “人如果吝啬付出,她就没有能力感受到幸福!小君,如果你不能为这个生养你的国家真心地付出,如果你不能把这些和你有着相同血脉的人们当做你的亲人去爱护,那么,哪怕你崴个脚都会觉得委屈,哪怕你呛到水都会想找人报复!你永远都会生活在自卑、孤独的阴影里,做个精神上的侏儒!”   仝天祁走到兰君面前,把小曦的外套郑重地放在兰君手上,加重了语气:“小曦从小就比你缺少更多的关爱,但是她一直试着用善意去理解她周遭的一切。她期待的幸福,比你要的朴实,比你要的简单!她要的就只是一个有着她爱的亲人的温暖的家。但是,是你!她唯一的亲人,她最亲的小姨,亲手把她拉进了火坑,亲手毁了她的幸福!”   随后,仝天祁给兰君看了一段视频,视频中是小曦和皇甫轩在银行内遇袭,由于皇甫轩在端起咖啡浅酌时邻座的一对同性恋伴侣中的一个将一个迷你随身听对准了皇甫轩的颈部。之后,皇甫轩猛地站起身要带小曦离开,但是,已经太晚了,他沉重地倒地。小曦无助地呼救,拼命想要拉起皇甫轩离开,但无济于事。之后,三颗流弹击中了小曦的背部,鲜血喷流,小曦倒在了血泊中。   “不!不要!小曦!我的小曦……”兰君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跪爬到手提电脑前,抱着屏幕,痛呼声撕心裂肺。   *——*——*   “幽”基地电子对抗工作室。   “妈的!又来了!靳永这老小子还挺有精神头儿的嘛!”耔阳的问话刚落,一个队友就拍着桌子骂了一句。   “奶奶的!简直就是个没头的僵尸,干削不死啊!”另一个接话说。   “小样儿的,居然藏日本去了!不是游过去的吧?”第三个人咬断了一根棒棒糖的木棒。(没错,确实是棒棒糖……他已经吃了十来个了。)   “他用的,是无限复活程序。但是我想,现在可以加把辣椒干煸一下了!”安远一边说,一边强撑着坐起来。中药的药效顶了上来,安远的脸色比刚才缓和了些,但此时的潮红却比之前的惨白更危险。很明显,他又在高烧了。   “还可以吗?”耔阳有些焦虑,他在考虑在从精部调两个队员过来,彻底替换下安远。   尽管安远康复得很快,但他的伤口毕竟还没有完全愈合。再加上自从接受任务以来,安远的身体就总是超负荷运转、伤病不断,且一直在透支,伤了根本,所以,这次他能坚持十几个小时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安远扬扬嘴角,朝耔阳挤了下眼睛,勉强抬起手,摆了个“OK”的手势。   “哥儿几个,你们追踪,我挂住他!”安远对周围几个队员交代。   “收到!”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尽管安远的技术能力还有一些缺陷,但短短的相处,安远的技术潜力已经让三个精部的精英刮目相看了。   不止佩服他的毅力,而且赞叹他的学习能力。安远不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团队技术特点、融入团队,而且能根据敌我情态勾勒出灵活多变的防御模式,并有效组织反攻。这是一个很有指挥才能的小伙子,这一点竟已经让“精部”三个技术大拿隐隐地承认安远的技术指挥地位了。   第六十五章 走我的路   二十分钟的鏖战,工作室内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偶尔,安远会用力甩甩头让自己保持清醒,偶尔他会停下来,深深地舒几口气。长时间的坐姿,肋下的刀口会让他呼吸困难。   耔阳看着安远的背影,想起年初见到安远时的情景。那是在齐齐哈尔,安远的老家。耔阳顺利地查访完安远所有的社会关系,调查清他的家庭背景,已经断定安远没能力、也没资格参与这项任务。尽管安远在之前护送芯片的任务中——作为一个诱饵——表现得非常英勇无畏。   芯片的内容靳永其实已经破解上交总部了,但是为了引出余党,上面决定由一个诱饵“护送”芯片到北京。等待接头人取走芯片的过程,其实是钓鱼的过程。但当时的安远并不懂。于是,他死命和敌人对抗,胸部中了两刀,有一刀离心脏只差三毫米,差点毙命,还好“幽”及时赶到。   那时的安远和幽没有直接关联,只隶属于国安系统,所以,抢救事宜也都是国安那边安排的。策划了全部行动的耔阳对安远很是愧疚,还好安远在林汐妍的陪护下苏醒了过来。   也正是因为安远护送的芯片是梁拓宇用命换回来的,于是,耔阳又对安远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随即,他向仝天祁申请亲自给安远做背景调查。但调查结果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偏偏靳永会这么看重,这不是在拿国家的任务开玩笑嘛!   那晚,是耔阳在齐齐哈尔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伪装成出租车司机,一直尾随着安远。那时的安远,羽绒服的领子下面被耔阳用口香糖沾了个监听器,他居然毫无察觉。那时的安远,被耔阳尾随了一路,居然连一点儿基本的警觉都没有。他就只是一副忧郁王子、犹豫绵软的样子。耔阳甚至已经决定回去打份报告直接把安远踢出国安队伍了。理由吗?这么猪脑的一个人,只适合去演偶像剧!除了一副好皮相,耔阳实在看不出安远还有什么特长。   那晚,安远从同学聚会上逃出来,一个人顶着风走回了他高中母校的操场,然后呆呆地坐了半个多小时。耔阳远远地看着安远埋头坐在寒风里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梁拓宇。   刚刚被急招回“幽”的时候,梁拓宇每次思念兰君,也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耔阳无奈地笑笑。随后,他又目睹、耳闻了安远又一次被林汐妍拒绝的全过程。   突然有点儿同情这个孩子,像林汐妍那样的女孩子,按倒、拿下,一辈子就只能是你的了。也不知道是谁把安远驯化成了那么口是心非的劣质“绅士”!一定是被倒霉的韩剧洗了脑了!   耔阳慢悠悠地把车滑过去,好心把这个情场失意的笨蛋安远送回家。毕竟这“孩子”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安远上车时,脸色惨白惨白的,他让耔阳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高的温度,然后绕着市区转了一个多小时,交车费的时候耔阳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已经转为潮红的脸,就知道他在高烧了。   耔阳本以为就要这样和眼前的小伙子告别了,但下一秒发生的事情改变了他们的缘分。   东北城市冬天的街道,下雪以后,路面上都是一道道粗粗的冰楞子。前方五米处,一个老太太晚归,滑倒在马路上。远处飞驰过一辆轿车,老人越是着急越是爬不起来。耔阳正要推开车门跳下去,站在车门旁的安远却本能地冲了过去。   滑跪在地,揽住老人的腰,翻滚到路旁,用身体抵着路阶把老人护在怀里。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老人只是擦破了手、并无大碍。而安远,伤口先是被抻到,后来又被老人撞到,他疼得紧咬着牙、“砰砰”的用拳头砸着地。   耔阳只好重新把安远扶上车送他去医院,一路上耔阳和安远闲聊:“小伙子,没想到像你这种富家子弟也这么勇敢!真不错!”   “……”安远眉头紧皱、沉默。而后他猛然警惕地看向耔阳,又故作轻松地问:“你怎么能看出我家有没有钱呢?”   “哈!小伙子,你多少年没回来了?你家那小区可是全市唯一的高层,最小的房子也得一百五十平吧?这房子不是高干、富商谁住得起啊!”   安远勉强挤出一个笑:“一个亲戚家。再说了,救不救人跟有没有钱有啥关系!” 耔阳转头观察了一下安远,这小子正瑟瑟发抖、却顺着脖子往下淌虚汗。   就在这时候,安辛萍给安远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安远想了一想,只说了见义勇为一件事——这事儿他肯定是瞒不过去了。   安辛萍在电话里骂他傻,骂他蠢,骂他不给当高官的继父挣脸就只知道添乱……安远把电话拉得远远地放在一边,尴尬地对耔阳笑笑,等安辛萍的骂声稍弱,他才对着电话说:   “妈,他是他,我是我。即使他当了皇帝,我也不会去当那个太子。即使他是个乞丐,我也不会嫌弃、鄙视地把他赶出门去。他是你的丈夫,我是你的儿子,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就只有这样而已。我安远有我自己要走的路,跟他是个什么人,毫无关系。到医院了,我挂了。别担心,我晚一点儿回去。”   就是这么一段有些负气的话,让耔阳对安远的看法彻底改观了。就像六岁的耔阳对仝天祁说:“仝叔叔,我不怕!让我正式加入‘幽’吧!我要走我自己的路,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我不是我爸爸,我一定会比他做得更好!”   安远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紧握着拳撑住额头,又是一阵眩晕。   “远哥?”梁筌一步跨到安远身后,查看了一下他的脉相。   “怎么样?”耔阳焦虑地问。   “太虚了。”梁筌摇摇头。   “还要多久?”耔阳问其他三名队员。   “再给我半分钟!”“棒棒糖”君吐掉嘴里的木渣说。   安远挨过了眩晕睁开眼睛,再次坐回到电脑前。领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逮到了!”   “搞定!”   “Game Over!”   十七秒后,三名幽的队员痛快地高呼。安远轻轻舒了一口气,趴在了工作台上。   锁定目标、境外抓捕,引渡回国,“幽”队员严密押送,直接带回基地。万无一失的环节下来,“幽”们却没有预期的兴奋。因为,在东京的一家电脑培训学校里抓捕到的,并不是靳永,而是五年前就已经消失在海外的靳永的一个博士学生,萧潜。   *——*——*   安远昏睡了一天一夜,为了能够保证安远彻底休整、好好恢复身体,耔阳申请将安远送到了海南的一家疗养院。所以,当他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碧草葱葱,繁花朵朵的宜人美景。   “我睡了多久?”安远揉了揉肿胀的眼睛问梁筌。   “24小时吧。”梁筌嘿嘿一笑。   “小曦没找我?”这段时间安远醒来的第一件事,第一句话,一定是关于小曦的。   “她找你我还敢不叫醒你?放心吧!老佛爷说这一两天就送她回来。”梁筌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安远身边帮他简单检查了一下脉相。还好,就只是比较虚。   “老佛爷?”安远想起了耔阳“阳公公”的代号,笑了起来。   “别笑,别笑,笑话老大是要遭报应的,蛮准的哦!”梁筌现身说法,他小时候不信,总是拿仝天祁开玩笑,结果报应来得总是又快又准,屡试不爽。   “怎么换地方了?”既然使用代号,那么他就不方便深问了。安远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转移了话题。这空气里有温润的海水的味道。   “我哥说让你好好养着,这回天塌下来也不让你管了!”梁筌倒了杯温水给安远。   安远接过水笑着说:“他也太体贴了吧,这样我老婆会吃醋的。”   “切!你还是担心我哥把你家小兔子迷倒你自己捧着醋坛子喝吧!”梁筌撇嘴笑着回。   “哎呦?这是啥时候的事儿?我还以为我情敌就一个心理医生呢!”安远半口水含在嘴里差点儿没噎着。   “不知道了吧?你以为你家小兔子那情商这些年怎么能过得安然无恙啊?你要真找情敌,那我们可都算哦!我们谁没照顾过小曦啊?只要是负伤休养期,大家都排着班儿在你家小兔子身边儿转悠来着。就连我,都给小曦在公交车上档过色狼呢!”   小曦的身份对安远挑明了,有些话自然就不再是禁忌。安远可是“幽”的正牌的“乘龙快婿”呢!更何况,这段时间的相处,梁筌隐隐地在安远身上找到了梁拓宇一般的亲切感,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想跟安远多显摆几句。   “拉倒吧!你个小屁孩儿!你今年满十六了吗?”安远心里暗暗吃惊,但嘴上却还在故意逗梁筌。   不错,当初遇到小曦时,他就疑惑小曦这样孤僻自卑的性格,和别人交流都是问题,怎么可能找到合适的兼职工作养活自己呢?现在想想,终于能想通了。一定是“幽”暗地里帮她安排好了一切,但她却全然不知。顿时,安远的心里充涨着一种难言的感激。   “我都十八了好不好?从我二哥那儿排辈儿,你还得叫我声梁叔呢!”梁筌瞪着大眼睛跟安远掰扯。在幽,辈分可是件大事儿,绝对得从头开始捋明白。   安远正要继续调侃梁筌,窗外却有几个人影一闪。   梁筌警觉地看向安远,二人迅速找到了掩体躲避起来。   “孩子,别躲了。你们不是拼了命想要找我吗?现在我来了,你还躲什么?”老者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安远一愣,是靳永。   担心窗外有狙击手,梁筌做了个手势让安远噤声。靳永见屋内没人回应,居然让人在窗口送进了一个笔记本。   “孩子,快出来吧!老师不会伤害你,老师是来带你报仇的!你被他们利用了,还是清醒清醒吧!”靳永说着,遥控着视频的播放。   而视频中的内容,与之前仝天祁给兰君看的内容,一模一样。   当看到小曦中枪倒地、鲜血染红了那件奶咖色的毛衣,安远只觉得胸口一阵炽烈的灼烧,天旋地转。   第六十六章 没有骗你   “小曦在哪儿?她在哪儿?!”安远不顾一切地冲向窗口。   “远哥!你冷静点儿!”梁筌一个健步跳出来把安远扑倒在地,抱着他滚向卫生间。“砰、砰!”窗外冷枪响起,有一颗子弹擦着梁筌的脖子划过去,留下一道鲜艳的血痕。   “靳永,你他妈是来杀人灭口的吗?!我死了,你的所有系统都他妈得玩完!”安远朝窗口大骂。   “我要带你走,其他人,老师是在替天行道!安远,这些年老师没白培养你,你的锁码病毒确实很有新意,老师很欣慰。但是你的这点儿小技巧就能难倒老师吗?老师今天来,只是珍惜你是个人才,不想你再被他们蒙骗罢了!你想想,你为他们卖命,他们是怎么保护你心爱的人的?你想想那三枪的位置,小曦那孩子还有生还的可能吗?”靳永的回话语速稍有些快,但还是那么底气十足。   视频里小曦背后中了三枪,后心两枪,脊背一枪。安远的拳握得紧紧的,身上伤口的疼痛已经麻木了。   “远哥,等我哥回来,别冲动!”梁筌把安远推到门后,自己则死死地挡在了安远身前。   “靳永!你他妈痛快点儿!小曦到底怎么样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你的系统彻底崩溃吧!”安远咬牙向窗外吼。   “安远,幽把尸体抢跑了,他们还在瞒着你吗?老师答应你,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一定帮你把小曦的尸体抢回来!安远,你记住,你是一个人,你不是谁的枪,不是谁的牺牲品!为一个连你的基本权益都不能保证的政府卖命、牺牲,是愚蠢,是自残!”靳永的话,义愤填膺。   “安远,从头到尾,他们都没信任过你!你想想你继父为什么被查处得那么快?就是东方耔阳在后面出的黑招!你妈妈现在还在精神病院,半年了,谁能照顾她?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你养大,是谁毁了你的家?还有小曦,你不知道吧?她可是幽创始人兰政龙的亲外孙女啊,他们不惜牺牲单纯的孩子去蒙蔽你、勾引你,就是为了从我身边把你骗走。发现小曦爱上你了,他们又活活把你们分开。在法国,他们还利用小曦当诱饵想要引出我!安远,不要再糊涂了!不要再做他们的玩偶了!你们的命,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你们就只是他们的工具而已!”这是安远听到的靳永说过的最语重心长、最煽动人心的一段话。   梁筌挡在安远前面,趁着靳永喊话的档口,仔细辨别着靳永的位置。他白色体恤的领口,已经被血染红了,他却好像全然无感。   “远哥,他们至少有二十个人,两个狙击位。我哥早上说出去办事,至少还得半个小时才能回来。”梁筌伸手把浴室顶端空调排气口的百叶窗拉下来,压低声音对安远说:“一会儿我出去,你从这儿上去,朝着风口走。能出去就安全了。”安远没有自保能力,这是梁筌最担心的事情。   梁筌说完,检查了一下手里的专门通讯设备,信号果然已经被屏蔽了。他把电子设备塞进安远手里,“出去以后跟总部联系,密码3219,他们会马上赶到。”   这是安远见到的十八岁的梁筌最冷静沉着的一面,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上,不再是满不在乎的说笑,不再是撒娇一般的显摆,而是真切的严肃和紧张。   梁筌,你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吗?安远在心里默默地问。   “我数到三就行动!一,二……”梁筌扯下浴巾,包裹着浴室里的瓶瓶罐罐团成团子单手握着。   “三!”安远替他数完,梁筌应声倒地。   安远用尽全身力气在梁筌的颈后劈了一掌,一招制敌,安远练得最熟的就是这一招。梁筌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门外,没想到安远会偷袭,毫无防备地晕倒在地上。   “梁筌,你他妈居然敢瞒着我!”安远大骂,把梁筌团好的浴巾团子砸向浴室的镜子。   “哗!”镜子四碎。   “说!小曦的尸体在哪儿?”安远拉下浴帘杆儿砸向坐便,“哗啦……”浴室中像是在执棍打斗。   混乱的杂音中安远拉下肋下伤口的外层纱布按在梁筌脖子伤口上,还好没伤到大血管,只擦破了皮肉。   “说!”安远一脚踹上了卫生间的门,又随手捡起东西往门上砸,“打斗”在升级。   在梁筌贴身的裤兜里找出他的电动点穴笔,安远扯下一截绷带的胶布把点穴笔粘在自己的小臂上,又把通讯设备塞回到梁筌裤子的暗兜里。   “说!别装死!妈的!少给我撞死!”说完,安远站在浴缸上,深吸一口气,提着梁筌的腰带直接把他塞进了通风口。   梁筌身高虽然接近一米八,但毕竟年轻清瘦,他喜欢玩儿暗器,肌肉不是结实,身体也就一百一十多斤。但尽管这样,安远把他送上去以后,还是眼前一黑,自己直直地跌了下来。还好他及时做了保护动作,摔得不算太重。着地时肩背上的伤口被硬物硌到,剧痛反而让他清醒了很多。   门外靳永的喊话停了下来,他也在仔细辨别着卫生间里的动静。安远急喘着大喊:“妈的!你给我说话啊!靳永你个老混蛋!刚才谁放的枪!怎么不留个活口啊你们这帮蠢货!”   “死了吗?算了,安远,你别问他了,他们故意瞒着你,问也是浪费时间,快,跟我走吧!”靳永终于找到了话头儿,继续劝说安远。   “靳永,你现在是一级通缉令,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你拿什么保证我的安全!还有,你怎么保证帮我抢出小曦的尸体?”安远爬起来,一边塞上通风口的百叶窗,一边对靳永说。   “安远,今天老师能找到这里,你还担心老师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吗?时间不多了,你出来,我们先撤出去,回头咱们再慢慢商量对策。”靳永明显在强迫自己用耐心的语气劝安远。   “靳永,我出去也行。我现在没有武器,出去就是你砧板上的肉了,你赶上不用担心了。但是我现在谁也不信。我要跟你谈谈,你要是真诚地想要跟我合作,你就自己走出来,咱们面对面好好谈谈,谈好了,我跟你走,谈不好,你还可以一枪毙了我,怎么你都不吃亏,你看怎么样?”安远开始和靳永谈条件。   “安远,不是老师不想跟你谈,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必须十分钟之内撤出这里才能保证安全。走吧,老师带你走。老师保证能帮你报仇!等老师的事儿成了,你一定就是第一功臣,绝对不会亏待你!”靳永的语速越来越快了。   “不行!”安远大吼!   “靳永,咱们都是搞技术的,那个视频有没有问题,我要自己确认!还有,先小人后君子,咱们必须把条件谈好我才能决定帮不帮你!给我五分钟!我至少要检查一下视频!”安远语气中满是难以遏制的悲痛。   “那好吧,孩子,你出来吧!我给你时间检查视频!”靳永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妥协。   “你先出来!坐到我旁边!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害怕什么?你要是不敢出来,就是没有诚意!你就是骗我!是你让我加入国安的!是你把我弄成现在这样的!你给我出来!你不出来就是骗我!”安远说着,委屈无助地哭起来。   窗外沉寂了一会儿。   “好吧,安远,我出来,我们就坐在这块草坪上好不好?”安远的病房窗外,是一块草坪。靳永让人把电脑送到草坪上,自己缓慢地走进了安远的视线。   “好!”安远答应了靳永,也缓慢地走出了卫生间。   两道红外线光点直射到安远身上,一处心脏、一处面门,紧紧地跟随着他。   安远捂着肋下的伤口,一瘸一拐地往出挪动,翻出窗口时,他腿上不灵活,跌倒在了地上。   来到窗外的小院子里,安远看清了靳永带来的所有人。足有二十五六个,看身材都很魁梧,手里的枪械不是95就是70,着装居然都和谷子他们类似。   靳永背着手站在离电脑三步远的地方。半年了,这是安远第一次看清现在的靳永。虽然不是上次夸张的卡西莫多造型,然而此时他身上那层厚重的防暴警服,反而臃肿得有些讽刺。   再不是淡定自若的靳教授,再不是谈笑风生的偶像,再不是亦父亦友的恩师。眼前的靳永,躲在两个全副武装的保镖后面,眼神中只有狡诈和阴冷,脸上的笑容也只让人骤升寒意。   安远二话没说,跌坐在草坪上捧起电脑,在原始视频上输入一系列的代码,开始检验视频的真伪。   “我不会骗你。”靳永挤出一个笑,“看到这段视频,我比你更加震惊。我已经检测过很多遍了,视频没有经过任何剪接,我还有银行内其他角度的摄像头的影像资料,如果你不相信,我回去可以再给你看。”   “安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一直把你当做我自己的孩子培养,怎么会骗你!”靳永走到安远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肩。   第六十七章 别犯傻了!   “怎么样?小君,你考虑清楚了吗?”图卢兹,“幽”海外医院,仝天祁再次来到兰君病房。   此时,距离兰君知道小曦遇害已经过去了一天两夜。兰君一直紧紧抱着小曦的外衣,不吵不闹,也不吃不喝。   “小曦的尸体在哪儿?我要去陪陪她。”兰君缓缓地开口。   “考虑到安远的情绪,我们已经送小曦回国了。”仝天祁由警卫搀扶着坐下。   “难道,你心里的结,连亲人用自己的性命去捂都捂不化吗?”仝天祁无奈地叹气。   兰君的眼神空洞得如同一口枯井。   仝天祁摆手,警卫给兰君放了一段录音。   “仝爷爷,你们会给我小姨定罪吗?她会坐牢吗?”小曦的声音。   “如果她能早点儿打开心结,配合我们的工作,那么,一定可以将功折罪。”仝天祁答。   “仝爷爷,如果我立了功,可不可以挽回小姨的错?”小曦小心翼翼地问。   “哦?你要怎么立功?立什么功呢?”仝天祁笑问。   “仝爷爷,把我训练成一个‘幽’吧!我不怕吃苦!我想为‘幽’做点事,为我小姨和梁叔叔做点事。如果我加入了‘幽’,我外公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小曦说得非常诚恳。   “你做了‘幽’,你的安远怎么办?‘幽’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职业哦!如果有一天,你也要像拓宇那样,在安远和幽之间做一个选择呢?”仝天祁笑意更浓。   “仝爷爷,如果成为幽,我会比现在更坚强吧?那么安远就不会总是担心我了。让自己爱的人安心,不就是最好的给予了吗?”小曦很认真地回答。   仝天祁大笑,小曦继续很认真地说:   “仝爷爷,我爸爸抛弃我们以后,特别是我妈妈去世以后,我总想逃避,我以为只要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可以安生度日。但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了,人只要活着,就要和世界发生千万种关系。这些关系并不会因为我拒绝就对我绕道而行。所以,我没有资格继续懵懂了……但是,我可以选择主动。我可以主动选择去爱我爱的人,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可以做很多事让我最在乎的人安心快乐。”   “好好,说得好!”仝天祁连声称赞。   “是安远让我明白,我的生命不是毫无价值的。因为我的喜怒哀乐,他会很在乎。所以,我不需要在安远和‘幽’之间做选择。如果我能够健康、快乐,我相信安远一定会支持我的。安远最喜欢见义勇为、帮助别人了,即使有一天他知道了我在做的事情,他也一定会为我骄傲的!或许,他还会和我一样,期待成为‘幽’的一份子呢!”小曦的声音是那么愉悦,这不是对于自己的自信,恰恰是源于她对安远的一种莫名的信任。   “梁叔叔如果没有在任务中牺牲,他现在应该已经可以和小姨结婚了吧?那么,小姨之前经历的所有心结,肯定也都会化开的。就是因为梁叔叔不能死而复生了,小姨才一直不愿意走出自己的世界,才会一直把自己和梁叔叔都想象成一个受害者,才会被靳永利用。”小曦的语气再没有怯懦和犹豫,反而多了几分淡定和从容。   “嗯,很有道理。”仝天祁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因为失去了挚爱的人,而逃避现实、自我欺骗,甚至把自己受过的伤害扭曲成了伤害其他无辜人的借口,但是,我希望去做一些事,给小姨证明梁叔叔牺牲自己所换来的东西,‘幽’们奉献自己所赢得的东西,都是有意义的。不仅仅是可以让更多的人团圆快乐,而且可以让更多人更容易得到简单的幸福。那么,总有一天,小姨会从我的身上,理解梁叔叔,理解‘幽’。”小曦的话是那么笃定。   “丫头,你真的明白‘幽’的意义吗?谁告诉你这些的?”仝天祁惊讶地问。   “仝爷爷,这段时间我听到了那么多梁叔叔的故事,我亲眼看到了凌军做的事情,还有皇甫先生,他也给我讲过好多‘幽’们完成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任务,难道这些,还不够让我了解‘幽’吗?那位一边和靳永对抗一边用网络追踪到我小姨的位置、解救出我小姨和凌军的队员,那位为了抓住境外间谍头目鲸鲨而差点牺牲的队员,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很想见到他们。他们,是真正的英雄……”小曦的声音里充满了崇拜,那么单纯而美好。   “小曦,不知道安远的身份吗?”兰君的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她茫然地看着仝天祁问。   “我们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她。”仝天祁让警卫停止了录音的播放。   兰君苦笑,自嘲。当初,她是怎样一遍遍自我矛盾地勾勒出了那些滔天的仇恨,是怎样一次次说服自己圈画进了无辜的小曦。如今,她的整个世界都变得那么苍白,就只有那件外套上的血色,如此清晰。   从什么时候起,她竟从一个自怜自艾的“受害者”成为了一个麻木自私的“凶手”?小曦又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走出黑暗的阴影,重又找到了生活的希望?   兰君任泪水滑落,她平静地对仝天祁说:“靳永的老窝不止一个,他带我去的地方在巴黎的一个股票交易所,那里有足够的理由申请大幅的网络流量。他当时正在做的是收集北乧卫星的一切数据。”   *——*——*   不错,视频果然是看不出任何破绽的。海南,星空疗养院,安远的心像是被炸开了无数的孔洞,每一个细胞都在滴血。   小曦!安远紧紧握着拳,不让自己的颤抖过于明显。他强打精神问靳永:   “你要我跟你走,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无论怎样掩饰,都已经难掩安远声音里绝望的悲伤。这一点,恰恰令靳永欣喜不已。   “孩子,我要一个新的中国。一个真正民主、自由的、法制的国家。”靳永自豪地仰起头,如同展望无限美好的前景。   “颠覆主权,这样的野心太大了。我……我帮不了你。”安远紧闭着眼睛,伤口的疼痛伴随着心里窒息的悲痛一起袭来,他侧卧在草坪上,蜷缩着抱紧自己,却不可抑制地微微地颤抖。他的手已经悄悄地□了左臂的袖口。   “难道你宁愿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在腐败中被蚕食吗?知道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吗?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了这里?这个国家已经腐败恶臭了,没有一个官员没有把柄可以抓!孩子,只要我愿意,这个国家所有的官员都可以被我收买。这样的政府,你还要为他卖命吗?”靳永俯身在安远身前,殷切地规劝。   安远不答,他的呼吸急促而混乱。他嘴唇抖动着,眼睛疲惫地合上,又在下一秒强撑着睁开。他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合,不知在说什么,他似乎已经开始失去意识了。   靳永突然焦虑起来,他推开护在他身前的两个保镖一把将安远拉起来,抱在怀里呼叫:“安远?安远?”   发现安远的情况非常不好,靳永转头正要叫人上来把安远抬走,却瞬间瘫倒在安远身上。   一个保镖迅速伸手来拉靳永,安远一个翻身将保镖腰间的配枪夺下来,保镖也无声地瘫倒下来。   “后退!放下武器!”手枪上堂,安远半跪在地上将手枪直指着靳永的额头。   “我们有狙击手!安远,放了靳教授!看在你是一个人才的份上,我可以留你一条活路!”人群中闪出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安远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男人,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呦?鲸鲨,我刚开始想念你,你就来了?要不要打个赌试试?看看你们的狙击手枪快还是我手里的枪快?”安远动了动手里的枪,额头的汗珠已经大颗大颗地往下滑。   “安远,你的毅力我见识过,很佩服。但是,我劝你,别犯傻!死在这里多不值啊?跟我们走,包你要什么有什么!听哥哥一句话,什么忠诚啊,使命啊,都是他妈扯淡的。人要活着,得先对得起自己!”鲸鲨指指周围的一圈端枪的人:   “你看看他们,曾经也都是什么特种兵啊,武警啊,陆战队啊什么的,还有的立过一等功、受过大奖呢,现在不是一样跟着我混?”   安远体力不支,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他深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枪。他知道,这样的僵持,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他于是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慢慢放下指着靳永的枪,对鲸鲨说:   “鲸鲨,我没想到老美把你换回去,你居然还有胆量回来。哥们儿佩服你是条汉子!你来这儿,应该不止是为了抢于宁吧?”   “不错!你居然能在防御的同时锁定我的主系统反噬回来,我很欣赏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靳永一样的待遇。”鲸鲨笑说,全然不顾被安远电倒在地的靳永怒瞪着的眼睛。   “算了,鲸鲨,我家小兔子走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这么着,你过来,我告诉你我的锁码程序的终止方法,算是我临走前送你点儿礼物吧!只要你答应我,以后把小兔子的尸体抢过来,让我们俩并骨就行了。”   安远说着,用枪口拄着地面,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保持住自己的坐姿。   第六十八章 我赌一千   “哈哈,安远,要我过去再把我也撂倒吗?你手里的家伙,骗骗靳永还行,对付我有点儿小儿科了吧?”鲸鲨大笑。   安远虚弱地笑笑,轻轻吁出一口气:“一个游戏玩几遍也就没意思了。我又何必呢?这时候你要还防着我,我不告诉你也就罢了。你也大不了再找波人重头来过,你走吧!以后好好待于宁,她也挺不容易的。其实我也挺……心疼她,是我对不住她了。”   鲸鲨眯着眼睛斜睨着安远,若有所思。安远的胸口和面门,一直被两个红外光点死死钉着,其实,就算安远真的想做点儿什么,恐怕,早就被狙击手干掉了。但是,鲸鲨真的完全信任那两个狙击手吗?答案是:当然——不!   鲸鲨,谁都不信任。   就连他深爱的于宁,也是在收网行动结束、鲸鲨被捕时,才知道了,那个每年情人节会来请她喝一杯咖啡的、善解人意的小瘸子,居然就是海啸的二号人物——鲸鲨。   对鲸鲨的谨慎狐疑,安远无奈地笑笑,他用右手撑住地面,把手枪换到左手,举起枪对准了自己下颚的动脉处,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除了肋下,安远的左肩头也有鲸鲨留下的刀伤,把梁筌举上通风口时他身上的两处刀口已经撑裂了,现在他整个左臂几乎都抬不起来,只能费力地把左臂架在蜷曲的左腿上。安远颤抖地举枪自杀的情景,连鲸鲨都不免感到一种悲壮。   “跟我走吧!我不会亏待你!” 鲸鲨缓缓地走近安远。   安远凄凉地笑笑,颤抖、缓慢地勾动手指。   “告诉我吧!”鲸鲨疾步跨到安远面前伸手去拉安远的手腕,他必须知道锁码程序的终止方式,他需要把他目前的损失降到最低。   “砰!”一声枪响。   安远借力把枪口对准了鲸鲨。鲸鲨左胸中枪倒地,在倒地前,他一脚狠狠地踢在了安远肋下的伤口处。   这是安远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了。他捂着肋下的伤处,痛苦的蜷弓着背,紧接着艰难地爬向手枪。   如果能在敌人的狙击手反应过来以前,如果能在鲸鲨的雇佣兵开枪前给鲸鲨或者靳永补上一枪,那么,他安远的命,就已经很值了。既然等不及耔阳回来,既然小曦已经奈何桥边等着他……   然而,手枪摔飞了,离安远至少有两米的距离。安远实在爬不动了,眼前一阵阵袭来黑暗,安远滚动着喉结,咽下反逆到喉间的腥甜,“小曦,老婆,等我……”安远的眼角,滑下滚烫的泪珠。   鼻端是青草的芳香,耳边是纷乱的枪声,安远的呼吸已经紊乱了,他再没力气移动半步,就像一个毫无掩体的靶子,安远完全暴露在了枪声里。然而,没有一颗子弹光顾到安远身上。   安远的意识开始模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却清晰地滑过眼前。   “妈,儿子不孝!”   “妈,和爸复婚,行吗?”   “汐妍,这是你嫂子。”   “小兔子,你还没来得及听我说——我爱你!”   泪水和汗水纷杂滑落,“耔阳,对不起,这一次,我真的挺不住了。”   天旋地转,喉头再次涌上一股暖流,安远眼前一黑,那股粘腻的暖流喷出了口鼻。   “求求你帮帮我?我不想当处女……”   “可不可以,在和我结婚的时候,不再碰别的女人?”   “安远,人什么样子才算是正常的,我不知道,你告诉我,我可以学。但是,求你,别把我推给别的男人。如果,你觉得我心理有病,讨厌我了,你说,我会走。我求你,别把我推给别的男人,求求你……”   “安远,我说‘你若不弃,我便不离’,你听到了吗?”   …… ……   小曦的声音,像是一根根细细的弦,钩挂住安远所有的神经。安远的意识,却如同沉溺在的幽深的大海深处,不断地下沉。安远似乎能听到,那些细弦,在砰砰砰地,一根根崩断。   “小兔子,我的小兔子,你不是说,我不弃,你就不离吗?你怎么能骗我!小兔子,我——爱——”   “安远!安远!你醒醒!”安远的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翻转过来,有人紧紧抱着他的头在哭喊。   “安远!你不许死!你醒醒!安远!你说要陪我白头到老,安远,你不许骗我!安远!!”   “小——兔——子……”安远竭力睁开眼,晨曦的光芒正刺目。曦光中,是安远的小兔子,那清晰的轮廓。   又是逆光,安远没看清她隐在曦色中的脸,便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   这一次,又睡了多久?安远不知道,但,这一梦却很香甜。   朦胧中,总有一双细嫩的手温柔地轻抚着他的脸,帮他擦去额上的虚汗,帮他润湿干涩的唇角,帮他掩被,帮他轻轻按揉着肿胀的四肢……   这一梦,太香甜!但安远必须让自己快点睁开眼睛,仅仅耳边的声音、身体的触感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因为他知道,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他怎么样了?” 一个老者的声音。   “报告!稳定了,肋骨又折了两根。”梁筌的声音里明显非常紧张。   “小筌,你哥呢?” 老者又问。   “找寂殒决斗去了。”梁筌嘟着嘴回答。   “哦?怎么回事儿?”老者笑问。   “我哥昨儿早上临走前把远哥交代给寂殒照顾了,寂殒见远哥还有气儿就慎着看热闹来着,还让狙击手配合远哥演了一段儿。结果远哥又给伤成了这样……所以,我哥找寂殒算账去了!”梁筌越说声音越大,一副愤愤然的样子。   被安远塞进通风口以后,梁筌很快就醒了。然而,等他重又回到浴室,安远已经走到大厅了。梁筌只好迅速从通风口转移,出去搬救兵。   刚出房子的侧门口,梁筌就遇到了寂殒手下的两名队员,梁筌那时才知道,寂殒已经完全控制了疗养院,鲸鲨和靳永都已经插翅难飞了。于是他放下心来,转到路口去迎耔阳。他没想到,耔阳回来的时候,身边居然跟着安然无恙的小曦。他更没想到,等他和耔阳、小曦找到一个安全的制高点观察疗养院内的情况,看到的是安远一个人在和鲸鲨周旋。   耔阳当时就黑着脸冲进了疗养院,梁筌按着小曦直到枪声结束才敢带她进去。谁想到,那时的安远已经伤得不醒人事了。   安远再次用力撑了一下眼皮,还是没睁开。他在心里暗骂,奶奶的,怪不得一直没人狙我,原来早就把狙击手拿下换上自己人了,那特么还不出来救我?合着全猫着看我好戏呢?看我要死要活地就那么有意思吗?寂殒,我记住了!等我好了,跟你好好算账!   “呦?耔阳可是好几年没跟人打架了呢,走,看看去!”老者倒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不,不行,我哥让我留着照顾小曦。”梁筌很委屈地撅着嘴。   他其实比谁都想海扁寂殒一顿。整个天冲部,从上到下都是一群比变态还变态、比冷血还冷血的大块头。过去就只有梁拓宇一个正常人,却总被寂殒折腾得很惨。所以,无论是耔阳还是梁筌,过去每次看到梁拓宇连日常训练都差点儿没命,就都想撸胳膊挽袖子找寂殒算账,但每次都被梁拓宇拦下来了。   现在,寂殒居然眼睁睁看着安远一个病人出去被折腾得半死,他实在已经是变态得不能再变态了!梁“叔”也不可忍了。当然,被安远在背后劈的那掌可以暂时放在后面再报仇。安远这手上功夫学得太不到位了,他劈的那一掌没轻没重,梁筌到现在还肩背生疼呢。   “想看就走吧!天冲部和英部两个老大决斗哦,你们赌谁能赢?我赌寂殒!1000!”老者饶有兴致地让身边的警卫下赌注。   “仝爷爷?您老怎么这样啊?是他们欺负安远!”半天没说话的小曦也忍不住插了嘴。   “呦,丫头,这就心疼了?爷爷告诉你啊,这场决战实在太难得了!你知道这两个部门在幽是什么职能吗?一个专门消灭坏人,一个只管保护好人,爷爷也很想知道,他们哪个能赢呢!”仝天祁说完,竟大笑带着警卫快步走了出去。   “哎?老……老佛爷?”梁筌焦急地在仝天祁身后叫。   “想看就跟着!”仝天祁头也不回地说。   “那,小曦怎么办?我的意思是……您能不能留个警卫值班?”梁筌一边问一边紧跟着仝天祁窜了出去。   “哈哈,有安远呢,小曦怕什么!”仝天祁的声音已经走远了。   小曦轻轻叹了口气,才知道仝天祁也有老顽童的一面。   “你……你醒了?”小曦想再用棉签帮安远润嘴唇,却看见安远温润的目光正灼灼地望着她。   “还疼吗?”小曦抿了抿嘴唇,伸手去抚安远的脸。   “唔……”下一秒,小曦已经被安远牢牢地吻住了。   不知道安远哪儿来的力气,他居然用受伤的胳膊勾住小曦的脖子,按下她的头,深深地吻住了她。   (第三卷完结)   第六十九章 痛   安远的吻又深又重,但也只是持续了十几秒钟,等小曦反应过来,安远已经虚弱地跌回到床上、在掩着口鼻低低地咳了,而小曦的唇舌似乎都已经被吻得麻木了。   “安远?你……医生!医生!”小曦顾不上嘴里隐隐的腥甜,手忙脚乱地帮安远擦着额头的虚汗,转身呼叫医生。   “没,没事儿!”安远压着低咳哑声说。他紧握住小曦的手,眼角滑下一滴泪。   小曦的心像是被谁死死地攥住了,眼泪刷地铺了一脸。   医生进来给安远做检查,小曦只好抽出手,在安远复杂的眼神里退出到两米开外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他。   安远回应医生询问的声音很低、很轻,尤其医生问及他伤处的痛感的时候,他只轻轻地点头。只有医生猛然的触碰使他猝不及防地吃痛的时候,他才会隐忍地“嗯”一声闷哼,紧接着,他很紧张地看向小曦,灿然一笑。   “没,没事儿!”瞬间,小曦所有的神经被那一句短短的安慰和那一个灿烂的笑容勾连起来,很多事,她突然就懂了。于是,她捂着嘴跑出病房,趴在走廊凉凉的墙壁上,痛哭。   不一会儿,医生陆续退出了病房。还有小护士在小曦的肩头轻轻拍了几下。   “快进去吧。他挺着急的。”小护士递给小曦一包纸巾——心相印。   小曦哽咽着道谢,匆忙擦干眼泪。第一次,小曦感到这纸巾的名字有那么温柔的痛感。就好像皇甫轩说,能给人痛感的东西不一定是毒品,还可能是爱。   再次回到病房,安远正焦急地朝门外看。   “别动!”小曦快步跑到床边,把安远的头按回枕头上。   “吓着了?没事儿,真的。”安远拉着小曦的手说。   “嗯!”小曦点头,眼泪又涌了上来。   “你,视频怎么回事儿?伤着没?让我看看!”安远不由分说把小曦拉到眼前,明明小曦只穿了一件短袖帽衫,完好无损的样子,安远却偏要检查一下她背上有没有伤口。   “没!你别动!躺好!防弹衣上有炸点,有血包,都是假的。”小曦急急地按住安远,但安远还是一副非要一查究竟的样子,小曦只好把细节跟安远讲清楚。   “我听说那天银行里面已经设置了很多埋伏,好像就是那个叫寂殒的人安排的,他们都叫他殒爷。当时皇甫先生也早就知道我的防弹衣是特制的,但是怕我不懂掩饰和配合,才没告诉我真相。只是没想到,他却真的中了麻醉针,差点儿就真的出事儿了。可能也就是因为这样,视频看起来才更加真实吧。”小曦没想到,她越是想解释细节让安远放心,安远的眉头却越是皱得紧了。   不错,视频里皇甫轩被麻醉时的身体反应太真实了,安远第一次在“幽”特训的时候就尝过这种药的滋味儿,他更清楚哪些细节是表演不来的,于是他才更加相信视频的真实性。如今想来,他只有后怕。如果当时被麻醉针打中的是小曦,后果又会怎么样?!   小曦轻柔地按揉着安远的眉心,微笑着说:“我就只是被炸点的爆炸吓到了,跌倒在了皇甫先生身上。后面就有人把我们救了出去,视频也是在我倒地的瞬间就被掐断了,所以靳永才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他们追踪了视频的传输记录,清理了三个地下窝点,才发现靳永根本不在欧洲,而是仍然逗留在国内……”   “答应我,这次以后,回去好好念书,以后无论什么行动,你都不准去!”甚至再没有耐心听小曦说完,安远已经沉着脸给小曦下命令了。   小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抿着嘴唇提了好几次气,但都没说出口,就只好垂着眼睛沉默。   “哼?长脾气了嘛?都学会赌气了?”安远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伸手勾了勾小曦的嘴唇。   小曦扭开脸,还是沉默。   “怎么了?”安远有些求饶地拉着小曦的手,“好了,老公错了,小兔子,老公是担心你……这些事儿,哪是你一个小丫头该参与的啊?都让你们上了,还要我们这些男人干啥啊?”吃了上次的教训,安远开始学着耐心跟小曦解释。却没想,小曦的眼泪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了。   “小兔子,你……” 安远就只觉得胸口一阵疼痛,额头上又见汗了。他抽了一口气,继续说:   “要是那个视频是真的……我……”   我什么呢?我昨天可能就真的已经挂了。这话能说吗?只怕会火上浇油吧?小曦脆弱的情绪,永远都是安远的紧箍咒吧。恰好气儿没喘匀,肋下抽痛起来,安远一阵剧烈的咳嗽。这次他索性一点儿没控制,半侧着身子差点儿没把胃咳出来。   “医生!医生!”小曦急了,要去找医生,手却被安远紧紧攥着不放,只好朝着门口大喊。   医生快步进来,在门口就看见一个哭得泪流满面,一个咳得惊天动地,竟然迟疑地愣住了。   “小曦,答应我!以后不、参与了,行吗?答、答应我!”安远求得声情并茂,小曦急得只能用力拍打安远的手:“松手!你!伤口!放开我!”   “你,先答应我!”   “快松手!”   “答……答应我!”   安远和小曦的拉锯战,门口的两个护士硬是没敢进病房。   “咳!嗯……安远,那个,少说话!多休息!情绪不要激动!还……想不想好了?”护士们本来还纳闷儿凭安远的自我调节能力,怎么会咳得这么天翻地覆的,试探着说了两句,见安远咳得更卖力气了,她们这才来了底气:   “你这家属也是的,就不能照顾一下病人情绪吗?他这都在鬼门关转了多少圈的人了,你还想再把他送去一回啊?”   “现在的小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呗,还能害你吗?你答应不就得了!看把病人急得!再咳就得吐血了!”   两个护士一应和,小曦果然就慌了起来,安远是不是咳出血了她不知道,但是她真的已经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了。   “安远!”小曦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你能不再这么玩儿命吗?你能只做一个软件工程师吗?你能只做兰素曦的丈夫吗?如果你能,我也能!”小曦跪坐在安远床前,力气耗尽了,心也碎了。   兰素曦不想当面点明安远的身份。真的不想。   尽管没有人直白地告诉过她,她的直觉却已经那么清晰地确认,安远,就是那个只身一人和靳永周旋、用远程技术追踪到兰君下落的救命恩人,于是,安远的一身青紫便悄然有了答案;安远,就是那个在谛海码头九死一生险些丧命的“技术人员”,于是,离开谛海那天,安远的突然消失也有了答案……甚至,在去谛海之前的几个月里,安远的出差、安远的低烧、安远的昏睡、安远的疲惫,安远胸口的伤疤……   半年来,一次一次,哪怕是安远情绪的细微变化,在那两个月的分别里,在兰素曦辗转的回忆中,她似乎早就隐隐地有了直觉了。但是直到她亲眼看到纷乱的枪声中奄奄一息的安远,直到她听到安远和凌军一样隐忍的闷哼、看到安远疼痛过后那安慰的笑容,她的心才真的窒息出血丝来。   不想点明,因为兰素曦知道,那种心痛,她承受不了。似乎假装不知道,她就可以暂时任自己去逃避,但是安远,为什么你要步步紧逼?   于是,看着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蜷曲侧卧的安远,这两个月来,安远的每一条短信,每一次电话,都那么清晰地和凌军的康复过程交织在了一起。兰素曦,在吼出她的质问的瞬间,也彻底地崩溃了。   门外的护士都不敢再抱着胳膊看热闹了,她们悄悄关了门,退得远远的。   安远轻轻松开了紧攥着兰素曦的手,把头埋在了枕下。他不敢让小曦知道,他真的不小心咳出了一口血来。他就只好假装恼怒的样子用枕头盖住头,在床单上用力蹭蹭,擦干唇边的血迹、虚汗和——泪水。   安远忘了,小曦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最乖巧的孩子。她不会违心地给出一个敷衍的承诺。   安远也忘了,小曦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或许还有他正在执行的任务。所有的危难,任他再怎么巧舌如簧,再也瞒不住了。   安远还忘了,小曦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只是他的妻子,更是和“幽”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真命天女”。那些连安远都不会推卸的责任,小曦,又怎么会退缩呢?   过去安远看战争片,总是对“男主一定是烈士的子女”嗤之以鼻,那种模式化的人物设计太缺乏诚意,谁规定的一定只有烈士的后代才能最能坚定地继承遗志呢?安远不信,也不屑。   但如今,他的小兔子,在他这么大戏码的“苦肉计”威逼之下,再不是手足无措地顺从,而是声嘶力竭地反诘质问,安远终于明白了,小曦,再不是他安远一个人的小兔子了。   病房里,一时间,除了安远渐渐弱下去的咳嗽声和小曦不能自抑的抽泣声,就只有静默。   而另一处,疗养院的器械健身房,此刻,却已经打得快要掀了房盖儿了。   第七十章 私   打架嘛,无论是从职业习惯还是从脾气秉性来说,寂殒和耔阳两个人都是沉默型选手。只不过一个是冰峰,一个是雪顶,温度一样,状态不同。   寂殒虽然被尊称一声“爷”,但实际年龄要比耔阳还小一岁,他进“幽”的时候比耔阳又晚了两年,耔阳“拉帮结伙”的时候他没赶上。   和训的头三年里,寂殒就像一匹孤狼。更何况寂殒是天生的断掌,下手从来没有轻重,耔阳的几个拜把子兄弟都吃过寂殒的亏,耔阳于是也没少想法子整寂殒。寂殒吃了哑巴亏后从来不告状,只是下次下手就更重了。他的天冲部老大的位置,就是生生打出来的。后来大伙儿为了少惹麻烦,也都尊称他一声“殒爷”,然后尽量躲远点儿。   这么多年来,寂殒手下的人,对他只有敬畏,没人敢找他闲扯淡。成年后唯独没跟寂殒较量过的人就是耔阳,原因之一是他们双方都对对方的位置都没有什么兴趣,两个部门合作时也都遵循行动命令,合作融洽、井水不犯河水。原因之二就是梁拓宇生前总是拦着,即使有些磕磕绊绊都是他当和事老,梁拓宇牺牲后寂殒和耔阳也就再没有较量的必要了。   论身材,寂殒一米八七的个子,能把一米八零的耔阳装下;论技术特点,寂殒擅长绝杀,爆发力和攻击力都堪称非人,而耔阳擅长防护,柔韧度灵活度都无人能出其右。论长相,呃……谁敢没事儿盯着寂殒的脸看?至于耔阳嘛,从来没在乎过自己有一张什么样的脸。   今天的仗,最初的十几分钟里,连围观的人都觉得两个人打得非常拧巴。   原因很简单,耔阳攻,寂殒守。   耔阳找寂殒算账,这仗为什么要打,双方都心知肚明。寂殒起初只是接招、连连避退,算是对耔阳表示歉意了。但没想到耔阳动了真气,一副非要把他打趴下为止的架势。   于是,嘴巴可以噤声,也不是真的拳脚生风,但是单方面进攻的架依然能打得“声”势浩大,因为拳脚所到之处的实物免不了要粉身碎骨、惨不忍睹。   喉、裆、心、脊、肋、眼、膝……耔阳的记性好得出奇,今天是要一口气把寂殒这些年在兄弟们身上欠的债都讨回来,尽管多数人已经看不到了。   健身房的设备本来就不是为这二位爷量身定制的,耔阳的强攻之下,寂殒随手抓来臂力器啊、哑铃、杠铃啊什么的来格挡,不一会儿,碎的碎、飞的飞,健身房的玻璃房顶、玻璃门窗、数十万块的水晶灯就已经都伤痕累累了。   仝天祁进门的时候,正有一个铁砣子飞过来,还好被他身边的警卫接住了。   “首长,您快劝劝吧!这么一会儿,好几百万就没了啊,我这儿东西都是定制的,我回头没法报账啊!下个月中央还要来领导,我这修都来不及了!您快让这二位爷停手吧!”疗养院的院长就快给仝天祁跪下了。   这院长也是接待过两任老大的人,于是更知道眼前的这些爷来头太大,他根本惹不起。身份打听不出来、老大第一秘书亲自打电话安排入住,费用直接给现金,自带医师、自带警卫不说,整个疗养院,不说省级,中央的领导也还住着一两个,他们说给清场就清场,玩儿起枪战来也一点儿没含糊……老大们来都没用过这阵势啊……于是,他视这十几号人为瘟神,只能跪拜乞求。   “啊,你看,这都收着呢不是,放心吧,他们损坏的东西,我照赔。”见院长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一些,仝天祁加了一句:“呃,我说的是成本。”于是院长马上就哭笑不得了。   仝天祁和院长说话的功夫,寂殒身子定了定,转向了仝天祁,眼神询问,意思是:“是不是能把这个疯子带走了?”   仝天祁咧嘴笑笑:“这算什么决斗嘛!光会砸东西!太掉架!小殒子啊,你不是看好安远吗?你要赢了,我让那小子认你当师傅!”   所以,先不说旁的,你现在知道为啥仝天祁的代号是“老佛爷”了吧?一众铁血汉子,无论多硬朗的名儿,都能被他叫成小太监。所以仝天祁七十大寿的时候,大伙儿集体送了他这么个代号,他倒也乐得接受了。   寂殒听了仝天祁的话,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虽然没料到鲸鲨最后的反抗会把安远伤得那么严重,他也略带歉意,但是想亲自探探安远的底,想亲手把安远调/教出来,却是寂殒最真实的目的。   在寂殒的眼里,底子差没关系,不是童子功也没关系,只要有毅力,肯吃苦,死去活来一两年,总是能练出来的。对安远在码头上的事儿,寂殒从七那儿听到了全过程。除了惊讶安远的耐受力,寂殒更不屑的是耔阳的带人方式。他觉得安远再跟着耔阳,一定会废在他手里,所以,耔阳给安远换影子的报告一打上来,寂殒就破天荒地跟仝天祁提了一次申请。   眼下,仝天祁给寂殒的允诺正打在他心坎上,他转身格开耔阳踹到后心的一脚,迅速出了拳,直奔耔阳双肩。   耔阳狠狠地瞪了仝天祁一眼,侧身晃过寂殒的拳,还没等站稳,寂殒已经提胯飞腿,直踢耔阳小腹了。耔阳顺势矮身,贴着地面扫了一腿,直攻寂殒小腿骨……   一来二去,十几秒后,两个人的打斗就进入了百分之一秒的闪格阶段。   “哎!这才像回事儿嘛!”仝天祁满意地赞了一声,斜眼看看已经目瞪口呆的院长:“老杜啊,这些孩子血气方刚的,手下没准儿,要不,您先回去歇歇?”   正说着,寂殒倒是配合,把耔阳用来格挡的跑步机一脚踹了过来,跑步机倒着就滑了过来,吓得院长“啊”一声就奔出门外了,警卫随手就锁上了门。   健身房里只剩下幽的人,气氛融洽了很多。耔阳和寂殒各自找回了自己的强项,寂殒步步紧逼、盛气凌人,耔阳灵活防守、不漏分毫,战事胶着了起来,一时之间还真分不出上下。   “小阳啊,你要赢了,仝叔把指挥权借你玩儿两年!”见耔阳和寂殒打得太“和谐”,仝天祁又开始煽风点火。   耔阳舔舔嘴唇,阴着的脸终于缓和了不少。他分手让开寂殒的拳锋,使出了他的快拳。   耔阳的这套快拳并不重,但速度极快,招招奔着穴位走。不像梁筌需要借助电动点穴笔,耔阳的拳速提到顶点时,是直接可以点中人的。只是不像影视剧里那么神奇,说解穴拍你一下就行了。被耔阳打中,就算是寂殒,也得躺个上一个礼拜吧。   耔阳这看家本事一般是不用的,一来太费体力不值当,真要紧急时候枪械来得更实用些;二来如果只用拳脚,就没必要把人伤那么重,这拳法他一般只用来训练自己的速度和准确度,从不拿出来跟人炫耀。   今天,耔阳使出这套拳来,便是一定要争个高下了。倒不是他多看重权位,只因为耔阳曾经对父亲的灵位发过誓,在离开“幽”之前,他一定要做到“幽”的最高指挥官。他要证明,安保警卫不是不分黑白的枪,不是政治斗争的帮凶,不是头脑简单的牺牲品。任务的错与对,他们完全可以判断。他要证明,再不会有父亲那样的遗憾。   *——*——*   而此时,疗养院的病房中,安远已经平息了咳喘,他吃力地坐了起来,正要伸手去扶坐在地上抽泣的小曦。   “以后,我会注意。”安远叹息一般说。   归根到底,小曦的哭泣都只是担心他的安危而已,至于怎么保护好小曦,安远已经在默默盘算了。   安远的手刚碰到小曦的肩,小曦就已经感觉到了,她忙站起身按着安远的肩让他躺下。坐起来,已经是安远现在动作的极限了。小曦虽然嘴上没说话,心底堵着气,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很。   安远总算松了口气,靠在小曦垫高的床头,他马上换了轻松的口气说:   “再说,哪能总碰见鲸鲨那么极品的败类啊!吃里扒外的,连自己的祖宗都背叛。再说了,他这不是已经被你老公抓着了吗?累死老美,也训练不出几个这样的了!要不是我们对他的身份大意了,肯定不会搞得这么被动的。这事儿现在结了,靳永也被抓了,以后老公就好好陪着你了,成不?”安远说着,讨好地对着小曦笑。   小曦抚着额头,心情糟透了。   说不出的失落,说不出的揪扯。当初她还信誓旦旦地对仝天祁说她不怕加入“幽”,安远最喜欢见义勇为,一定会支持她。但如今,面对着伤病满身的安远,她却再说不出任何勇敢的话来。   安远说的没错,如果视频的内容是真的,如果昨天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的是她,安远的心痛一定也会像她现在一样的无以复加吧!那么,她当初在仝天祁面前表现出的勇敢,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如果说那些国家的英雄们都是那么地高尚无私,那么,他们的伤苦病痛,是不是都是对自己亲人最大的冷血和自私呢?   小曦把手按在安远尚且没有负过伤的腿上,轻轻的抚摸着。   安远揉了揉酸胀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气,挪出小半床铺来,对小曦张开手。   “来,让我抱抱吧。”   第七十一章 劝   “来,让老公抱抱吧……”见小曦迟疑不动,安远放软了声音,“想死我了……”他甚至皱了皱鼻子,委屈十足。   刚从昏迷中苏醒,安远脸色青白,眼袋青黑,唇边也泛着淡青的胡茬,看起来疲惫而憔悴,但他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稚气,纯净得让人心疼。就是那纯净清透的稚气,让小曦看得心里一阵酥麻的刺痛。   她失神了。   “老婆~”安远声音低低地又唤了一声,虚弱中带着恳求,几乎像是在撒娇了。   安远也有需要抚慰的时候。   小曦不知道现在自己心里的感觉是心疼还是感激。总之,乱乱的。要是可以,她其实更想紧紧地抱一抱安远的——   “你身上有伤,别乱动了。”小曦指指安远身上的绷带说。   “没事儿啊!就想抱着你!”安远再吃力地挪了挪,微笑着张开怀抱,似乎那个拥抱,就是他最甜蜜的疗伤药。   小曦无奈的笑了笑,走过去在安远的额头上怜爱地吻了一下。真不知道这样的男人,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爸爸。   然而小曦瞬间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和安远,会有一天,有一个孩子吗?   安远顺势抱住了小曦。   他双臂微微用力,头埋在小曦温热的衣料上深深的嗅闻着她身上馨香的味道,倾听着她鼓悦的心跳,几乎有了痛哭一场的冲动。终于在身边了!安远感受着小曦真实的存在,两个多月来午夜梦回的空虚与失落,看到小曦遇害视频后的无助与绝望,那种仿佛地狱炼火一般的痛感,这一刻不但没有止息,反而更加汹涌了。   他按着小曦的肩,让她与他平视,不够;他按着小曦的后脑,与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碰上鼻尖,这还不够;安远缓缓闭上眼,吮吸住小曦的唇瓣……眷恋地,汲取着她嘴里的甘甜,深情地,辗转着对她近在咫尺的思念。   小曦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双手何时环在了安远颈后,也不知道安远如何揽住了她的腰身,当安远的吻燃烧成了炽热的火,她只知道,她已经情不自禁地、忘情地和安远相拥在了一起。   这一吻,如浪涛,直白而霸道;又如春雨,绵长而静谧。   第一次,一吻过后,安远也在微喘了。   “累了吧?躺下吧?”小曦抚握住安远的手轻声问。   安远眼圈有些泛红,他微抿着唇无声地点了点头,任小曦扶着他慢慢躺下,眼神却始终和小曦纠缠着。   小曦躲不过安远焦灼的目光,就只好沉默地低下头,抚摸安远身上的绷带,最后,她纤细的手指停留在安远指端的薄茧上,反复地摩挲。那一层薄茧,要敲击过多少次键盘才会留下啊?   小曦还记得有过那一晚,安远也曾温柔地牵着她的手,耐心地教她识认自己的男人,如今,她却需要重新认识自己的丈夫了。   安远微不可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小曦一定在想他的身份了。他翻手回握住小曦的手,微微扣紧。安远的手颀长温厚,小曦的手绵细纤柔。他们十指交握,心中都有难言的波澜漾过。   “来!陪我躺一会儿。”安远执意拉小曦上床,把她安置在臂弯里轻轻抱着。   小曦生怕安远扯痛了伤口,她就只能顺从,小心翼翼地躺在安远身边。   “想你了。”安远用下巴蹭了蹭小曦的头顶,再一次低声说。   “嗯。”小曦闷声应着,仰起头诚实地回应,“我也是。”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安远瘦削的脸。这两个月,他瘦了太多。   “那,下次,别乱跑了。”安远吻着小曦的头顶说。他真希望时时刻刻都把小曦栓在眼前,好好护着。   “安远,我不是柔柔弱弱、一辈子都要别人照顾的小兔子。我不能永远像个宠物一样活着。”小曦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图卢兹银行那边的事件一完,仝天祁马上就安排小曦回国了。在机场,小曦看到来接机的耔阳,起初并没有觉出什么异常。她就只是惊喜自己陌生的男人,好像并不会像以前那样拘谨害怕了。但是在疗养院外面的假山上,当梁筌按着小曦不让她冲动地跟着耔阳跑进危险区时,小曦觉得梁筌那焦急的声音是那么熟悉。   安远昏迷的一整天里,小曦心如刀绞、滴水不进。晚上,梁筌端着两盘的菜进来,一定要她尝尝。小曦看到那一盘黑椒牛柳和一盘炝拌三丝,登时愣住了。   细嫩的牛柳被摆成了一个小姑娘扬起的笑脸,炝拌三丝被摆成了钢琴键。小曦看到自己过去最爱吃的两道菜,看到那熟悉的摆盘方式,眼圈红了。那是过去梁叔叔经常会带给她的菜,连摆盘都分毫不差。   “吃吧,我哥亲自下厨给你做的。”梁筌笑着说。   “你哥是谁?”小曦拉着梁筌问。   “就是那天接你回来的那个啊!”梁筌仿若无事地回答。小曦认不出耔阳太正常了。   “你们,是不是早就见过我?”小曦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梁筌愕然咧着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皇甫先生,在我摔伤的时候送我去过医院。我还记得他说‘再重复一次’时候的语气。你,帮过我捡过好几次钱包吧?你好像变声了,也长高了。”   小曦一边说,一边回忆着。那些原本混沌模糊的记忆,被慢慢剥离出来,在小曦的头脑中逐渐变得清晰。小曦没想到她的话,却把小梁筌说得满脸涨红了。   梁筌做“梁叔叔”的梦彻底破灭了,小曦居然用长姐一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变声了”、“长高了”……梁筌这一两年确实疯长了不少,但也不好意思让个小女孩儿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他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也没回答小曦,红着脸扭头就跑掉了。   而小曦,那时候也终于明白了这些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怪不得觉得和“幽”的人接触,都觉得那么熟悉,原来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早就有过那么多人,在默默地帮助着她们母女,在暗暗地保护着她。   她并不是没人亲、没人疼的孤女,她只是一厢情愿地沉溺在自己的痛苦里,回避。于是,她封闭自己的同时,也忽略了身边太多的温情。这种迟来的领悟,让小曦幸福,也让她羞愧。   “安远,我希望我自己能有点儿价值,我不想再当‘幽’的寄生虫了。”兰素曦微微撑起身子,恳求着安远。   安远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他想说的担忧焦虑太多,话到嘴边,他却紧抿着嘴唇,咽下了。他需要冷静,他不能再让小曦有丝毫地误会。   病房中,再次陷入了静默。   “小兔子,你要真觉得你对‘幽’有责任,想给‘幽’做点儿事儿,我不拦着你。”   安远把小曦按回自己怀里,握着她婴儿般细嫩的手,爱怜地吻着。他没办法想象,这样一双纤弱的手,要怎么去实现“幽”的意义。   于是,他缓声说:   “但是,你先答应我几个条件行吗?”   小曦想抬头看看安远,却被他按住了。安远抽出手敲了敲酸胀的眼角,没等小曦回答,便自顾自说:   “首先,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你过去的世界太简单,太单纯了,之前你身份还保密的时候,‘幽’就已经花费那么多精力在你身上了,现在你想帮‘幽’做事儿,如果你连基本的自我保护能力都没有,就只能给‘幽’带去更多的麻烦。你说对不对?”安远尽量把分析说得细致合理。   “嗯。”小曦紧咬着嘴唇回应。怎么让自己迅速强大起来、她又能为幽做些什么,这也是小曦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迷茫的事情。显然,只学会三门以上的外语是远远不够的。   “好,那么我找耔阳他们帮你申请个教练,教你自卫的基本技巧,没学会自卫以前,你不要再参加任何行动,钓鱼也不行,省着给‘幽’添乱,行吗?”添乱,安远故意把话说得重了一些。   小曦沉默了。她的额头轻抵着安远的下巴,不自觉地缩起肩。   “你想想,那天的情况多危险。要不是因为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你身上、想全力保护你,皇甫轩怎么会连别人下了黑手都没警觉?如果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那天的险情就不会发生了,对不对?”安远就近举例,这一招果然奏效,小曦又“嗯”了一声,听得出来,她已经开始自责了。   “好,那么第一条你同意了,对不对?”安远放心地笑了笑,还不忘跟小曦再确认一遍,听到小曦肯定的回应他才继续说:   “第二,你从小到大根本没接受过任何特殊训练,拳脚功夫学也来不及了,你的特长是摄影,以后你要是能做个摄影记者,做一些间谍识别和信息搜集工作是最合适的。也可以为‘幽’提供很多有意义的数据信息,你觉得呢?”安远循循善诱,不但不阻止小曦,反而耐心为她规划,听得小曦心里一阵温暖。   “嗯,对啊。你跟我讲过的摄影间谍的故事。”小曦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终于为自己的决心找到了出口。   “呃?谁让你做间谍了?”安远差点儿吓出冷汗来,连忙解释:“间谍是很高端的技术,没个七八年的训练,怎么可能执行任务?我说的是学习甄别间谍的技巧,然后向总部提供一些重要的信息证据。明白吗?”   趁着小曦对“幽”还没有更深入的了解,安远打算先给小曦编个程序,隔出一块内存,让她在可控的、安全的范围内运行。   小曦微微蜷起手指,默不作声。   安远的用意,小曦突然就明白了,小曦想说“不,我不是那么没用的”,她想说“只要经过训练我也有能力做得更多”,但安远的分析却又合情合理,让她无从反驳。   “小兔子,你知道在我们身边,有多少看不见的危险吗?”安远感觉到小曦的抵触,继续深入引导:   “你看看我们现在人口流动有多大,那些川流不息的游客,那些形形□的商人,那些长期、短期的外籍员工,甚至那些和我们肤色相同、说着同样语言的所谓‘同胞’……如果不能及时甄别出他们的身份,判断出他们的目的,我们会有多大的损失啊。这么说吧,你能看出劳伦斯是个职业间谍吗?”   很好,最后一句话非常有效地抓住了小曦的心。她微张着嘴惊愕地看向安远。   “你能看出他接近我和严晓军是为了收买情报吗?”安远绷着脸,勾起小曦的小巴低声问。   小曦皱起眉头,仔细回忆着和劳伦斯见面的点滴细节。想起第一次在医院的时候他问起严晓军航母的事儿,弄得整个饭局不欢而散,想起自己被劫持前安远和劳伦斯的对话,还有在谛海……   安远微微扬了扬嘴角,而后一脸严肃地问小曦:“所以,你说说,识别间谍,收集信息,这个任务是不是非常重要?”   第七十二章 义   小曦仰起头,看到安远严肃、专注询问的眼神,心头一阵酸楚。他就像个诱拐的骗子,却又满脸的真诚。小曦无奈地蹙起眉:这个人,怎么可以把谎话讲得那么真!   安远的那些话,如果在两个月前,甚至在两天前,小曦都一定会深信不疑的,但如今,亲眼看着他出生入死、死里逃生,她怎么可能再相信“幽”的任务会那么轻松浅俗?   “安远!”小曦怨怒安远的自作聪明,却又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跟他争论明白。   “嗯?”安远微侧着头,笑意挂上了眼角。他看到小曦脸上的愠怒,于是转而深情低醇地回应她,那清浅的单音似乎毫无意识地从鼻腔里滑出来,就好像他正在某种绵绵的情意中沉醉着。那时候,安远唇角扬起的弧度,诱惑极了。   “安远!!”小曦握起拳含住泪,加重了语气,想要喝止安远的挑衅,安远却轻抿起唇,仿若无辜的笑意,就要更加肆无忌惮地绽放了。   于是,在安远再一次更魅惑地回应之前,小曦有些急躁地凑上前去,用幼滑的牙齿狠狠地咬上了安远干燥的唇角。   “好啊,你咬我!”安远无赖地撅起嘴唇。   “以后不要再骗我!”小曦恨恨地说。   “我……”没等小曦说完,安远已经把她后面的话含住了。他轻轻抚摸着小曦已经垂到脖颈的头发,温柔地回吻着她,又像是极其无奈地叹息说:“那你要听话才行啊。”   温柔、缠绵,哪怕只在举手投足之间,在分别了两个月以后,都是那么触动心神的。小曦的心软了、也化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安远面前,到底还能坚持些什么。   “小兔子,我要你平安。你要做的事,我可以替你完成。要是你有什么差池,我的家就没了。家都没了,我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你是我的家,我的归宿,你把自己照顾好,把我的小家保护好,我才有精力去保护咱们的大家,你明白吗?”温存过后,安远说的是这样一番话。   说这些话时,安远语气平静、声音清润,小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出这样的话,他反而不再刻意地煽情了。他没有哽咽、没有泪水,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泄露他此时情绪的纷杂,小曦唯独能捕捉到的,就只有他深不见底的眼神。那一刻,小曦的心口,闷闷地疼。   这样一个男人,时远时近。哪怕直到现在都没听他亲口说过“我爱你”那样的话,但小曦知道,他已经是在用自己全部的生命爱着她。因为,他说,她已经是他的归宿,他的家。   这样一个男人,从不掩藏他的狡诈,细想起来,从结婚到现在,连他的情绪都经常真真假假,但小曦知道,哪怕是哄骗,他想要的,只是她的平安罢了。他就像《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说出最痛彻心扉的表白的时候,眼里却没有泪水了。这样的男人才最可恨。因为,他已经把那段话,深深地刻在小曦的灵魂里了。   “安远,我会量力而行的。”小曦握着安远的手,很紧。   “乖!这才乖嘛!”安远嘻嘻笑着,在小曦的脸蛋上狠狠地揉捏着。小曦真想打他,居然还把她当小娃娃一样欺负啊!但是,打他,哪里舍得呢!   “老婆,躺下陪我睡一会儿吧。我累了。”安远又用柔弱的眼神求她,小曦无奈,只好再一次靠近他躺下。   这一次,还不到半分钟,安远就真的睡着了。他平稳的呼吸极有感染力,小曦倦意袭来,这时才意识到,她自己也一天一夜没和眼了,于是她轻轻抵着安远的颈窝,也渐渐地入睡了。   就在小曦半梦半醒之间,走廊里响起了纷乱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病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小曦惊醒的一瞬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安远紧紧地抱住了。甚至,安远在小曦反应过来以前,就已经猛地坐了起来。   小曦慌乱地扶住安远,看见病房门口,寂殒第一个走了进来。安远昏迷时,寂殒来看过一次,被小梁筌赶出去了,小曦对寂殒印象很深,因为她没想到寂殒那么一个高高大大,壮得像一座山一样的男人,被梁筌推出病房的瞬间,居然尴尬无措得像个打破了水杯的孩子。   寂殒身后,仝天祁、耔阳、梁筌、皇甫轩接连走进了来,再后来,除了仝天祁的两个警卫,后面还跟着两三个陌生人。   看到已经安然无恙的皇甫轩,小曦开心地问:“皇甫先生,你已经好了吗?”   “当然!”皇甫轩微笑着回应,还举臂做了个大力水手的姿势。小曦被逗笑了,她扶着安远坐好,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下了床。还好一屋子的人,都没有取笑她的意思。   “谁赢了啊?”安远看见是自己人,身体软了下来,“耔阳,我的仇报了没?”他靠在小曦垫高的枕头上问耔阳,语气里还有点儿挑衅的味道。   耔阳的右手手腕上打着石膏,而他身边的大块头好像没什么明显的异常。看那大块头紧绷的冰山脸,不用说,那个一定是寂殒。安远狠狠地斜了寂殒一眼,心里诅咒寂殒一定内伤不轻!   “这还用问吗?我哥是谁啊?要不是我哥手下留情,某些人还能站在这儿吗?远哥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让那个变态把你抢走的!”梁筌对着门边的几个天冲部的队员扬着下巴,一脸的不屑。   梁筌心里不甘,咬牙切齿地当面羞辱寂殒。完全无视耔阳投过来的阻止的眼神。虽然仗没打完,但明眼人已经能看出胜负了嘛!今天天冲部脸丢大了,只是害了耔阳的手受伤了,真是可恨!   那几个天冲部队员一听梁筌的话哪肯吃亏?他们还替寂殒抱不平呢!于是几个壮汉咬牙切齿地就要冲过来,还好被仝天祁的警卫拦住了。   寂殒侧头扫了梁筌一眼,转而对几个自己的手下冷冷地低斥了一句,“干什么?!”   那几个队员虽然心里不满,但寂殒的话一出,他们都退了回去,现在他们的主要任务可是辅助警卫,保护好仝天祁的安全。   “哦~这样啊~”安远含笑意味深长地拉了个长音。一下子就明白了梁筌话里的意思。他看着第二次见面的仝天祁,微微一笑:   “您就是他们说的‘老佛爷’吧?我先声明啊,我绝对不换影子!任务出现意外的原因很复杂,耔阳做的已经很好了,回头我会交份详细的报告。”   安远说得十分仗义,颇有袒护耔阳的架势,耔阳用拳锋用力搓着下巴上的胡茬,微微笑了。   安远还不知道任务的处理结果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下达了。累计天星大厦那一次的险情处理不周,耔阳受了军旅生涯里最大的一次处分,但尽管这样,他却收获了安远这么重的一份兄弟情,太值得了。   寂殒动容地抿紧了唇角。   以命相托、无怨无悔,这是“幽”上上下下最珍贵的战友情,哪怕像寂殒和耔阳刚才那样剑拔弩张非要决一生死的架势,任务面前,他们依然可以配合得天衣无缝,互相掩护,毫不迟疑。   就比如刚才在健身房,寂殒和耔阳战事正在焦灼之时,寂殒的内部通讯电话突然响了。寂殒的脚下稍一迟疑,眼看耔阳旋过来的拳风就要躲不过了。他就只有硬着头皮接一拳。   耔阳十分清楚内部电话响起意味着什么,但拳已经收不回来了,速度快,拳锋狠,真的点上,寂殒趴下以后要躺几天就说不准了。赌气斗狠是小事,任务却是比天还大的事。带伤出任务,对“幽”来说,危险是致命的。   耔阳于是急速泄力、变拳为掌,然而防御状态下,寂殒的身体如同一面钢墙,一掌打上去,耔阳的手腕当时就骨裂了。   寂殒没说任何感谢的话,他只是亲自把耔阳拉起来,然后转身接电话去了。耔阳也不觉得寂殒欠自己什么人情,因为在他们心里,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然而寂殒没想到,从小生活在父母呵护下娇生惯养出来的安远,居然也有和“幽”这么契合的气质。这让他对安远更加刮目相看了。   “霸气!”小梁筌欣喜地对安远亮出了大拇指,要不是“老佛爷”在,估计他早就过去狠狠地抱着安远感动得捶胸顿足了。这才叫哥们儿嘛!耔阳说得对,怀疑安远就是怀疑他,这话真是没错的!真不枉费耔阳为安远顶了那么大的压力了。小梁筌心里,也踏踏实实地认了安远这个哥哥了。   “哦?那好啊。”仝天祁大笑,“你先说说,那天鲸鲨是怎么暗算你的?你又是怎么被带出去的?即使包间里的视频监控做了手脚,但是包间没有任何秘密通道,鲸鲨是怎么在包间外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你运出去的?”仝天祁在警卫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不紧不慢地问。   尽管仝天祁知道,以安远上次的受伤情况,恐怕很难单靠自己的能力回忆出来了。不然,安远早就上报细节了。如果早知道了那天的细节,现在也就不会出现鲸鲨在医院神秘失踪的情况了。   就在刚才寂殒的内部电话响起后不久,仝天祁的电话也紧跟着响了起来。他们收到的是同一个消息:鲸鲨在基地医院严密的电子监控和人力看守下,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   精部已经对病房的监控视频反复做了验证,确定没有任何监控漏洞,鲸鲨在卫生间如厕时,瞬间就消失了。在自己的基地,在自己人的眼皮子底下,一个大活人、一个高度危险人物,就这么消失了。“幽“基地已经全部戒严搜寻了半个小时,却依然一无所获。   “丫头啊,爷爷得跟你把安远借走一会儿了。”见安远尴尬得默不作声,仝天祁转而对小曦说。   第七十三章 虑   “爷爷?”小曦惊慌地看着仝天祁,满眼的哀求。   “哈哈!这就舍不得了?”仝天祁大笑着取笑她,“还说要加入‘幽’呢,这点儿私情都舍不下,怎么可能全力以赴完成任务啊?”   仝天祁目光炯炯,这是玩笑,但是这个玩笑说得很重。短短两句话,小曦的眼泪就已经在眼圈里打转了。   安远微笑着拍拍小曦的手,“放心吧,没事儿的。”   皇甫轩也马上开口保证:“是啊,我就是帮他催眠,看能不能再多回忆出一些细节来。”   小曦不说话了,只是紧紧拉着安远的手。   “小安子,鲸鲨跑了。”仝天祁转而沉声对安远说。事出紧急,现在不是孩子们儿女情长的时候。安远听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快出去吧,工作要紧。”安远推着小曦的手,对她点点头。   “真的只是催眠吗,皇甫先生?”小曦转头问皇甫轩。她总觉得,这些人里面,只有皇甫轩不会说假话敷衍她。   皇甫轩张了张嘴,而后转为微笑着点点头。   “可是,你们这么多人?”看到皇甫轩的神情,小曦已经没办法不怀疑了。   “那好啊,你留下一起看着。”仝天祁收起了笑容,沉下了脸严肃地说。   “仝叔?”皇甫轩惊讶地转向仝天祁,欲言又止的。   “小曦,你出去。”安远的语气也冷硬起来,用力推了小曦一下。   小曦的眼泪刷地涌了下来。她握着拳头孤零零地原地站在那里,那么无助啊,在这些既陌生又亲切的男人们面前。她担心,她害怕。他们一定又要让安远去冒险了。   “让她留下!Johnson,马上开始吧!”仝天祁冷声对皇甫轩下了最后的命令。这是小曦看到的慈爱的仝爷爷最为严厉的一次。   “那好吧,小曦,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你都要保持安静,不能出声,更不能干扰我催眠的整个过程,否则,安远才真的有危险,明白吗?”皇甫轩按着小曦的肩膀说。   “你们让她出去!”安远怒了。让小曦撞上他受伤的情景,已经是安远不能忍受的极限了,现在,这些人还要让小曦重温一下他受伤的全部细节吗?这些变态!安远在心里暗骂。   “小筌,带她出去。”耔阳发了话。梁筌马上走了过来,他想直接把小曦扛出去比较省心。   “你们让我留下吧,求求你们了!”小曦蹲下来,抱着膝哭。她不想干扰谁的工作,她只想留下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帮他分担什么,但哪怕只是陪着他呢。   “小殒子,警戒!”仝天祁再不理小曦的哭闹,梁筌弯下身,把小曦像抱包裹一样整个抱了起来。   寂殒对着领口的对讲说了一句:“警戒。”他手下的一个人,快步走向了窗口。   “安远,让我留下!你刚才说的我都答应你,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让我留下陪着你吧……”小曦拉着安远病床的床单,死活不放手,苦苦地哀求。   “行了,小筌,让她留下。这点儿事儿都见不了,以后等安远正式进入‘幽’了怎么办?这丫头啊,这一关是早晚得过的。她想看就随她吧。”仝天祁松开紧咬的牙根,无奈地吩咐。   刚才,仝天祁的话刚说了一半,耔阳就猛地转头看向了他。   寂殒眼睛晶亮,脸上似乎已经有些笑意了。   小曦的抽泣渐渐弱了下去,她迟疑地看着仝天祁,难道安远还不属于“幽”吗?她越来越糊涂了。   “老佛爷?真要吸收远哥了吗?”梁筌惊喜地问仝天祁,数他笑得最开心了。   安远痛苦地闭上眼睛,怀疑自己会不会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已。   一年来,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当他痛失所爱决定一心报效国家时,继父被判入狱,家散了,妈妈疯了,组织上的联系也断了;   当他绝望地处理好家乡的一切决定回去完成学业、庸碌一生时,组织上一纸调令把他安排进了紫宸;   当他巧遇小曦决定和她相守一生、平淡度日时,靳永一个电话又把他推进了“幽”的漩涡之中;   当他出生入死、咬牙坚持,一心只想完成这个自己本就不能胜任的任务,以后就做回技术侦查员的本分、守着小曦安稳度日时,偏又得知了小曦和“幽”之间无法割舍的联系;   当他已深知自己阻止不了小曦涉入危险的决心,只能退而求其次让自己迅速强大起来,学到足够的能力以保护好小曦的安全时,“幽”居然大方地向他敞开大门了……   一次一次,他都身不由己,一次一次,他都只能被命运发落。“幽”,对于一年前的安远,还是那么的可遇而不可求,而如今,安远深知,除了加入“幽”,他已经别无选择。   小曦的身份是不争的事实。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争取。只有“幽”才是能让他跻身强者行列而拥有保护小曦的实力。然而,未来的凶险,只会更多。小曦,脆弱的小兔子,她真的能承受吗?   安远一只手紧抓着床单,另一只手臂盖住了双眼,有滚烫的泪,从他的眼角悄悄地滑落。   “决定吸收是一码事,能不能挺过试训,是另一码事。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吧!”仝天祁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曦:   “丫头啊,你也别闹了,让他们给你搬个凳子,你就坐一边看看。你要是觉得他们太苦、你舍不得了,你就干脆跟安远都找个小地方躲起来,以后掩藏身份踏踏实实、好好过日子,爷爷我也就不跟你们操心了。”   见小曦已经差不多平静了下来,仝天祁又对安远说:   “安远啊,你受过训练,你自己也知道你们被催眠本来就很难,先稳定一下情绪、尽量配合Johnson吧,别在这些婆婆妈妈的小事儿上耽搁了。一个小时之内再抓不住鲸鲨,他可能就真的逃出去了。以后想再找他就更难了。”   耔阳给梁筌使了个眼色,梁筌陪小曦找了个靠近门的角落坐下,准备好了随时带着小曦出去。   安远的袖口抹过眼睛,沉默地向仝天祁和皇甫轩点了点头。   耔阳扶着安远下床,皇甫轩让人给安远的病床垫上三层厚厚的被子,然后把床调成三十度的仰角,让安远躺上去,随后又根据他的舒适度微调了一下角度。最后,有寂殒手下的队员过来,帮皇甫轩架起了摄影机,正对着安远的床位。   “安远,你信任我吗?”皇甫轩双手按住安远的肩膀低声问,眼神专注而真切。   “嗯。”安远点头回应。   “呵呵,你不是还吃过我跟小曦的醋吗?你可不够诚实啊!”皇甫轩平和地笑。   “我希望全世界的男人都对我家小兔子好,反正她是我的,再也跑不了了。”安远得意地勾起嘴角,笑得很是自豪。   “哈哈,倒也是!那天晚上在酒吧,他们轮番上阵,你的小兔子嘴唇都快咬破了,就是一句话不肯说。最后,你猜我怎么让她坐下来和我们聊天儿的?”皇甫轩笑问。   安远很震惊,她以为小曦是被皇甫轩的潇洒幽默吸引了,才可以……“你?”他疑惑地看着皇甫轩。   “我走过去,在她耳边说……”皇甫轩真的俯下/身,贴近安远的耳朵轻声说:“你老公就在墙后面等着呢,你放松点儿,让他吃个醋,他肯定马上就冲回来了……”   “呵呵……”安远心里暖暖的,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角落里的小曦也忍不住掩唇笑了。那天晚上回家以后,她和安远的情绪都太激动了,当时皇甫轩在她耳边说的话,她也差点儿就忘了。如今皇甫轩情景再现一样说出来,小曦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呢。   “真的!在警局也是,说什么都没用,但是只要跟她说‘你老公怎么怎么样’,她一听到不是对她别有用心地想要追求她,马上就会放下戒备了……”皇甫轩继续笑说,还用力地对安远点点头以示肯定。   安远笑得既温暖又无奈。小曦啊,你这只傻兔子!就在安远笑得最放松的时候,皇甫轩手上稍一用力,安远陷入了催眠状态。   皇甫轩扶着安远躺好,轻声说:“安远,现在是2009年9月7号,这里是谛海码头咖啡馆门口,你的面前有一道门,现在,你推开门进去。”   “嗯。”安远的手轻轻动了动,一个很轻微的推门动作。   “好,现在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有一个服务员来给我引位,有五六个散客,有两个包间,还有五个服务员,服务员胸牌有数字,接待我的,04,嗯,是我的接应人,自己人。操作台,02,不是。散客区,06、05,05这个是;包间门口,嗯,09,07,对了,两个都是,都找到了。走廊一个,01。”   安远既像是在给人讲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他简单的思考过程,几乎是他所有意识的回放。   “好,那么仔细看看走廊里面的01,他有什么异常吗?”皇甫轩引导安远回忆起细节。   “没,没特别。他的左脚微跛,他提醒我咖啡厅刚刚拖了地,地很滑,让我小心,他从我身边走过去了,他把咖啡厅的门打开了,想让地上的水快点干。”安远微闭着眼睛,眼珠在快速地移动,像是在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谁接触过你的身体吗?仔细感受一下,你身体有没有异常的反应?最细微的感觉?”皇甫轩追问。   “没有人碰到我。09带我进包间了。他给我看菜单,他把TF卡拍进我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缝。这是我的紧急联络方式吧。我假装思考,把卡含在了嘴里。我点了蓝山咖啡。没有异常。没有。”安远回答,轻轻摇着头。   “好,那么,下面进来的人是谁?”皇甫轩的拳眼抵着鼻端,神情越来越严肃。09出去以后的视频,就已经变成合成的了。   “01,跛脚的那个,他端着咖啡进来了。”安远的语气平缓,可见他没有感到任何威胁。   “好,现在告诉我细节,他做的每一个细节。”皇甫轩侧开身,把清楚的视角留给摄像机位。   “他没端稳,咖啡洒在我的手腕上了,他拉起我的手腕擦咖啡,嗯……”安远说到这里,突然痛呼了一声,他紧闭起嘴,头猛地向后靠。可见,当时,他被人捂住了嘴。   第七十四章 迷   “安远?保持意识!”皇甫轩对寂殒和耔阳做了个手势,他们俩个迅速上前和皇甫轩一起给安远接上了生命检测仪。   “安远,继续描述你的情形。”皇甫轩一边监测安远的生命体征,一边引导安远继续回忆。   安远开始急促地呼吸,意识有短暂的弥散。耔阳回想起当天安远进入包间后,曾有过一分半的完全的静默。   “他……他给我注射了药物,血管,很疼……”安远的身体不受控地抽搐起来。   “我失声了,他封住了我的……我话筒……他模仿我的呼吸节奏,有程序,他收录……我……唔……”安远左肩背猛地挺/起来,一声痛呼。   “安远,挺住!调整呼吸!”皇甫轩的手按在安远受伤的肩膀上,疏导他的情绪。实际上,这些话,也曾是当时的安远在心里默默鼓励过自己的话。   “嘶……呒……嘶……呒……”安远紧咬着牙,急促的喘息声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他取出了我的,我的卫星定位,他胁迫我,要我继续键盘操作、不能,不能中断……我,照做……我发消息,耔阳……”   安远紧紧地咬着牙艰难地继续描述回忆中的情形,有汗珠直接从他的浓眉中渗出来,他额角的青筋在汗水的洗刷下更加清晰可见,他似乎在抵抗着蚀骨的剧痛,他颤抖的手指在病床的床单上微微地点动,正是那天耔阳在耳机中听到的是他敲击键盘的节奏。   “鲸鲨,男,亚裔,身高一六五,左脚微跛。” 原来,安远,在他发现异常的瞬间就已经判断出正在对面包间中与他交易信息的韩国人是假的鲸鲨,而他身边的跛足服务生才是真正的目标人物。   “我已被严密监视,请速增援。”耔阳这时才亲眼看到,安远那天冷静地传递出来的所谓“严密监视”的真实情形:药物控导下的生命威胁。   这情形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耔阳胸口,如果,如果当时他能更早地领悟安远敲击键盘的节奏是在传递消息,他就能够更早救出安远使他脱离险境了。如果他能再细致地考察一下咖啡厅中所有人员的身份背景,而不被国籍和外貌诱导,他就能更早地避免安远踏进险情!   这一切,又怎能不说是耔阳作为影子的最大失误呢?而安远,受到一次比一次更重的伤,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他,反而给了他最大的信任。耔阳的手指深深地□发根,死死抓着头发,似乎要把自己的头皮都抓起来了。   所以,包间中真实的情形应该是:鲸鲨趁着咖啡泼洒在安远身上,安远分神的瞬间,在安远手腕上注射了药物。他死死掩住了安远的口鼻,并利用药物的作用致使安远不能发声,且无力反抗。因为他清楚安远的电脑一定也被我方技术人员严密监控着,他并没有把握模仿安远的编程习惯,于是,他逼迫安远继续手中的键盘操作,并取下了安远领口的监听器,模仿出安远平缓的呼吸节奏蒙蔽监听器另一端的耔阳。   安远为了及时向耔阳传递信息且不打草惊蛇,于是急中生智在敲击键盘的同时发出了消息。而鲸鲨在在录制了十几秒的声效后,几近凶残地取出了安远肩胛处的卫星定位终端,并将它放置在事先设置好的模拟器中。于是,生命体征的监控也并没有发现明显异常。   “安远,坚持住,保持意识!调整呼吸!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鲸鲨怎么把你带出包间的?”   皇甫轩握住安远颤抖至痉挛的手,生命监测仪上,安远的心速和血压都在急剧上升,已经接近危险值了。为了保证安远的生命安全,皇甫轩必须在安远的生命体征接近危险值之前终止催眠。然而,最重要的信息,还没有获知呢。   小曦紧张地想要站起来,被梁筌死死地按住了。   “走。”梁筌极低的声音在小曦耳边说,伸手想要电晕小曦把她带走。   小曦如同有预感一般,猛地回头拉住了梁筌的衣袖,她泪流满面、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她娇嫩的脸上甚至已经抓出一道道红痕了,但她真的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小曦流着泪跪坐在地上,无声地乞求梁筌不要强制带她出去。梁筌紧紧握着手里的电动点穴笔,真的就下不去手了。   寂殒和耔阳一左一右一起按住了已经在全身抽搐的安远,安远偶尔微微翻起的眼皮下,瞳孔的焦距虚远而涣散。他急促地呼吸着,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此时,应该是药劲最强劲、安远身体痛感最强烈的时候。现在的病房中还能听到他痛苦的嘶喊,而那时的包间里,安远却是因为失声而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仅仅隔着一道门,那时门外四个保护安远的人,却对安远的境况一无所知。   “安远?安远?集中注意力!调整呼吸!”皇甫轩也急出了一头汗,他转头询问地看向仝天祁,仝天祁沉重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停止吧!所有人都知道,安远已经尽力了。   “安远,听我说……”皇甫轩紧握住安远的手,打算带他出来。   “皮……箱……轮子、包着……他放我进……皮箱……”就在皇甫轩打算下达指令时,安远颤抖着牙齿,断断续续说出支离破碎的信息。   “好!安远,做得好!还有吗?还看到了什么?”皇甫轩激赏地握紧安远的手。   “海,海……”安远虚弱地吐出这几个字。耔阳猛然意识到,这是安远那天最后说出的话。随后,安远就彻底没有回应了。   此时,安远呼吸越来越沉重,那是一种缺氧窒息前的浊重。随后,没过多久,安远的抽搐渐渐地平息下来,身体虚软地侧伏在了床上。他的血压和心跳渐渐地恢复到正常值,然而没有停留多久,却又毫不迟疑地开始向低值下降了。   “安远,还能撑住吗?”皇甫轩问了这样一句话。当时病房里的其他人并没有意识到皇甫轩问话有什么异常。   安远苍白的唇微微抿了一下,尽管是口鼻并用在呼吸,他的呼吸也已经越来越轻、越来越短促了:   “浮桥……垃圾……填充块……操作室……衣服……”下面的话,安远的眼睑开开合合,话说得像是呓语一般,已经再无逻辑。或许,这正是药物致使安远昏迷后,他的视觉在无意识状态下留下的唯一线索了。   “操作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安远即将陷入完全的昏迷时,安远的声音却突然提高了些,他激动地挺直身体:“数据!名单!”   安远的手迅速握成了拳,挣扎着似乎要坐起。   “安远,你拿到了数据。观察周围!快!”皇甫轩打断了安远的回忆,迅速引导他转向关键环节。   “雨衣……呒!混蛋!”安远回忆还没有没有说完,便忽然紧捂住肋下的伤口,一口血从鼻腔、口腔一起喷溅出来。   “安远,我数到三,你会苏醒!一,二,三!”皇甫轩没有再等,他猛地拉动安远的手臂,安远的身体毫无支撑一般瞬间软了下去。   “急救!”皇甫轩按住安远床头的紧急呼叫器喊了一声。   解除催眠后,安远的心跳、血压并没有上升的趋势,仍然在缓慢下降。   “安远!”小曦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出梁筌的桎梏,不顾一切地冲到安远床前,她抓着安远已经湿透的病号服失声地哭喊:“安远!安远!你醒醒,安远!”   小曦真的已经失控了,她真的没有办法接受三天之间,两次失去安远。如果安远真的走了,她会立刻撞死在这里,绝不独活的。   病房里再没人阻止小曦。所有的男人,都僵硬地站着,看着一个女人,为了自己深爱的男人哭喊呼叫,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安远没有生命危险。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止小曦的悲痛。有时候他们真的挺羡慕安远的,在自己重伤的时候,如果能有这么个亲人,这么失声地为他们哭喊一次,好像也挺幸福的。哪怕用命去换,好像也挺值的。   你觉得“幽”的队员都很变态吗?其实,他们期待的,也就只是我们已经习以为常、麻木钝感的东西罢了。   医生小跑着推着急救床进来,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安远被抬上了急救床,连着生命检测仪上长长短短的电线。   “走吧,我们到201开会。”仝天祁首先打破了房间里诡异的沉默。   “考虑,隐形材料。”在急救床经过耔阳身边时,安远突然抓住了耔阳的衣角。   “你还记得刚才催眠的内容?”梁筌惊讶地问虚弱的安远。   安远微微扬了扬嘴角,没有回答梁筌,反而对耔阳继续说:   “两年前我在一个私人黑客论坛里,听一个十二三岁的华裔小孩儿无意中提起过,说五角大楼有培养隐形部队的计划,我们问孩子怎么搞,他支支吾吾地说,隐形衣啊。当时我们都当笑话听了。”   安远停下来,缓了几秒钟,继续说:“那天,鲸鲨把我塞进了一个车轮已经做了软包消声处理的皮箱,从我感觉到的、他拉动皮箱的路径来推断,他是直接从咖啡厅的正门走的。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他如果不是魔术师,就一定是使用了某种隐形材料。”   第七十五章 借   太不可思议了!梁筌看着安远,百思不得其解。   安远不但能记住催眠时的内容,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组织这么有逻辑的语言,把支离破碎的细节连贯、清晰地表达出来!   “轩哥,他脑子是不是跟我们长得不太一样?”安远对耔阳讲话的时候,梁筌退到后面小声问靠在窗口休息的皇甫轩。   催眠全过程前前后后虽然还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但是,皇甫轩显然已经非常疲惫了。倒不是这次的催眠任务有多艰巨,主要是皇甫先生自己其实也是大病初愈、临时被仝天祁从病床上呼起来干活儿的。   原因嘛,很简单,拜寂殒所赐。寂殒设计的图卢兹银行钓鱼方案万无一失,甚至他不惜把皇甫轩设计进去增加可信度。在寂殒看来,虽然皇甫轩只是个心理分析师,无论打人还是防御,都跟幽的队员都没法比,但他总算身体强健,一针麻醉剂对于在“幽”工作了十几年的皇甫医师来说,肯定根本算不了什么的。   但是寂殒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他所使用的那种麻醉药,皇甫轩——过敏!   于是,皇甫轩中了麻醉针倒地时的所有身体反应,效果好得超乎想象。因为,那原本就是真的。而且,皇甫轩差点当场休克。是一种什么力量让他能那么快地清醒过来呢?恰恰就是小曦。   在皇甫轩倒地的一刹那,他看到小曦惊慌无助的眼神,于是,一向仗着自己强大的心理自控能力、很少接受抗药训练的皇甫轩,在过敏的状态下,居然也迅速地苏醒了,并且保持了至少半分钟的有效清醒,直到有队员上来救下小曦和他。   在这件事之前,皇甫轩一直对自己的天份多少有些自负的,他一直对那些只靠残酷训练而锻造出非人的忍耐力的“幽”们深深地同情,而并非发自心底的佩服。图卢兹银行受袭后,皇甫轩第一次从心理学角度,通过自己的亲身体验,切实地理解了安远在受伤后迅速苏醒时心理自控力所需要达到的强度。于是,“普通人”安远成了皇甫轩在“幽”发自内心钦佩的第一个人。   也正因为如此,当皇甫轩接受命令来给安远做催眠时,是有很大顾虑的,于是他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仝天祁。显然,眼前的催眠结果好得超乎想象,只有皇甫轩自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其实早就醒了。”皇甫轩无奈又自嘲地笑笑。   “啊?”梁筌吃惊地大张着嘴。   皇甫轩轻轻敲了敲太阳穴,“只要他愿意,刚才他在全身抽搐的时候就可以自己从催眠中醒过来。”看着梁筌惊讶的眼神,皇甫轩笑着摇摇头,叹息似的说:   “换句话说,只要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有威胁的时候,他完全有能力从任何催眠中醒过来。即使是你们这些人,也未必能够百分百做到,但是以安远的心理自控能力,是完全没问题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梁筌不可置信地把眉毛挑得老高:“刚才,他是在自己给自己催眠?”   “呵呵,”皇甫轩低声笑笑,“是的。”   刚才,当皇甫轩发现安远在全身抽搐的时候仍然可以继续催眠状态时,就已经明白了一切。所以他才会问安远:“你还能坚持吗?”而非其他鼓励的话。   在巨大安全威胁下的自我催眠,在心理上和主动自杀没什么区别。这也只有在安远自己心甘情愿的情况下,才可能做到。   到最后,因为担心安远再继续给自己强制催眠下去会超过身体机能自我调节的承受极限,皇甫轩才强行给安远终止了催眠。所以,安远对催眠时的头脑中的细节记忆印象深刻非常正常,因为都是他自己主导的。   “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等你好了,再打份详细的报告吧。现在,先休息。”不远处,耔阳拍了拍安远的手背,低声说。   催眠醒来,安远的脸完全是灰暗的青白色。他说话时,虽然缓慢而清晰,但那声音轻得几乎是在耳语。人,总有极限的。耔阳已经再不忍心看着安远一次次突破极限、生死周旋来帮他弥补工作上的失误了。无论如何,安远都需要彻底的静养。更何况,刚才安远所说的那些信息,真的已经足够找出鲸鲨了。   安远努力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任医生推出了病房。小曦也紧紧地跟了出去。   安远刚被推出门,耔阳就拦在了仝天祁的面前。   “老大,你刚才说我赢了的话,指挥权借我用两年。”   三十四岁的耔阳,像个倔强的孩子一样直视着仝天祁,他咬着下唇顿了顿,而后坚定地说:   “现在,我要指挥权!”   “哦。”仝天祁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在“幽”,对仝天祁,队员们不是叫“仝叔”,就是叫“老佛爷”,只有耔阳,从小到大,对仝天祁要么就用一个字——“您”,要么就只叫一句“老大”。   这也是仝天祁一直没有把位置传给——目前为止“幽”各部中综合能力最强的指挥官——耔阳的原因。并不在于称呼上的尊重与否,而在于,在耔阳的心里,他一直拒绝承认仝天祁是他的长辈,而只愿意把仝天祁认同为和他心理上平等的战友、他工作上的上级。尽管在情感上,耔阳对仝天祁亲近如父,但是,耔阳有一块心病始终没有放下,尽管耔阳一向是“幽”的孩子中,最通达人情、从容自若的。   于是,无论耔阳如何地谈笑风生,自在洒脱,他始终都只是个外松内紧的人。而他心里的“紧”,恰恰就是他的生父“东方”用自杀的方式强行插/进耔阳心里的那一根叫做“不甘”的刺。   耔阳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但他所有的完美,都只是为了“证明”。替他的父亲,也替有着一个那样父亲的自己——证明。既要证明给别人的眼睛,又要证明给自己的心。这一点,就是耔阳最致命的伤。   当初执意让安远加入计划,就是耔阳心里的“证明”蒙蔽了他的判断力,现在,耔阳在保护安远的问题上,跌了最大的跟头,他却仍然没能真的想通。   仝天祁抚了抚鬓角的白发,微微侧头对身后的寂殒说:“小殒子啊,你同意吗?”   寂殒向前迈了一步,跨立在仝天祁面前,“没意见。安远归我!”   “扯淡!远哥是英部的人,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梁筌非常不忿地插/进一句,引来天冲部不知多少道杀人的目光。寂殒却对梁筌理都没理,只是盯着仝天祁等待他的答复。   “哈哈……”时间这么紧迫的时候,仝天祁却开怀大笑起来。   “这可怎么办?人家翱翊先开口跟我要的人,精部的申请三天前就交上来了,要不你们仨回头再比比啊?”   “任务期间,安远只归我管!”耔阳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语气冷到了冰点,不容任何人继续争辩。   仝天祁微眯起眼睛,连眼角的笑纹也慢慢变得更为深刻。他拍了拍耔阳的肩,什么都没说,率先带着警卫往门口走,到了门口,仝天祁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朝耔阳扔过一块小指粗细的精巧的玉石:   “好吧,两年以后,一起还给我。”耔阳稳稳接住,他侧脸的轮廓,锋利得像一把钢刀。   “Johnson,咱们回总部。”仝天祁头也没回,朝背后摆了摆手。皇甫轩无奈地摇着头,跟上。于是乎,昨天下午才到疗养院的皇甫轩,短暂的疗养假期到此结束了。   “留三个人,剩下的都跟回去。”寂殒也对自己的部下下达了命令。在没抓捕到鲸鲨之前,仝天祁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至于安远,他不用急于计较,只要他还在“幽”借调,寂殒就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时间。   “所有指挥官,三分钟以后开会。”耔阳心中再无旁顾,他紧紧攥着手里的“正玺”,沉声命令。   三分钟后,在疗养院的保密会议室,耔阳将“正玺”链接起“幽”专用卫星接收系统,召开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幽”的紧急部门协调会。   “鲸鲨的体能状况?”耔阳淡定地向各部门提问。   “意识清醒,不能独立行走,没有药物供给的情况下,可以维持三天。”基地医院给出了医理推断。   “目前的搜捕情况?”耔阳继续提问。   “设备方面,已经在第一时间开启了各个出口的激光封锁。并且,基地内部的红外、热感检测仪也已经打开;人员方面,已经启动第一预案,但是,还没有任何发现。”留守在基地负责安保工作的“七”代表天冲部做了简要回答。   “防御系统的具体开启时间?”耔阳追问。   “事发十五秒内。”七回答。   “对方极有可能使用了新型隐形材料,人目前肯定还在楼里。翱翊,把警犬放进去,搜索地面,开启医院内部全部视频,无死角监控,让你的人盯住。一会儿同时打开所有的室内消防花洒,注意水滴喷溅异常。”   “警犬就位。”   “视频开启。”   “人员到位。”   十几秒后,各部门陆续报告。   随着大屏幕上视频画面的切换,耔阳沉声下令:“行动!”   第七十六章 怯   “107正常。”   “203正常。”   “正门正常。”   …… ……   “一层处置室异常!”监视医务楼一层视频系统的“棒棒糖”朱轶首先汇报了情况。   “注意西侧门!”翱翊在“幽”基地精部指挥室提醒守卫西侧门的队员。   “堵住了,109!大妞,上!”天冲部小“九”带着他的爱犬“大妞”已经开始了战斗。   尽管对手使用药物干扰了警犬的嗅觉,但是,狗的耳朵却是最灵的。得知对方使用的是一种隐身材料后,天冲部开始带着警犬沿着消防喷洒浇不到的死角搜查。一旦有人为了躲避警犬而转移,即使有隐身材料的掩护,他们移动时轻微的声响也足以引起警犬的警觉了。   “东侧楼梯!”七刚带人搜到东侧底层,看见消防花洒在空气中溅起的水花,断定那里有一个敌人,但是他还没来得及举枪射击,就大喊了一声:“卧倒!”   紧接着,东楼梯的监控视频中浓烟滚滚。隐身衣被识破,已经有人想通过强行爆破突围。   “有两人向一层处置室移动,我去追!”先是一阵狗吠,天冲部黑“六”报告了一声就追了上去。   “处置室的隐形人内讧喽!”朱轶兴奋地叫起来。   “处置室,先不要着急进去!”耔阳果断下了第一个命令。   “身材高大一方获胜!此人在向窗口缓慢移动!哎?貌似背上还叠着一个哦!” 卫星电话中传来朱轶不紧不慢的“画外音”。他正根据水花喷溅的形态直播着处置室内的动向。   “该不会硬闯吧?妈妈呀,窗口有激光封锁的哦!隐身衣也没用的哦!会成马蜂窝的哦!” 朱轶学着蜡笔小新的声音对画面自言自语。   耔阳站在大屏幕前,快速切换着视频画面。所有的报告都在搜捕开始的五六秒后传来,交杂重叠。   “六,把人截住!”耔阳先给通向的处置室走廊中追踪敌人的“六”下令。   “翱翊,把处置室窗口和基地西门的激光封锁关闭。”而后,耔阳对操控基地电子防御系统的翱翊命令。   “收到。”翱翊并不迟疑,立即执行了命令。   紧接着,耔阳打开了幽基地的外用通连广播:   “全部人员注意,全部人员注意,如遇抵抗,当场击毙!如遇抵抗,当场击毙!”他的命令,立即传遍了幽的每个角落,当然,敌人也非常清楚地听到了。   等耔阳重新关闭扬声器,已经陆续有人报告抓捕成功。   此时,通话设备传来翱翊的声音:“鲸鲨已通过西侧门向林区逃逸。”   “为什么放他走?哥,你疯了?!”一直怀着激动的心情观看耔阳“运筹帷幄”的小梁筌听到翱翊最后的汇报,才恍然大悟地惊呼。   “那还用说,你哥被敌方收买,里应外合了嘛!”天冲部一个一直跟在寂殒身边的,还在试训阶段的小男孩儿终于找到机会报仇了,他笑着挖苦梁筌。   “你妈找死啊!”梁筌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掷向了那个肌肉块。   寂殒迅速抬手接住了茶杯,看了看耔阳,又转身看了看身后那个嘴角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十五岁的小男孩儿此时眼里错愕的神情,开口说:“你回警校吧。你的档案,我下午打回去。”   那个经过了三年的层层选拔才得以进入“幽”天冲部试训的小男孩儿,就这样,因为一句有口无心的调侃被打发回去了。   *——*——*   海南疗养院的病房中,经过细致的全身检查,安远被重新送回了病房。等他回来的时候,病房里的单人病床已经不知道在谁的授意下,换成宽大的双人床了。   现在,安远的状态比刚才好了很多。至少,他说话时不是刚才那样的虚弱无力了。   安远一手轻轻拍着怀里的小曦,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小曦的柔嫩的小脸。   “瞅瞅,都成小花猫了,还长胡子了呢!让老公看看,这是几根啊?”安远揉着小曦脸上的红痕打趣,眼睛里又酸又胀。小曦的皮肤本就细嫩,现在,她脸上被她自己抓出来的指印,都已经开始泛着青紫了。   小曦无声地靠在安远怀里,小巧的手掌搭在安远的胸口,身体紧紧地贴着他。感受着他的呼吸,触摸着他的心跳,小曦精疲力竭地躺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大而无神地张着,她在发呆,头脑中一片空白,就好像时间都已经停止了。   知道小曦刚才吓到了,那一幕,可能会成为小曦一辈子的噩梦吧?   安远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跟小曦没话找话:“小兔子,你说他们能不能抓住鲸鲨啊?我觉得,鲸鲨肯定会跑掉的,但是,隐形衣嘛,咱们必能缴获无疑了!你猜猜为啥?”   小曦干脆闭起了眼睛,她缩起手指抠着安远身上绷带的边缘,不打算理他。刚换好的绷带,平整而洁白,边缘甚至是有些粗糙的。那绷带缚在安远细腻平滑的皮肤上,显得那样的生硬而无情。小曦的鼻端,又开始呼吸不畅了。   见小曦还是不肯说话,安远鼓了鼓腮帮子,继续说:“媳妇儿,来,老公给你独家揭秘哈!我猜啊,他们应该会放鲸鲨走的。”安远握起小曦跟绷带较劲的冰凉的小手,夸张地比划着:   “你想啊,鲸鲨知道老美那么多事,老美怎么可能不管他?鲸鲨被抓的时候,身上可是没带什么隐形材料的。现在,在咱们的底盘,怎么就突然不见了?那一定是有人带着家伙来救他了啊!”   “嗯……”安远说着,假装在思考似的,抓着小曦的一根手指就要往自己嘴里塞。   小曦有些气愤地紧紧缩起了手指。   “嘿嘿……”安远含吮不成,就只好转而吻了吻小曦的手背,继续说:   “还有啊,我猜呢,来的人不会太多,也就五六个吧,多了吧,兴师动众的目标太大了,少了吧,以咱们‘幽’基地的安保能力,就算能进去肯定也逃不出来的。”   “哎?你老公推断得有没有道理啊?你老公是不是老聪明了?”安远拉着小曦的手,用她的手指去挑逗她的下巴。小曦赌气地又把头别开了。   “还不够聪明吗?那老公再跟你说点儿更深刻的哈?”安远深吸一口气,继续嘻嘻哈哈地说:   “嗯,深刻的。老美那帮孙子,在派他们来的时候一定是这么命令的:能救就尽量救,要是实在救不了,就干脆解决掉他。决不能把鲸鲨的活口给中国人留下!所以啊,要是不放掉鲸鲨,他在他的‘自己人’手里,肯定就必死无疑了。”   “像他那样的大坏蛋,就算是让他死了也不能放掉他!”小曦终于咬牙切齿地说话了。   佛家弟子,小曦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慈悲为怀善度众生的。但是这一次,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安远被催眠时那痛苦到扭曲的神情,耳边都是安远嘶哑的痛呼,如今,她怎么可能还不怒不嗔?   “呵呵,呦,我老婆心疼我啦!嚒……嚒……嚒……感动死了!好幸福哦!”小曦终于肯说话了,安远高兴得捧起小曦的脸,一连串的湿吻,弄得小曦哭笑不得的。   “是啊,鲸鲨是讨人嫌的。但是,策反他比杀了他的价值大多了,你说对不对啊?就比方说吧,这个隐身衣啊,他就一定知道是怎么搞出来的。”   小曦再次沉默了。安远说的话,她永远都是没办法反驳的。   “等以后我把缴获的隐形衣要两件来咱俩穿着玩儿啊?”安远像是玩性大发的样子,两眼放光的对小曦说:“你想穿着隐形衣干什么去?我小时候啊特别像穿着隐形衣到老师办公室偷考试题去,哈哈……”   安远自顾自地High起来了,越说越有精神头的样子。   小曦忍无可忍,她坐起来,沉默地看着安远,直到安远肯闭嘴安静下来、状似无辜地着嘴唇看着她,小曦才对安远说:   “安远,我们,去隐居吧。”   安远脸上的笑容和手上的动作一起僵住了。   “当,当,当。”病房里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这敲门声就像一根救命稻草,缓解了病房中的静默。   “安远,小曦,我可以进来吗?”于宁在病房门外,低声询问着。   原本,今天一早,于宁是和仝天祁一起来到疗养院的。但是仝天祁进门时,在病房门口,看到小曦的背影,于宁却又犹豫了。她始终没有勇气进去,仝天祁只好把她安排到安远病房的隔壁,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甚至,仝天祁在带着皇甫轩回基地之前,还特意让人把安远催眠的录像,给于宁拿去看了。   “呃……”安远听到是于宁,紧张地看着小曦的脸,他总觉得这个时候,于宁是最不该出现的。   小曦却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下床,亲自给于宁开了门。   “好久不见了。”于宁和小曦,隔着病房的门,一外一里地站着,突然,连打招呼,都有些怯怯的。   第七十七章 愧   小曦看到于宁,愣住了。于宁即使没穿高跟鞋,也要高出小曦三四厘米,小曦微仰着头,心头陇上一片乌云。她没办法挤出笑容来,就只好抱歉的对于宁点了下头。   “我……来看看你们,顺便,道别。”于宁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甚至紧张地交握着双手。   小曦把门开得更大些,她还没办法消化于宁的意思,但出于礼貌,她把于宁让进病房,当于宁跟她错身的刹那,小曦低声说:“你们聊,我去……医生那里……拿药。”   这个借口编得仓促,却还算顺口。小曦说完,低头就要出门。   “嫂子……”   “老婆!”   于宁和安远几乎是同时发的声,于宁拉住了小曦的手。   “我就是来和你们道别,我们一起聊两句,我就走了,不会占用你们很长时间。”这是于宁说得最温婉的一句话,恳求中有种卑微。小曦的手微收了一下,随即被于宁轻轻拉着走回了病房。   “要去哪儿?”安远从于宁手边接过小曦的手腕,微微用力把小曦拉到自己床边让她坐下。小曦的眼睛一直垂着,不知道该看安远还是该看于宁,最后,就只好盯着安远紧扣着的手指发呆。   “鲸鲨跑了,我去策反鲸鲨。”于宁淡淡地笑笑,眼里有些晶莹的光晕。   安远眉心动了一下,本来舒展的唇角微微压了下来。小曦也吃惊地抬头看向于宁,她猛然间又明白了些什么。   “你可以拒绝。”安远的语气变得严肃。   “远哥,你说,我还能洗白吗?”于宁还是笑着,略粗重的气息却从鼻子里呼出来,问得有些孩子气。   安远突然就想起于宁第一次跟他表白的时候,死命拉着他的袖口,扬着脸带着点儿哭腔地问他:“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怎么就知道我不比林汐妍更适合你呢?”   当时安远的回答是什么来着?他完全想不起来了,尽管他的记忆力一向是很好的。   于是,安远沉默,他紧扣牙关直视着于宁,斟酌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   如果他是指挥官,他一定也希望由于宁去策反鲸鲨,那样成功的几率最大。但,他是安远。从于宁自首那天开始,他就清楚地知道于宁为什么甘愿自投罗网。   如果不是为了他,于宁至少可以躲一躲,把身上的罪责瞒一瞒,甚至,安远相信以于宁的智商,只要她愿意,给她一段时间,她至少可以帮自己洗掉一些罪责的。但她选择了毫无保留地坦白,心甘情愿地配合。   安远也侧面打听过于宁在谛海收网前一晚的事,如果于宁不主动报告,她应该早已经跟着鲸鲨悄然消失了。但,她把消息给了欧阳谷。于是,那天凌晨,为了拖住鲸鲨,也为了当场拿到鲸鲨从事间谍活动的有效证据,在于宁进入和鲸鲨的约定地点前,谷子就带人截住了于宁,并把她当场“逮捕”了。所以,鲸鲨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救走”于宁。   这几个月来,抓捕鲸鲨的每一次行动,于宁都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于宁称得上是安远的救命恩人。就像所有人都明白于宁对鲸鲨意味着什么一样,大家也都十分清楚于宁做这一切,是为了谁。   “鲸鲨会伤害于宁吗?”小曦转头看向安远,眼神中尽是焦虑。小曦突然想明白了于宁的身份,却又不禁对于宁产生了一种怜惜的感情。那天机场的咖啡厅中,于宁抱膝无声地流泪的样子,小曦始终无法忘记。   “之前你的配合,足可以功过相抵。这次的任务,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不要意气用事。”安远拉着小曦的手紧了紧,转而对于宁说。   安远的语气,听不出情绪,非常地公事公办,甚至比给于宁做笔录的国安更公式化。只是“意气”两个字,安远说得短促而有力。   于宁看着安远,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微微扬起嘴角笑了出来。   “放心,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倒是你们,就不怕我被鲸鲨感化了,跟着他一起跑了吗?他对我,还真的挺好的。”于宁打趣着,语气非常轻松。这一瞬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面前的安远,是代表他自己,还是政府。但总归,心里还是没来由的暖了一下。安远终究还没有蔑视她,这该庆幸吧?于是她就只有俏皮地笑。好久没这么毫无防备地俏皮地笑了。   而安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彻底地丧失了道德的优越感。如果以前,安远一定会大义凛然地说:于宁,要是为了我,你别去,我可不会领情。但如今,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说不出那样的话。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也是从鼻端,而后疲惫地闭上了眼。   他该说一句“保重”,至少。但是他说不出来。   “于宁,你真了不起!”小曦抽出被安远紧握的手,给于宁搬了把椅子,想让她坐下。   “嫂子,不用了。我这就走了。”于宁按住小曦的手,和善地笑了笑。   “以前我为了让远哥在任务里配合我,要是在你们之间弄出过什么误会。嫂子,我替远哥跟你说声抱歉。鲸鲨的事情一完,远哥就没什么需要跟我配合的地方了,”于宁顿了顿,把笑脸展得更大些:“你们好好过日子,我祝福你们。”   “于宁……我……”小曦尴尬了,于宁的豁达让她有些局促。   “嫂子,我以前也说过不少混话,你也都忘了吧。远哥对你的感情,别说十个于宁,就算十个林汐妍,肯定都撼动不了的。所以,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享受你们的日子就行了。”于宁拉着小曦的上臂,有点儿像安慰一个小孩子。小曦本想再跟于宁说点儿什么,于宁却突然转头笑看向安远:   “远哥,真爱到底是什么感觉的?我真羡慕你们啊!”   安静地注视着于宁和小曦侧影、认真思索的安远听到于宁突然的发问,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他曲起食指,扣了一下鼻梁,当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已经暴露了心思,于是无奈地收了回手。   “你会遇到那个人的。遇到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真爱,一定要相互的,那种幸福才是真实的、让人陶醉的。”安远缓缓地说。既像是说给于宁听,也像是说给过去的自己。   于宁撇嘴笑笑:“远哥,放心,我真的不敢觊觎你了,你不用总变着法地提醒我。”   安远收回目光,无奈地笑笑。   于宁拉着小曦的手:“嫂子,你们俩婚礼还没办吧?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参加了,就先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谢谢。”小曦笑得软软的,心里的乌云散了多半。其实,于宁对安远的放手太过洒脱大度了,这反而让小曦觉得自己有种做了小人的负罪感。   三个人又聊了几句,没有人再提起于宁即将策反鲸鲨的话题,直到有护士进门来问:   “安先生,现在可以输液了吗?”   安远早就该输液了,早上医生进来给他做检查的时候,他就跟医生请求先不要输液,让他跟妻子好好聊聊。后来催眠复查后,护士本想直接把输液给他点上,但是看到他抗拒的眼神,再看看小曦憔悴的模样,也就只好再次放水,往后延了延。   “你输液吧,好好养病。”于宁微笑着拍了拍安远的手臂,转头对小曦说:“嫂子,我走了。”   小曦站起来送于宁,在长长的走廊里,于宁展开手臂抱住了小曦:“嫂子,你们都保重。”   这一句话于宁想跟安远说,但是,她没有勇气。   等小曦再次回到病房,安远已经安静地躺在枕头上了。他长长的睫毛微微卷曲着,并没有像早些时候那样,迅速张开眼睛对着小曦温暖地笑。   小曦站在安远床前低头看着他的脸,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   “来,睡一会儿吧。我累了。”安远低声说,并没有睁开眼睛。小曦没有拒绝,轻手轻脚地躺在了安远旁边。   之后,两个人都再没有说话。   无论是之前的甜蜜,还是之前的僵持,似乎都在于宁到访后中断了。   小曦在朦胧的睡意中想起自己刚才想问于宁的话,她想问于宁,你去策反鲸鲨一定很危险的,你为什么有勇气去呢?   还有,那个关于隐居的提议,安远,你会答应吗?   *——*——*   疗养院的会议室,耔阳安排好收尾工作,立刻开始了和“幽”力部的单独会议。   力部,是“幽”内部专攻尖端科技研发的部门。一般情况下,每项高端保密的科研项目,只有当力部论证了可行性、并做好了基础建设和研发规划后,才会下交相关院所做系统攻关。而力部自己的科研成果,从不对外公布,顶多给“幽”试用一下。因为,那些技术和设备,都只作为韬光养晦的潜力蓄积着。   “阿宇,那是种什么材料?”摸不到隐形衣,耔阳就只能问视频那头正在聚精会神研究隐形衣的慕宇——“幽”力部掌门人。   慕宇推了推黑框眼镜,又揉了揉自己润泽的光头,轻咳了一声:“目测是一种量子材料。再等等,化验结果马上出来。”   “好,那你打份详细报告吧。重要的是尽快给出破解方案。”看到慕宇打出的OK手势,耔阳马上终止了通话。   右手打着石膏,耔阳抬起左手挤眉心,梁筌走过去帮他做肩背按摩。   “怎么不说话?”耔阳问梁筌。寂殒带着小男孩儿走了以后,梁筌就一直沉默。   “刚才跟寂殒不是挺厉害的嘛?现在怎么蔫了?”耔阳又沉声问了一句。   梁筌的手停了下来:“哥,我错了。”   “呵呵。”耔阳笑了笑,转换了话题:“想明白为什么放鲸鲨了?”   “嗯。”梁筌闷声答。   耔阳微微点头,再没说话。过了很久,梁筌才又轻声问耔阳:“哥?”   “说。”耔阳眼皮动了动,没睁开眼睛。从安远带病阻击萧潜的远程干扰,到连夜申请将安远转移到疗养院,再到安远遇袭昏迷的二十四小时,耔阳几乎就没有休息过。   “你会不会有一天,也把我踢出去?”梁筌哑声问。   这才是梁筌一直沉默的原因。“幽”这几年发展迅速,虽然放开了选拔范围,但招收人员的条件也苛刻得堪比地狱。像寂殒带着的那个孩子,能熬到今天所要经历的苦痛艰难梁筌完全了解,所以,当寂殒说让那孩子直接回去的时候,梁筌像是被狠狠扇了个巴掌,再不敢直视寂殒了。   “如果刚才是寂殒指挥,你会不会怀疑他?”耔阳有些疲惫,声音难得的舒缓。   “不会。”梁筌回答得非常坚定。“幽的人,不可能做那种事。”   “嗯。以后要敛着点脾气,说话也得注意分寸。寂殒毕竟是你前辈,就是同辈,你也不能有任何排他情绪,懂吗?你就快被我惯坏了……”耔阳叹了口气,“找机会跟寂殒道个歉吧。”梁筌一直点头回应,没出声。   耔阳站起来,一脚跨上会议桌,转头对梁筌说:“空调关了,我睡一觉。”合上眼睛前,耔阳打开了安远的监听耳机。   与此同时,“幽”基地监狱的提审室,仝天祁在皇甫轩的陪同下,精神矍铄地出现在靳永面前。   “老朋友,好久没见了。”仝天祁说。   第七十八章 人   提审室里的靳永,下意识地抬手掩了掩鬓角斑白的头发,感慨说:“老朋友,老朋友啊。三十年了。”   “是啊,我刚见你的时候,你也就安远那么大。”仝天祁缓缓坐下,皮质的折叠椅上,两个老人隔着长桌对面而坐,如同隔着岁月的斑驳,面容已然苍老,坐姿仍旧挺拔。   “是啊,也是二十出头。还真可惜安远这孩子了。”靳永大笑,慈父般的口吻,笑容却虚而冷。   “安远这孩子,倒是你唯一作对的事情。”仝天祁淡然地看着靳永大笑时微微抽动的脸颊。   “哈哈哈……”靳永手肘柱上桌子,左手的拇指揉搓着右手的掌心,不像是在提审室,倒像是学术会议上附和着同行们的寒暄。   仝天祁微侧着身子,胳膊撑在座椅的扶手上,淡笑看着靳永。直到靳永收声,仝天祁才从皇甫轩手里接过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他。文件夹中,是在安远的锁码程序基础上,翱翊带着精部的骨干追踪破解的、近五年来靳永和鲸鲨所窃取的所有数据信息。   “这些年,瞎起哄的人不少,能偏执到你这个样子的,还真是不多。为了一个奖项的虚名,值得吗?”仝天祁知道,五年前,正是靳永第三次参评某个最高奖项而落马的那一年。而靳永之所以屡屡落马,并不是他的技术贡献不够,恰恰是出于国家对他安全的保护。对此曾有专人找他谈过话,他当时也是诚恳表示可以理解的,但他之后的行为,却悄然相悖。   靳永接过文件,简单地翻了翻,抿唇,仍是一脸无谓的笑:“成王败寇。该找的你们也找到了,该毁的你们也都毁了,该不会是来炫耀吧?”   仝天祁微扬起头看看提审室唯一能见到日光的天窗,悲凉地蹙起眉心,目光放得很远:   “当年你的考核评语,我给的是‘再培训’。眼高于顶,过于自负,我担心你刚愎自用。但是老兰说,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年轻气盛是正常的,这样才有斗志嘛!他亲自给你改了个‘可以试用’。”   仝天祁轻拍着手腕收回目光:“今天我把你学生的作业拿来,看看你给打多少分。”   “要拿个毛孩子来教化我吗?仝总啊,不说当年,现在,我老了,回锅再煮也熟不了了。安远那剃头挑子的热情,只是还没看到真相罢了。”靳永的目光,犹如风蚀过的岩壁,干涩而僵固。   “‘可以试用’?我靳永需要这种施舍吗?以我的技术能力,当时完全可以优选晋升。这就是你们的行为逻辑,个人喜恶断人终生。人治,你们永远学不会法制。”   靳永说完,嘴角笑纹还依旧舒展,甚至听不出他在指责或者控诉。而接下来的十几秒,他全用来和仝天祁对视,目光直接而挑衅。   “你啊,空活了一把年纪!”仝天祁仍想戳戳靳永的额头,但眼前的靳永已然两鬓斑白,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对他毕恭毕敬的年纪了。   “读史而不知史,高知而负真知。所谓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仝天祁痛惜地敲了敲桌面:   “你们啊!什么问题都归咎给体制,不满意了就指责不够民主、没有法制。说白了,到底问题出在哪儿,你们心里就真的不清楚吗?”   “无论是体制、民主还是法制,只要执行者还是人,就必须把人的因素放在第一位考虑,‘制约’只能在一个普遍的素质基础上才能产生效用,这一点,你想了大半辈子,还想不通吗?”   “好啊!好一个‘人’的作用!”靳永抬手,重重地拍了拍手边的文件夹,微眯着眼睛不屑地压低声音,缓慢而持重地一字一顿:“‘人’信不信你们的话,这完全要取决于这里面的东西,你们有多大勇气、敢让‘人’知道多少!”   仝天祁叹气,重重地靠回椅背,紧压着嘴角,唇边现出深深的纹路,凝重而苍远。   靳永掌握的材料中,除却保密项目和保密人员的相关资料外,还有一部分是他和鲸鲨通过各种非法窃密手段,取得的相当一部分官员营私舞弊的“把柄”。而这些“把柄”,就是靳永为自己找到的“道与义”。   这是一场不会辩论出结果的对话。至少目前,这场辩论的结论还无法验证。想要消除靳永逆反和抵触的情绪,既需要事实,更需要时间。   靳永掌握的某些信息,目前还不具有公布的现实性。   正如社会历史螺旋往复,纵使终究上升,也难免有时倒退。一国之治、一时之政也是相同。   治国之道,在于权衡。   靳永现在所叫板的某些东西——贪、腐、纵、强、欺、瞒、乱……那些确实是发展中的硬伤,却不是一时一国独得。更不是一次换血就能解决的。更何况政务信息,可公之于众的部分,只能在相对上“至多”,以达到监督的目的,却无法做到绝对的透明。   牵一发而动全身,解毒的最好方法不是一次次透析,而是将养好五脏的自我排毒功能。而五脏功能的强化,是一个整体推进、互相协调的过程,需要时间,也需要这个人免疫系统功能的整体提高。   那些数据,可以交给那些理智而清醒的“人”参考,却不能为了追求“绝对”而不顾一切地抛出去供有心者滋事造谣。   掌舵的人,就像一家的家长,关起门来一家老小的生计开销、推开门去邻里同僚的勾心斗角,所有的压力,只能说给懂事的子女分担,却不能讲给懵懂的孩子盲目忧扰。   正因为人性所至,千百年来,百姓福祉,成于人,且又败于人。执政水平的高低,归根到底,取决于执政者的整体素质。而培养这种素质,需要社会大环境的带动,需要全民素质的积淀,需要时间……只是,眼前的靳永,固执地否认一切,只相信自己构想中的王国。却不明白,国家,不是小孩子堆起的积木,不满意推倒重搭就可以了。   眼下,于亿万之众中,需要的仍然是“人”。可以起到砥柱和正向力量的人。   这种“人”,不盲目抱怨,不妄自菲薄,要敢于面对,要勇于承担,要甘愿在众人的观望、逃离中,沉默地拾起斧锤,给中国这列行进艰难的列车细致地检修、扎实地补救。这种人就像身体里的白细胞,需要布于周身,也需要适时凝聚。   仝天祁坚信,“幽”的每一个队员,都是这样的白细胞。这个社会的各个阶层,都有这样的白细胞。不要说曾经迷茫过的安远,即使是毫无自保能力的小曦,只要国家有这样的需要,也一样可以承担起那份责任。因为,他们,都有足够的判断力,也有足够的在泥泞中前行的能力与毅力,有爱着这片土地上骨肉同胞的勇气。   “至少——对安远,我可以给他看全部。”片刻的静默过后,仝天祁在靳永赤灼的眼神中缓慢开口,语气从容而淡定:“而且,以他的思考能力,不会得出你那么愚蠢的结论。”   靳永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向前探着身子, “安远!安远!我要是还有命活着,倒想看看,这小子的路还能安顺地走多远!”靳永掩饰得很好的目光,突然变得阴狠。   安远!靳永至今没想明白,为什么安远这一颗他志在必得的棋子,会最终害得他满盘皆输。甚至,连翻盘的机会都不再有。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曦?靳永不信。学生,热血学生,他们的“爱国”情绪是最容易被煽/动的,靳永有过亲身的体验。他认为,只要你教会他们,什么行为是“真正”的“爱国”,他们都可以成为自己最坚定的追随者。靳永,一定还有希望!他攥起拳头抵着桌面,再一次宽慰自己。   “坐下!”看管的队员单手在靳永肩头一拉,靳永就被强行按回椅子上了。   “好!那就赌你的命吧!”仝天祁也站起来,干脆地笑了。   “虽然这样测试概率并不科学,但是,安远是你自己选的人,至少可以让你死心。”   “到什么时候?等你们给他洗脑以后吗?”靳永冷笑着逼问。   仝天祁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等他的伤养好,我会安排他来探视。这期间,你可以重新翻翻史书。”   *——*——*   “安……”深夜的病房,小曦猛地坐了起来,带起了身上的薄被,右手还被安远牢牢地握着。   “怎么了?”安远猛然惊醒,情急之下用力把小曦拉回怀里,“嗯……”安远闷吭一声,小曦因为惯性撞在了他的伤口上。   “安远?我……我去叫医生!”小曦挣扎着从安远身上爬起来,就要下地。   “没事儿,”安远声音低哑,但还算平稳:“哪那么脆弱啊?就是碰了一下,好了,不疼了。”安远扯住小曦的衣角,不让她下床。   病房的窗帘没拉,草坪的镭射灯暗暗的光亮映照进来,小曦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亮度。她狐疑地看向安远,他果然没捂着什么地方,五官有些朦胧,但好像是在对她笑呢。   “真没事?”小曦试探着去摸安远的手心,不确定他是不是又疼出了虚汗,安远却已经拉起被子示意她躺下。   “怎么了?做噩梦了?”安远把小曦揽进怀里,严严实实地抱着,一只手抚揉着小曦的后脑。   “忘了……”小曦很小声地回答,心跳还没有平复。   其实,小曦梦见因为自己的身份,被好多杀手追杀。安远带着她跑上了悬崖,他们走投无路跳了崖,被半山的树枝挂住了,眼看树枝就要折了,安远在她耳边说:“小兔子,别怕。有我呢。”然后,他就放开了手,直直坠下去了。她伸手拉,却来不及,情急之下惊醒了。   但是,这样的梦,她再不想回忆,偷偷编了个谎话。   “嗯。”安远轻轻应了一声,没再追问,就只是微微侧过身贴近小曦,抚揉着小曦后脑的手掌完全罩在她头顶上,以一种极呵护的姿势抱着她,随后便一动不动。   小曦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不知道是因为梦,还是因为下午于宁带来的难以言明的情绪。她开始在心里默默梳理可以劝安远去隐居的理由,她下决心一定要一次成功。哪怕自私、懦弱,也不想看安远再受任何的伤了。这是小曦在看到安远催眠全过程后的唯一想法。   想好了所有理由,小曦微微动了动身子,安远没有什么反应,就在她以为安远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咕噜噜……”她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饿了吧?”安远的声音异常清醒。   紧接着,安远探手打开床头灯,温声对小曦说:“梁筌下午送来的饭菜,你那时候睡的挺熟的,我就没叫你。饭菜在保温桶里,现在应该不会太凉。”说着,安远就要起身帮小曦拿。   “我自己来。”小曦按住他,自己快速下了床。   病房里的壁挂钟显示已经凌晨三点了。安远的输液瓶也已经早就不在了。小曦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而且连有人来送过饭都没醒过来。倒是安远这个病人,什么都知道。   “凉了吗?给我尝尝。”安远看小曦打开饭盒,先要了一口粥喝,还好仍然是温热的。   “再倒一杯开水晾着吧。”安远嘱咐着,小曦依言去做。   “想吃什么?我喂你。”坐回安远身边,小曦指着几道清淡的小菜说。   “不用,你吃吧。我一直输液,还不饿。好久没看着你吃饭了,还挺想的。”安远有些眷恋地盯着小曦看,精神比下午于宁走的时候好了很多。这让小曦心里的哽滞总算好了一些,她很快吃完了饭。原本以为水是安远要喝的,没想到是他替她准备的。   “你再睡会儿吧?”喝完整整一杯水,还不到凌晨四点。小曦看安远眼睑的张合有些迟缓,准备让他继续休息。   “小兔子,咱俩聊聊。”安远突然开口,神情里是少有的严肃。   小曦本想劝安远先休息,明早再说,她自己也有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但安远没等她开口,便自顾自地继续:   “关于隐居的事儿,我不同意。”   第七十九章 恋   小曦几乎就是呆呆地看着安远,那些刚才她从头到尾在心里想了好几遍的理由,现在竟然被堵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小曦以为即使拒绝,安远也会像往常那样连哄带骗、和她耍些小心机,她甚至提起一百二十个小心让自己提防安远的小伎俩。然而,安远却一反常态,拒绝得如此直白。   “小曦,你知道从你的梁叔叔开始,这些年‘幽’派了多少人活动在你周围保护过你的安全吗?你去隐居,‘幽’就能不再保护你、任你自生自灭吗?”安远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离地盯着小曦茫然的脸,低醇的嗓音透着微微的暗哑。   小曦骤然失语,安远微拧着双眉闭了一会儿眼睛,而后他再次睁开眼,轻声对小曦说:“扶我坐起来好吗?”   小曦点了点头,去扶安远。但是她没想到,夜里的他会比白天虚弱那么多,尽管能感受到安远在竭力配合她的动作,但她还是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把安远扶起来,给他垫好枕头靠住。   “小兔子,过去是因为工作性质的要求,我必须向你保密我的真实身份。但是现在,相信已经有人跟你交代过了,我是国安局技术侦查员,严格意义上属于借调,还不属于‘幽’。”   见小曦轻轻点头,安远继续说:“我们这些搞技术侦察的人,都知道一个基本常识:世界上没有攻不破的防火墙。”   安远的声音略透着疲惫,但仍保持着平缓的语调:“也就是说,信息技术时代,没有绝对的秘密;在信息领域,防御和攻击永远是一对此消彼长、交替上升的存在,谁都没办法永远占据制高点。”   安远再次停顿,小曦看到安远用力咬了咬牙根。小曦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安远,我们以后再说。”小曦站起来要扶安远躺下,安远却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更近地坐着。   “没事儿,说完就睡。”安远的手有点儿凉,小曦心里更慌了。她正要起身起找医生,安远却强迫小曦看着他的眼睛,而后继续说:   “小兔子,你的身份,几乎没有可能被百分百地保密一辈子。现在,我们可以去隐居躲一时的清静,但是我们能躲一辈子吗?十年?二十年?只要你还有被挟持利用的价值,只要你还活着,就总会有人费尽心思把你挖出来,利用或者迫害。”   安远拉着小曦的那只手,越握越紧,甚至有些微微颤抖。他似乎已经使出了全部力量,但握力也只是按住小曦的手而已。   “安远,你别说了……”   汗从安远的额头滑下来,却似乎向是从小曦心头滴下的血,小曦哽咽地抓着安远的手臂恳求。   安远紧紧抿着嘴唇,调整着因为那一长段的分析而有些紊乱的呼吸,而后再次开口,声音更轻了一些:   “小曦,与其到了四五十岁,我眼睁睁看着你陷入危险而无能为力,不如现在趁着我还年轻,尽可能多地掌握一些保护你的技能。”   苍白而瘦削的面颊,专注而深切的眼神,低缓而虚弱的话语,微凉而汗湿的掌心……   兰素曦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她伏在安远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就是那一刻的安远,深深地刻在了兰素曦的灵魂里。她甚至相信,今生今世,无论安远将来犯下什么样的错误,哪怕像父亲对待母亲那样对待她,她都不会后悔爱上他的;生生世世,无论多少轮回,无论彼此的容颜怎样变换,她都一定能够认出安远,然后不顾一切地爱上他,陪着他共度韶华。   所以,那晚以后,兰素曦再也没说过任何退缩、逃避的话。   他们勇敢地坚持,谈不上民族大义,无所谓奉献牺牲,那一天以后的他们,就只是两个相爱的人,在用自己的方式,深爱着对方罢了。   而安远自那晚的对话后,狠狠睡了两天两夜才逐渐恢复了比较正常的作息。小曦私下里找医生问安远的病情,医生只是笑笑让她别担心,说肯定不会再有危险了,只是身体透支很大,太过虚亏罢了。   倒是梁筌,在小曦的再三逼问下说了实话,梁筌说那天下午两点多他来送饭的时候,安远就是醒着的。只是小曦因为几天的劳累睡得非常沉。   梁筌在安远的要求下陪了他整个下午,除了帮安远做了些个人卫生的清理,那天安远还问了很多这段时间发生事件的详细情况,比如鲸鲨的处理方案,比如于宁的保护方案,比如“幽”对他和小曦未来的安排等等。因为耔阳在休息,有些情况梁筌也说不太明白,就只好挑挑拣拣地就自己眼见的和猜测的回答,最后还不忘转述了一下耔阳和寂殒的对决和他们对安远的争夺。当然,梁筌最详细描述的,还是耔阳跟仝天祁索要指挥权、并利落地远程督战、生擒敌手的细节。   “铁打的身体也抗不住啊!”梁筌事无巨细地交代完,终于轮到他发表感慨的时间:“曦嫂子,以后我就叫你曦嫂子吧,说实话,远哥,他真挺不容易的……”   那天是安远开始复健训练的第一天,梁筌跟小曦讲了他所知道的安远的一切。从安远的家庭背景,到半年来安远的一次次任务,再到两个月里安远的坚持,再到现在。   小曦垂着头安静地听着。梁筌以为她会哭,还递了面巾纸给她。但是小曦却没掉一滴泪,只是手里握着的面巾纸被她搓成了一根根细条,之后那一根根细条又被她揉成了碎碎的渣子。   那天晚上,小曦和仝天祁通了一次电话,要求学习一些“幽”的技能。仝天祁把小曦的训练计划也全权交给了耔阳。而耔阳的安排居然和安远的想法惊人的相似,只是期待小曦能达到识别间谍和搜集信息的程度。他指派皇甫轩给小曦讲授语言、新闻、摄影和心理分析,梁筌给小曦介绍基本的自卫、逃生和侦察技巧。   就这样,那之后一直到第二年的三月份小曦开学前,尽管安远和小曦同在疗养院,但其实他们的相处也只是一日三餐和晚上九点以后的时间,其余的所有时间,他们都在各自单独接受培训。   那段时间的小曦比过去开朗了很多,她总会在和安远睡前散步的时候运用自己学到的心理学知识分析她过去的思维习惯给安远听,安远总会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然后在她顺利得出分析结果和处置方案后温柔地吻她,有时候是额头,有时候是眼角,有时候是鼻端,有时候是唇瓣。不是很热烈的那种吻,就只是温柔的鼓励,恰到好处地按摩着小曦坦白灵魂时微微羞涩的心。   而对安远,小曦甚至曾经试着“色/诱”地去问他,他每天的训练内容是什么,安远却从来都是顾左右而言他。见小曦真的生气了,安远也顶多报一报自己今天做了多少个俯卧撑,多少个仰卧起坐,要不就用小曦当天学的语种跟她聊两句肉麻的话。那段时间的安远清瘦了很多,连眼窝都更深了,但还好他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快,精神状态也非常不错,而且每次回到小曦身边,都是刚刚沐浴过,清清爽爽、如沐春风的样子,小曦见他没有伤痕,也不显疲惫,终于还是放心了。   在海南疗养的几个月里,小曦和安远反倒少了很多独处时的浪漫。比如平安夜、圣诞节甚至元旦,他们都是往常一样的训练量,一点儿没有偷懒。如果不是午夜缱绻之时耳边有安远醉人的呢喃,小曦恐怕都会忘记那些日子是外面那个喧嚣的世界中,正在忘我地庆祝着的节日。   除去日常生活里那些琐碎的缠绵温暖,那段日子里,小曦最难忘的是两天和那两天里的两件事。不止因为那两天是小曦和安远几个月里唯一的培训中断日,更是因为那两天里发生的事情给小曦带来的震撼。   一是2010年一月份的某一天,那天里国内某个知名搜索引擎被黑了一天。二是2010年的年三十,那天小曦和安远,同“幽”各部指挥官们一起度过了除夕夜。那是小曦走出童年阴霾后的第一个团圆年。   先说第一个事件。   商用搜索引擎被黑,情况并不算危急,更何况还有相关部门的技术支持。但与外界看到的情况不同的是,那一天,“幽”的测试中防御系统也全线遭受了猛烈的攻击。那是小曦第一次亲眼见到工作中的安远。   他脚上踩着拖鞋,身上穿着白色的T恤衫,天蓝的休闲短裤,和几个穿着各色跨栏背心的技术人员一起坐在一辆长长的电子指挥车里,如同一瀑山泉,沁凉得显眼。   指挥车停在疗养院的地下车库里,微敞着后面的车门。小曦从缝隙中看到工作状态的安远,他坐姿很好,挺拔却不僵硬,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盈地敲击,神情从容淡定。偶尔他会微微扭晃一下脖子,或者微侧着头、淡笑着和车里的其他人聊两句,又或者,他会停下来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按捏一下疲惫的手指,晃动一下僵硬的手腕,之后便微收着唇角,继续全神贯注地工作。   那时的安远再不是私底下会跟她耍耍无赖、脸皮极厚的样子。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在指挥车明亮的灯光下映出银辉的光晕,年轻而俊朗。他休息时微微后仰的坐姿,就如同一位年轻的帝王,含敛了磅礴的锐气,积淀出沉稳的气度,有着号令天下的雍容,明亮却不刺眼。   小曦看得呆了。不穿正装的安远,不但丝毫没有削减指挥车里的庄严,反倒用那种不经意的闲适,把那一场无声的激战折射出了文艺的气质。小曦甚至觉得,安远流畅跳跃的指端,在演奏着最激荡灵魂的和旋。   第八十章 聚   地下车库里,寂殒带人做了严密警戒,根本不会出现任何外人突然闯入的危险。车里的队员注意力非常集中,没有注意到小曦的到来。   当小曦在后门边呆呆地望着安远侧脸流畅的线条发愣时,坐在门边的安远突然无意识地转过头来,朝门边扫了一眼,之后继续盯住屏幕,手下的操作始终没停。两三秒后,他再次转过头,平静的视线在小曦的眼睛上停住,随即,安远温和地弯了眼角,轻笑:“怎么跑这儿来了?谁送你过来的?”   安远说着,结束了手下的一串字符的输入,起身下车,张开双臂把小曦揽进怀里,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一连串动作,安远做得流畅自然,如清风拂面。身后是口哨声,安远没在意,反而拉起小曦的手放在唇边又吻了一下。   “皇甫先生突然要回基地,小筌和耔阳在忙,我没什么事儿,看你九点多了还没回来,就拜托寂殒找人送我过来了。我没有打扰你们吧?”小曦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但还算镇定地和安远低语。   “不影响,不影响,有弟妹来慰问,我们干劲儿十足!”还没等安远说话,后面就已经有人替他回答了。紧接着是一阵哄笑声。   “安远,兄弟们搞定了,到你了。”又有人朝着安远喊了一句。   “来。”安远索性把小曦拉到车边,双手扶在她柔细的腰侧轻轻一拖,就把小曦举上了车。   上车后,安远自己先坐下,又拍了拍右腿示意小曦坐在上面。小曦犹豫着照做,半靠进他怀里。安远双臂环过小曦,微侧着头看着电脑屏幕,又在键盘上输入了几串字符。   此时,车里的人大多停了手下的操作朝这边看过来,不知是在等安远跟进,还是在“参观”小曦。小曦尴尬地想要离开,安远却微仰起头对她说,“来,按一下回车键。”   小曦迟疑地看着安远,他眼里含笑,眼神中是温柔的鼓励,小曦抬手,缓慢地按了一下键盘右侧的回车键。   “Well done!”安远赞赏地笑。   小曦还没有弄清状况,按在回车键上的食指甚至还没有离开键盘,瞬间,安远的计算机屏幕上,错落层叠的蓝色进度条就已经纷纷启动了。   安远的操作界面是原始的黑屏做底色,一道道蓝色的进度条次第在屏幕上出现。进度条内白色的柱状条迅速地推进,进度条右侧的白色提示数字也一丝不苟地报告着程序的进度是如何从1%向100%奔跑的。   那一刻,小曦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   如同被燃着的导火线,每个进度条的 “100%”到达后,都会弹出一个标志性的反馈窗口,并伴有一个提示的单音来告知指令的执行结果。刹那间,“完成”、“完成”、“完成”……   无数个写着“完成”的小窗口如同烟花,在纯黑色的屏幕上竞相绽放着。不同音高的提示音竟然组成了一首简单的乐曲:献给爱丽丝。   小曦看花了眼,耳边清悦的玄律分毫不差地触动着神经、牵引着心跳,小曦的呼吸竟然不可抑制地乱了起来。   “老婆……”安远突然笑着在小曦的耳根吻了一下,热热的鼻息吹得小曦不由自主地一抖,“你是今晚最大的功臣哦!”   说着,安远单手扳过小曦仍盯着屏幕吃惊的小脸,随即勾住她的脖颈,修长的手指插/进她柔软的发丝中,迫使她的脸低下来,另一只手则扶在了小曦柔细的腰间,让她在他并拢的双腿上坐得更稳些。   随后,安远就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小曦一个缠绵的深吻。唇舌软糯,余味绵长,柔情辗转,炽热缠绵。   身后是嗷嗷地起哄的精部技术员,耳畔是童年的音乐盒中最熟悉的音节,身侧是不断绽放的满屏幕的“白莲花”,小曦的眼角渐渐湿润了。这是安远送给她的,最炫灿的花火,最豪华的浪漫。   那天晚上,是出逃后的鲸鲨指挥“海啸”总部联合老美中情局“魅影组”对“幽”正式发起的第一场技术较量,也是由安远第一次独立指挥的防御任务,“幽”,完胜。   后来的几天,小曦从窒息的浪漫中冷静下来以后,曾不止一次追问安远,那天晚上是不是他有意安排的。安远总是淡笑着吻她:“你猜呢?”   第二件事,就是二零一零年的二月十三号了。   农历二十八,疗养院里为数不多的员工也都放假回家了,整个疗养院完全被“幽”接管。   二月十三号早上六点多,疗养院就开进了三辆灰色悍马。然后,正在吃早饭的安远就被召去开会了。   小曦没有想到,大年三十这样的日子,原定的可以彻底放松一天的日子,居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剥夺了。   小曦吃过早饭,简单整理了一下房间,就拿着一本德语小说坐在疗养院的长椅上翻看。几个月的集中学习,她对德语已经初步掌握,进入了词汇量的积累阶段。她手边放着一本厚厚的德文词典。尽管有很多高级的电子设备,但小曦仍然喜欢这种古老的学习方式。   “嗨,小妞,最近好吗?”刚刚查完一个单词,不远处有人热络地叫她,小曦抬头,看到的是穿着热裤和吊带背心的猫儿。一头褐色的卷发,松软地垂到腰际,笔直修长的双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微微潮湿的空气中,性感而迷人。她弯着眼睛笑看着小曦,琥珀色的瞳仁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你好!”小曦开心地站起来打招呼,上次见到的还是一身警服却满脸匪气的她,今天再次相见,她惹火的装扮让小曦更意外了。   “嗯,挺好啊,这次没哭得惨兮兮的,看来安远对你还不错。”猫儿说着,还伸手在小曦柔嫩的脸蛋上用力掐了一把。   小曦受惊地退了一步,揉着侧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轻声问:“你也是‘幽’?”   当初仝天祁说过,“幽”不适合女孩子,那么为什么这个漂亮的女孩儿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猫儿诡谲一笑:“我怎么可能和那些没情趣的家伙是一路的?”   “啊?”小曦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没想到猫儿是这么形容“幽”的。   “我家老爷子是耔阳他们的师父,我从小在‘幽’长大的。不过,马上就要彻底离开那里了……”叶猫儿说完,拉着小曦的胳膊就朝疗养院的休闲区走。   “去哪儿?我的书……”小曦想要回头取书。   “书先放哪儿吧!带你去见你婆婆。”叶猫儿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没做任何铺垫。   小曦像是被电到一样,堪堪停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她的脸一下子充血了。   “见你婆婆啊,你小姨也在。”叶猫儿撩了一下微微有些见汗长发,耐心地解释说。   刚下了车,男人们都去忙了,居然把这么狗血的任务交给了她,婆媳初次相见,免不了啰啰嗦嗦地煽情,叶猫儿还是挺不情愿过来的。   小曦抽回手,咬着嘴唇不动了。   “怎么了?害怕?”猫儿转身,歪着头好笑地看小曦。   “我……可以等安远一起去吗?”小曦的眼睛雾蒙蒙的,罩满了水汽,就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委屈。   “他们晚饭前能开完会就不错了。而且,你婆婆不知道安远的身份,‘幽’七魄的大佬们都在,你得先跟你婆婆说个谎做个铺垫啊,要不晚上怎么吃饭?”猫儿抱着肩膀盯着小曦看,说出的话越来越震撼。   小曦的脑子彻底乱了,她近乎绝望地看着猫儿,手心里全是汗。   “嗯……”叶猫儿舔着下唇若有所思地看着小曦,索性不走了,盘膝坐在草坪上,让小曦对面坐下。   “怕什么,跟姐姐说。”叶猫儿和男人们打交道习惯了,想安慰一下小曦,却发觉无从下手。她开始在心里大骂皇甫轩,不是说小曦现在状态特别好了吗?这怎么见个婆婆都吓成这样啊?猫儿有点儿抓狂,却又只能耐着性子给小曦做心理建设。   小曦看出猫儿的不悦,她沉默地低着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一,我对婆婆的情况了解得很少,我需要先看看她的完整资料。而且,我听说婆婆最近一年的精神状况不好,我需要了解她的病情近况和健康状况。”小曦尽量让自己条理清晰。   叶猫儿圆睁着的大眼睛突然眯了起来,她忍住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曦如临大敌的表情,点了点头:“好,继续说。”   小曦抬眼看了看猫儿,又蹂躏了自己的下唇好一会儿,才又说:“我不了解‘幽’的组织结构,也不认识七魄的大佬们,我不知道怎么铺垫他们的身份才算合适。所以,我至少要和安远或者耔阳商量一下。”   叶猫儿突然大笑起来,再次伸手过来掐小曦的脸蛋,这次小曦侧过头,轻握住叶猫儿的猫爪一本正经地说:“警察姐姐,别逗我了。”   叶猫儿笑得全身都在抖,她收回手撑住下巴对小曦说:“好吧,虽然他们把你弄得挺滑稽,但是思维缜密,逻辑清晰,层级明确,还行,Johnson没吹牛。”   那好,我先帮你答疑。   “‘幽’的古字义是隐秘,后来也被代指人的灵魂。”叶猫儿说着,干脆躺在了草坪上,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中慵懒地晒着太阳。   “所以,‘幽’的部门设置也是拟化人的灵魂设置的,一共分为‘三魂七魄’。”   第八十一章 幽   “三魂七魄?”小曦第一次知道“三魂七魄”的概念还是在一个道教故事里,传说人的灵魂由三魂七魄组成,三魂分为天、地、命,七魄分为:天冲、灵慧、中枢、气、力、精、英。   “对啊。三魂七魄。”猫儿随手拔起一根草在手里揉捏着,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听父亲一遍遍说起“三魂七魄”职能的情形,也想起了那些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们。就要离开了,猫儿的声音放软了很多。   “‘三魂’,是党政的智囊团,‘天魂’主导文略,‘地魂’主导政经,‘命魂’主导军科。‘三魂’不在‘幽’基地常驻,‘幽’的七魄会护卫‘三魂’全部人员的安全。”猫儿翻了个身,用手里的草茎拨弄着草坪里的小蚂蚁。   “而七魄呢,一魄天冲,主要职能是灭畜,也就是外人常说的定点清除。天冲部的指挥官是寂殒。你见过?”   见小曦点头,猫儿微微一笑,她已经听说了寂殒和耔阳决斗的事儿,主要是从来好脾气的皇甫轩都被寂殒惹怒了。寂殒这臭石头个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   从自己的思绪里绕回来,看见小曦正安静地看着她,猫儿又是一笑,而后继续说:   “二魄灵慧,负责通联,是‘幽’和外部人员联系的纽带。它的指挥官是羲磊,就是安远现在掩护公司——紫宸的老板。见过吗?”猫儿转头问小曦。   小曦紧张地摇了摇头。“幽”的部门有些复杂,小曦在心里仔细默记着。   “哦,小筌子就隶属于灵慧部。”猫儿怕小曦不懂,补充道。小曦认真地点头。   “三魄为气,四魄为力,分别负责辅外和科精,他们的指挥官是一对绝色鸳鸯,当年,13岁的霁云嫂子是被15岁的慕宇师兄骗回‘幽’的。”猫儿说完,朝小曦皎洁地挤了一下眼睛,小曦不由得被逗乐了,同时也对那一对佳人产生了好奇。   “五魄中枢,是‘幽’七魄的指挥部门。指挥官就是仝爷爷,你见过了,对吧?”   见小曦点头,猫儿又低下头和小蚂蚁较量,后来干脆把小蚂蚁接上自己的手背把玩:   “六魄为精,主攻信息,嗯……就是你们常说的窃密。它的指挥官是翱翊。那个混蛋,害我单恋了十几年……”   此时猫儿有些怨怒的语气,微微嘟起嘴,像是在自己的回忆跟谁撒娇。其实,每说起一个部门,猫儿都似乎会陷入一段回忆。这是一个有着孩子一样纯真的猫儿,小曦似乎能够想象出猫儿跟在那些师兄弟身边笑闹的样子。   “最后一个是英部吧?我猜它的指挥官应该是耔阳。”   小曦伸手接过猫儿手背上的蚂蚁,小蚂蚁一到小曦手上就爬得飞快,很快就钻进了小曦的袖口,小曦有些惊慌。猫儿用手里的草茎轻轻一挑,小蚂蚁就被“揪”了出来,又回到了猫儿的手背上。   “嗯,没错!英部主要职能是随护。其实仝爷爷本来想让耔阳接班的,小时候很全面地培养他,但是他偏坚持自己只想带英部。最近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让他想通了。”   猫儿聊起这些,就像聊家常。小曦频频点头,像是在听一个家族的轶事。   猫儿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似乎想把自己脑子里的记忆都转移给小曦。调令已经通过审批,六月份,她就要调到蓝剑和欧阳谷名正言顺地厮守了。六月份以后,关于“幽”的所有记忆,她都只能烂在脑子里了。而有关“幽”的一切消息,她就再也没有资格问了。   小曦安静地听着,那一本 “幽”的人物画册里,每一页都被猫儿用顽皮的记忆标注过,那些在官方户籍中并不存在的人物,却已经在小曦的头脑里越来越清晰了。所以等聊到安远母亲安辛萍的情况,已经接近午饭时间了。   “都要吃饭了,我简短说哈,”猫儿坐起来,用草茎一划,那些被她码成了一个篆体的“幽”字的小蚂蚁就像结束了催眠,瞬间“解散”了。   “安远的爸爸妈妈是离婚的,就在他上初中那一年,因为他爸爸酗酒,酒醉后家暴,家暴的时候连着安远和他妈妈一起打。有一次安远为了保护他的妈妈,朝他爸爸身上扔了一把凳子,结果他被他爸爸掐着脖子拎起来扇巴掌,直到他晕死了过去。他妈妈那时候才最终下决心和他爸爸离婚的,他爸爸酒醒以后,因为惭愧也就同意离婚了。他的爸爸本来以为他妈妈只是闹脾气,气消了就会复婚的,甚至是逼着安辛萍带着安远净身出户的。没想到,没多久,安辛萍就和一个刚刚丧妻的小官员结婚了。”   小曦诧异地看着猫儿,心里钝痛、眼睛被泪水烫得辣辣的。安远的家庭背景梁筌也和小曦讲过,但并没有猫儿说的那些细节。小曦没想到,能笑得比阳光还温暖的安远,曾经有一个那样的家庭,一个那样的父亲。   小曦印象里的安远,无论是温柔还是狡诈,总都是笑着的。即使是极度气愤,他都从来没有伤害过她。照猫儿所说,安远被父亲打到窒息的那一次,他也不会超过十三岁。他所拥有的,应该是怎样的一个童年呢?安远,这就是你很少提到你的家庭,你的父母的原因吗?   “幸运的是,安远的继父对他们母子非常好,而且考虑到安远的情感,并没有要求安辛萍再给他生一个孩子。可是,安远一直拒绝和他继父亲近,一直到他继父因为贪腐被查处判刑。安辛萍就是在他继父宣判当天精神失常的。安远接受‘幽’的任务以后,耔阳每个月都会派‘幽’的专家过去给安辛萍会诊调理,现在她已经基本康复了。我们去接她的时候,她才知道安远已经结婚的消息,一路上一直很自责,说没给安远操办好婚姻大事,还念叨着来不及给你准备见面礼。”   猫儿叙述得非常冷静,却毫不隐瞒地把安辛萍对她讲述的关于安远身世的细节告诉了小曦。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小曦,没有安慰,只是看着小曦如何一点点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直到小曦询问她安辛萍目前所了解的关于安远和她的情况有多少。   “她只知道你是个学生,父母双亡。安远是个软件工程师,月薪过万。其他的,你可以自由发挥。”猫儿终于不再替小曦担忧,微笑对小曦说:“小曦,‘幽’是你的娘家。”   小曦吸了吸鼻子,也微笑着点点头。   午饭时,安远还没有开完会。小曦被猫儿带到餐厅包间,看见正坐在沙发上轻松交谈的两个女人,兰君和安辛萍。她们在小曦进门的一刹那同时站了起来。   “小姨,”小曦抿唇笑笑,先和兰君打了招呼,而后走近安辛萍,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轻声叫了一声:“妈。”   “哎!”安辛萍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这一年,安辛萍如梦方醒,她该多庆幸,自己的儿子,从来没让她失望过。她仔细端详着小曦,越看越爱。她甚至想要由衷地夸赞:“这孩子乖巧懂事的样子那么惹人怜,比林汐妍好得多”,但又怕自己说错了话引起刚见面的儿媳妇稍许的不悦,于是就只是抿着嘴笑着,用力撸下了无名指上的黄金戒指,不由分说地拉着小曦的手给她戴上了。   那枚黄金戒指并不值钱,是可以伸缩的黄金指环。安远的继父被查处的时候,家里的一切奢侈品,包括安辛萍所有的首饰,都被没收了。安辛萍那只戴惯了钻戒的无名指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戒痕,看着触目惊心。安远在临离开齐市前,在已经精神失常的安辛萍床前坐了整整一夜,然后他掏出他珍藏的安辛萍和自己生父的婚戒,给安辛萍戴在了手指上。   如今,那枚戒指被安辛萍套在了小曦的中指上,安辛萍还小心地给小曦调整了一下戒指的大小。于是,那枚黄金戒指,就安静地站在了安远送给小曦的那枚婚戒旁边。虽不和谐,却很珍贵。所以,小曦并没有拒绝安辛萍的好意。   吃饭的过程中,小曦去了一次卫生间,兰君跟在了她身后。卫生间里,小曦给了兰君一个拥抱,她说:“小姨,都过去了,你放心,以后我会保护好你的。”   一直把情绪控制得很好的兰君,也流泪了。   那是一个阳光充足的下午,小曦陪着兰君和安辛萍在疗养院的园林中散步、聊天,安辛萍埋怨安远不懂事,大三十儿的还贪玩儿,也不知道多陪陪媳妇。小曦微笑着对她解释说:   “光是我那些舅舅们就已经很贪玩儿了,一打起麻将就上瘾,谁去叫都不好用,更何况这次又把我姥爷接来了呢。反正是过年,就让他们陪我姥爷好好放松一下吧。反正疗养院会供应年夜饭,我们只等他们玩儿够了一起吃饭就行了。”   跟在小曦身边准备帮她补漏圆场的猫儿,满含笑意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曦,这么严丝合缝的谎话,小曦说起来居然一点儿犹豫都没有。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难道果真是小曦的基因好?   不过如果耔阳他们是小曦舅舅辈儿的话,刚才吃饭的时候,小曦为啥又把猫儿介绍成了她表姐、把梁筌介绍成了她表弟呢?猫儿悲哀地意识到,在小曦这里,“幽”的辈分,全乱了。   到了下午四点多,梁筌小跑着过来叫女眷们去吃团圆饭,猫儿圆睁着眼睛问梁筌:“老弟啊,舅舅们打麻将,谁赢了?”猫儿故意加重了“舅舅”两个字的重音。   梁筌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猫儿话里的意思。随即,很明显地,他的嘴角也抽了一下。梁筌转向小曦,用狠毒的语气对小曦说:“表姐,等着吧,舅舅们,正卯足了劲儿等着灌我姐夫喝酒呢!”   小梁筌的辈分,这辈子,已经没机会要回来了。不过,他其实早就认命了。   *——*——*   注释:   附赠“幽”结构图   三魂七魄——幽   三魂:(党政智囊。)   天魂:——文略智囊   地魂:——政经智囊   命魂:——军事智囊   *——*——*   七魄:(无户籍身份,服役满三十年强制退役,退役时可根据个人意向获得全新户籍身份。具体人数保密。)   部门名称——职能——部长——部下   一魄天冲——灭畜——寂殒——七、梁拓宇   二魄灵慧——通联——羲磊——梁筌   三魄为气——辅外——霁云——皇甫轩   四魄为力——科精——慕宇   五魄中枢——指挥——仝天祁   六魄为精——信息——翱翊——朱轶   七魄为英——随护——耔阳   说明:这些奏是我虚构的,千万别当真哦!(*^__^*) ……   第八十二章 念   团圆饭设在一个小型宴会厅,宴会厅的装潢古色古香、华贵辉煌,流金雕栏、红木座椅,连顶棚的水晶吊灯,都硕大无比。错落有致的陈列架上,摆放的都是博物馆级的展品,还有木雕的简介板摆在展品旁边。   休息区里,客人们端着酒水或果盘,或站或坐,低声交流着。完全不似小曦想象中的只有七魄的指挥官在,一个宴会厅里,除了来往穿梭的服务员,客人就足有十七八个,而且这些人绝大部分小曦都没见过。   小曦于是怀疑,自己是走错房间了。   “老婆!”安远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从不远处传来,清亮温润,让人听得耳朵发痒。   安远显然已经回去换过衣服了,他此时正穿着一套笔挺的正装:纯白色西装长裤,纯白色衬衫,纯白色的马甲,纯白色西服上衣,纯白色领带……此时的安远,俨然一个刚刚跳下南瓜车的白马王子,小曦心跳陡然加速了起来。   安远的头发仍有些湿润,显然是刚刚沐浴过,额前的短发甚至还用啫喱定了型,更显出整个人的英姿飒爽。他叫住小曦以后,放下手中的红酒杯,微笑着穿过大半个宴会厅,穿梭在侍者和客人中间,阔步朝小曦走过来,由远及近,他深邃的眸光一直定格在小曦脸上,唇角微翘,唇边现出淡淡的笑窝,散逸着一种难以抵挡的魅惑,简直帅得让人窒息。   小曦莫名其妙地看着安远,虽然在宴会厅吃年夜饭,但安远这身打扮显然是过于隆重了。就算去参加影视名流的高档舞会也一定能艳惊四座的。   小曦忍不住想调侃安远几句,怎奈婆婆就在身边。不管怎么样,现在,见到了安远,小曦忐忑了一整天的心情还是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她朝安远甜美地笑笑,微微扬起侧脸,迎上了安远落在她面颊的吻。   “妈!”安远有些激动地叫着,紧紧抱了一下安辛萍。   “小姨!”同样的热情,安远也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兰君。   “你跟舅舅们打麻将,谁赢了?”小曦挽上安远的胳膊,亲昵地问。   “呵呵,有姥爷在,我们谁敢赢?”安远用掌心轻轻抚摸了一下兰素曦微扬着的小脸,迅速跟小曦眨了一下眼睛。   小曦会心地笑了。   “妈,我给你介绍一下小曦的家人。”安远一只手臂任小曦挽着,另一只手臂自然地搀着安辛萍的胳膊,把她引到了正在和耔阳下围棋的仝天祁面前。   小曦这才注意到,仝天祁和耔阳今天都做了伪装处理。仝天祁上身是一件长袖的白色衬衫,下身是一条墨绿的老式军裤,头发、眉毛都染成了花白的颜色,不但左侧脸上画了两枚铜钱大小的老年斑,连下巴上都多了一缕飘然的胡须。   而坐在仝天祁对面的耔阳,此时则穿着标准的海军夏常服,白皮鞋,白长裤,白色的制式短袖衬衫,肩上是两杠三星的上校肩章。   耔阳脸上架着一副银边的细框眼镜,他的脸经过特殊的修饰,内双的眼角微微上翘,眉毛修成了一字,更显出他平和的气质。他笑着站起来向安辛萍点点头,儒雅又不失阳刚。   “妈,这是小曦的姥爷,以前在一个陆军学校工作,现在已经退休了,定居在海外。那位是小曦的大舅,是现役军官。” 安远对安辛萍仔细介绍,然后他恭敬地朝向仝天祁和耔阳说:“姥爷,舅舅,这是我妈妈。”   耔阳伸手跟安辛萍握了手,而后让出了自己的座位侧立在仝天祁身后。   “亲家母啊,来,坐!”仝天祁的开口,连声音都俨然完全变了一个人。小曦终于见识到“幽”的厉害了。   “这两个孩子,太不懂事!偷偷登了记,也不和家里说一声,我也是上个月回国才知道的,搞得措手不及,连婚礼都没时间办,亲家母,实在怠慢了啊!”仝天祁等安辛萍坐稳,才缓慢开口说话,温和而不失威严。   “小曦这孩子,父母都不在了,也没人做个主。趁着今天家里人比较全,我这当姥爷的就办点儿正事儿,把婚礼给他们补上吧!”仝天祁说完,笑眯眯地看向小曦。   小曦惊讶地刚想抬手拒绝,手却被安远暗暗扣住了。安远侧头,修长的手指先按住了小曦的唇,下一秒,温热的吻便已经压了下来。   “猫儿,你这伴娘怎么当的,快去吧,带你妹妹打扮一下!七点仪式准时开始。”仝天祁故作严肃道。   叶猫儿显然也很吃惊,但她旋即明白了一切。她很生气自己也被这些人蒙在了鼓里,只好咬紧银牙去拿安远撒气。   “听没听见,小色狼,让位先,现在还不是你出场的时候。”猫儿一边说,一边扣住安远托在小曦颈后的手腕。她十指微曲,准确地扣上了安远左手的脉门。   安远顺势撤开了左手,换了拉着小曦的右手去托住小曦的后脑,而后左手迅速握紧了拳,左臂的肌肉也猛地绷了起来。   叶猫儿原以为安远还是那只在谛海被打得爬不起来的小菜鸟,本也只是想捉弄他一下,根本没太用力。结果安远的肌肉绷紧时,险些伤了叶猫儿精心保养了两个多月的指甲。叶猫儿的火儿眼看就要窜上来了。   不紧不慢地、温柔地结束了和小曦的吻,安远朝叶猫儿狡诈一笑,他直身收回手臂,貌似毫不用力地推掉了叶猫儿正要重新使出暗劲的手指:“那……麻烦表姐了。”安远笑得非常欠扁。   叶猫儿正要发威,一旁的耔阳笑吟吟地开口:“猫儿,别闹了。快去吧!顺便看看你家谷谷是不是不太会穿礼服,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早知道这样就不用他当伴郎了,小筌子都跃跃欲试了一整天了。”   叶猫儿咽了口口水,眨着眼睛分别瞪了耔阳和安远一眼,转身拉着小曦的手说:“走,换衣服去,不理这些臭男人!”   其实,叶猫儿此时的潜台词是:看在谷谷的面子上,不跟你们计较!   于是,小曦在懵懵懂懂中被带离了宴会厅。而且,小曦的这种懵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六点五十五分,她在叶猫儿的陪伴下,重新站在了宴会厅的门口。   身上穿着剪裁非常合身的白色抹胸婚纱,没有长长的拖尾,小曦修长的双腿隐约在俏丽的延伸至脚踝的裙摆之中。此前,小曦的头发刚好留到了齐肩的位置,此时,她一头柔软的长发已经被恰到好处地盘起,发髻上插着一朵娇艳的保加利亚玫瑰。小曦的首饰图案,是一套红珊瑚雕成的玫瑰花蕾,那些小巧的花蕾点缀在她洁白的婚纱上,映出小曦清丽的美。   据说安远也为小曦提前准备了一套珍珠首饰,却被仝天祁毙掉了。因为,仝天祁坚持小曦是“幽”的孩子,“幽”必须送给她全部的嫁妆。于是,除了由霁云亲手给小曦缝制的婚纱,据说连小曦这套红珊瑚首饰都是纯手工打造的,出自慕宇所带领的“力”部之手。小曦很难想象,慕宇他们那一双双专门研制精密仪器的手,是怎么拿起刻刀雕刻出这套这么精致的首饰的。   宴会厅里音乐声响起,皇甫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显然,他是今晚的司仪。小曦站在宴会厅紧闭的门外,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别怕。”耔阳的声音在小曦的身后响起,他缓步走到小曦身边,托住了小曦微微发抖的手臂,如慈父般轻轻拍了几下。小曦的另一只手里,不知被谁塞进了一捧小巧的玫瑰花球。   皇甫轩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婚礼进行曲已经奏起了,宴会厅的门骤然被推开,小曦的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她只能在耔阳的引领下,沿着红毯,一步一步,朝着主礼台走去,视线,越来越模糊。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然而,虽然她已经紧张得乱了呼吸的节奏,却仍然希望,这个梦,能够长眠不醒。   音乐停止,身侧的耔阳已经止步,小曦却还机械地向前迈去,险些被裙摆绊倒。一个踉跄,一步外的安远急忙俯身将小曦扶住。   “看来我们的新娘子,有些着急了。”台上的皇甫轩调侃,这个小插曲,引得观礼的人们一阵善意的哄笑。   耔阳怕小曦觉得难堪,抬手对着周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马上,宴会厅再次恢复了神圣的宁静。   耔阳把小曦的身子扶正,在将小曦的手递送给安远时,他在小曦的耳边低声说:“曦宝儿,你会幸福的。”   *——*——*   那天晚上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兰素曦关掉录像机,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努力地回想着。一张张模糊的笑脸,一声声高亢的欢呼,但是她没办法在脑海里找到安远当时的神情。   那是小曦走出童年阴影后的第一个团圆年,和“幽”的家人们一起。然而,她却唯独,回忆不起那晚的婚礼上,她的丈夫的一切细节,哪怕一张微笑的脸。   一年半了,再过一个小时,就是她和安远曾经的两年之约截止的日子。安远自那晚的婚礼过后,便杳无音信。小曦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晚的分别太过刻骨,致使她甚至对那一晚的所有喜悦的记忆都变得模糊。   甚至,她无数次回看过那晚的录像,却仍然无法单凭记忆回忆起更多的细节。录像的画面之外,再忆不起其他。哪怕皇甫轩的催眠,也没办法将她从记忆的压制中唤醒。   安远,两年之期,就快到了。现在,你在哪儿?今年的除夕,我回到海南的疗养院等你,可是,你没来。今年的三月十四号,是你的生日,我回到海南疗养院,你仍然不在。安远,你在哪儿?为什么连“幽”都收不到你任何的消息?   你已经错过了我们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难道,你还想错过这第二个吗?   安远,我该说点儿什么,对谁说,你才能听见?   安远,你的小兔子,想你了。   第八十三章 信   晨曦初现,兰素曦拉开公寓的窗帘,不由得再次想起两年前和安远初见的那个早上。   小曦不确定她已经多少次在这样阳光和煦的早上,走下楼去,坐在安远当初坐过的路牙上发呆,或者多少回举着相机在那个相同路口徘徊,然而始终没有一个相同的安远来与她再一次遇见。小曦终于明白,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她永远都不能穿越时空的界限,重复一次美丽的遇见,只能一次次,在时空的边缘,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二零一一年五月五日,早,六点三十分。   安远,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两周年,你仍然没有出现。   我问过很多人,那天晚上婚礼结束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愿意告诉我。   耔阳说,婚礼结束以后疗养院里的监控录像,都已经在那场爆炸中毁了。我知道,他在骗我。“幽”如果想恢复什么录像,简直是易如反掌的。   皇甫说,你一定会回来,等你回来了,我就会把那些细节慢慢回忆起来了。其实,我懂的。是我自己经历了创伤性记忆,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那段记忆被我的潜意识压制了。然而医不自医,安远,我是不是很失败?   安远,你知道吗?现在,我可以用五种外语对你说以上那段话,可以用十一种语言对你说,安远,我想你。但是,我却没有办法用中文,把你召唤回来,我觉得自己失败透了。   兰素曦终于放下笔,合上了日记。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她曾不止一次地在日记中描摹自己颓败的心情,然而,导致的结果却只能是对那晚的记忆片段越来越模糊。   医不自医。   皇甫轩教会了兰素曦分析各种人格,引导各种心理疾病患者走出困佑心灵的泥沼的方法。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兰素曦现在几乎可以做半个算命先生了。但,即使她能识人、识心、预估危险,她仍始终无法治愈自己的心病。她的医生向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安远。   在江彭宇离家出走后,兰素曦也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对创痛记忆的自我压抑,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回忆不出自己的爸爸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离开。直到安远到来,才带着她一点点走出阴霾,恢复了那段童年记忆。   从心理学的角度说,她必须完成一个心理重建,让自己能够承受某段记忆带来的痛苦,才能够真正恢复那段创痛记忆。然而,能够帮助她完成心理重建的人,却已经消失了一年半。   兰素曦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到了安远当年预订的家庭旅馆,预订了和当年相同的房间,而后提着简单的行李,去了北京火车站,手里握着两张卧铺车票。   在人头攒动的候车大厅,兰素曦安静地站着,安静得如同一缕空气,毫无存在感。   离检票还有五分钟时间,兰素曦轻轻闭上眼,她似乎能够看到两年前那个捂着阑尾炎的刀口、在人群中挪向检票口的自己。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在嘈杂的人声中,兰素曦在心中默念着。如同两年前的自己。   那时,是为了帮助自己分散刀口的疼痛,而此时此刻,她并不妄图祈求什么,就只是习惯性地默念着,以安稳心神。   大多时候,小曦喜欢诵念经文,喜欢在诵念中顿悟的过程。只可惜,七情六欲断不了,任何经文,都没法替人往生。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   坐在了铺位上,兰素曦的唇抿得更紧些。了无挂碍,她终究再也做不到了。   一夜无梦,枯坐天明。没有了跟她挤在一个铺位的安远,没有了讲反间故事哄她睡觉的安远,也没有了会提早去餐车买早点、早早预订好酒店替她周密安排行程的安远。   失眠,但不算严重。所幸,她还不到需要用抗抑郁药物调节神经的程度。终究不能让自己沉溺下去,毕竟她已经再不是过去那个“了无挂碍”的兰素曦。但偶尔,她还是想要任性一次,就好比现在,她执拗地要只身再去一次谛海。   于是,一个人到谛海,一个人入住,一个人的傍晚,在滨海广场的沙滩上,小曦蜷膝而坐。海水不停地涌动,替泪腺喊疼。哭吧,在这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小曦一遍遍劝说着自己,然而泪意偏偏止在了眼底。   “安远,当年,我们相爱,我因为你,背离了佛祖。如今,我却根本做不到,因为佛祖,而背离你。这算不算是佛祖对我最大的惩罚?”   小曦的心猛然抽痛了。她想引导自己去寻找疼痛的缘由,却已经头痛欲裂,眼前有模糊的血光闪过。   是什么触动了休眠的神经?小曦很快意识到,剧痛掩藏之下的,正是那段被压抑的记忆。兰素曦,找到它,找到它就能找到安远了。   小曦紧紧抱住头,一遍遍鼓励自己,也努力复述着刚才引发她情绪的那句话。   “安远,我因为你背离了佛祖,如今,却,没有办法,因为佛祖,背离你。”   疼痛如同锥子,从脑仁向外扎,就像无数的蛊虫,想要从小曦的头颅里面钻出来。   “安远,我因为你背离佛组,却没办法,因为佛祖背离你……”这一段话,居然被小曦背得如同《心经》。随着疼痛的加剧,小曦开始眩晕,恶心。但她在心里默念的句子,却始终没有停下。天旋地转间,更多的画面从她眼前闪过。   “安远,我没办法背离你……”最后,小曦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老公?你看那个女孩儿怎么了?”正陪着妻儿在海边散步的男人沿着妻子的手指望过去,正看见蜷成一团的小曦,男人毫不犹豫地跑向了小曦。   *——*——*   “你为什么不信任我!”病房中的小曦猛然惊醒,耳边是安远那句沉痛的质问。   小曦终于可以清楚地忆起那个晚上的所有细节。其实,整件事情的过程,很简单,只不过,她是整个过程中最糟糕的一环。   喧闹的婚礼过后,安远喝醉了,但他坚持把小曦抱回婚房,一路上摇摇晃晃。回房后,安远说要去冲凉,递给小曦一杯热牛奶,让她喝了先睡。   然而,小曦总觉得安远的行为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她悄悄把牛奶倒在了床脚的浴巾上,而后把浴巾塞在了床下。   短暂的水声过后,安远回房,小曦已经蜷在床上假睡。   安远帮小曦盖好夏凉被,而后安静地坐在小曦床边,反复柔抚着她的脸,轻吻。小曦始终假装毫无知觉。几分钟后,安远起身出门。   小曦记得,那个夜晚,很安静。安远临走前,关紧了屋内所有的门窗,并反锁了房门。   小曦紧跟着下床,用梁筌教给她的逃生技巧,打开房门,追了出去。三个月的培训,兰素曦使出了自己最高的逃生、追踪技能,但实际上,当她追到楼梯口,就已经隐隐听到了枪声。   很快,安远发现了小曦,并且把小曦藏在楼梯的拐角处,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声、更不许跑出来。当时,小曦很乖地点了头。   激战很快结束了,因为鲸鲨抓住了最没有自保能力的皇甫轩。小曦躲藏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鲸鲨擒住皇甫轩后所站的那块空地。随后,就是鲸鲨的威胁喝令,鲸鲨要求用小曦换皇甫轩的命。   “你们放了皇甫先生,我跟你们走!”小曦在楼梯口喊道,她那时颤抖得有些失声。   “小曦,待在里面别出来!相信我!皇甫不会有事!”安远朝楼梯口喊,用的是古葡萄牙语。   三个月前,皇甫轩同时给小曦开了五门外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古葡萄牙语和阿拉伯语。其中,在谍报人员中比较少使用的是这一门古葡语。小曦曾经笑问皇甫轩为什么要学古葡语,皇甫说:   “因为他们曾经偷了我们很多国宝,你有机会可以去他们的图书馆,尽可能多地翻译回一些古文献。”   于是,小曦只好无奈的接受了这个几乎没什么机会完成的任务。而小曦学习的所有语种,安远也同时在学习,甚至只会比她更多。   “你们中国人不是尊师重道吗?兰素曦,皇甫是你的老师,你居然眼睁睁看他死!”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语调很古怪,但说话很流畅,应该是一个老外。   “我跟你们走,用我换皇甫!我的价值,要比小曦值钱得多!我是她的丈夫,只要我还在你们手里,我保证你们可以顺利过境。”安远的语气,非常有说服力。   楼外出现了僵持的沉默,小曦看不到完整的空地,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鲸鲨和皇甫轩。显然皇甫轩受了重伤,他支撑不住,颓然跪倒在了空地上。   就在皇甫轩跪倒的一刹那,小曦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楼道口,跑进了空地。   小曦想救皇甫轩。不只因为皇甫轩是她的老师,更因为在小曦的心里,“幽”的每一个人,都是她至亲的家人。小曦曾在靳永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就让“幽”保护这个国家,让她来保护“幽”吧。小曦从不认为自己的命有多么的重要,如果能够跟皇甫先生一命抵一命,那已经很值得了。   但是,当空地的完整视野映入小曦的眼底,她看到了最危险的情形。   皇甫轩跪卧在空地上被鲸鲨用枪指着,于宁正要将一捆定时炸弹绑在安远身上,而炸弹的遥控器正握在跟于宁和鲸鲨同行的一个老外手中。   于是,就在小曦冲进院子的那一刻,局势发生了逆转。   有冷枪扫向小曦,老外一边迅速后撤一边按下了手里的引爆器。安远情急之下转身跑向小曦,用身体挡住可能射向小曦的子弹,于宁在安远跑开的一刹那用力撕下了安远身上的炸药包。   下一秒,同时发生了几件事。   于宁手里的炸药包爆炸的瞬间,鲸鲨冲向了于宁,一边抢过她手里的包裹一边将她挡在了身下;安远的奔跑位置,帮小曦挡住了三颗子弹,但还有一颗子弹,打中了小曦的左肩。   爆炸声后,老外已被击毙,鲸鲨仰面躺在于宁身上,血肉模糊。安远从地上爬起来跑向小曦将她抱起来,并迅速跑进了大楼。   小曦记得,那时的安远,纯白色的礼服上,血迹斑斑,他满眼的怒色,却仍然敛住情绪,轻柔地把怀里的她放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墙角,并迅速抽出随身的手帕给小曦的肩膀做捆扎止血。   几乎只用了一分钟,楼道外的枪声就停了。   “为什么不信任我?”   那一句话,是那天晚上安远唯一的一句责备。   而后,安远转身跑出楼道,跑回空地,去检验于宁的伤势。小曦还记得,安远把已经血肉模糊的于宁抱上了第一辆救护车。而小曦被梁筌抬上了第二辆。   那就是小曦至今为止见到的安远的最后一面。   第八十四章 忘   “你怎么一个人在海边?安远呢?你们俩过来怎么没打个电话通知我们?刚才幸好赶上我俩带孩子玩儿……”病房门被推开,林汐妍一张嘴就是三个问题。   兰素曦的思绪被强拉回来,她对林汐妍勉强笑笑,许久未见,林汐妍的身体看上去丰润了一些,比过去更多了几分成熟的美。   “第一次见面是你进了医院,两年后重逢是我躺在这儿,汐妍,我们这是什么缘分?”兰素曦张开手臂拥抱了一下林汐妍,拿自己开起来玩笑,有些自嘲的味道。这倒让林汐妍有些意外了。她没想到,小曦的性格竟比以前开朗了这么多。   “哈哈,狗血缘分呗!放心,严晓军刚才给安远打电话了,安远说他就在附近,很快就到。”   林汐妍把从家里烧的饭菜给小曦拿出来:“大夫说你有严重的神经衰弱,还低血糖、营养不良。怎么搞的?是不是小安子整天忙工作没好好照顾你啊?”   兰素曦从听到安远的名字,表情就开始变得僵硬。当听到严晓军给安远打了电话、而且安远会马上赶来时,她便觉得心脏跳得有些超负荷了。小曦直直地盯着林汐妍,手紧紧地拉住林汐妍的胳膊连做了三个深呼吸,直到她确定自己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时,才低声问:   “汐妍,你说,严晓军有安远的电话?”   “一直都有啊!”林汐妍被问得莫名其妙。   “电话号码是多少?”小曦额上出了细汗,有种要虚脱的感觉。   “小安子不是一直用那个电话吗?你没事儿吧?去年晓军出事的时候,咱们不是还通电话来着吗?”林汐妍更加莫名其妙了,她有种错觉,眼前这个兰素曦是不是从哪儿穿越过来的?   “晓军出事?什么时候?”兰素曦竟对林汐妍说的话里的内容一无所知。   “去年三四月份啊,那时候许岚给安远打的电话,还说让安远黑那些造谣的网站,我记得还听见你在旁边笑来着。安远还说等晓军的事儿平息了,带你来看我们。那时候我也就怀孕四五个月吧。你全忘了?”林汐妍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兰素曦。   兰素曦再次觉得头痛欲裂,心口也疼得没办法呼吸。   原来,安远一直都没有消失,他甚至和所有的朋友都保持着正常的联系,只是独独屏蔽了她的电话。   原来,“幽”所有人都说安远失去了联络,但其实,安远只是没有在她面前出现罢了。   安远,你这么做是为了任务,还是你仍在怨我、回避我、不能原谅我?   为什么今天,现在,严晓军的一个电话,你就可以痛快地答应来接我?是你可怜我半死不活的样子了?还是你终于想通了,要来和我结束了?   兰素曦紧紧抓着床单,莫名的疼痛在全身流窜,她再度失去了自控能力。   “大夫!大夫!”林汐妍见情况不对,忙朝着门口大喊。   等大夫和护士跑进病房时,兰素曦颤抖着抓住了大夫的衣袖说:“请给我打一针镇定剂。”   五分钟后,病房再度安静下来,林汐妍被严晓军叫走了,因为宝宝们饿了。兰素曦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了半沉睡的状态。紧绷的神经被药物强制放松下来,兰素曦整个身体都虚软无力,甚至有腾云驾雾的感觉。有暖流不断从眼角滑到耳畔,甚至流进了耳道,但是,她已经完全控制不了。   现在,小曦心里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说不上难过,也谈不上委屈,就只是控制不了泪珠不间断地往出挤。像是冬天没法控制的清鼻涕,又像是鼻子无缘无故流出的血水。眼泪越流,小曦的心里反而越平静。   找回了记忆,兰素曦却觉得,即使痛到彻骨,这样的痛,也是她应偿的。   她记得,就在婚礼那天晚上,她在手术结束后被送回病房。三四个小时以后,她苏醒了。肩上的伤口隐隐地疼,她独自躺在病床上,看见窗外的光线一点点明亮了起来。   猫儿在她身边陪护,猫儿以为她做了全麻,至少还要多睡几个小时才会醒过来,索性就在陪护床上睡下了。   她望着窗口投射进来的光线,头脑中回放着所有细节。突然,她就明白了自己到底犯了多严重的一个错。   疗养院空地上鲸鲨、于宁、老外,只有这三个敌人,即使他们带了狙击手,在“幽”的地盘上,在“幽”七魄全部指挥官的眼皮子底下,只要“幽”想救人,简直是易如反掌。那么多那么牛的人,怎么可能眼看着皇甫轩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怎么可能束手无策到需要用其他人质去和皇甫轩对换?   显然,这是耔阳有意要放他们生路。   而小曦被推入手术室前,隐约看到皇甫轩完好无损地守在她的急救床边,那么,皇甫轩之前的重伤,就一定只是一个迷惑敌人假象。因为重伤的皇甫轩行动不便,不适合继续做人质。如果得不到小曦去兑换,那么带走小曦的丈夫安远是鲸鲨他们更好的选择。更何况,安远的技术能力又是他们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   那么,“幽”原本的计划就应该是:那天晚上,小曦喝了安远准备的加了药的牛奶就会毫无知觉地一觉睡到天亮。安远就会自愿替换掉被抓的皇甫轩,被鲸鲨和于宁带着逃亡。那个老外,或许就是海啸派来的监视鲸鲨和于宁的人。而那天晚上的所有事情,应该只是“幽”配合鲸鲨,使鲸鲨重新获得“海啸”组织信任而演的一场戏。或许,那天的诱骗成功后,安远他们可以直接拔掉鲸鲨的上线,甚至,“幽”能够干脆剿灭整个“海啸”间谍组织。   然而,就在小曦倒掉牛奶在安远面前假睡开始,计划就已经在一步步走向失败了。   想到这里,小曦的自责已经无以复加。就好像一个极力帮助父母做事的孩子,却在捡碗筷时却不小心把整张桌子弄翻了,盘子、碗,都碎了。于是,孩子蹲在墙角,既恐惧,又自责。   兰素曦,就因为你没有完全信任安远、没有按照计划成为安远最安全保险、最放心的一环,所以,计划就在你自以为是地为了救皇甫、安远为了救你,于宁为了救安远、鲸鲨为了救于宁、“幽”为了保护所有人的安全的过程中,彻底失控了。   兰素曦狠狠地责骂自己。   婚礼当天的一整天安远都在开会。“幽”虽然人性化,却还不至于把各个部门的指挥官聚在一起来准备一场婚礼。所以,他们是在商讨晚上行动的相应计划吧?   然而,他们原本周密的计划,却生生被小曦的冲动给毁了。   仅仅是冲动吗?   安远为保护她而给她准备的牛奶,她因为怀疑而倒掉了。   安远曾经提醒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不要乱跑,她答应了,却食言了。   安远用古葡语告诉她,不要出去,他保证皇甫不会出事,她又一次,没有相信他。   兰素曦,你到底做了什么?   炸包近距离爆炸,鲸鲨已经必死无疑了。于宁生死未卜、老外被击毙了。“幽”埋好的所有长短线,就因为你不能完全信任爱你的人们,而彻底断掉了。   兰素曦,你真的配说爱吗?   每一次,都是于宁在以身涉险帮安远化险为夷,而你,作为安远最爱的人,却只能连累他一步步走进泥潭。   兰素曦,你真的配爱安远吗?   当初如果不是你执意请他帮忙,他就不会和你产生什么感情瓜葛,现在,他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国安技术侦查员,不需要一次次因为你的身世而游走刀尖、费尽心力替你承担……   兰素曦,你是个扫把星。你害了所有人、你会害死所有人!   …… ……   那天清晨,其实阳光很好。小曦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一遍遍想着这些自责、甚至自我诅咒的话,而后,她的伤势骤然转重,再后来,她在高烧中昏睡了整整一个星期。再醒来时,安远消失了,她也把那天晚上的记忆完全遗忘了。   所以,这一年半的痛苦、安远的离开,都是她应得的惩罚吧。比起她给“幽”、给国家造成的损失,她受到的惩罚实在太轻了。   再一次陷入自责的泥沼,小曦的意识逐渐模糊。此时,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小曦能感觉到有人快步走近,又堪堪站在离她的床边一两步远的地方,直觉告诉小曦,是安远!那个人,一定是安远!   小曦想要挣扎着睁开眼,但是,下一秒,她已经完全陷入了沉睡,甚至,连他的一个抚摸都没来得及感觉到。   *——*——*   安远在小曦床前站了很长一段时间,看她憔悴暗淡的脸色,看她青黑的下眼睑,看她昏睡时仍然紧蹙着的眉心,看她病床上单薄瘦削的身体……这一年半来他思念得发狂的人就在眼前了,安远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靠近了。直到脚站得有些酸了,安远才缓缓走到小曦床前,轻轻坐下,掏出裤袋里的棉质手帕,一点一点,仔细地,帮小曦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了。   小兔子,别怕,老公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   “你确定你要这么做?”耔阳和安远做确认。   二零一零年,大年初三,小曦高烧不退的第三天,在小曦的病床旁,耔阳的神情严肃异常。   就在一个小时前,于宁的抢救刚刚结束,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完全失去了右臂和左手,所幸的是鲸鲨用身体护住了她躯干的要害。然而即使于宁脱离了危险,面对自己完全毁容的脸和残缺的身体,她能坚强面对吗?   而此时,小曦的体温再次升上了四十三度。   高烧中的小曦一直在无意识地哭闹,她会含混地骂自己是累赘,是扫把星,或者,她会哭着道歉说:安远,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我不该不信你……   三天里,激素已经推了七次,每次都维持不了一个小时,小曦的体温就又会升上来。   “呵呵,这两个孩子倒是真配对,都是意志力太强的人,抗药啊!”“幽”的看家老医师拍了拍安远的肩膀,转而对仝天祁说。   “只可惜,一个是求生,一个是求死。”仝天祁叹了口气。   “皇甫,请教你一件事,现在,小曦可以被催眠吗?”怀里抱着高烧中还不断抽泣的小曦,安远问皇甫轩。   “只要她还有自我意识,是可以的。”皇甫轩谨慎地回答。   “那么,请你帮她催眠吧。把她那天的记忆全部抹掉,能做到吗?”安远关切地等皇甫轩回应。   皇甫轩点点头,又摇摇头。   “催眠只是暂时之计,只能做到深度抑制,并不能彻底消除。如果她受到什么相应的刺激,仍然是有可能自主恢复那段记忆的。就像魏叔说的,她的意志力也很强。而你,是她最大的刺激物。”   安远沉默,低头帮小曦擦掉涕泪。   “耔阳,咱们刚才商量的计划,就让我试试吧。在这期间,我可以不见小曦,你们也尽量减少对她可能的刺激。”   “你真的确定这么做吗?”在皇甫给小曦做催眠前,耔阳最后一次跟安远确认。   安远坚定地点头,把小曦放回床上,起身走出了病房。   第八十五章 离   当兰素曦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并且,她已经被转移到一个单人间的高干病房里。她右手在输液,药水还有大半袋儿。有微弱的风轻拂在她的额前,带动着她耳侧的碎发轻轻撩拨着她的脸。鼻端的空气,清新、微湿,沁人心脾。   兰素曦缓缓张开眼,循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安远正立在窗边。   风不停鼓动着窗子,安远一只手轻扶着窗沿,另一只手撑在窗台上,只容窗子开出一道半尺宽的缝隙。他身旁的窗帘,也在徐徐地拂动着。   为了方便控制窗口的开合度,安远是朝着小曦病床的方向站着的,他抵着风口痴醉在风中,微眯着眼睛却没有看向小曦,而是沉静地望着窗外。   夜雨过后的晨风,尚有些微凉,更不见温驯。安远上身只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暗格衬衫,前襟潦草地系了两三个扣子,下摆随意地垂在长裤之外。风肆意地鼓动着他微敞的襟口,将他大半的胸膛都袒/露在了风里。他平缓地呼吸,胸膛有节奏地起伏。他宽厚的胸膛,茭白细腻,随着翻舞的襟口若隐若现,在晨光中微微泛着瓷亮的光泽。   小曦凝望着他,这就是她的安远,既颓废不羁、又温润而潇洒。   风浪阵阵袭来,像调皮的孩子,前后追赶着、刻意地、在他的衬衫里嬉闹、鼓荡,零乱地勾勒出衬衫之下,他身体的轮廓——清瘦而健硕。偶尔,风还会调笑着去掀他的衬衫下摆,把他深褐色的软质皮带和皮带上方结实柔韧的腰线也翻腾出来。他却坐怀不乱一般,只是沉静地在风里站着,安静得如同一座远山。   就是这样一个的男人,屹若君山,巍然,俊然。你可以不经意间看到他很多侧面,而他最深的心事,却只在云端,时近时远。   两年。她和他,在晨曦中初见,从莫名的吸引,到各自裹挟着伤痛试探着靠近,再到牵绊、缱绻、依恋,却在最幸福的云端,骤然断弦。如今,她再看到他,即使近在眼前,却仍然填不满五百多个日夜辗转梦魇中的洪荒沟壑。   何为执念?爱,便是最大的执念。   安远像是感受到小曦的目光,缓缓转过脸,而后扬起唇角,很卖力地笑了笑。   “醒了?”他合上窗子,走向小曦床边。他的问话,平和温暖。似乎,那场炫目的婚礼就在昨晚,而他们,也没有跋涉过五百多个日夜的滩涂,就只是像过去的每个相拥着醒来的清晨一般,慵懒地道一声早安。   “早饭想吃什么?豆浆油条?还是咸菜、白米粥?”安远坐上床沿,温柔地抚摸着小曦的侧脸。他指端微凉,插在小曦柔软的发丝中有一种清冷的触感,但他的掌心仍然干燥温热,他将掌心轻轻地覆在小曦的面颊上,反复地摩挲。   “安远?”小曦轻声叫他的名字,喉咙又干又涩,声音竟然是颤抖的。   “嗯。”安远微笑着回应,鼻音清润低沉,温暖的笑容浸漫到了眼角眉梢。   “安远。”小曦再叫他一声,声音更平稳了些,心口却似有无数逆转的血流,杂乱地横穿而过。   “嗯。我在。”安远的笑容绽放得更大了一些,他眼中有清澈的流光粼粼地闪烁,明明是平静笃定的回应,听在耳朵里,却是那般的灼热。   小曦用力吞咽了一下,伸手去抚摸安远的侧脸。安远配合地附下身体,微歪着头,用侧脸和肩膀夹住小曦小巧的手掌,像是一只疲惫的灵兽,他把带着淡青胡茬的侧脸贴在小曦小巧的掌心,轻轻蹭着。而他自己的手,却始终没有离开小曦的脸。   小曦微微笑了,她用力合上眼,压住了眼底的泪光。直到确定自己可以平静地讲话,她才再次将眼睛睁开,用最柔静的嗓音,缓缓地对安远说:   “安远,我们,离婚吧。”   *——*——*   僵持,持续了两个月。   没有争吵,兰素曦还没学会和一个深爱他的男人争吵;也没有解释,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便不需要繁杂的解释。   他回来了,没有疏远她,没有责备她,继续温柔地疼她、爱她。甚至,还会在夜里很无赖地一遍一遍要她。   他带她去鲸鲨设在谛海的地下操作室,给她讲述这一年半,他是如何一点点顶替鲸鲨的身份,取得了海啸美国总部的信任,最终在他们两周年结婚纪念日当天,拔掉了“海啸”在国内的所有驻点。这个结果,要比一年半以前期待的圆满的多。   他带她回北京,让她看他用了一年半时间自己一点点装修好的爱巢,120平,南北通透,西四环、紧邻地铁,室内的色调温馨宁静,宽敞的露台上,阳光婆娑,有常春藤蜿蜒而过。他说,是一次性付款,他把奖金全花光了,以后要小曦陪他过几年紧吧日子了。   他指着车库里的黑色商务车,说这是公司给他配的,不过油钱得自己出,所以,以后小曦去报社上班,他可以全程接送了。他还笑说,为了养车,下班以后得接点儿私活儿,让小曦帮忙跟“幽”保密着。   她不是不感动的。但是,离婚,是她唯一坚持的。   她打印的离婚协议,一天一份,他握着签字笔,一页一页,耐心地划上斜线作废,然后把那些废纸仔细地码好,说背面将来还可以当演算纸的,或者没事儿练练字也不错。甚至,他还委婉地提醒小曦,得学会节约环保了。   兰素曦真的拿安远没有办法了。   哪怕她要和“幽”断绝关系、从此生死自理、拒绝“幽”对她的一切培训和保护的申请,在仝天祁和耔阳那里都已经顺利通过了,而在安远这里,那份薄薄的离婚协议,却始终不能得到他的签字通过。   于是,2011年7月10日,结束了大学四年的学习,处理好毕业的一切事宜,兰素曦买了一张机票,直飞普陀。   可是,出门时,原本晚上六点多才能下班回家的安远却奇迹般地出现在家门口了,他看看小曦手里的提包,微微一笑,“出去玩玩也好,散散心,那什么,我送你去机场吧。”   小曦看着安远真诚的眼神,只好点头答应了,跟着他上了车。   然而……   “你把我放下,我去坐地铁。”兰素曦紧攥着裙摆看向车窗外,柔顺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安远看不到她的表情。   “堵在桥上你怎么走?等走到西直门也得半个小时了。飞机再一个小时就飞了,倒机场快轨肯定也来不及。”安远打开车载CD,放低靠背,半躺着跟着CD哼唱《狼爱上羊》。   兰素曦的心像装满水的气球,稍一用力就会炸开,她把所有的酸胀都拧成了气愤:   “安远,你是故意的?!不紧不慢非要上四环路走立交桥,还正赶上下班高峰。早说了好聚好散,你现在这算是什么?”   “婚还没离,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狼爱上羊啊,爱的疯狂……”安远抬了抬眼皮,回答得理直气壮。说完便继续自顾自哼唱,磁性的声音像窗外温润的夕阳。   “是你不肯签字!当初说好了,只两年,两年以后我做我想做的事儿,你不管。”兰素曦伸手抓起纸巾盒子按在安远嘴上,顺势把搅人的音乐关掉。   安远也不说话,捧着脸上的面巾纸包装盒开始啃。   “你干什么!”兰素曦抢过纸盒瞪他。   “我饿了。饿了心情就不好,不想和你发脾气,你让我再吃两口。”安远孩子一样嘟起嘴,一只大手可怜兮兮地揉胃,一只手作势要去抢纸盒。   兰素曦抱着纸盒不说话,刚低下头,眼泪就倒灌了出来:   “安远,我情愿,两年前没遇到过你,就算那晚让他们糟蹋了也无所谓。”   兰素曦微张着嘴呼吸,不想让安远听到自己的抽泣。   “安远,谢谢你让我拥有了爱,学会了爱。但我永远不及于宁对你爱的深,爱的切。不要再对我执着了。”她把这些话在心里默念,手中的纸巾盒上,洁白的面巾纸已经被打湿了一片。   重逢,恢复记忆后的重逢,安远越是呵护备至、恍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小曦越是没有勇气再面对安远。   爱,不应该有怀疑。   “为什么不信任我?”小曦始终记得安远说这句话时,那敛怒受伤的眼神。   或许,当小曦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信任”这件事上让安远失望,她就已经再配不上安远了。即使不是和于宁,安远至少应该配得上比她——兰素曦,更适合他的女人。   更何况,分开,至少的至少,安远不会再因为她的身份,而被一次次拖进危险的漩涡中吧。她真的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所以,爱,是执念,拒绝再爱,是执念的执念。   安远收起所有的赖皮,幽黑的眸子盯着兰素曦碎玉一般滴落的眼泪,一字一句地说:   “佛家弟子都不说谎话,你就算上了飞机,也进不了佛门的。省下机票钱,够我一会儿加油的了。”   满意地看着兰素曦气愤地别过脸,安远淡淡地笑。   红灯过了,车辆又开始缓慢前行。安远重新启动车子,而后拉起小曦微凉的手,央求:“老婆,回家吧。我饿了。真饿了。”   兰素曦不再吭声。飞机,已经注定赶不上了。她拿出手机,打算拨电话。   “做什么?”车子下了西直门立交桥,安远掉了转车头,准备回家。   “改签。”兰素曦几乎是咬着牙根说的。   “哦,这点儿小事儿不用老婆大人亲自出手了,我回家之前已经帮你取消航班了。”安远笑得十分谄媚。   第八十六章 坎   兰素曦无奈地看了看安远带着笑意的侧脸,转而沉默地望向窗外。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兰素曦茫然地望着车窗外的纷乱的灯光,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是悲伤,还是幸福。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她遇到了,她很满足。她明白安远嬉笑背后的一切深情。但正因为他是这样好的一个男人,自己,才真的配不上他啊。   突然,身下有一股暖流毫无征兆地滑出。   “安远,停车。”小曦摇着安远的手臂急急地说。   “嗯?怎么了?”安远把车子滑向路边。   “我……好像经期到了。”小曦声音很低,脸上仍有些羞涩。   这一年半,她的经期一向是不稳定的,梁筌给她带来很多药,她总是吃吃停停,身体也就总是好好坏坏。所以,现在,她身上自然没有什么准备。   “那好,去前面的华联吧。”安远把车子开进了超市的地下停车场,然后送小曦到超市的卫生间门口说:“你在这儿等我,我买好给你送过来。”小曦点头,乖乖坐在休息椅上等着,不敢随便动。   哗啦,眼前滚来很多甜橙,是哪个客人的购物袋儿滑落在地上,橙子滚了一地。   掉落购物袋的是一个残疾人,她,短发,穿着牛仔短裤,腿修长而笔直,只是腿上的皮肤,有很多深深浅浅的伤疤。她上身穿着一件短袖t恤衫,没有右臂,左臂也只截肢到小臂三分之二的位置,带着长袖的抗紫外线臂套。她之前应该是用残臂挽着购物袋儿的,但是显然是手臂打滑,购物袋跌落到地上了。   小曦忙起身:“我帮你捡吧。”   “哦,谢谢!刚才脑子一热把分装袋儿拆开了,现在吃到苦头了。”女人笑着说。   小曦捡甜橙的手滞住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   她戴着墨镜,尽管头发遮住了右脸的大半,但仍能看到她右脸延伸到脖颈的几道淡淡的疤印,其中一条比较深,至今还是淡粉色的。   小曦呆呆地看着她,这个声音,好熟悉啊。   女人看到小曦的反应,微微怔了怔,转而释然地微笑着说:“嫂子,好久不见了。没想到,我的声音你还记得……”   这时,有个男人从卫生间里急匆匆走出来,还隔着几步远,就对着于宁低喊:“宁宁,不是告诉你乖乖等我吗?你看你,怎么又逞强!”男人说着责备的话,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呵护和心疼。   于宁对着男人撒娇一样笑:“没有啊,碰倒了老朋友,有点儿激动了嘛。”是真的激动了,看到了小曦,于宁本想提起购物袋回避一下,却没想到手臂打滑了。   男人温柔地掐了一下于宁的下巴以示惩戒,而后俯身去捡橙子。他短平头,身体微胖,弯腰的时候,鼓鼓的肚子成了障碍,稍显笨拙的样子倒是憨态可掬。小曦想要帮忙,被于宁笑着阻止了:“让他捡啦,顺便减减肥。”   没一会儿,男人就重新整理好了购物袋。   于宁用残臂挽着男人的胳膊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曦,安远的媳妇儿。”然后,于宁又转向小曦:“嫂子,这是我老公,成斌,我们俩四月初领的证,打算下个月办婚礼,正式邀请你和远哥参加……”   于宁和成斌的新房,在南五环,刚刚装修好。那天本来是于宁来接成斌下班,两人索性在附近逛了逛超市,没想到巧遇了兰素曦。于宁于是提议四个人一起吃晚饭,考虑到于宁的身体状况,安远开车把他们送到他们的新房附近,然后,他们四个人就近在他们的新房旁边一家新开业的餐厅里吃晚饭。他们说好吃完晚饭,顺便去参观一下婚房。   吃饭的时候,成斌对于宁体贴备至。虽然于宁可以用残臂夹着勺子吃饭,但成斌坚持为她服务。你一口我一口,两个人甜蜜得让人嫉妒。   “你看他们俩,腻歪死了!”安远笑着去揽小曦的肩,小曦却悄悄避开了。   当然,总得来讲,这顿饭他们还是吃得轻松愉悦、谈笑风生的。于宁最是妙语如珠,在两个本就幽默风趣的男人面前,丝毫不显逊色。倒是极力调整自己情绪尽力融入气氛的小曦,显得像个内向的小姑娘似的。   经过于宁的介绍,小曦才知道,成斌是个退伍士官,现在是一家私人体育用品店的老板,他和于宁是在医院复健中心认识的。当时,成斌的妹妹出了车祸,脑出血导致半身瘫痪,正好和于宁同属一个复健教练。在复健时,于宁给了成斌的妹妹很多支持和鼓励,一段时间的接触后,成斌被于宁的机智、聪慧、乐观、开朗吸引了,便深深地爱上了她。   关于于宁,这两个月里,小曦曾问过安远三个问题。   一是于宁的伤严重吗?安远的回答是:她康复得很好,而且开朗了很多。   二是她可以见见于宁吗?安远的回答是:于宁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政府的奖金和于向东的抚恤金加在一起,于宁下半辈子完全可以衣食无忧了。所以,你不用替她担心了。   三是于宁受伤期间,有人照顾她吗?安远的回答是:我啊。可是人家后来就不需要我了,哈哈……   看来,安远没有说谎,只是避重就轻罢了。   小曦没有想到,于宁最终是用健全的身体换取了健康的身心。眼前的于宁,作为心理分析师,兰素曦能够感受到,她的幸福、她的释然都是非常真实的。那么,这算不算是对于宁最好的结果呢?如果,没有一年半以前的那场意外,于宁,会不会比现在更幸福呢?   “嫂子,陪我去一下洗手间吧?”于宁晃了晃自己的残臂。   小曦的思绪被拉回来,忙点头跟着于宁一起出来。   到了洗手间门口,于宁却没有真的进去。而是找服务员要了一个空的包间,说是借用几分钟。   进了包间,关好门,两个女孩儿不约而同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而后,她们看看彼此,忍不住笑了。职业病,这个习惯可能没办法改掉了。   “嫂子,我听说,你和远哥不太好?”在包间里坐下,于宁试探着问小曦。   小曦沉默。   “该不会是远哥来照顾我你吃醋了吧?”于宁笑道。   小曦忙摇头:“怎么会呢!他们都瞒着我……最应该去照顾你的人,是我。”   于宁轻轻叹了口气,用残臂拍了拍小曦的肩。   “我知道,你心里是过不去那道坎。”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正对着小曦的脸,继续说:   “嫂子,这一年半,从我养伤到复健,只要远哥有时间,都会过来陪我。你知道为什么?”   小曦咬着下唇不说话。   “去年,我们原本的计划只是钓出海啸的老大,抓住他,并换回咱们在海外的一批被软禁的技术人员,但是,这一年半的时间,远哥不但完成了当初的原定任务,还把海啸在国内的窝点全拔了,你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小曦侧过头,她不敢再看于宁的眼睛。   “嫂子,整整一年半,远哥没有见你,还请皇甫轩给你一次次催眠。实在太想你了,他就让梁筌找你吃饭,偷着给你录音录像,却从来不敢在你周围出现。你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于宁不准小曦逃避,直直地盯着小曦的眼睛说。   小曦垂下头,泪水滑下,从鼻尖滴落,一颗,两颗……   “嫂子,你太容易自卑,也太容易自责。远哥说,那时候你高烧不退,一心求死,你一定是没办法承受那次任务的失败,更没法面对我为了救远哥而受伤的事实。那时候即使强行把你抢救过来,这些事始终会成为你心里的坎,总有一天会把你压垮的。所以,他要帮你把这些坎铲平,等你发现你自责的事情都已经圆满地解决了,你就能坦然地面对这一切了。”   于宁抬起手臂,用臂套帮小曦擦眼泪。   “嫂子,你知道多少次,他喝醉了酒,抱着酒瓶子痛哭?你以为这一年半,只有你一个人在痛苦、在自责吗?他自责,那天晚上的计划没有设计周全,没保护好你;他自责发现你以后,应该打晕你而不该让你在楼道里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危险;他自责不应该责备你不信任他,让你承受了计划失败的所有压力……”   兰素曦紧紧捂着嘴巴,她不想让自己哭,但仍然忍不住低低地呜咽了。   “嫂子,现在,一切的难关都过了,你又何必再折磨你自己,折磨远哥呢?再说,远哥执行的任务两年的期限也已经到了,以后你们俩完全可以平静地过日子了,你说,你现在到底是在难为谁啊?”   兰素曦泣不成声,于宁用残臂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哭个痛快。   “嫂子,能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老天多么大的恩赐啊,我们为什么不好好享受那份喜悦,反而要互相折磨、浪费生命呢?不要学过去的我,人走了,才开始想念;要学学现在的我,爱来了,就真心善待。我们要勇敢地幸福,不用自卑,不用害怕,因为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我们每天呼吸着的空气、喝着的水,耗费着的生命啊!”于宁一边用残臂轻拍着小曦的背,一边在她耳边轻声劝慰着。   没多久,小曦和于宁的手机就同时响了,外面的两个男人,显然已经担心了。   “行了,催什么,我们能有什么事儿,聊了两句知心话呗,行,行,挂了吧,我们这就回去,你去结账吧。”于宁夹着手机笑说。   “安远,我有话跟你说。”小曦抽着鼻子努力调整好情绪,才对着电话说。   电话那边先是沉默,而后,小曦听到安远的温声回应:“嗯,那好,那就回家说吧,别浪费电话费了。”   第八十七章 难   2011年的7月10号,对于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宁静而平凡的日子。   但是,对于兰素曦和安远来说,却是一次浴火涅槃。整件事情,从开始到结束,一共没超过两个小时的时间,但很多事情,却险些悄然发生了巨变。   那天晚上的饭店里,兰素曦最终没有来得及和安远说上一句话。   兰素曦整理好情绪,打算和于宁一起返回大堂,就拉开房门的一刹那,小曦的面门就被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   小曦大敞开包间的门,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后退,就当持枪的人跨进房门打算关门的时候,小曦猛地握住枪口,利落侧身,躲开枪口,并扭身一个后踢。错开了脚,小曦用小腿鞭在了于宁的后腰上,力道恰到好处地将身旁的于宁推出了包间。   于宁失去了手臂,身体协调并不是很好,被推出房门后,她跌倒在了走廊上。   “嫂子!”等于宁挣扎着转过身向小曦呼叫,小曦已经在和对手的扭打中,用后背撞上了包间的房门。   “别管我!去叫安远!”于宁听到包间里面的小曦短促的高喊。   于是,于宁踉跄着冲回了大堂,一边跑一边喊:“安远!快救小曦!5号包间!快!”   然而,当安远和成斌闻声跑到包间门口,包间中只剩下打斗的痕迹而没有人影了。包间临街的玻璃窗已经破碎,显然,人已经从窗口出去了。包间的地上,扔着一只电子接收器。   安远忙拨通耔阳的专线请求支援,自己则抓着接收器从窗口跳了出去。   两个月前,安远已经顺利完成了“幽”防御系统的两年期维护任务,理论上,“幽”不需要再对安远实施近身影护,但出于对安远人身安全的保护,他身上的卫星定位晶片还未取出。   耔阳的退役手续正在办,仝天祁的意思是让耔阳再带他的继任者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所以,耔阳还暂带着“幽”指挥官的职务。   两个月前,安远带着小曦回北京后,仝天祁找安远正式谈了一次话,谈话的内容是,问安远是否愿意正式加入“幽”,并开始接受中枢指挥官的培训。   安远当时笑问:“那我们家小兔子怎么办?她可是正叫着劲儿跟‘幽’划清界限呢。”   “随她吧。”仝天祁翻翻手掌说,“反正,反正你进来以后,‘幽’也会善待你的家属的。”   安远也笑了,“那好吧,先给我休个假,我跟小兔子,蜜月还没过呢。”   仝天祁同意了。   所以,7月10号,也是安远忙完了手头零散的工作,正式休大假的前一天。那天,他已经订好蜜月旅行的机票了。第一站,就是法国。当初,他为了小曦的安全着想,假意吃醋不让小曦自己逛街,现在,他终于可以陪着小曦,去欣赏一下玫瑰之城的日出日落了。   可是就在这出发的前一晚,意外发生了。   *——*——*   虽然学习了很多逃生技巧,但是,小曦在对抗中的自卫能力和职业杀手相比,当然还差了很多。包间里发生危险的一刹那,小曦本来足可以自己逃生的。但是,她怎么可能扔下身体不便的于宁不管呢?   于是,小曦又做了一次自不量力的事情,用她自己,换了一次于宁。为了给于宁充分的逃离时间,小曦用后背撞上了包间的房门。然后很快,她就被俘,并被对手打晕了。   此时,小曦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已经被结结实实地捆住,扔在了轿车的后座上。目前,她四肢酸软,应该是被注射了什么药物。但还好,药并不专业,药劲儿只够暂时限制她行动而已。而轿车前排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她刚巧有些印象,她曾经看过这个人的照片,他正是安远的授业恩师——靳永。   如果按照法律规定,靳永光是“叛国罪”和“颠覆国家政权罪”这两条重罪就已经可以被判处死刑了。但是正因为出现了鲸鲨的意外,“幽”的反噬计划失败,为了迅速完成任务,解救我方人员,一年半以前,耔阳和安远决定走一步险棋,那就是争取靳永。   安远仍然记得,说服靳永的过程非常艰难,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全封闭的屋子里,不眠不休的论辩,只有靳永和安远两个人。从政体、国体的适应性,再到执政党和人民的关系、拥护政府和爱国的关系……那是一场纯理论的思辨,最终其实是安远失败了,因为他没办法证明拥护政府和热爱祖国合理的一致性。就当大家认为靳永这一条路走不通时,靳永却突然妥协了。   靳永的确是个非常固执又狡诈的人,但万幸的是,他求全责备的对象只是政权和执政党,而他骨子里却还是爱国的。于是,在靳永的辅助和配合下,安远按照鲸鲨给他的遗言,在鲸鲨设在谛海的地下操作室里,找到了鲸鲨所掌握的“海啸”组织的绝密数据,并以此为切入口,打入了海啸,最终顺利完成了整个任务。   在整个钓鱼和清除的过程中,靳永都起到了绝对重要的辅助作用。也正因为他的良好配合,将功折罪,被改判无期,转押政治犯监狱。   在政治犯监狱,他起初的情况非常稳定,但在7月9号凌晨,他趁着外出就医的机会,再次出逃。   收到靳永出逃的消息,耔阳第一时间通知了安远。所以,当小曦和于宁在“卫生间”消耗了比较长的时间时,安远才会给小曦打电话确认她是否安全。但终究,他还是去晚了一步。或者说,大家还是低估了靳永这只落水狗的危害程度。   “取出你身上的卫星定位。”接收器中安远收到了第一条指令。他依言照做。定位晶片取出的刹那,血染红了安远的衬衫,安远却如同全然无感。   “扔掉你身上的一切电子设备。”四处寻不到小曦,安远只好继续照做。   “以你最快速度向东南方向奔跑,扔掉接收器。”安远松了松衬衫的领口袖口,紧了紧皮带,原地活动了一下脚腕,扔掉接收器,朝指定风向迅速奔跑起来。   中途被电棍击倒,被注射药物抬上车,这些都在安远的预料之中,他没有反抗。因为对他来讲,找到小曦、确认她完好无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安远强迫自己深呼吸,平复因为强效致幻药物导致的加速的心跳。   运送安远的车高速行驶二十分钟后停下来,这是东南六环郊外的一个待拆的二层活动板房,安远被两个壮汉提上二层,抛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安远被尘土呛得微咳。   这是一个空旷的十来平米的小房间。显然,房间并没有电源,屋内几个探照灯发着刺眼的强光,房间内离安远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站着靳永。   “先把药给他推上。”靳永开口。   “小曦在哪儿?”安远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人按着在颈肩处注射了50ML的药物。这是靳永手头仅有的存活,狡兔三窟,还好他有一条很深的线从未动过,才这么短时间内,找到了合用的人,拿到了以备不时之需的高度提纯的诱供药。   “在你的隔壁。”靳永饶有兴致地说。   “你想干什么?”强烈的眩晕,安远紧闭上眼,质问的声音都变得缥缈。   “这是我手上质量最高的货,别人我可舍不得给用呢。怎么样?感受如何?”鲸鲨不可抑制地低笑。   “……”安远紧抿着唇伏卧在地上,努力对抗者药效。安远能做的对诱供药的最好抵抗方式,是忍受和沉默。因为一旦他开口,他并不确定自己完全能控制自己在说什么。   此刻,安远上手被反剪,他用额头紧紧抵着地面,靳永甚至能看到他额角暴起的血管的微跳。对,就应该是这种反应。看来,他也不是传说中的对药物那么的耐受。   “安远,现在告诉我,这个腐败专权的国家,哪里好?”   “……”安远全身开始微微地抽搐、颤抖,五脏六腑,甚至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肆虐着尖锐的疼痛,他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不见棺材不掉泪!”靳永冷哼,对身边人使了个颜色,有人把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安远面前,桌面上一个Skype视频聊天窗口打开着,从视频的拍摄角度看,对方使用的是带有摄像功能的笔记本电脑。   视频中的环境和安远这个房间类似,可见,那个房间也在这个小楼中。房间里几道强光打在小曦身上,小曦趴在地上,右手、左脚被一把电子锁反身锁住,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此时,小曦显然是意识清醒的,她正试着给自己开锁。但旁边看管她的人却对小曦的动作毫不在意,显然,他对小曦身上的锁很有信心。   对视频盯了十几秒,安远才缓慢地闭上眼睛。   “回答我的问题!我这儿还剩点儿货,要不,也给你的小兔子尝尝?”靳永阴森地威胁安远。   “混、蛋!”安远牙关紧咬,嘴里含混不清地挤出这两个字。   “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吧?这个腐败专权的国家哪里好?”靳永又问了一遍相同问题,以确认药物作用下安远的思维能力。   “人,人的问题,不,不是制度……腐败,专权,是人,不是制度。”安远努力调整着呼吸,尽管他的身体抽搐得比刚才更强烈,但他的语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   “拥护政府,是,拥护的政府代表的,人民的——利益,是帮助政府,提高、执政、能力,培育——清、廉、环、境,遏制——腐、败、专、权……和爱国,一致……”安远鼓足气力,在自己还算清醒的时候,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去年的辩论里,没能回答出来的靳永的问话。   “好,好,好!看来‘幽’没白给你洗脑!成吧,说正事,告诉我北乧军事序列卫星的数据接口位置和端口密码,我就会放你们一条生路,要不,我让你亲眼看看你的小兔子是怎么被玩死的。”   “……”安远越来越急促地抽吸,对靳永不再有任何回应。   “去看看。”靳永让人去检查安远的身体状况。   “药量太大,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那个人翻看了安远已经开始发散的瞳孔、又按了按安远的胸口后回答。   “安远,回答问题!”靳永焦躁地走近,脚踩在安远的胸口,对着对讲说:“照顾一下他的小兔子!”   安远面前的Skype,正在视频聊天的状态中,虽然他这一方的语音关闭成了静音,但对方的声音却能清楚地听到。   “啪。”一声响亮的掌掴,然后是身体重重被抛落在地的声音。虽然没听到小曦的任何惨叫,但,这声音足以让意识开始逐渐涣散的安远缓慢睁开眼。他的身体,开始大量地流汗。   “我给你写。”安远动了动嘴唇,他只能做出口型,却发不出声音。   靳永点头:“验证只需要十五秒,你要是敢写假的,我会让你的小兔子承担后果。”   有人解开安远身上的捆绑,并把他颤抖的手放在键盘上。   安远写写停停,勉强写了几组数据,而后,他再次陷入了昏厥。   靳永迅速验证了数据,果然没有错误。他这才满意地告诉他带来的人收拾东西撤离。   在靳永走出房间以前,他趴在安远的耳边说:   “安远,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也是最愚蠢的学生。我舍不得亲眼看你死。这座板房已经装了定时炸药,每一个角落都有,七分钟以后就会自动引爆。我记得,七分钟,是东方耔阳的救援时限。从刚才我验证卫星数据的准确性开始倒计时,也正好是七分钟。就是不知道,你不给“幽”承担任务了以后,他们还能不能及时过来救你!所以,现在,你和你的小兔子,自求多福吧。”   第八十八章 完结!   靳永等人匆匆跑下楼梯,钢制的简易楼梯,发出剧烈的震颤声。   安远开始竭尽全力地、缓慢地,向关着小曦的房间爬行。他用用肘,用膝盖、用脚面、用脸,用额头,用指甲……用一切可能增加他与地面摩擦的部位向前挪动着身体。只有三四米的距离,他爬了两分钟。   “安远!”看到门口安远探出的头,小曦惊叫起来,朝着门口滚了过去。   小曦身上的电子锁被靳永加了密,小曦根本打不开。   安远勉力睁开眼睛,看看小曦,又看看她背后的锁。小曦会意地凑近安远,把锁递送到他眼前。   安远挪动着满是灰尘的手指,屏住呼吸,一个键,一个键,在电子锁的键盘上输入操作。很快,一声轻响,电子锁打开了。   “安远!”小曦捧住安远的头,将他不断抽搐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心痛得无以复加。   “我背你走!”小曦翻过安远的胳膊,试着背起他。但是安远太重了,他身体完全虚弱地躺在地上,小曦即使想要把他背上肩都是十分困难的。   安远轻拍了一下小曦的手,示意小曦听他讲话。   “有消息,你给耔阳,快!”安远用尽全力在小曦的耳边说。   小曦怔住,她看着安远的眼睛,哭着点了点头。   “80101,50903,68053,23550,20407,27292,记住了?”安远竭力转头看向小曦的方向,但小曦可以清楚地看到,安远的瞳孔已经散开得全无焦距了。此时的安远,是根本看不到小曦的。   小曦哽咽着,不忍心戳穿他,于是用力朝他点了点头。安远似乎看到了小曦点头的动作了一样,微微钩起一侧唇角,笑了笑。就像他每次捉弄小曦时的那种无赖,就像是他每个小阴谋的得逞时的那种狡黠,安远的笑了,用力推了一下小曦的手臂。   “乖!快跑!告诉耔阳消息,他,会,救我……”安远的声音,沙哑、低、涩,几乎是砂纸在磨。   兰素曦止住哭泣,在安远颤抖苍白的唇上匆匆地留下一个浅浅的吻,而后,她起身,冲下楼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向板房前方的公路。   安远仰面躺倒,听着小曦跑下楼梯的声音,欣慰地笑。似乎,他身上的疼痛已经消散了,他紧蹙的眉心慢慢地舒展开,身体仅剩的,唯一的反应,就只有应激性的抽搐,而且,越来越剧烈,每抽搐一次,心脏都会有一次剧烈的收缩,直到有一次,连安远自己都感觉不到他的心跳了。于是,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又一阵汗水涌出毛孔,透过安远的衬衫,和他身下的灰尘浸溶在了一起。慢慢地,安远的抽搐消退了,有粘稠的呕吐物,从他的唇角,慢慢地滑落……   公路离活动板房有二十米左右的距离,许是跑得太用力了,小曦连连被石头绊倒,再跌跌撞撞爬起来,继续跑。这一次,她强迫自己,一定要按照安远说的话,把消息给耔阳传到,只要她跑得足够快,只要她能尽早和耔阳会和,耔阳就一定有办法救安远的。   头顶有什么呼啸而过,小曦没精力理会,她盯着前方的路,拼命跑,直到迎上一辆飞驰过来的警用悍马。   悍马携着刺耳的刹车声,堪堪停在了小曦面前三十厘米的地方,车门被猛地推开,耔阳跳下了车,身后跟着欧阳谷等人。   “救,救安远!板房!”扑倒在耔阳身上,小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耔阳没有开口,欧阳谷已经带人朝板房奔去。   “纸!纸!”确定有人去救安远了,小曦缓上第二口气,用手跟耔阳比划。   耔阳掏出手机,小曦马上在耔阳手机的手写屏上,写下了安远刚才告诉她的那一串数字:80101,50903,68053,23550,20407,27292。   耔阳盯着手机屏幕,深拧着双眉,却仍然一句话没说。   就在小曦写下最后一个数字的同时,一声巨响,五百米外的活动板房,爆炸了。   “啊~”小曦凄厉地喊了一声,望着板房爆炸后冒出的浓烟,她昏厥了过去。   *——*——*   “幽”基地,抢救室外的走廊上,很多人在焦急地等待,他们走来走去,脚步声交错,时急时缓,嘴里却没有一点儿声音,哪怕是轻轻地叹一口气都不肯。   小曦抱着膝,安静地坐在等待的长椅上,尖尖的下巴抵着膝盖,睁大了双眼看着抢救室的门,眼里,却没有焦距。   “80101,50903,68053,23550,20407,27292”,兰素曦在心底念着这一组数字,一遍又一遍。此刻,她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一遍遍默念着这组数字——她的般若心经。   飞回基地的半途中,小曦醒了,没找到安远,她的情绪骤然失控了。她哭喊着质问耔阳,为什么没让她和安远乘同一架飞机?为什么板房会爆炸?   耔阳起初为了安抚小曦,一遍一遍解释:小曦,安远没有被炸伤,我们的人提前赶到了,把他救出来了。安远现在只是在做药物急救,在另一架专用的医疗飞机上。   但是,这些解释,小曦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看不到安远,他一定出事了,一定是那些人,又在合伙骗她!一瞬间,除了安远,谁的话,她都不相信了。   看着小曦失控的模样,耔阳咬了咬牙,钳住小曦的双肩,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兰素曦,我告诉你实话!安远刚才的那条消息,不是什么机密,是留给你的!那不是密码,是四角号码!四角号码,你背过吧?你自己想想,他对你说了什么!如果他真有危险,唯一能给他支撑力量的就是你,你现在又哭又闹的,想要做什么?!”   兰素曦震惊地张着嘴,甚至连呼吸都哽住了。耔阳的眼睛,通红通红的。他说,“那不是机密,是留给你的!”   耔阳的话在小曦的头脑中打转,小曦努力地想要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大脑为什么那么迟钝呢?   “那不是密码,是四角号码!”四角号码?没加过密的四角码?   刚接受培训的时候,皇甫轩在给小曦介绍密码本的时候曾经告诉过她,中国的四角号码字典就是一个很好的密码本。通过不同的方式加密,几乎就可以完成应急的消息传递了。他还有意刺激小曦说,安远对四角很熟悉,是能看到字马上说出四角码的。所以,小曦你也要加油喽!于是,当天晚上,小曦就兴致勃勃地用最短的时间,背熟了四角部首表。只可惜,再后来,没有人再提起过四角号码,所以,小曦自己也就差不多忘记了。   兰素曦将安远给她的那一组数字,一个一个背出来,努力和自己记忆中的部首代码做对照组合,很快,在脑海里还原了那六个字:   80101——兰   50903——素   68053——曦   23550——我   20407——爱   27292——你   “80101,50903,68053,23550,20407,27292——兰素曦,我爱你。”原来,这就是在板房爆炸前一刻,安远想对小曦说的话。原来,这就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支走小曦,安远说的一个最真诚的谎话。   “安远!你怎么那么傻!安远,我情愿一辈子听不到你说这句话!”兰素曦再也不吵不闹,而是自己抱着自己,哭得撕心裂肺了。   “有人说,如果两个人能在一起,一年之内只能算是恋情,五年之内可以叫感情,超过十年,可以叫亲情,只有白头到老的,才是爱情。所以,没到白首相扶的那一天,我就没资格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懂吗?”   …… ……   “你明白为什么要领结婚证吗?你看,这个小红本上,只会有一个属于咱俩的共同的日期,那就是咱们结婚那天。领了结婚证,咱俩的命运,就会从那天起一起倒计时。别再提两年的事儿了,这个证儿上没有终结的日子,你不想用这个证儿换那世界上最美的三个字来听听吗?”   …… ……   “我保证,我的遗言,一定是那个三字,好不好?”   …… ……   “兰素曦,我爱你。”   “80101,50903,68053,23550,20407,27292”——安远,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80101,50903,68053,23550,20407,27292”——安远,我不要你的遗言,我求你健健康康地活过来,可以吗?   安远,我再也不胡思乱想了,不自卑了,不自责了,不逃避了,不离婚了,我会陪在你身边,乖乖地陪着你,我求你不要扔下我,可以吗?   “80101,50903,68053,23550,20407,27292”——安远,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请你坚强地挺过来,好吗?   兰素曦的思维越来越混乱,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老医生皱纹满布的脸。他摘下口罩、轻轻舒了口气,对小曦说:“进去吧,他想见你。”   小曦忙起身,当她就要冲进抢救室时,老医生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丫头啊,这次你多说说话,让他听听就行了,爷爷年岁大了,别让我老跟你们忙活着抢救玩,好不好啊?”   小曦看着老医生故作严肃的脸,突然就笑了,心里的焦虑紧张,也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走进病房,小曦看到安远温热关切的目光,他正努力蠕动着嘴唇,似乎要对她说些什么。   小曦立刻把手指压在安远微烫的双唇上,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她拉着安远的手,柔声说:   “安远,快点把你的身体养好,咱们要个孩子吧。”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也欢迎您去书本网下载更多优质全本小说:http://www.zaxsw.org/ zaxsw.org/